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快看,进去了,进去了!”
四面屋子里,骚动如潮,掌声雷动,间或还有“你输了,十文钱,快快拿来”的赌博之音,哈哈大笑者有之,恨铁不成钢乖乖掏钱的有之。
却是开了博戏堂口,押注沈念是否作诗而入,尽是一片嬉笑怒骂,眼耳口鼻满脸荒唐。
“呸!日娘贼的,人家新店开张,以作诗搏路人一看,他会作个屁的诗,居然还有脸进去!害某输钱,当真胡闹!”
“他若比猪强,咱们鄙夷他作甚?”
“行了,消消气,就他此般作为,必定有人收他。”
“不错,新店乃是秘书监魏公家所开,他为人最是刚正不阿,连圣人有了错误也敢直言相谏,听说一月前圣人下旨让太子娶了秘书丞苏公的女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便耿耿于怀,今日他有空前来查账,见了太子,必然一番呵斥。”
“哈哈哈哈……有好戏看了!”
“来来来,谁再与某赌上一局,便赌他是唾面自干,还是狼狈逃窜!”
“好,某来,一百文,狼狈逃窜!”
“某也来,两百文,狼狈逃窜!”
……
秘书监魏征的眉毛很有特点,分别从两个太阳穴一直延伸到眉间,然后不间断地连接在一起,又黑又浓,还挺粗,乍看上去就跟眼皮子上搭了根钢筋似的。
在面相里,这样的人执着坚韧、耿气十足,别人是遇事不要慌,他是遇事根本不会慌。
当沈念带着小可爱大摇大摆步入殿内的时候,他正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门侧银柜旁,一道钢眉从眉间打了个弯,成八字的形状,捧着一本账册开怀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高价请来的管事,不到五千贯便上下打理完全,果然,钱财上的事还是只能让懂钱财的人来做才对!”
一阵吧唧吧唧的脚步声传来,魏征连忙习惯性地站起身来,弯腰施礼,心里一阵乐呵,看看看看,账做得清爽,才开门便有客人来,哈哈哈哈……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这鞋怎么是……皇家太子才能穿的淡黄色?
唐朝有着一套严苛的服饰等级制度,唐高祖李渊武德四年,初步规定常服规范。
规定三品以上为服紫,四品五品以上服绯,六品七品以绿,八品九品以青。妇人从夫之色,仍通服黄。百姓、商贾、工匠等可着别的颜色。
但唯独黄色唯有皇家能用,且淡黄色唯有太子能用。若有僭越,轻责杖责,重则欺君,可是要掉脑袋的。
如此淡黄色,莫非……
魏征一路向上看,看见了蓝色的袍衫下摆,看见了一把细长的扇子、鹿皮腰带、皮腰包、小绶带、敞开的半边袍领,还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蛋。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刚刚还挂着满面笑容的魏征,一路向上看的同时,笑容渐渐凝固,接着便是冰冷,到得看清了沈念的模样,直接变成了凶恶。
说时迟那时快,魏征面部表情的急剧变化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沈念已经带着小可爱步入店内,随意找了张食案做了下来,大声吆喝着,“菜单菜单,把菜单拿来!算了!不要菜单了,把你们店里所有的吃食都上一份来,放心,本少爷侍女食量惊人,不怕吃不完!”
这可是大客户,店内的小厮怎敢怠慢,急急忙忙上了碗面汤,又急咧咧地跑去后厨传菜去了。
“这个竖子!”
魏征那个气啊,浑身都在哆嗦。
他居然无视老夫?无视后居然还敢大声要吃饭?
见了老夫居然也不施礼,堂而皇之地便进去了?
即便只是遇上老叟,也该点头示意,此乃身为太子最基本的修养,更何况是老夫!
老夫可是秘书监,正从三品的朝廷官员!
他可是看见了,沈念经过他跟前的时候,还鼻孔朝天地点了点下巴,就跟进的不是食店,而是军营,而他沈念就是检阅军队的将军。
嚣张!极其地嚣张!
