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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兴寺总部行动

这座寺,叫龙兴寺。这龙兴寺的寺院不算太大,没有成都昭觉寺那样的堂皇,没有成都武侯寺那样的气派,不过林木葱翠,舍利塔如峰,倒也别有情致。

吃罢饭,已经是10点多钟了,崇义桥方面还没消息,刘文辉心绪更加不安起来。他独自来到龙兴寺外面的曲径小路,抽着烟,散着步,远山在黑沉沉的夜空下隐去了白日里的身影,寒浸浸的大马川上,坐落在一箭之地的县城就显得那么高旷醒目。

他不相信自己的部下程睿贤会从此诀别。程睿贤有一个外柔内刚的内向型性格。想当年,有多少次危难时刻,他都安然无恙地将电台突围了出来,这一次,他相信也会如此。因此,他不断的向县城方向眺望着。市区道路上布满了友军的岗哨,从龙兴寺周围一直到县城内外。这里暂时还处在平静之中。左侧翼的孙元良兵团和杨森部第二十军,右侧翼的罗广文兵团和陈克非的二十兵团,东、南、北三个面的包围还尚属初始,你们抢在了敌军大部队到达之前。仅仅只是初始,成彭之间也仅仅只是40公里之距。保住成都、打乱决战、拖住胡宗南主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

他真有些不敢想下去。

事先派副官将电文秘送雅安军部杨家祯参谋长有什么好?彭县不明北京呼号,只能通过苍坪山下的周恩来电台转发,再者,通电是他预先拟好了的,措词也是他再三筛选过了的,难道还会有不妥贴之处?老头子也不会因为你尚未通电就放过你们么?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看来,总部的成立已无可非议,因为中央所辖的部队,各尽各的职责嘛,而对于通电的时间,文告的内容,今夜的争议,又在所难免了。

四周黑洞洞的,时有点点灯光闪烁。刘文辉折过身,走到寺院门口,正好和找他的参谋官相遇,于是便一同进入会议大堂,粗大的白烛和粗芯的煤油灯把殿内映得一片明亮。参加会议的军官们都到齐了,10点半,刘文辉便和邓锡侯一道共同主持了有几十个军师长、参谋长、旅团长和副官长参加的军事会议。

军事会议主要是研究通电问题,研究电台问题。

果然,不出刘文辉所料,军事会议出现了两派。最突出的最有号召力的,是一位老军官。

“卑职认为,刘伯承、贺龙的部队距成都尚远,而国军对我军压力过大,当然卑职绝非有反对起义之意,而是主张通电暂缓,待共军逼近成都之日再发不迟……”

会场出现压抑的气氛。这气氛对面临的起义极为不利。

“不,我不同意!请问,暂缓通电是什么意思?都已经起义又不敢宣布,算什么呢?国军?共军?土匪?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拼上他龟儿子嘛!既然是起义,就应该死也要死他个明白,战也得战他个不枉!到头来,民众才有个眼睛,共军才有个衡量,否则,战死了算哪路好汉?我敢说,老头子那里行不通,共产党那里更行不通,绝对行不通!”青年军官也很有点份量,话一完毕,几位同行立刻响应。

大会开始安静下来。空气中腾着浓烈的茶味、烟味。本来,刘文辉是不准备作过多的发言的。他是领衔起义的首位实力大员,这里的军官又绝大多数不是他部下。从昨天起,有军官就表示反对,并且对电文的措词更难接受。为了防止发生误会,他一开始就非常注意。他尽量让邓锡侯多说话,让九十五军的军师长们多说话。可现在不行了,双方相持,势均力敌,这研讨会怕是开到天明也开不出个结果,加上邓锡侯也再三坚持让他讲一讲,于是他只好说了。

“诸位,晋公要我表表态,我们大家又都是同一个娘生的兄弟,那我就恭敬莫如从命罗!”他环视了一下,“有的官长认为,人民解放军距成都尚远,国军压力过大,主张通电从缓,动机是好的,但你想过没有,如今我们的出走,就已经表明与蒋介石集团彻底决裂,啊,是势不两立!蒋介石、胡宗南会因为诸位尚未通电,就放过我们不武装干涉了么!诸位请看!”他起身拿起了指示竿,“这里是孙元良兵团,这里是罗广文兵团,这里和这里……包围了东、南、北三个面,现在只因主力未达,主力一达,三个面的十万兵力,就会象漫天的蝗虫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消灭我军于彭灌地带!”他回到席首,“诸位,局势是严重的,罪状,彭灌方面,必须武戏文唱,西康方面,早须全面出击。文武兼施保全自己,这就是眼下的目的。而我们要派员四出唱这出大戏,不论你文唱也好,武战也罢,你没有通电能令军政一致统一吗?你能争取到更多的力量加入本军的阵线么?再者,”他严肃地环视大堂,坐下,目光严峻:“王缵绪的到来众所周知,如若再来个‘张缵绪’的‘李缵绪’的,嘿嘿,通电未发,内部猜疑……哦,方才,那位年青的官长,叫什么来着啦?”

