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高明能成吗?要不找个借口让他们撤了?”
魏家食店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中间搭了一个三尺高的台子,寻常时候有伶人表演曲目,当做客人吃饭时的添头,在今日则是沈念和顾大家比试的擂台。
整个魏家食店尽管不是很大,一栋独体的木质建筑而已,装修却极为精致美观,许多用料都是上好的料子,单单台子上的地板便是上等的黄花梨,鲜亮剔透,看在懂行人的眼里,五千贯当真用得其所。
二楼除却过道外,有一圈隔断的包厢,用推拉方便的贴地屏风隔开,可根据客人的数量随时调整包厢大小,后世日式风格便来源于此。
此时,在正中间的包厢中,长孙皇后紧紧捏着李世民的大手,指节已然发白,一双秀目满是担忧,透过面前的纱帘,心脏砰砰跳地看着被从拥挤的群中往台子上推的沈念。
她两侧的屏风精美无比,正面绣着花鸟鱼虫、山川河流,一看便是由手艺高超的织娘一针一线织上去的,屏风的边框还有涂了金粉的色漆做装饰,怎么看都不像五千贯能下得来的模样。
她管理着后宫内府,并非一无所知之辈,在她看来,若是她开办魏家食店,怕是六千贯也打不住,若有人上下其手,没有七千贯都下不来。
一旁的李世民不比长孙好多少,尽管他不喜欢这个儿子,但终究还是他李世民的儿子,看着儿子被众人嘲笑讽刺,他的心莫名地涌出一股怒火,手中传来的痛感都不觉得如何。
后板牙传来渗人的摩擦声,李世民用自己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着,“此间事了,我儿获胜还好,若是输了,必定屠尽所有人,魏征老儿全家发配边疆三千里,留下魏无双嫁给我儿!”
长孙的眼界毕竟有限,李世民却是个更加懂行的,人群之中有二十来个侍女小厮打扮的人儿,看他们穿梭人群人中如彩蝶飞舞,衣角都不碰客人一下,他便知道这些人都是受过人牙子专门训练的。
如此人儿,在西市的人口暗门里没个五贯钱根本下不来,也就是说,仅仅二十来人便要至少一百贯的价钱。
他实在不明白,沈念究竟从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说账目是错的。
“但愿他是真的有本事吧!”
李世民突然有点后悔答应魏征了。
搭好的台子上,摆开了两张黑底红边的案几,一对朱红色绣纹的软垫格外醒目,沈念就坐在靠近门边的一方,依照规矩,他是挑战者,对面的正位该是被挑战者的位置。
耳畔是蚊蝇嗡嗡的嗤笑和鄙夷,沈念很好奇,传说中名满长安的顾大家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脑袋里不断幻想着顾大家的模样,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是秃头的跛脚的。
唐朝还不像宋朝和明朝那样喜欢给人取诨号,若是按照宋朝和明朝标准,顾大家这样的人物又该是什么样的诨号?铁笔书生?人前显圣?血手人屠?
迷迷糊糊的,沈念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他双目迷茫的模样,此起彼伏的嘲讽声越加肆无忌惮起来。
“他在想什么?想美女?想如何用榔头捶人?还是想被人捶的时候用什么姿势保护自己?”
“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想待会儿丢尽脸面之后,如何掩面而走!是用左手呢,还是用右手呢,或者两只手都用呢?”
“哈哈!那我赌他会用脚!”
“妙也妙也!我也赌,赌两只脚!”
……
“这个蠢货,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发呆?就不能好好练练他的十字借贷法?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啊!”
二楼的过道上,魏无双双手撑在围栏上,俯身而望,将一楼的面貌扫入眼底,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定在中间高台上,那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衫的人儿身上。
周遭都是难听的奇言恶语,环眼四顾尽是激动到挥舞衣袖的狰狞面孔,独坐正中的沈念便似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在群情汹涌的浪潮中显得那么弱小,似乎再有一道浪头打来,他就会淹没消失,最后被鲨鱼巨怪绞杀干净,连尸骨也剩不下。
不知道怎么的,魏无双心底竟然渐渐涌起一丝怜悯,还有一份连她自己也不自知的佩服。
若是我身在他的位置,怕是早已哭成泪人了吧?爷爷也真是的,何必闹得如此之大,他获胜还好,若是他输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就在她如同沈念一般神游物外的时候,内堂联通大堂的转角处传来一声唱名,“魏东家到~~~顾大家到~~~”
一身黑色道袍打扮的魏征横着一条钢眉,从过道中的阴暗处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则是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身形壮硕,相貌堂堂,一顶玄色幞头大小适配。
白色的丝绸袍衫上有着精巧的纹路,内衬是两层淡雅的青领长衫,层叠之间显出绝妙的立体感,显得这人的身形越加的修长。
从暗淡处到灯火明两处,白色总是能在瞬间形成一抹抢眼的明亮,而这人格外耀眼,显然丝绸也并非一般的丝绸,乃是除了御用的蜀锦之下,最好的一种。
“顾大家好,顾大家辛苦了,待会儿定要让太子殿下颜面无存啊!”
群情激愤的嘲讽忽然戛然而止,就像开关关了又开一样,再次变得沸腾如水,一句句问候谦卑而充满期待,与沈晨遭受到的奇言恶语形成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赵掌柜你好。”
“顾大家过几日可要到我店里坐坐,小可的账目还需要顾大家指点指点,还望顾大家不吝赐教。”
“应该的应该的。”
“龙掌柜万福。”
“顾大家,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小老儿的店虽然没有名贵的东西,账目却需要清清楚楚,还请顾大家赏脸光临啊!”
“好说好说。”
……
顾成文一路走来,脸上尽是一副温和的笑容,于人群之中游刃有余,拜了这个,礼了那个,微微露出鱼尾纹的双眸极为灵动,明明看着一人,旁侧几人却皆认为是和自己打招呼,这句话明明是对这人说,但随着两眼的飘动,旁人听去了,也以为是对自己说的。
笑脸总是能换来许多善意,他的笑脸得到的却是恭维,当真是如鱼得水!
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红袖招里比这还疯狂的景象他都经历过!衣服撕碎了他都能泰然处之,更何况一群注定不会撕扯他衣服的男人!
一路行来,一路招呼,形如自家食店一般,游刃有余,将食店真正东家魏征的形象都给比了下去。
直到魏征在台子上等得不耐烦了,用力地清咳一声之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连忙和周遭的掌柜、商人们抱拳致歉,打着趣地站到台子上,而后在魏征将事情缘由和比赛双方介绍过后,才欣然入座。
从始至终,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竟连正眼也没看过沈念一眼!
“糟糕,输定了!”长孙一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