中国古人历来注意对眼神的关注,特别是古代文学家描写的美人的眼神不仅脉脉含情,而且勾人心魄。《诗经·郑风》有“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汉代张衡《舞赋》有“腾娉目以顾眄,眸烂烂以流光”。曹植《洛神赋》有“明目善睐”。傅毅《舞赋》“目流睇而横波”。南朝梁简文帝《舞赋》有“尔乃优游容与,顾眄徘徊”。这类通过对眼含秋波、频顾美目的描写来体现美人的灵动有神与风韵姿态的做法,被后人所继承发展,并在文学作品形成传统的标准。
中原汉人对眼神的关注,更多坚持女性明眸皓齿、眼含秋水、楚楚灵韵;男性眼展眉舒、目不转睛、庄重矜持;儒家一以贯之的就是含蓄柔和的表达方式,或是眉眼周正、眼睑收敛的轮廓,或是彰显出幽怨哀思之情。
从历史溯源上说,对胡人眼睛的认识从汉代就已开始,《史记·大宛列传》:
图1 北齐胡人长须俑,河北博物院藏
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须髯,善市贾,争分铢。俗贵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
西域胡人“皆深眼,多须髯”从汉文化审美观来看,并不是值得倾慕的面容与体貌,因为中原汉人认为胡人深目高鼻、眼乌鼻青,不仅容易露出异端诡怪之相,而且也往往形成忧郁憔悴之相,与汉人讲究慈眉善目平正之相对照,无疑不是富态之貌。即使汉人留存顺势垂绺的胡子也与胡人翘举怒张的髭髯大不相同。
图2 北魏萨满老年胡人俑,山西大同博物馆藏
我们可以看到东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描述殿中浮雕上的胡人形象:
胡人遥集于上楹,俨雅跽而相对。仡欺以雕, 而睽睢。状若悲愁于危处,憯 蹙而含悴……
特别是当时汉人对西域胡人有了更深入的观察,对不同地域的胡人眼睛与面容有着细致的描述,不仅有黄目、黑眸、隅目的区分,甚至还有眼睛瞳仁的识别,东汉繁钦《三胡赋》中写道:
莎车之胡,黄目深精,员耳狭颐。
康居之胡,焦头折 ,高辅陷无,眼无黑眸,颊无余肉。
罽宾之胡,面象炙蝟,顶如持囊,隈目赤眦,洞 仰鼻。额似鼬皮,色象萎橘。
图3 北魏戴卷边毡帽胡人俑头,洛阳龙门博物院藏
图4 北魏胡人武士俑头,洛阳龙门博物院藏
图5 北魏胡人俑,洛阳永宁寺遗址出土
字眼里充满了对异族胡人的好奇,但“鼬皮”“萎橘”也流露出不屑鄙视的态度。
随着两晋时期西来胡人的增多,汉人对胡人面貌司空见惯,张华《博物志》卷一云:“西方少阴,日月所入,其土窈冥,其人高鼻、深目、多毛。”汉晋间来往京洛的康居僧人就因为胡人特征明显而受到抵制,康僧渊本人因“鼻高眼深”而为时人所戏讽 。
北朝入华胡人大兴,北齐朝廷甚至胡人占据相当官位官职,引起许多人的反感,《北齐书》卷五〇《恩幸传》云“胡小儿等,眼鼻深险,一无可用,非理爱好,排突朝贵,尤为人士之所疾恶”。可以说,胡人“眼鼻深险”外貌与身份认同有着直接联系,汉人常常将他们与北方突厥一样视为野蛮粗俗的夷戎族群,没有文明界限和道德底线,所以这一时期的胡人陶俑注重刻画眼睛的独到之处。
梁武帝时周舍《上云乐》描写“西方老胡,厥名文康” 。这位擅长胡舞胡歌的老胡形貌是“青眼眢眢,白发长长。蛾眉临髭,高鼻垂口”。虽然这个西域俳优扮装老翁像,但他“青眼眢眢”的眼睛枯陷引人注意,明显与汉族老人不一样。
当时社会流传着种种胡人“貌殊体异”的特性,例如说胡人“体有臊气”,认为这是戎羯之人所特有的体味,于是“狐臭”与“胡臭”相通成为对胡人歧视性的代称。又例如男性胡人有的截发长髭,聍目磋齿;有的留辫缠头,拖至脑后;“黑姓蕃王貂鼠裘,葡萄宫锦醉缠头” 。尤其是胡人“鹰钩鼻”“鹞子眼”,与汉人厌恶的“鼓睛暴眼”相似,不是同路欣赏的审美观。
汉人与胡人之间对比,眼睛无疑是最受瞩目的差别,在正统审美观念下,汉人讲究目不斜视,厌恶眉来眼去;喜爱端庄正视,讨厌四处溜光;所以文人们描叙眼睛讲求水一般的清澈和慈爱单纯的目光,至于说到宫廷里舞蹈中眼神的丰富多变,或是见面仪礼中眼睛的平视微低,都是赞美有光泽的眼神,视觉的审美感观在胡汉之间有着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