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郎君作诗,嘻嘻!”
清秀的小厮长得真的很好看。
柳叶般的俏眉,小巧如豆的鼻尖,略有婴儿肥的小圆脸上有一双滴溜儿大的眼睛,躬身发笑之间,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皓齿如贝,恰似春日里最闪耀的日光,清薰灿烂。
见沈念魂不守舍地拧着眉头,吃吃笑道:“郎君不急,作诗嘛,想个十天半个月也憋不出两字实乃常事,我们东家说了,您大可在此想,想上个三年五载也不是问题,只要想明白了,不论你待了多长时间,花销多少钱粮,本店一概免账!”
“啊?啥?魏公说的?”
靠,这就看不起人了哈!老子是那种作不出诗来的人吗?
“噗嗤!”
小可爱笑得直接要不成了,她见了小厮脸上的表情,然后便笑了。
那是什么表情?
大抵就和进了茅屋看见黄澄澄稀粑粑那些东西一样的表情。
好奇怪,为何看到郎君受别人鄙视,奴会如此开心呢?嚯嚯嚯嚯!
门口,魏征似笑非笑,端正地跪坐在银柜后面,一手捋须,一手放在桌面的账册上轻轻敲打,双眼微开微合,摇头晃脑地暗自发笑。
他早就想整治沈念了,若非这一月来沈念被李二禁足于东宫,他还能留得沈念过得好?怎料今日沈念不请自来,倒是给了他光面堂皇的理由,索性吩咐门口小厮,刻意找沈念麻烦。
你丫能做出诗来,母猪都能上树!也好,给你个教训,别目中无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朝臣!
潜台词沈念也听得懂,一旦做不出来,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沈念的臭名就会迎风香十里,臭到全长安的人都敢往他头上拉屎拉尿!
这完完全全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宫斗范围,而是流氓架势的私仇啊!
“靠!魏老头,你们太他妈欺负人了!”
沈念从小可爱身后探出头去,正巧看到魏征冷笑连连的模样,当场就怒了,一拍食案,“拿纸笔来!”
对!老子是不会作诗!
可盛唐诗篇四万首,哥记得一千八百首,正是不会作来也会吟。
你敢鄙视老子,你就等着被老子鄙视吧!
小厮暗自冷笑,清开旁边一张食案,纸墨笔砚备齐整,促狭地冲沈念挑了挑半边柳眉,“郎君请!”
“哼!”沈念下巴一扬,抬步走过去。
或许是李承乾的遗念和沈晨一样感同身受,这些老不死的没少在李世民面前打李承乾小报告。
当沈念在食案前站定,拿起笔的瞬间,一股常年握笔的熟悉感顿时涌入他的脑海和四肢百骸。
一时间情随心荡,愤怒之下,“唰唰唰”,数行龙蛇飞动的白飞登时跃然纸上。
“白酒新熟市中去,黄鸡烹肴春正香。”
“这……”第一句出来,小厮顿时被镇住了,不在于写得多好,写景而已,很多士子都写得出来。
令她震惊的,是沈念一手漂亮到极致的白飞,字字如龙,翩若惊鸿,当不得大家之风,却有临渊望山的俊逸飞舞,回想她所遇过的所有青年才俊,竟无一人可与之匹敌!
“呼厮烹羊酌白酒,小奴嬉笑牵人衣。”
正巧,小可爱口水滴答地拉了沈念衣角两下,指指香气逼人的食案,见而不得食的委屈神情:憨憨的惹人怜爱。
“写景?好贴切!”小厮心中的震撼又多一分,能及时融景于墨,难道眼前这位疯太子绝非废物?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咦?”
忽地,小厮明亮的双眸再次瞪大一分,忍不住从白纸上抬了起来,看向愤愤书写的沈念。
这一句融情于景,视角转到自己身上,一种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自我安慰的惆怅跃然而出,绝非寻常人能够写出,甚至不浸淫此道的士子也无法信手捏来。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这一句更加变本加厉,直呼沈念想要打马天涯,不愿继续浪费光阴。
“他……他当真是世人传说中胡作非为的疯太子?如果如诗中所写,他哪里是个废物,显然是个有一身本事,却不得伸展的大才!”小厮震惊了。
然而,接下来一句,小厮心中的困惑一消而散,转而勃然大怒。
“长安愚民轻高明,余亦辞家直入秦”。
“你……你血口喷人!”
小厮一看,顿时暴怒,咬牙切齿地道:“你竟说我们是愚民?”
沈念哈哈一笑,“是又如何?”
高明是他的小名,大唐人都知道。这句就说了,长安的愚民竟然轻视老子,得,老子干脆离开家,在秦地闯天下。
疯子嘛,当街强抢民女都做得出来,骂几句人咋地啦?
小厮气得浑身发抖,她可不是寻常小厮,而是魏征的孙女,从小锦衣玉食不敢说,隋末纷争,哪个女儿家敢说自己能独善其身?
她性子又跳脱,不爱红妆爱武装,从小舞枪弄棒,倒也有几分身手,若非魏家文风盛行,长安城里怕是要多出一个女版疯子!
“我打死你!”
“住手!”
就在小厮捋起箭袖,要上前揍沈念时,魏征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揪住她的后领,一把拽了回去。
“爷爷!他骂我们!”小厮气得直跺脚。
“住口!”
一诗出,魏征也坐不住了,没等得沈念过去见他,连忙过来见了沈念,“臣秘书监魏征见过太子殿下。”
沈念一面见礼,心中冷笑,你个糟老头子,终于肯过来了?
小厮跺脚道:“爷爷!”
“小双!不得无礼!”
魏征拉了小厮一下,转而温和地对沈念笑道:“还请郎君见谅,此乃臣的孙女魏无双,从小野惯了没大没小,郎君尽可细细思索,臣会令人备好酒水,待得郎君写完后放松放松。”
魏征的文学修养岂是魏无双可比,魏无双只看见了沈念对轻视之人的辱骂,但魏征却看见了一个身怀本领却被压制,只能放浪形骸的大唐太子!
仅仅看其前七言五律,已然是一首绝妙的好诗!
贞观年间的诗风大体延续魏晋的绵软宫廷诗,要么是对统治者的歌功颂德,要么专注于宫廷之间的哀怨情仇,只为君王取乐,虽有佳作,却鲜有传世名作。
而此诗却情景相融,于民间入手,平添了几分真意,且情在景中,抒发了一股绝不服输的抗争之意,况且,此诗乃是被世人称为“疯太子”的沈念所写,这便大不同,大大滴不同了!
魏无双的震惊在于,单凭此诗,沈念便首开先河,足以开宗立派!
比起魏无双的震惊,魏征更是有被榔头砸了一击的震撼,他身居秘书监,相当于后世的国家图书馆馆长,见过太多瑰丽壮阔的诗篇,尚且还能保持清醒。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浑身颤抖,热血沸腾。
虽然还差一句定睛之句,但前面的压抑已有潜龙在渊的凝聚感,他隐隐有种预感——他今日怕是会看到一首突破于目前盛行的华丽绵软宫廷诗的诗歌诞生!
而他魏征,将作为见证人,见证历史的发生!
魏征心中震惊连连,莫非这才是太子殿下真正的样子?
他只是在装疯卖傻,故意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