青年军官立刻起立:“回刘座,卑职恽耀庭!”

刘文辉大家风度地两手示意!“请坐下,请坐下,恽官长说得好嘛,王二拐子挑担子也还要象那个的样子,都兵临城下了再作反映,至多是个战场起义嘛,只比投降好听。可我说哟,大家还得为今后的日子多想想!”

反对通电的老军官有些难堪,起立,“刘座的话很透彻,卑职惭愧。卑职对通电已无异议,只是,”他面有难色,“这文告的称呼,昨日称委员长,今日又称蒋介石,于情于理……向弟兄们讲起委实太难……”

“不难,不难要你这上校军官干啥子呢!”邓锡侯冷不丁地打断了部下,冷嗖嗖扫视大堂。他知道,刘文辉不便发号施令,完全是因为非隶属关系,这老军官还真他妈不识相,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么磨磨蹭蹭。不专横点,怕会开到了明早上也不能罢休。他原本并不打算让将军以下的军官们参加会议。非常时期嘛,就得来非常决断。可刘文辉说他的亲信大都在西康,九十五军也只有部分高级军官随着总部,况且要指挥作战,派员策反的任务,就都在带兵官佐的身上。这是个较大的一份力量。他只得同意。而现在呢,尽管不通的只是个少数,但这少数却潜伏着巨大的破坏力!他不耍点威风,怕不行了。

抢白了那个老军官后,邓锡侯又以至高无上的口吻,询问部下们还有无异议。

大堂哑寂。军官们坐得笔直。在九十五军中,邓锡侯享有绝对威望。他是九十五军的绝对主宰者。

“方才,这位长官提得好嘛,提出来比不提出来好嘛,困难确实有的,你也有,我也有,他也还是有嘛。但是,你们的晋公,黄军长,万副参谋长也说得好嘛,非常时期,非常处理。我们是起义,是投奔共产党,不是在搞军事游戏,不是军阀混战,我军的一切行动与鼓励,都得按共产党的那一套办。共产党今后要权衡你,权衡什么?还称委员长,这不扯淡了嘛。”刘文辉又笑道。

“刘座透彻,刘座透彻,”上校军官找到了台阶,“卑职惭愧,卑职定按总部的决议执行不怠!”

邓锡侯仍凛然威严地盯着众人,足足有二三十秒,加重语气又道:“还有异议的么?”

这时,刘文辉的侍卫官闯进大堂,到刘文辉身边,耳语。

刘文辉急促地叫了起来:“快,快,派我的车,要快!”

“那好,我邓某先把丑话说到前头,此次之举,事关重大,若有不愿意在文件上公开署名者听之,本座刘座潘座不究;不过,若是下来有搞小动作者,不论何人,当心吃饭的家伙!”

邓锡侯侧头,征求刘文辉意见,而后,发布命令。休会。再会同二野代表、地下党代表、民主人士、军师级将领、高级幕僚及部分中高级军官商讨了由几十人组成的起义总部的组织组、参谋组、宣传组、情报组、保卫组、策反组负责人名单、组员名单与行动计划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鸡叫三遍的时候,派去接程睿贤的车回来了。刘文辉翻身从床上爬起,侍卫官已领着一个商人打扮、一个伙计装束的人先后进入屋子,还没看清,那商人就激动地叫了起来:“报告主席,驻蓉电台程睿贤奉命带电台两部报务一名,前来向主席报到!”

刘文辉怔住了:希颜?啊,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就是他的电台台长程希颜么?程睿贤衣衫褴褛,左臂上挂了花,膝盖上淌着血,要不是那双足以信赖的机智沉着的眼睛,他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刘文辉扶住程睿贤双臂,摇晃着,打量着,对视了一两分钟,才又激动地喝令拿衣服拿吃的找医官来。

20分钟后,程睿贤换了衣服吃了饭包扎了伤口,侍卫官端进嘶嘶的大火盆,君臣二人这才抽着香烟相对而坐,谈起了突围的情况。

早年,程睿贤毕业于美人创办的求精教会中学,参加过大革命闹过学潮。大革命失败,只身由重庆逃来成都,一头扎进二十四军无线电专业军校,从此便不涉两党政治,过起了学者和军人的电讯生涯。