他决定了,今日定要为难死这个不知道体统的小家伙!
旋即,他冲那小厮扬了扬下巴,小厮顺着他下巴的方向看到沈念主仆,当即笑了一下,冲他点点头,登时魏征心情舒坦了。
沈念一口面汤下肚,只觉得感觉后脑勺冷冰冰的,环顾四周,发现目光来源,连忙拉了拉站在他身后的小可爱衣袖,问道:“那人谁啊?上个月寡人揍过他?怎么看寡人的表情凶神恶煞的?吓寡人一跳。”
小可爱张眼环伺,大咧咧地道:“谁呀,如此不开眼?”
“嘘……小声点!”沈念唯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脑袋不动,朝魏征的方向努了努嘴,“就那个,门口那个眉毛两条成一条线的半大小老头。”
“哦!”小可爱看了一眼,没心没肺地低头道:“那是秘书监魏征魏公。”
“噗!”
沈念一口老血吐出来,“你、你、你、你、你、你、你说谁?”
“魏征、魏公!”
沈念觉得他白读了一辈子的书,竟然找不出一星半点来形容他此时的心里感受。
他来大唐的一个月,成天待在东宫里摸索李承乾的人设,还被李世民禁了足,宫女太监都没见到几个,外朝官员更是一个都不认识,此时得知是魏征,顿时心肝俱颤。
魏征啊!千古人镜啊!
从一个二五仔变成李世民的肱股之臣,究竟做人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取得如此成就?
虽说死后被李世民挖坟鞭尸,可人家活着的时候滋润啊!连口水都敢往李世民脸上喷,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收拾他一个小小太子,怕是连三层的狮吼功也用不到!
“本、本宫跟他有仇吗?”
沈念怕了,连忙用尽力气把小可爱拉扯到身边坐好,期望能用小可爱庞大的身躯为自己遮挡一下魏征的目光。
怎么说呢?那目光沈念只在电影里看过——哥斯拉决战纽约时就是在这种眼光的加持下把摩天大楼踩个稀碎的!
小厮端了一盘烤得金黄的羊大腿摆放到食案的正中间,小可爱口水滴答地道:“跟他没仇。”
“呼……”沈念一口大气松出来,拍着干巴巴的胸膛道:“还好还好,放眼大唐,得罪哪个都行,千万不可得罪他,要不然这辈子都难过了!”
“可您要迎娶的苏家小娘的父亲苏亶正是他的手下官员,两人私交很好,传言魏公有意让长孙魏膺迎娶苏家小娘,可惜上个月被您当街强抢搅黄了。”
“我……¥%%¥%……¥¥……”
沈念松弛的腰板猛地就想弹簧一样挺得笔直,很有种把小可爱活生生掐死的冲动,娘的,你不会一口气把话说完?
奶奶的,这可惨了,开局就是夺人妻子……哦不,孙媳妇,怎么着也和杀人父母没两样吧?
李承乾啊李承乾,你他娘的就是一坨屎!
坑死老子啦!
要不要过去见个礼?
去了,怕是要被口水洗脸;不去,被眼神凌迟的滋味也不好受!
去,还是不去?好挣扎啊!
沈念只觉得后背心一凉,哎呦我去,幸好没尿!
就在沈念左右不定的时候,食案已然满满当当、层层叠叠摆满了吃食,门口那清秀的小厮进了跟前,手里用盘子端着笔墨纸砚,笑眯眯地道:“还请郎君作诗。”
“啊?作诗?”
沈念一拍额头,对吼,还有这事呐!
他当时压根儿没想作,单纯为了凹人设。
可现在的问题是:不作,他今天怕是不能站着出去;作了,胡作非为的人设崩塌。
一连两个矛盾,四个问题。
苍天啊!
您把我送到大唐来究竟图个啥呀?
就想看看我是怎么再死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