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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宦官吴伯躲在一旁掩嘴直笑，李世民恨不得给这个老奴两脚，没好气地道：“你也不会提醒朕？”
吴伯道：“圣人息怒，桑弘羊已死八百年，当不得圣人为止扼腕。今日之急还是尽快看看太子所作诗词为先。”
“哎……”
李世民长长地吐了口气，“我是害怕啊！若是他所作诗词连三岁小儿也不如，朕有何面目面见天下士子？你方才也看到了，那些士子的眼神就跟色鬼看到娇娘一般，以高明在民间的风闻来看，怕是盼着如何打击他喽！”
吴伯忧心忡忡地道：“要不别看了？毕竟太子只是做了一道菜，许是适逢其会，当不得真。”
李世民摇摇头，“风起于青萍之末。一道红烧肉难以让朕看得明白，朕需要看得更加真切一些。只要他的诗词里能有一句像样的，朕便可为他遮掩一番。”
吴伯很清楚，李世民没少为李承乾做的那些糟粕事擦屁股，可惜，李承乾从来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他们父子不可人言的情分吧！
等李世民从小巷里出来，往正街上一转，顿时一阵喧嚣涌入耳中，险些将他的耳膜击穿。
放眼看去，眼中尽被密密麻麻的士子幞头沾满，距离远处一条写着“魏家食店”的招牌还有一百多步，街面上便已经人满为患，挪不动脚了。
再往前看，一百步外，写着“魏家食店”四个大字的长幡迎风飘摆，拉出的长度豪横地占据了大街横宽的一半，风幡猎猎的样子像极了青楼里挥舞着手帕揽客的美女。
李世民两脚立马一软，倒在吴伯的怀里，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从嗓子眼打着转地往外出。
“额滴神呐～～～遭了遭了，铁定是烂得出奇，被士子围观了，造孽啊！”
吴伯浑身发颤，嘴角抖动着说道：“不、不会吧？”
李世民扶着吴伯的手臂强行直起腰来，咬牙道：“怎么不会？若是他的诗词是首好诗，魏征老儿必定会因不能整治他而失望，如何能如此招摇，恨不能全天下人都来看一看！”
吴伯继续劝道：“要不就别看了吧，圣人身体要紧。”
李世民虎目一瞪，决然的气息遍布全身，“不行，朕要看，为了帮那个逆子转圜，朕必须知道他究竟写了什么？”
“那咱们就往前走走？来，老奴扶着您。”
李世民猛地甩开吴伯的手，“虎牢关一战，朕以区区五千黑甲军冲阵窦建德十万大军也不曾被人扶过，此时坐拥天下，四海共主，需要扶吗？大不了换个太子！哼！”
说罢，腰杆笔直，一往直前地大步往前，四下扒拉开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士子，一头扎进了人潮之中。
单看背影，显得决绝而孤独，好似慨然赴死的荆轲。
吴伯白眼一翻，老脸皱成一层树皮，额喊你娘叫桂花，看个诗都跟上战场一样，圣人，您别闹。
人潮拥挤，士子们群情激昂，挡住了去路。
不知何时，他们身前多了一些挑夫、小贩，左挡右拆地位他们挤出一条路来。
可即便如此，主仆两人挤到魏征食店大门口还是浑身冒汗，两脚虚脱。
十二条长幡垂挂在魏家食店外，极为显眼，吴伯刚想询问李世民要不要直接进去，却见李世民已经转身挤到对面店家的门槛站住，再转过身，眼睛已被两手紧紧捂住。
“圣……老爷，您这是……”吴伯连忙挤过去，然后好奇地开口询问。
李世民点点头，不答。
吴伯有些懵，“老爷，您的意思是……”
李世民镇定地说道：“哦，没什么，沙子进了眼睛。”
吴伯道：“那老奴帮您吹吹，可以看得真切些。”
“不了不了，你看看告诉我就好。”李世民拼命摇头，配合着两手捂住眼睛的样子，很有一股猛男小拳拳捶胸口的架势。
“可老奴眼神不好，看不真切啊，还是老奴帮您吹吹吧！”
“都说不了！你个没眼界的！”李世民勃然大怒，转身一脚踹在吴伯小腿上，气急败坏地道：“你看不出来我不敢看吗？”
“噗嗤！”
吴伯好悬一口老气没上来，生生憋死，连忙道：“好好好，老奴看，老奴看。”
李世民的视野里漆黑一片，听得吴伯说完这句话，便听不到下文了，他知道，吴伯已经转过头了。
一开始，他还能听到吴伯想笑不敢笑的声音，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丝丝也听不见，充斥在耳朵里的尽是周围嘈杂的声音。
“吴伯？吴伯？如何？如何？”
唤了两声，听不到吴伯回答，李世民只好继续闭眼，起先他还没在意周遭的嘈杂声，此时眼中一片漆黑，反倒叫他纷乱的心平静下来，只觉得耳中清明，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声音潮水似的涌进他的耳中。
“太子此诗一出，天下诗文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天呐，多差的诗才能改朝换代啊？
还有，这位公鸭嗓的士子，当着朕的面，用改朝换代来形容太子的诗文，你不觉得是对皇室的冒犯吗？朕记住你了！
“诗之一道，格律易造，情感难寻，想不到太子一诗竟能融情入景，叙事与叙志相互结合，实乃难得啊难得。”
当然难得！差到如此程度的诗，天底下还能找出谁来？
你也是个可恶的，光说反话来嘲讽人，不愧是我大唐的读书人，骂人都不带脏字！公鸡嗓，朕记住你了！
“直至今日，某方知何为诗词之道。若我得此诗作，定当关起门来彻夜诵读，魏公将之公之于众，大公无私之心天地可鉴，实乃我辈楷模啊！”
“是极是极！实乃我辈楷模啊！”
不成了不成了，看来是连一句像话的句子也没有，这究竟要差到何种地步啊！
魏征老匹夫，你以嘲讽太子诗词为荣，还要天下人可见，真真不为人臣，你连同公鸭嗓、公鸡嗓一起，朕记住你们了！
“吴伯！”
李世民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一身就是猛地一声吼，吓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吴伯浑然一个激灵，一把抓住李世民手，怪叫道：“圣人、圣人、您看、您看，太子的诗，太子的诗！”
情急之下，竟然连称谓也顾不上改。
幸好此时人人注意力都在沈念的诗词上，周遭又嘈杂如瀑布砸落，没人听到，否则，定然要掀起一番波折。
李世民拼命摇头，“我不看，我不看，休要玷污了我的眼睛。”
黑暗里，他感觉吴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将他的手攥得死死的，也不知这老头哪来的力气，竟然有些生疼。
“看啊看啊！”
“不看不看！”
“您倒是看啊！”
“我就是不看！”
“您！”吴伯气得右脚一跺，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两手抓住李世民的手就往下一扯，“您倒是看啊！”
哗！
阳光刺眼，视野里彻底明亮了，入眼处就是一张激动得满面通红，似有泪光在双眸中闪烁的枯树老脸。
“你！”
李世民自从打败了窦建德，身穿金色铠甲回到长安城之后，还没人敢这么对他，霎时间头发都炸开了，“你要害朕吗？”
却见吴伯狂喜如癫，颤巍巍地手臂直指魏家食店，激动得难以言语，“圣人、圣人、千古一绝，千古一绝，皇家有望，天下有望，大唐有望啊！”
李世民惊恐一跳，猛地转过头去。
十二条白底黑字的长幡顿时扑面而来。
一条更长更宽的白色长幡如贯长虹。
上书七个斗大的汉字——长安驳愚民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