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回到了“励志社”宾馆。
这里是少城的商业街。街道一边,是一所所青砖黑门的古朴公馆;街的另一边,则为“励志社”所占据。“励志社”曾经为美军顾问团所使用。现在,住进了外省籍的国民党高级将领。
入夜时分,胡宗南推开了临街的窗户,心情沉重,茫然注视着远方。
不知什么时候,阎锡山进了行宫楼阁:“怎么,胡长官,欣赏夜景吗?”
胡宗南连忙回头:“哦,阎院长,见笑了。咳,事到如今,哪还有那份闲心罗!”
阎锡山哑然了,俄顷,轻轻拍拍胡宗南肩头:
“蒋总裁如此固执,他是眼睛杀红了。你身为黄埔学生,就多多为他排忧解难吧。俺也感到力不从心,但决定了的事,就执行吧。国军的命运在你身上,党国的前途也在你身上!咳,难哟,难哟……”
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长气,再次拍拍胡宗南肩头,象个无所事事的玩鸟的老头儿,向门外走去。
胡宗南木然呆立,眉宇间闪烁着愤懑和凄楚。
参谋长罗列走进房门,来到胡宗南的身边:“总座,委座决定:明日让张长官飞昆明与卢汉洽谈!”
胡宗南一怔:“听谁说的!”
“顾总长。”
“谈什么?”
“请卢汉将云南的首脑机关搬到大理和保山,腾出昆明,让中央南进。若洽谈失败,行即改组长官公署,首都迁往台北,在西昌设立决战大本营。顾总长关照:明日可能有重大决策,请你作好思想准备。”
“这么说来,老头子终于想通了?”胡宗南脑子飞速地转动!卢汉是决不可能让出昆明的!
“参谋长,你立刻去督院街省府见王陵基这邦穷凶极恶的老朽,大军有行动,看看行动之日,他能拿出几个兵!哼!”
“嗯……好吧。”
罗列走后,胡宗南摇通了北校场电话,激动而又不失谨慎的探问此事。蒋介石说确有此事,准备:一旦卢汉拒绝搬迁,再令其张岳军带支南的嫡系第八军军长李弥,二十六军军长余程万和地方九十三军军长龙泽汇立即飞蓉怎么样?胡宗南不问自明,当然是面授机宜解决卢汉;但蒋介石明确表示:中央迁台以后,川西的决战还是要进行的,只是将大本营迁往西昌,等等。
胡宗南听后又颇丧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形势已到了这步田地,还为啥非抱着那棵“枯木朽株”不放呢?他考虑到老头子的威望问题,没有争议,只是刘文辉这个心腹大患,这个朝秦暮楚的阴谋家,他一刻也不能容忍了!他在电话里请示蒋校长能不能对刘文辉突以兵谏?可蒋校长答复得令他吃惊。蒋校长说:你勿在逼我,突行兵谏无道理,也无策略。不过使他感到欣慰的是蒋校长已经作了观念的让步。蒋校长说,通过几日摸底观察,刘文辉可能是反对决战的,他可以考虑采取象对待张学良、杨虎诚那样的诡秘行动,只是还需要一个考虑的时间。反正,他刘邓二人也长不了翅膀。20分钟后,通话完毕,侍卫官匆匆来报!第十八兵团司令李振已飞抵成都,前来励志社求见。
李振是胡宗南的三大主力的兵团司令之一。
他已经接受了叶剑英将军的秘密劝告和鼓励。准备在川西战事最关键时刻,把他的第十八兵团拉出去!
但正当他准备派亲信与贺龙联系的时候,总司令部的电话到了。罗列转达了总司令命令,要他叩见蒋介石。他忐忐不安地飞到了成都,他知道,这种心迹一旦泄漏,那是要“诛灭九族”的!
