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
整个小学馆都安静得渗人,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长孙的脚步硬生生被收了回来,整个人如遭雷劈,三十来岁的国母脸宛若千年的木雕。
“噗嗤!”
还是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嘲笑,打破了这一份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李泰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掩嘴偷笑,哭得泛起眼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肥手肥脸傻傻分不清楚。
“他居然说他会教?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长孙听见,恍然回神,猛地给了他一个瞪眼,李泰笑声连忙收住,却是难掩面上的笑意,好啊,你个不要脸的,这下吃瘪了吧,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儿怎么死!
瞥眼瞧见长孙手里捏得发紧的刀子,脖子缩了一下,反而笑得更加难以忍耐。
房玄龄见到门口飘出的一角彩裙,便知是长孙来了,但既然长孙不见他,他也没必要见长孙,眼睛飘向沈念,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从鼻孔里喷出一道寒气,“就你?”
沈念很郁闷,怎么大唐人都喜欢用这个词,莫不是词汇量太少吧?
“哈哈哈哈……”
学馆里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李恪、李愔几个年岁大的笑得前仰后合,年岁小的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没听错吧?大郎要教丽质课业学礼?”
“他会背《礼记》第一句吗?”
……
这个憨货!
长孙后板牙紧紧咬住,他并不反对沈念和房玄龄作对,皇家和大臣天生就有一定程度的对抗性,但她恨的却是沈念的无脑。
居然想在房玄龄最得意的一项本领上打败房玄龄,他脑子里面糊了粑粑吗?
李丽质悄悄地拉了拉沈念的衣袖,小脑袋低得几乎要垂到肚脐眼上,“大郎,我知道你对我好,不用如此的。”
真是会体贴哥哥的妹妹啊!
沈念伸出手,揉着她的小脑袋,哈哈地笑道:“没关系,不过是最基本的礼节而已,没有人比我更会教。”
“噗!”
在心里还有着杀气的情况下,房玄龄竟然没忍住,只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是差了点,回去得煮一壶好茶,插一株好花,陶冶陶冶情操。
“还请太子殿下赐教。”房玄龄抱拳施礼,用动作鄙视沈念的无礼。
沈念含笑道:“其实您所做的并非是教导丽质如何发言,而是让丽质知道礼的重要,从而时刻谨记不要失礼,对否?”
房玄龄点点头,“不错。”
对于学问,房玄龄从来不会违背良心。
沈念道:“那就好办了!换句话说,只要我能让丽质懂得礼的重要就行了吧?”
“也不错。”
“那就好。”沈念点点头,低下头,两手扶住李丽质的小脑袋,抬起来面向自己,“接下来,我念一句,你念一句,等念完了,你就懂了,好吗?”
“噗嗤!”学馆里又是一阵嘲笑,“念完就懂?他以为他是神仙,能把课业往丽质脑袋里塞?”
“说大话。”房玄龄无语地摇摇头,若是能把知识塞到孩子的脑子里,他又何须打李丽质,真当他不怕李世民发怒吗?
李丽质本想摇头,但见得周围满满的恶意,面前出现的却是沈念如沐春光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憋了股气,只想同仇敌忾,暗道:我一定要好好记住,不给大郎丢脸!
“嗯嗯,大郎念吧!”
“好,跟我念。”
沈念展颜一笑,无视周围的嘲讽,以及门口深深的恶意,一字一句地道:“人之初,性本善。”
“嗯嗯,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嗯嗯,性相近,习相远。”
沈念道:“不用说嗯嗯。”
李丽质:“不用说嗯嗯。”
“……好吧,苟不教,性乃迁。”
“……好吧,苟不教,性乃迁。”
沈念:“哎……教之道,贵以专。”
李丽质:“哎……教之道,贵以专。”
……
一声少年郎的读书声,一声稚女的朗诵声,交错辉映,悠悠转转,在小学馆内外跌跌宕宕。
简单、明了、直接!
