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版序言

撰写一本有关中国新民族主义的专著的最初念头，是笔者在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形成的。1992年，邓小平在视察南方谈话中强调中国应借鉴市场经济以保持经济的高速增长。视察南方谈话推动了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国家经济实力的增强使中国民众重拾民族自豪感，也助长了他们的民族主义情绪。外界观察家开始思考中国崛起对于世界的意义，他们从历史经验推测，中国也将如同其他曾经崛起中的大国那样，对既存的世界秩序构成挑战和威胁。但不少中国人却很难理解，为何西方无视中国相对落后的现状，如此执迷于中国的崛起。

在分析中国崛起的世界影响时，应将中国国内的因素考虑在内。在与普林斯顿大学的政治学教授阿图尔·科利（Atul Kohli）讨论了笔者有关中国新民族主义的初步想法后，笔者意识到，对于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国家的兴衰是何等重要。于是，笔者决定撰写此书以深入讨论这一话题。

为民族主义下定义

在有关民族主义的浩繁文献中，笔者发现很难为民族主义找到一个确切的定义，也没有哪个单独的定义可以涵纳民族主义的各个方面。具体到中国的民族主义，相关的研究亦是多层面的（Wang，1996b）。无疑，要以一项研究来讲清楚中国民族主义的各个层面，是很困难的。在此书中，笔者将重点放在民族主义作为国家认同的特性以及它如何影响了中国人对中国国际地位的认知上。

顾名思义，民族主义与“民族”有关。民族同样是一个很难定义和解释的概念。一部分学者在阐释民族主义时，通常避免使用“民族”一词。查尔斯·蒂利（Charles Tilly，1975：6）指出：“在政治学词典中，民族是最令人困惑也是主观色彩最浓的概念之一。”他更愿意使用“国家”一词。但国家与民族显然并不能等同，如林蔚（Arthur Waldron，1985：417）所言：“‘民族’拥有一些‘国家’所不具备的东西：那就是‘民族主义’所蕴含的无可比拟的情感、热情和合法权利。”这是因为，民族同时具备语言、宗教和共同的血统这样的客观特性，以及以民族意识和情感为代表的主观特性（Kellas，1991：2）。

围绕着民族国家这一概念，民族主义的定义也千变万化，但它的主要内容还是清楚的。民族主义包含两个重要层面：机构和认同。首先，民族主义最终要通过机构表现出来。尤其是在国际关系中，个体的民族主义情感或观念，在被组织起来之前是无足轻重的。在现代民族国家体系中，最重要的机构就是国家。如克劳福德·扬（Crawford Young，1976：72）所言：“只有现代国家才能成功表达民族主义。”其次，民族主义事关归属感和认同感。民族认同不应与种族、族群、文化、语言、宗教等认同相混淆。民族认同归属于某一特定的民族国家。杨（Young，1976：71）指出：“民族主义是一种有关认同的意识形态。通过将民族规定成归属感的终极指向，民族主义向民族赋予无上的精神权力。民族主义是一种深邃的政治学理论；它主动地为民族这一共同体承担义务，而非仅仅是被动地处于从属的位置。”在极端情况下，民族认同表现为“人民愿意为了他们的民族而牺牲生命”。（Kellas，1991：3）

民族国家与民族认同是民族主义的两个方面，它们相互联系。欣斯利（F.H.Hinsley）提出，可以把民族主义理解为：

一种将政治归属感投向民族的观念。民族主义从无到有，并不是因为人们的政治归属感从无到有。政治归属感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它之前投向其他形式的组织，如今转向了民族。变化的并不是政治归属感本身，而是它所归依的对象和表现它的对象（Hinsley，1973：19）。

确实，是现代国家的出现和发展产生了民族认同。欣斯利指出：

国家的兴起将政治归属感的对象提升到国家层面。在氏族、部落、部落联盟乃至城邦这样的政治共同体中，社会结构相对简单，都不足以产生国家运行所需的行政准则。在对外交往中，也不会有国家以这样的准则来要求它们（Hinsley，1973：28）。

此外，民族主义也包含了国际层面。中国民族主义与中国人对中国国际地位的认知有关，它涉及中国的主权、独立和与他国的关系。民族主义对于民族国家体系和国际社会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因为它意味着“世界被分成或应该被分成各个民族，民族是主权国家的唯一合法基础，也是政府权威的根本来源”（Mayall，1991：2）。在詹姆斯·梅奥尔（James Mayall）看来，主权的原则对民族国家意义重大。首先，只有主权国家之间相互承认主权，才能使国际问题的解决具有合法性。第二，任何一个国家的主权都是唯一的。主权国家间所达成的协议和共识，由各主权国自我监管或共同监管。第三，从人们狩猎、农耕和去工厂做工的地方到他们实现政治生活最高目标的地方，主权原则都普遍适用。最后，主权原则是对他国国内事务的不干涉原则。否则，主权国家之间很难达成共识。国家作为民族的代表，将本民族与世界连接起来。在现代社会，只有民族国家才能使文化、种族、语言等民族主义的要素在国际体系中产生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