李振小心谨慎地拜见了胡宗南。胡宗南心里清楚,不要说李振不愿决战,就连死心踏地、反共最坚的李文司令,甚至是就连他本人,不也在打着退堂鼓么!他含糊其辞地对李振说了些坚持决战前途无量的光彩话语,叫他明日去见蒋介石,便草草作罢。
李振离开了胡宗南下榻的寓楼10分钟后,机要秘书兼情妇的丽娜小姐又踏着轻盈悦耳的高跟鞋走进寓门。丽娜长得很美,还没有结过婚,比胡宗南小20岁。她对胡宗南之钟情就如同当年的赵四小姐对少帅张学良一样。胡宗南凭生不好色,怎么会在无形中为这位门第低微又默默无闻的小姐敞开了心扉?这确实鲜为世人所知。
丽娜小姐关上寓门,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见胡宗南郁闷不语,轻轻来到胡宗南身旁,温存地叫了一声,关切地问:“想什么呢?”
胡宗南仰对长空,望着窗外的夜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非常伤感地说:“这一生,我无愧于校长,无愧于党国,也无愧于国军。也许,我将在川西死,只是……”
嘴被丽娜捂上了。丽娜放下了文件,忧伤地抚摸胡宗南脸颊。
胡宗南动情了。他抱起了丽娜,进入卧室……
胡宗南忘掉了一切,也应该忘掉一切,因为留给他们二人的时间都不多了,两人在一阵莫大的欢欣和激情中拥抱着。之后都很累,都想睡了。但是胡宗南不能睡,他说:“丽娜,我们明天就要分别了,说实在的,我……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她吓得要命,睁大眼睛,一对明亮的眸子象游移不定的星辰。
“分别?去哪儿?”
他轻轻地弄着她的秀发,低声道:“去海南岛。”
“是你,还是我?”困倦飞走了,她十分惊讶。
“当然是你。飞机票已为你订好了。”
她扳住他的肩头:“为啥这样呢?丽娜对你不称职吗?”
“不,不是,”他苦苦一笑,凄婉,苍凉,“你还年轻,好多事……唉,你是应该有自己的未来。你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为你备了5万美金,到达海南以后,自己设法去美国吧!就这些。”
说得很伤感,仿佛有泪。
丽娜不再怀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与恐惧飞进心间。她体验过做女人的幸福,更体验过做与众不同的女人被大将军久久地爱着的幸福。5万美金算得了什么呢?她不顾一切地抱紧了胡宗南肩臂泪水盈盈:“不不,我不去,不去,永远跟着你,你需要我,需要我,只有我才能分你忧愁!你说呀!你说呀!”泪水滴了胡宗南一脸……
就在这时,电话铃骤然响了,胡宗南扳开丽娜抓过听筒,抽身坐起,电话是蒋介石打来的。蒋介石命令:为了防止成都变异,经再三考虑,第一、命令将盛文的三个步兵团重新秘密调回,再抽调两团兵力,从明日起,除了中央的车辆对围成公路和几条郊外公路的车辆实行重点检查,特别,对北门城外要注意加强防卫。第二、让他下达命令之后,立刻去官邸叩见,面授逮捕异战分子的问题。
胡宗南简直有点儿绝处逢生的感觉!8月以来的四个月苦谏——啊,心诚石开!这是老头子的命令,老头子是想通了才按照他的意愿在下命令!他愣愣地拿着听筒,直到丽娜忍不住问了,他才省悟过来。他一个鱼跃翻身下床,摇通了昭觉寺军部的专路电话。他相信,他胡宗南既然有能力改变老头子对刘文辉的等待态度,也就一定有能力改变老头子对川西决战抱住不放的荒唐决策!
胡宗南发布完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回到卧室,从衣架上取下大盖帽和军衣,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深沉地、无声地凝视着丽娜,片刻,温和地道:
“你还是去美国吧,时局好转,我会派人接回你的。”
说完,大踏步出了卧室。
床上,捂着被子的丽娜嘤嘤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