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知道沈念今日会来听课,刚到小学馆,一股烦躁到想要揍人的浊气便顺着丹田一路往上,过胸腹,过喉咙,直达头顶。
手好痒啊!
穿着黑色官靴的脚刚刚踏入大殿便猛地收了回来,他大大地吞吐了好几口气,强行抑制住心里想要抽人的烦躁,然后闭上眼,嘴角飞快地逼逼叨叨,给自己打气。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没错,他没错,他是天上的金童,我不过是地上的狗屎,就算有错也一定是我自己的错,自己犯下的错不能让别人代过,哪怕他有错,也是我没教好,跟他无关,不要抽他,不要抽他,不要抽他……”
等觉得自己脑袋空明,三花聚顶,这才睁开眼睛,神情坚定地进入殿内。
“咦?”
猛地,他两眼猛地瞪大,脑袋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如此反复三次,居然没见着沈念的人影,他没见着就算了,越王李泰竟然也不在!
酝酿了半天的感情纯属浪费,心里居然有点小失落。
“为师听闻今日太子殿下要来听课,他人呢?越王殿下呢?”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房玄龄死板僵硬的声音一开口,满堂的龙子龙孙们只管端端正正地坐好,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嗯?”他怒目一瞪,偌大的学堂里平地生出一股凉意。
“不知道!”李丽质把小手举得高高,感觉自己回答了老师的提问,做了一件大好事。
房玄龄眉头一皱,拿起戒尺,走到李丽质身前,居高临下地道:“长乐殿下,你为为师解惑,此乃好事一件,可惜,你为何以举手发言,而不是唤我、起身、施礼、作答?如此行进与草昧农妇何异,何乎礼也?”
一听这话,殿内的呼吸声顿时变得压抑。所有人都知道,房玄龄要开始折磨人了。
李丽质的小脸一下子瘪了下去,红唇嘟囔,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不明白,她明明回答了老师的问题,为什么老师还要罚她。
房玄龄用戒尺把李丽质的小手挑起来,平伸出来,道:“为师罚你,并非你为为师解惑而罚,而是因为你回答的方式错误,没有做到礼,明白吗?”
李丽质忍不住抽咽两声,浑身颤抖着,平伸的两手很想收回去,却又不敢,下意识地把胳膊夹得紧紧的,耳廓红得如血一般娇艳欲滴。
众人见此,只觉得心也要碎了,除尚且只有三岁的李治没在以外,所在的李恪、李佑、李愔、李恽、李贞、清河公主李德贤、城阳公主、高阳公主、巴陵公主个个心生不忍。
却又不敢违逆房玄龄,脑袋缩得直接要躲到胸膛里,唯恐听到接下来的戒尺声响。
房玄龄冷眼旁观,神情无怜无惜,一手捋着长须,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那一双稚嫩而粉红的小手。
“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此乃《礼记》之言,圣贤之语。今日罚你,某心中亦是不忍,奈何需以此明正典刑,还望长乐殿下铭记今日所为,今后无有再犯,可好?”
面对一个柔兮兮的小娘子,房玄龄并无一丝一毫的柔软之意,见李丽质微不可查地嗯了一下,便将戒尺送到李丽质手掌上面一尺处。
眼看着实木片的戒尺就要落下,似乎有戒尺和血肉接触的声音在心中响起,众多皇子公主脑袋又是一缩,只有五岁的李贞几个甚至把眼睛也紧紧地闭了起来。
李丽质嘴巴一扁,哭泣声顿时来到嗓子眼。
呼!
风声过耳,毛发倒竖。
“你敢!”
突然,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宛若平地惊雷,炸得众人为之一振。
众人转眼望去,但见沈念面目狰狞地站在门口,双目中燃烧的火焰直接冒出眼眶,要把额前几缕没梳好的头发撩起来。
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明黄色的太子常服越加明亮。
“老杂毛,你敢动我妹子一下,老子今日揍得你屎都屙不出来!”
沈念肺都要气炸了!
多可爱的小女孩啊,老子连声音大一点都觉得对不起她,你个老杂毛倒是本事大得很,居然想打她?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噗嗤!”
不知道是哪个,一下子笑了起来,之前那般压迫得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气息顿时消散一空。
李丽质满脸泪水,委屈地唤道:“大郎~~~”
沈念冲李丽质点点头,露出一张阳光般的笑容,八颗牙齿白得反光,“不怕,我为兄在,没有谁敢动你一下!”
“太子!”
房玄龄浑身都在颤抖,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能发出的。
他可是大唐的宰相啊!
门下省之首,六部之尊!
即便当今皇帝李世民当面也必须以礼相待!
今日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训斥,还要阻挡他的惩罚,简直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在他头上撒尿。
若是不把沈念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今后还如何教天下人服他?
“太子殿下,你于学馆之内大声喧哗,辱骂师长,该当何罪?”
“有个屁的罪!”
沈念跨过高高的门槛,哆哆哆几步冲到房玄龄身前,瞪着房玄龄的双眼就骂,“我妹子不过一个10岁幼童,如何能以体罚为先?教导学生需因人而异,这还是孔老夫子说的,你又把圣贤之说放在了何处,该当何罪?”
“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教?”房玄龄气极反笑,脑子里全是血红,只有一个念头,弄死丫的!
进门之前被强行压下去的烦躁之意猛然爆发,加之此时此刻的屈辱,两者相加,胸腔内一股杀气竟是要统统释放出来。
手里的戒尺光芒乍现,泛起一道渗人的寒光。
“你太子殿下好本事!居然说我不会教?那好,老夫今日便要问问太子,你要是会教,你教啊!”
房玄龄勃然大怒,“长乐公主烂漫天真,心思单纯,礼之一字便似框框条条只觉束缚,我屡次教导却不见更改。若在民间,便也无所谓。然其身为大唐公主,事事需以礼相待,否则皇室尊严何存?今日我之所为,乃是以儆效尤之举。今日痛过,明日便不会再犯,亦能知礼懂礼!何错之有?”
“我倒是想要问问太子殿下,你该如何?有本事你教啊!你若是不能,休怪老夫对不住你!”
戒尺抖动,杀气凛然,殿内为止一窒,被吓得哭出声来的李丽质也收住了声音,雨带梨花地嘤嘤抽泣。
窗外人影晃动。
到东宫寻不到沈念的长孙听闻沈念来了小学馆,正好带着李泰到此,远远地便听到沈念和房玄龄的争吵声。
当下心中一急,暗道坏了,连忙放开李泰就跑步上前,但见沈念和房玄龄昂扬对持,两人尽是一副将对方蜇人而食的面容,险些魂不附体地晕过去。
这个憨货,维护也要有方法啊!
从争吵声中,她也听了个大概,对沈念维护李丽质的做法颇多赞许,毕竟,李丽质也是她的亲骨肉,眼睁睁看着李丽质那一双稚嫩的小手挨打,她心也疼得厉害,但房玄龄可是宰相啊!
那可是真正的帝国梁柱,如何能受到皇室的侮辱?
脑子里火气一冲,她的银牙就咔啦啦响得厉害,手上的力道一紧,明晃晃的刀子登时发出嗜血的呻吟。
就在她准备冲进门去的瞬间,只听得沈念发出两声巨大的哈哈嘲笑,冲房玄龄驳斥道:“我教就我教!就你这点水平,还不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