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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难临头起争执

成都。早上8点55分,蒋介石刚用完早点,胡宗南就驶进北校场大门,来到蒋介石的临时官邸。

照例和往常一样,胡宗南请过安后,沏上茶水,再点上自备的香烟。抽了几口,胡宗南重温了退兵计划。言辞之坦诚,确使蒋介石有些动心。胡宗南退兵有二条理由:一可保存实力;二可挽回国际威望。确切地说,群臣“父”“子”都很真诚,但意见却大相径庭。到最后又是一顿不快的训斥。训人的校长气鼓气胀,被训的学生缄默无语。只得在官邸不欢而散。

胡宗南离开10分钟后,陈希曾报告:毛人凤到了。

毛人凤曾经是军统的内当家。此人很有心计,又藏而不露。戴笠坠毁在南京以后,郑介民、毛人凤、唐纵,三大派之争夺更为突出。为了达到“分割而治”,蒋介石委派了家乡学生来担当了主干——保密局局长。

毛人凤走进蒋介石卧室,报告说:刘文辉方面,还没发现大的异常。只是,11号公馆终断了密码。

蒋介石沉吟半响,才心事重重吐出几字:“继续监视,勿擅自行动。”蒋介石已如此作了周密的准备:倘若刘文辉不从,或送往台湾,或“格杀勿论”!

毛人凤走后,蒋介石便在临时官邸的朱漆地板上缓慢踱着。步子沉重。他立在窗前,定定地盯着窗外,盯着那由近至远的团团迷雾,若有若失,鼻子里竟凄然有感地哼起了民国国歌:

三民主义,

吾党所宗,

以建民国,

以进大同。

……

“父亲!”蒋经国轻轻唤道。

“噢?”蒋介石侧过身,来不及拭去那滴孤寂的泪。蒋经国投去了劝慰的目光。他深知,大陆战势,已成定局。姨娘宋美龄去华盛顿求援无望,心灰意冷隐居了美国。剩下的,除了一个胡宗南,跑的跑,降的降……

“父亲,你还是不要太伤感了。”见父亲没有异常表情,蒋经国谨慎跨近两步,“父亲,依经儿认为,胡宗南计划完全可行,是明智的。他8月和11月两次进谏,方才又向你第三次进谏,你都……”

蒋介石疑窦顿生,一脸惊愕!

“怎么,经儿,你也听信了胡宗南的话?”

“父亲,胡宗南是难得的将才……”

“住嘴!我不听!”

“不,父亲,从光绪年间到民国初年,从保定军官学校到日本振武学堂,多少年来,您风餐露宿,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这支军队?你常教诲经儿大丈夫要能伸能屈如清廷之栋梁曾国藩一样,力挽狂澜,现在国军危在旦夕你怎么能一意孤行……”

“娘希匹!”蒋介石怒不可遏。

“父亲!……”

蒋介石父子谈崩了。

第二天,仗着是蒋介石的亲信,胡宗南再次到北校场“苦谏”,蒋介石再训。胡宗南走后,蒋经国决心要说服父亲。他换上长衫,关上卧门,准备不管蒋介石怎样训斥,他也不走了。

蒋经国可不是胡宗南。在司徒雷登的眼里,他是个很有希望的“改良太子”。想当年,国民政府因政治和军事迅速失败,上层社会和中央集权的惊人腐败,经济上已达到崩溃的边缘。为了挽救这一危局,是年的8月13日,在司徒雷登的策划下,一个“经济紧急处理方案”出笼了。蒋经国作为蒋介石“督员”,带着他的“太子系”,浩浩荡荡,开进上海。两天之内组织了12339人的“打虎队”;武装搜查了数以百计的大工厂,大商店,大富豪;判处了泄漏经济情报罪的财政部秘书陶启明,暴尸了囤积粮食的上海警备司令部科长张亚尼、大队长戚再玉,锒铛入狱了世商大户达六、七十名,就连上海黑社会巨头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显赫中国的“四大家族”、“江浙财团”之一的孔祥熙和宋霭龄之子孔令侃,也未能幸免于难!白皮肤和黄皮肤第一次领教到蒋经国的霸道作用,为此,外国记者以贬为褒地称道他是“中国的经济沙皇”,而中国买办富豪则咒骂他为不近人情的“雍正皇帝”!宋美龄与蒋经国结下了水火之仇!却只有杜鲁门和美联社清楚,实在是因为对这个政府的“平津之战”一仗未打就交出了236000支步枪、14000挺机枪和26000挺冲锋枪等美式装备的羞恼,美国停援以后,全仗着这位太子的霸道,才支撑了蒋政府延续了一年!他是他父亲的支柱!