1949年12月7、8两日,是最黑暗的两天。自5日的下午6日的凌晨两次报警以后,程睿贤不得不终断与刘公馆联系。巷子处在国民党机关的核心地带。左侧翼是商业街励志社,娘娘庙保安机关,右侧翼是将军衙门省特委,宪兵行营。他照旧和达官贵人打得火热,照旧去舞厅茶园作乐。局势分分秒秒地发生着变化,但众多的“尾巴”迫使他只有到了夜间,才能潜回电台戴上耳机窃搜讯号伺机执行2号方案;而驻蓉电台的一切人员,时刻处于高度戒备的临战状态。

到了7日的这天晚上,程睿贤照常驾车返回电台。打开机器、突然,从耳机里传来奇异声音,夹杂着强大而强烈的电码的声音,他迅速调整波长,很快,密码出现了。强大杂乱的讯号只有在重大军事行动的前夕才可能出现!他启开刘公馆专线联络,糟糕,刘公馆方面无反应!事变了!

夜色迷迷朦朦。被黑色的死亡窒息着的每一个列队的官兵,都屏息的绷着自己的面孔。夫人和孩子们已乡下人打扮。目标:城北五块石村。男佣开路,使女陪伴。没有一兵一卒。严酷的战斗等待着每一支枪去配合董旭坤团。那里,是一团步兵对一个军!

这时,夫人走出两步,又猝然回头抓住了丈夫“希颜,我,我求你了,让我留下吧,跟你在一起……”

夫人很美,也很贤慧。但是,“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脸上白里透红!

已经没时间再磨磨蹭蹭了。程睿贤拔出左轮顶上子弹,阴沉地说:“各位,我程某还要留下来等待命令。也许,我会先你们而去。将来有一天,你们当中哪位成为幸存者时,程某我别无他求,如果你觉得我平时待你不薄,就请多关照关照我太太,和我的孩子们吧,我程某给你们道谢了!”一个军礼。

队伍里闪着泪光。有人开始抹泪。

5分钟后,暗探调开。队伍向断城墙冲去,家眷沿桂花巷撤离。与此同时,程睿贤和报务员也带上电台封死大门,驾车向贫民区驶去。

靠着一身酒气程睿贤与报务员在一家偏僻的茶馆度了一夜。不见侍卫官接头,程睿贤只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于午后14点潜入到省公园纪念碑附近的树林子里等待。临近17点半,也改头换面了的侍卫官终于出现,鉴于大型电台车内无法架设,根据“103”的情报,11号公馆还没有被围。于是,又不得不冒险潜回。在中共地下特工队的警戒中,程睿贤在公馆的报房里架好电台,以不同的波长、呼号拍发了密电,刚刚重新装上吉普,突然,街口涌出了六个暗探!好在特工先发治人,几枪响过,六个暗探猝然倒下!

吉普在公路上狂奔。车里是人,车外是人,奔玉带桥,刚上草市街;又恰恰来到城门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个营的特宪在少城宽巷子扑了空,一支特种摩托部队,已高速驶出交通二旅,向北城门洞飞速追来!

情况紧急。

不硬冲不行了。站在车门的中共地下特工队队长,一把夺过方向盘,把程睿贤往里一挤,死踩油门。刹时,车子就象脱了缰的野马飞驰而去。撞过两道关口,左前方是成彭公路,正前方是川陕公路眼见接近驷马桥,吉普车突往小路一拐,钻进坟岗嘎然停车。坟岗中有两辆车隐蔽在那里。特工队神速地搬下电台,接过报务员脱下的保局制服,来不及说话来不及握手,一行五人又窜上吉普,再以惊人的胆魄,顺原路向已闻声音的摩托队迎头开去!

这一切,似闪电般迅疾!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那勾冷月隐进了云层以后,原野上压下狰狞的苍穹。乡道上好坎坷呵,穿过了公路钻出了荆棘又陷入泥泞……已经越过101号阵地了,钻进了一片更密的芦苇。忽然,忙乱中惊飞起几只野鸭,紧接着,惊魂未定的飞腾响成一片。

这响动非同小可。霎时,从百米之外的右后方扫来机枪。程睿贤感觉左腿一麻,一位特工也当场栽倒!

只剩下最后三个人了。敌军成扇形包围上来。断后的特工把枪一横:“快,你们沿河床往北直走就是崇义桥,我掩护!”

“这怎么行哪,我们要一起冲啊!”

“不行,那样都得完蛋!”

