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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区区账目居然会让人感到恐惧？不知太子殿下哪里来的如此认知？大唐的朝臣们就是如此教授殿下学问的吗？”
顾成文哈哈大笑，凌空抓住飘落到他面前的纸张，随后狰狞着道：“折旧？不知殿下所言是何道理？为什么要列入其中？某家四代单传，只作记账和采买的本事，上百年积累，却是毫无所知，不知太子殿下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学问，还是朝臣们吗？”
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的学业由李世民甄选出来的朝臣和大儒专门教授，可谓得天独厚，如此反讽登时把在座中与朝廷相关的人骂了进去，说他们没有教授给大唐太子真本事，也是一群棒槌。
长孙宽、程处默和牛二虎正看得激动的神情随之一僵，转而冷若冰霜，三双眼睛微眯起来，从细缝中盯住了顾成文。
魏无双忽然浑身一凛，哪怕隔着好远，中间还有帘幕的阻隔，但她依旧能够感受到包厢中四道准备蜇人而食的目光。
她无奈地叹口气，怜悯地看着顾成文，“智商是个好东西，为何你偏偏没有呢？小可爱告诉我的这个词真好！”
沈念同样怜悯地看着顾成文，他知道，顾成文死定了，不论输赢都死定了。
“说你蠢你还不信！我只好大慈大悲地告诉，这叫做折旧，顾名思义便是指一件事物随着时间的增加而被减去的价值。”
“任何名贵的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变成废物，只不过有些东西承载了文化内蕴，具有相当的研究价值，所以被人们称之为古董，不仅不会减少价值，反而会增加价值，但天下物品亿亿万，古董又有多少？”
“一张名贵的矮几，在使用中会出现磨损破坏，为了不影响客官们对店面的印象，到了明年便只能折价转卖给别人，于是今年一贯钱买的这张矮几，明年卖的时候可能就只能卖八百文，甚至更低，这些消失的价值就是折价的体现。”
沈念用可怜的目光看着顾成文，“我详细看了你采买的各类物品，绝大部分的折旧都很高。比如说魏公现在所用这一张矮几。”
他指向魏征，魏征很配合地站起身，将矮几显露出来给在场众人观看。
顾成文两眼死死盯住那张矮几，他还记得，那是专门为魏征购买的，乃是取自上好的楠木，色浅橙黄略灰，纹理淡雅文静，质地温润柔和，在阴雨天还会散发阵阵幽香。
为了从西市的一位木材商手里买到这张矮几，他还专门请那商人去了一次红袖招。
“折价如何？”
都是算账的高手，顾成文大概听出点意思了，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沈念道：“这张矮几原价十六贯，为了降价，你请那商人去了一次红袖招花了两贯钱，最后成交价是十三贯，总成本是十五贯，帮魏公节省了一贯。看似很美好，但若是算上折旧……”
沈念摇摇头，顾成文也跟着摇着头，却是满脸惊恐地摇着头，口中直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想到了！
他害怕了！
他恐惧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
沈念摊手道：“从去年的行情来看，一张楠木矮几使用过一年后的最高价也不过十贯，魏公转手卖出能收到的最多是九贯。换句话说，魏公一年后就会损失四贯，加上你招待所花的两贯，魏公总计损失六贯，是你谈落的那三贯钱的两倍，因此，账目上就出现了三贯的缺额，你说吧，如何对得上？”
“啊！”顾成文一声惨叫，只觉得眼前一黑，身躯登时跌落在地。
轰！
全场剧震！
这是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按照他们的理解，沈念所说的折旧也应该摊在成本之中，毕竟物品用过之后再卖铁定要降价，这个时候如果不加入成本之中，那么就会平白承担物品的差价，这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原、原来做账还可以这样！”
“不错！折价确实应该摊入成本！”
“糊涂啊！我等糊涂啊！今日方知将折价计入成本，白白浪费了无数银钱！”
“若是早日得知，我等各类售卖价格大可进行改变，从而将折价带来的损失压到最低！”
……
东市之大，囊括唐朝二百二十行，行行有无数商家参与搏杀，能在东市混迹的商人哪怕做了亏本生意，也是从大浪淘沙之中闯荡出来的高手。
闻听沈念讲解之后，顿时恍然大悟，更有心急的人拿出竹简进行核算。
不算还好，一算之下竟然翻着倍的在贴钱！
一时间捶胸顿足者无以计数，唉声嚎哭者更多！
“难怪啊！难怪我去年损失惨重，原来是折旧上出了问题啊！”
“我还以为是时运不济，到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成本中缺少了折旧啊！”
……
包厢里，长孙皇后满面愁容，眼神身为凝重，正垂着臻首掰着手指头，红唇此起彼落，叽叽咕咕算着什么，而李世民则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唯恐听到自己不想要听到的声音。
忽然，长孙一声惊叫，抓住李世民手臂，剧烈地摇晃道：“圣人，大意了，大意了！去年内库竟然损失了八万贯啊！”
“什么？”李世民蹭蹭蹭后退三步，“当真？”
长孙哭兮兮地擦着眼泪，“内库里的东西都是一些金银财宝和名人字画，名人字画算作古董，不用计算。可那些金银财宝却是会有损耗的，依照我儿方才所言，损耗本身要计入成本，为了保值，我们还要用工用材料维护一番，如此又添加成本。加加减减，那些东西不仅没给带来财货，反而让我们损失了八万贯！”
“天啊！”李世民虎目圆瞪，猛地转过头，冲吴伯喊道：“明日随皇后翻查内府，找出损耗和折旧过多之物，联系宫外豪商，尽快出手变成铜钱！”
吴伯知道其中危害，连忙躬身道：“喏！”
“不！”
李世民一把拉住长孙就往外走，“不行，不能等到明日，一想到过了一日折旧就会平白增加，朕的心里就好生难受，现在就回去，现在就去查，朕和你们一起查！”
长孙被拉得身子后仰，慌乱道：“那这里呢？不管高明了？”
李世民急得直跺脚，“都这种时候了，你觉得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长孙皇后回头一看，顿时神情舒缓，眼里都带着笑意。
但见整个食店里人声鼎沸，尽是低头算账的人儿，不时有人抬起头来大声询问着什么，而后又低下头继续核算，待得最后数目出来，要么捶胸顿足，要么大声喝骂，更有生意相关者，相互推搡，相互责骂，都说上了对方的大当！
至于顾成文则瘫软在沈念的对面，方才挺拔的脊梁变成了弯曲的虾球状，如同濒死的枯木，毫无生机。
“哎……四代单传的顾大家，从今日后没了……”
长孙幽幽一叹，算是给顾成文最后一丝怜悯，现在知道我儿的厉害了吧，哼哼，看刚才把你给狂的……而后神情一变，慌张地抢到李世民前面，拉着李世民急急急忙向外走，“快点快点，不然又要增加折旧损耗了！”
擂台上，沈念淡漠地看着顾成文，很想从顾成文的身上看到一滴眼泪。
可惜，没有。
心死如灰者，是没有眼泪可以流下来的。
“你们家四代单传的记账本事确实很厉害，可惜的是，流水账根本体现不出时间变化带来的成本的变化。”
“顾大家，杀死你的不是本宫，也并非十字借贷法，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