可是,谈话才刚起了个开头,蒋介石就暴跳如雷。他满面怒容,嘴唇颤抖,“反了,反了,哼……”走了几圈,不见蒋经国作声,蒋介石发怔地调过头来,见蒋经国仍然毕恭毕敬地立着,不但不畏惧、不慌张,反而显得更诚恳。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蒋介石一下被他感染,这情绪渐渐扩散,在胸中变成了个不可言状的东西。他摆了摆手,无可奈何地放软了声音:“经儿……唉,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少将军啊!”他缓缓地挨近了儿子,颇有些慈父之情地端祥着:儿子老了,有几尾皱纹。他有些内疚。虽说儿子是过分了些,但毕竟是替他闯着难关。

他颤动着慈父的泪花,轻轻拉住儿子,一同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下。儿子也许是对的。胡宗南也许是对的。但他们都误解了他。正是为了消灭刘文辉,为了使刘文辉与共产党两败惧伤,他才……唉!

“方良和孩子们怎么样啦?”

他关切地问儿子。

见蒋介石恢复了常态,蒋经国心头也很快释然。他太了解他父亲了。父亲对他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就表示赞同。他理了理纷乱的头发颇为自信。他想最多三天,三天以后,哼!

——他错了!此刻,蒋介石是既在当年,又已非当年!

形势不等人了。决战与否,退兵与否,决战要有决战的准备,退兵要有退兵的布署,总不能老居在两可之间等待挨打!

临近傍晚,中央军校本部大楼的紧急会议,激烈的争论还没结束。正在发言、摆出一副咄咄之势的是中华民国四川省主席王陵基。

“……诸位都是党国栋梁,戡乱复国反共之精英,秦王朝当年靠的什么?而楚霸王流芳又靠的什么……”

“佩服,佩服。不过宗南也要提醒提醒,川西坝子,既然没有万里长城;我们委座,也没有闻到四面的楚歌,还有一条路能够使党国这些复国之精英成其为君子,为什么要去做小人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以为有40万军队,就可以对党国为所欲为!”

胡宗南一拍桌子:“委座在上,胡某也要奉告一句!不要以为你有油盐柴米,就可以对我们这些省外为所欲为!”

“喂喂喂,俺可不是来听你们扯皮的哟!”阎锡山敲着桌面。

“都不要意气用事嘛,都不要意气用事嘛!”张群开始发言。

今天是战略走向的关键性日子,巨大而洁的会议桌三方,中华民国行政院院长阎锡山,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张群,国民革命军总参谋长顾祝同,北线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中华民国西康省主席、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中华民国四川省主席王陵基,还有各院、部、长官公署、集团军总部的要员、副长官、参谋长、副参谋,陈立夫、朱宗骅、肖毅肃、钱大钧、邓锡侯、潘文华、王缵绪、罗列、浓策等……都表情各严峻而紧张地围坐在一起。蒋介石照例坐在上首,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刘文辉则注视着会议的发展。会议随时有两种可能:一是蒋介石坚持决战,调集所有的部队,把成都打垮、打烂,最后将他押送台湾;二是蒋介石改变计划。刘文辉清楚,蒋介石心理极难捉摸,他可以一分钟以前是河东,而一分钟以后,又出人意料地到了河西!如果蒋介石突然改变,那么,成都就危在旦夕!

刘文辉面临着严峻的时刻。

国军在继续向成都撤退。从川东、重庆撤下的机械化先头部队和胡宗南的三大兵团,已驻满了方圆几百公里,参加义举的三支部队当中,他所能直接指挥的二十四军,除了董旭坤团,全军大部必须扼守住成彭公路和乐西公路,以截断胡宗南退路;九十五军的二九五师,已拨归胡宗南建制,驻扎在成都、彭县、新都、灌县的二二五师,又处在铁桶一般的重围之中;而直到今天,北线的人民解放军还在摩天岭、米仓山;南线的人民解放军刚刚攻克赤水、叙永!蒋介石改变计划,就可长驱直入攻破西康;又势必要逼他调集兵员走上对战的第一线!

形势十分严峻,刘文辉第一次感到事情棘手。在过去的岁月里,一切的一切,凭着他满腹经纶满腹韬略,都风风雨雨地挺过来了。可直到今天,他刘文辉才真正地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不自信。蒋介石不时地注视着他、扫瞄着他。他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慌,沉住气。

此时此刻,邓锡侯早已按捺不住。他发了五次言,声音已经沙哑。只是没有插话的空隙时,才暂时沉默。

去年,国民党战场开始失利,3月,蒋介石派员飞抵成都,令他调运军粮十万石,以支前线,邓锡侯既不调粮,也不央告,对蒋介石的派员冷笑一声道:“四川人的粮食,四川人吃,不给!”蒋介石恼了,召他去南京。但他并不后悔。他邓晋康生在四川,长在四川,不为四川的百姓着想,算个屁省主席?

