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沦陷后,国民政府虽西迁重庆,但优越的地理条件和工商业基础使武汉成为实际上的军事、政治、经济中心,国民党最高军事领导机关,各国使节与外国记者均驻在武汉。而武汉,东去浙赣苏皖,西控川陕,南联湘鄂,北通河南,实堪最理想的军事指挥重地,徐州失守后,日军打通津浦路,从东北至华南,所有通外港口大都难逃被压制、封锁的厄运,只有香港到广州和滇缅路尚可进出物资。而武汉正是进出口物资集散地,说它是当时中国的生命线丝毫不为过。日军占领徐州后,曾以三个师团兵力沿陇海路西进,试图以主力由豫东平原和皖北地区直压平汉线,席卷郑州、开封、南下信阳,与预备使用于长江的一个军兵力会师武汉,预定秋季结束战斗。大本营极其重视这场会战。遭受一系列打击之后,不敢再公然叫嚣“不以蒋介石政府为对手”,通过大兵团作战“挫伤敌之战斗意志获取战争结束之局势”之类的狂言;最高目的是使蒋介石政权降为地方政权。但黄河决堤,阻止了豫东日本军队的攻势,缓解了国民党军队正当吃紧的陇海线防务压力,武汉防御阵地自此由对北及东北面转为对东正面,中国方面一度濒于危急的战略态势渐趋稳定。
6月初,武昌军事委员会办公室。
蒋介石终于不必像热锅上的蚂蚁关在屋子里焦头烂额地乱转。现在他可以坐下来,仔细考虑新的对策方案,他那从千里外徐州日军重围死里逃生撤出来的部队,可得几口喘息机会,稍稍恢复一下战斗力,重新调动部署有效地阻止日军,抓紧时间动员武汉民众作好后勤保障的储备,将大武汉的重要物资向大后方疏散,集中在那里的政府机关、学校、工厂和难民也要迅速向后方搬迁。决不能重蹈南京覆辙。
凭窗而立,长江水在远处滔滔奔流。蒋介石眯起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他的心情依然很沉重。全面抗战以来,几度大会战,国民政府军与日军以10∶1的比例悬殊消耗。从此用于武汉会战的主力,也是从徐州突围出来的那50个精锐师。这些部队经台儿庄会战及徐州会战,已十分疲惫,大量减员还没来得及补充休整,而且追兵紧紧尾随而来,形势严峻。武汉重镇日军志在必得,而且日军正当连战皆捷,所向披靡,风头正劲。死守,只能给日军造成一次聚歼的机会。徐州会战若非运筹明智,运作迅捷,那50个师必将全军覆没于日军数十万重兵合围中。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蒋介石不由得背后一阵发凉。
他离开窗口踱到一排长沙发前让身体埋进去。武汉之战必须打、必须守,而且要好好打。但是,此次会战的最高目的应放在大量杀伤日军有生力量,大量消耗其战斗力上。
1938年6月8日,军事委员会保卫武汉作战计划以最机密第3号文件下达。
总方针既定,蒋介石即以长江为界,将参战部队划分在南北两大战场,确定作战指导要领。
江北战场:以24个军为基干主力,由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主力配置在大别山西北面的信阳、商城地区及大别山以西长江北岸一线,任务是确保大别山主阵地,积极击破沿江及豫南进犯之敌。
江南战场:以26个军为基干兵力,由武汉卫戍司令部总司令兼新成立的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指挥。主力配置在武汉以西长江南岸沿线。第九战区任务是极力维持现在态势,并须确保德安、汀泗桥要线,以保证全军后方及日后作战,尤其须先行击破经瑞武路及木石港西进之敌。
武汉卫戍部队,准备改守沿江要点及核心阵地,应以现有兵力之一部使用于第五战区,第五十五师使用于第九战区与敌决战。最后应固守核心阵地,使两战区野战部队,得以重新部署向敌夹击。
另,第一、二、三战区仍以目前部署积极向敌袭击,以牵制敌向武汉转向兵力。第三战区沿江要塞炮兵,更应排除万难,妥为部署,使发挥威力,截断敌舰长江联络线。
中国海军第三舰队原驻华北,抗战爆发后奉命以所属舰艇堵塞青岛及江阴要赛,移驻长江,改组为江防要塞司令部,辖3个守备队分防田家镇、湖口、马当等地。中国空军历经1938年上半年多次空战,给日本空军以相当沉重打击,但本身损失也很惨重,只存战斗机92架,新补充69架,后以161架参加编队;轰炸机剩34架,新补充30架,以64架参加编队,另新编入5架侦察机,总数203架全部参加战斗。
武汉一战,蒋介石动了血本!
粗粗一算,中国军队参加武汉会战的总兵力为50个军,一百二十多个师,计110万人。
这些都是蒋介石的精锐之师,是他的血本。这回蒋介石豁出去了!