没有拗口的文字,只有深刻的寓意。
成书于六百年后南宋的《三字经》随着沈念的穿越,同样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如同李白的诗句一样,开始在唐朝闪烁出他的七彩云霞。
大唐皇宫专门教导皇室子弟的小学馆里又安静了。
与之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安静里不再充满鄙夷和嘲笑,而是震惊和震撼。
“昔孟母,择邻处。”
“昔孟母,择邻处。”
“子不学,断机杼。”
“子不学,断机杼。”
《三字经》!
华夏公认最浅显易读,最浓缩文明内涵的启蒙书籍!
取材典范的故事,包括中国传统文化的文学、历史、哲学、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等,将“仁,义,诚,敬,孝”核心思想镶嵌其中。
李丽质一句句跟读下来,没有一丁点难度,默默记背中,无数庞大的内容和知识也在疯狂地涌入她的大脑。
人人皆知的常识,传统国学及历史故事,以及故事内涵中的做人做事的道理,融汇成脑中的血液,在她的脑海中急流涌动。
“为人子,方少时。”
“为人子,方少时。”
“亲师友,习礼仪。”
“亲师友,习礼仪。”
礼之一字在《三字经》中随处可见,却不是生搬硬套,如《礼记》那般晦涩,而是以一个个名满天下的人物学礼的故事,告诉众人只有学礼,才能像那些人物一样,成为令人尊敬的人。
李丽质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明悟,难道我是传说的天才,过目不忘?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
朗朗上口的三字格律,其文通俗、顺口、易记,甚至不用动脑子,只要智商在线,顺着音律便可连接下一句,而不用死记硬背,挑战少儿的智力。
不知不觉地,竟然有其他稚嫩的声音跟着一同念了起来,渐渐的,殿内跟读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从七零八落的跟读,汇成整齐划一的朗读声。
“我听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
房玄龄浑身都在颤抖,盯着沈念的双目便似盯着一颗散发着熠熠光辉的凤凰卵,而他便是要把凤凰卵占为己有的大怪兽,在这个没有奥特曼的年代,根本没人挡得住他的脚步。
叮当一声脆响,戒尺从他手中滑落在地。
“唐高祖,起义师。除隋乱,创国基。”
“唐高祖,起义师。除隋乱,创国基。”
“古今史,全在兹。载治乱,知兴衰。”
“古今史,全在兹。载治乱,知兴衰。”
渐渐的,稚嫩的声音里出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苍老的声音,然而,此时此刻却是根本没有人在意,一个个双目清明,迷失在了朗朗上口的历史之中。
似乎……好像……大概……也许……门外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尽管沈念剔除了唐朝之后的历史内容,却照样不改《三字经》的魅力,在之后的劝学句段中,《三字经》来到了末尾。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懂了吗?”
“懂了吗……啊?啊!我懂了!”
李丽质小嘴巴张得老大,两颗晶莹的眸子里光彩熠熠,她不可置信地道:“大郎大郎,我竟然全都明白了,不再如同之前那般觉得学礼是件痛苦的事情了,而且,我还知道了好多好多,比礼还多很多的好多!”
沈念揉着她的小脑袋,吃吃笑道:“背不下来没关系,之后为兄抄写一份给你,你多读多看,慢慢的你就会了。”
原来读书这么简单啊!
早知道就让大郎教我好了!
李丽质欢喜地点点头,“嗯嗯!”
“大郎,大郎,我也要,我也要!”
李丽质话音刚落,其他皇子公主登时一个个抢着索要,为了谁能先得到,还吵了好大一番,沈念无法,反正赶一只羊也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索性便全都答应下来。
至于刚刚的嘲讽,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和一群小屁孩怄气,沈念觉得自己还没低贱到那个程度。
“房公,如何?”
安抚好了兄弟姐妹们,沈念转身看向房玄龄,他本想刺激房玄龄一下,哪知道这一看之下,登时吓了一跳。
但见房玄龄全身虚脱似的呆立原地,浑身被汗水浸湿。
他仰面朝上,嘴角嚅嗫,似乎要抑制住滚滚而下的两行泪水,可惜,却是怎么也挡不住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激荡。
“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太子所言实乃千古第一启蒙之文,房某确实不配教。只望太子殿下书成之日,予某一份,某定日夜拜读,深耕不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