果然,蒋介石终于亮出了底牌。

——他被罢免了省主席职,王陵基接替了他。

他从此和蒋介石结下了怨仇,也和王陵基结下了怨恨。他要让王陵基和蒋介石看看,他邓某到了这番光景,也不是块好宰的肉!

会议象炸锅的开水,邓锡侯耐着性子。主张决一死战的有八十八条道道九十九道弯弯,主张保存实力的也有八十八条道道九十九条理由,众说纷纭,莫一是衷。蒋介石照样不发一言:吵吧,让你们吵吧!王陵基得志猛烈进攻,目空一切,咄咄逼人。

胡宗南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比军衔,王陵基比他矮两个级别;比实力、比亲疏、比人心,王陵基更是个仗势的小人!但,当他看到刘文辉,看到这个只可意会不能言明的军政要敌,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方舟先生,党国危难,众志有责!宗南力主保存实力,决非苟且偷生!林彪在川南虚晃一枪去了滇南用意何在?刘伯承主力猛攻重庆用意何在?”他大步流星,猛指地图,“贺龙正在翻越摩天岭、米仓山、南北合围……”

忽然,胡宗南看见了蒋介石目光。这目光中有愤怒、呵斥、失望、悲切,他心一横:“难道,党国的教训还少么!淮海的悲剧还不够么!”

再也不能等待了,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邓锡侯立即接上说:

“胡长官说得有理!刘伯承、贺龙这两路共军,加上李井泉的十八兵团,少说也有百十来万!成都平原,无山少垒,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不宜与敌正面接触。部队垮了,对党国无益,地方霉烂了,老百姓要咒我们的!”

王陵基锋芒一转,“啪”地一声拍桌子起立:

“邓晋康你居心何在?是不是想把枪缴给共产党!是不是要集合起全城的老百姓,欢迎共产党!”

邓锡侯脸涨红了,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王陵基,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莫得部队,你怕个屁,打垮打烂与你无干!可你不要忘罗,胡长官的40万精锐,还有我们这些各路杂牌,是委座在大陆最后的本钱!”

王陵基讥讽:“你怕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哦!”

邓锡侯回击:“我看你才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王陵基皮笑肉不笑:“你不要激动嘛!”

邓锡侯嗓门更粗,却也皮笑肉不笑:“那你龟儿子在激动啥呢!”

眼见天时不早了,蒋介石看着这骂街的场面,再看看一直还稳坐钓鱼台的刘文辉,心上顿起一股怒火。本来,他是想让刘文辉争取主动,确切地说,这个会,实际上是为刘文辉开的,看看他能不能心领神会!现在却不能再沉默了!于是,他霍然起立。

“都勿要骂大街了!要你们争讨的,是怎么打,而勿是打不打!”

蒋经国震惊。

“川西决战,势在必行,一切服从决战之大略……”旋即,蒋介石浮起了淡淡的笑意,盯着刘文辉,“自乾将军,你一向是很有城府的嘛,依你看,这一战如何打啊?”

“哦”刘文辉心里一阵发紧,却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回答,“卑职一向以总裁明鉴为指南,总裁总揽全局,我等只是管中窥豹,仅见一斑,还是以总裁明示为方向,总裁认为该怎么打,卑职就怎么办。”

“嗯,好,好。”蒋介石神情扑朔迷离。继尔,不容分说地下达了命令:“自乾将军,请你与西康省代主席张为炯及其地方民族首领,迅速组织百万民军,于七日内,分批向四川开拔。散布在康、宁、雅三属的二十四军野战部队,五日内,集结于雅安军部,必要时,中央抽调一千辆卡车,赴康军运。顾总长,你立即在军校本部大楼,设立川西决战总指挥部。岳军将军,自乾将晕,宗南将军,晋康将军和方舟将军,要精诚团结,配合总部,指挥决战,三日内,务必拿出详实具体的作战方案;自乾将军和晋康将军,请你们三日后,与胡宗南将军合署办公,另外,”蒋介石略顿,脸上的笑意重新恢复,“中央已备特等专机,自乾将军,你看,你和川康将领的家眷亲属……”

所有的目光聚在了一起!

刘文辉头上沁出了汗珠。势态发展如此之快,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何去何从,他何以决断!

即日,北校场中央军校的本部大楼,发布出第一道紧急命令!由川东、重庆向成都撤退的各路国军,阻滞刘伯承部向成都推进,争取时间迫康军入川!

惊心动魄的72个小时开始了。 +ba1t3odoeHk9Jw1YtpqTMZK2A9soHlu/ZVp0C4iij9UCopYFeYljnWkTOq67N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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