部署完毕,蒋介石下令,限8月15日以前,驻武汉三镇的各机关、团体、重要厂矿、学校一律撤退到重庆、昆明、西安等地。
当然,蒋介石不能走,他必须守在武汉,他和他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留在武汉指挥作战。
一切布置就序后,蒋介石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在侍卫的搀扶下,走进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大厅。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浓重的浙江腔,向全世界和全国人民,同时也向侵略者发表极具悲壮色彩的声明:
“……中国人民和政府已被日本侵略者欺侮压迫到最后限度,中国军队为了民族之生存,决心在武汉地区与日军决一死战。抗战爆发以来,已经作战的经历,足以证明在阵地战上我军力量之坚强,将士作战之勇敢无畏。此在上海与鲁南各阵地战中,皆足证明……我军此次作战,以不以一城一池的得失进退为重,而在于自动地选择有利的作战地区,达成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之目的……”
蒋介石的声音悲壮而苍凉,久久地回荡在广袤的土地上,它向世人证明,在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之后,中国这头沉睡了太久太久的雄狮该发怒了。中国的最高统帅蒋介石铁定了心,他要和日本侵略者作一番惊天动地的较量,因为他几乎没有退路了,他必须这么干,否则他这个委员长将会给世人留下耻辱的笑柄。他愿意抓住这次机会,挫掉凶猛日军的锐气,以便支撑住岌岌可危的大局。
当然,蒋介石在讲话中,将保卫大武汉的目的,主要放在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上,而并非真要保住武汉城池。
如果能保住,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中国军队能保住大武汉吗?
“南京弃守以后,敌人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武汉。我们在徐州拖住敌人,才延迟了敌人进攻武汉。从长江南北的敌情来看,敌人开始进攻武汉的意图日益明显了。武汉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南接岭南,北带中原,有九省通衢之称。武汉的地位十分重要,如何进行武汉会战,请大家献计献策,发表高见。”
说到这里,蒋介石停了下来,看了看何应钦说:“敬之,你作为参谋总长,请先谈谈自己的看法!”
“委座的看法极是。的确武汉形势非常重要。武昌现在是政治中心,汉口是华中经济中心,汉阳是军事工业区,有兵工厂和铁厂。武汉三镇是华中战略要地,武汉会战的确非同小可,是关系战争全局的。对此,健生兄已胸有成竹,还是请白副总长谈谈自己的方案吧。”
白崇禧本来没准备先发言,想听听别人的意见,现在何应钦指名要他发言,只好接着说:“武汉周围,湖泊密布,港汊纵横,南边有洞庭湖,东边有鄱阳湖,幕阜山和大别山地势相当险要,蜿蜒南北,交于长江,是东方的门户;大娄、大巴山脉是西方的屏障;北面有大洪山和桐柏山;南面有五岭山;中间是沼泽平原。保卫武汉,必须守备外围要域,要是外围不保,武汉就失去屏障了。”白崇禧说到这儿,有意喝了一口茶,停顿了一下,他想摸摸蒋介石的底,看他对武汉究竟采取什么方针。
蒋介石对这位“小诸葛”的意见十分欣赏。他急忙催着白崇禧说:“继续讲下去,继续讲下去。”
“长江横贯东西,自然形势把武汉战场划分为南北两部,北岸有大别山,可以防守;南岸有幕阜山,可以侧翼依托,武汉又有向外放射的公路网,四通八达。不管从地势上说,还是从野战战略上看,保卫武汉,要实施以武汉为核心的内线作战,这对我军比较有利。不过,也必须看到,海军和空军的优势不在我们方面,而在敌人方面,我们空军有限,海军更少,几乎不能进行战斗,长江变成了敌人进攻武汉的有利通路。”
白崇禧讲到这里,看了看蒋介石的表情,然后又说:“我军在内线作战,渡河点却没法掌握,长江反而成为战场内部的地障。这样一来,长江南北两岸我军很难集中兵力在一方战斗,内线态势,对我军反而不利。我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现在还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请委座训示。”
蒋介石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他对何应钦说:“敬之,你有什么考虑?”
“敌人不只是掌握海空军的优势,也掌握了陆军优势,外围作战也好,内线作战也好,我看,要想保卫武汉是很不容易的。”何应钦说:“我们现在能够做到的,只有迟滞敌人的进攻,也就是说,各战区用现有兵力,就所在地域,适当抵抗,同时,把各战区的公路迅速破坏,迟滞敌人前进。这样,敌人进攻武汉的时间就会延迟了!”
“把联结武汉的公路都毁了,固然可以迟滞敌人前进的速度,但在敌人到达以前和以后,我军要转移或者进攻,也就发生困难了。是否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白崇禧说。
蒋介石也不大同意何应钦的意见,于是他说:“武汉战区辽阔,兵力众多,战场又分成两半,一半在江南,一半在江北,要适应当前的作战状况,增强指挥机构和战斗力,必须调整战斗序列,单靠武汉卫戍司令部指挥已经不能适应目前的形势了。我考虑由两个战区来指挥武汉战场,江北归第五区,把武汉卫戍司令部改编为第九区,由陈诚担任司令长官,你们看,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这样太好了,成立第九战区,统一指挥,可以增强战斗力。”何应钦讲完之后,白崇禧也说:“委座指示很重要,否则战区司令长官也不好指挥。”
“现在长江两岸兵力多,第五、第九两个战区战斗序列也要调整一下”,蒋介石呷了一口茶,接着说:“江北归第五战区,由李司令长官指挥,实施协同作战,阻止敌人西犯。两战区作战地域皆沿长江之线,沿江北岸泊武穴、田家镇要塞部分及武汉卫戍总司令部,归第九战区统一指挥。同时重新构成强韧阵地,配置精锐兵力,待敌深入,在新阵地和敌人决战。”
“保卫武汉必须守备外围要域,如果外围不保,武汉就失去屏障。刚才健生兄说得极是。”最后,蒋介石以命令的口气说:“参谋部要根据我的意见,拟出保卫武汉作战指挥方针和计划,准备在国防最高会议上讨论一下,最近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