“不,”程睿贤几乎是哭腔了,“我怎么可以丢下你,还有那位……”

“混蛋!”特工队员两眼冒火,“我们拚掉老命,是为了收你们来可怜的吗?是为了收你们来拖尸的吗!”他一个翻滚窜上了石坡,机枪在顶上“嘎哒哒”响了……

天更黑了,程睿贤和报务员推车子大约跑出个把小时,枪声听不见了。爬上小路,拖着将要散架的车子转了几个拐,已有些晕头转向不知了方位。四周黑沿洞的,罗盘已经丢失。又钻出一片树林的程睿贤开始担忧。七条性命……

“什么人?站住!”

50米开外亮起了手电。天非常的黑,手电就格外的亮。不是一支,而是几支!从拉枪栓的声音可以判断,起码不下一个排!

“赶场的。”

“妈的,赶场得这么早?举起巴掌过来!快点!不然老子们要开枪了!”

子弹早已打光,程睿贤对报务员:“你在这里隐蔽,如果不是友军,你自己设法突出去吧!记住!人在电台在!”说完,迈开大步走上前去。他先发制人地问道: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老子们九十五军!”

“九十五军!你们防区的长官叫什么?”

“嗬,你这小子吃了豹子胆,口气不小嘛,搜!”

“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排长愣了,摇头晃脑地打量了好一阵子,才蹦出一句不满的话来!“好你个派头!喂,看着这小子点,我去报告连长!”

不一会儿,一溜人顺大道走来,程睿贤这才发现已到公路。走在前面的青年军官,上下打量了程睿贤之后道:“我们是九十五军一二六师前沿部队。请问你是何人?”

程睿贤欣喜:“请你带路,我要见你们师长!本人是二十四军驻蓉电台西康省府驻蓉电台……”

没等说完,青年军官“啪”地立正:“报告长官,九十五军一二六师奉伯常团崔俊生营上尉连长李大贵奉命,已在此接应长官多时!”

天蒙蒙亮的时候,所有的殿堂都安排好了,龙兴寺总部开始行动。刘文辉拿出通电稿让程睿贤调好波长开始先后向雅安军部、西康省府、云南省府等军政机关呼号。九十五军也同时行动起来。刹时间,两部电台“的的嗒嗒”连成一片。

北京毛主席、朱总司令
并转各野战军司令暨全国人民公鉴:

蒋贼介石盗窃国柄廿载于兹,罪恶昭彰,国人共见。自抗战胜利而还,措施益形乖谬如破坏政协各议案,发动空前国内战争,紊乱金融财政,国民经济破产,嗾使贪污剑壬横行,贻笔邻邦,降低国际地位,种种罪行,变本加厉,徒见国计民生枯萎,国家元气损耗一绝。……把川、康两省八年抗民残留的生命财产,作孤注一掷。我两省民众,岂能忍与终古。文辉、锡侯、文华等于过去数年间,虽未能及时团结军民,配合人民解放战争,然亡羊补牢,古有明训……兹为适应人民要求,决定自即日起率领所属宣布与蒋、李、阎、白反动集团断绝关系,竭诚服从中央人民政府毛主席、朱总司令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刘司令员、邓政治委员之领导。所望川、康全体军政人员,一律尽忠职守,保护社会秩序与公私财产,听候人民解放军与人民政府之接收,并努力配合人民解放军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之残余,以期川、康全境早获解放。坦白陈词,敬维垂察。

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叩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九日

电文发到最后,程睿贤手脚发软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当发完最后一个电码,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昏厥在机器上。

刘文辉慌了。又是大呼医官,又是大呼快拿人参汤来!义军总部忙得不可开交,结集电、调防电、阻击电、策动电……程睿贤被抬到了休息室躺下。他过度疲劳伤口失血,几小时过去,仍然处于昏睡状态。

通电发表不久,接到朱德总司令的复电。

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诸将军勋鉴:

接读12月9日通电,欣悉将军等脱离国民党反动集团,参加人民阵营,甚为佩慰。尚望通令所属,遵守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本年4月25日约法八章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本年11月21日四项号召,改善军民关系与官兵关系,为协助人民解放军与人民政府,肃清反动残余,建立革命秩序而奋斗。

朱德在复电末尾专门说明,这次复电只落署他一人名,是因为毛泽东正在国外访问。

这时,被围困在成都市区的九十五军军部与二十四军董旭坤团不断来电告急。邓锡侯忙得满头大汗。刘文辉又不得不向大殿的总指挥室小跑而去…… J+e+iPThW1oPhh9oRxG6Q/93QyfqMWZbHARxe7U0ouGksrYVGPHQiQ9QfiSLkI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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