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文学的真正兴起是在1927年以后。
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代。北伐战争胜利,代表旧势力的军阀被打倒,代表旧文化的国粹派,也开始放弃香港这个避居的堡垒。国内的新文学运动已经蓬勃发展,“文学研究会”、“创造社”、“太阳社”以及其他社团的文学作品,渐次输入香港,对于香港文坛和文学青年产生了强烈的震撼。
当然,从内因来说,这种现象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它在香港早期文学发展历史上,是一种必然性的结果。由于从20年代初期到中期出现了那些值得注意的变化,文言文、旧文学从处于正宗的统治地位,逐步向文白共处、新旧并存转化,从而开始了文言文与白话文消长、交替的过渡阶段。这种情形一直到1927年以后,香港文坛走出文白消长和新旧交替的浑沌过程,才开始呈现出实力对比的明显变化。
1927年2月,鲁迅应邀从广州到香港,在香港青年会作了两次演讲,题目分别为《无声的中国》和《老调子已经唱完》。鲁迅的演讲,一方面抨击了封建主义的愚民政策,它使得大家用的是难懂的古文,讲的是陈旧的意思,大多数人听不懂,这等于无声。他主张现代人应该说现代的、自己的话,变无声的中国为有声的中国。另一方面,鲁迅对外国人利用中国的旧文化,去奴役中国人民的用心,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指出这种老调子也该唱完了。鲁迅对于“五四”文学革命的内涵和意义作了通俗的解说,指出这是一场文学革新、思想革新和社会革新的运动。
鲁迅的演讲,引起了香港当局和封建守旧派文人的恐慌,他们先是“派人索取入场券,收藏起来,使别人不能去听;后来又不许将讲稿登报,经交涉的结果,是削去和改窜了许多”。但是,香港青年对于鲁迅的演讲还是极为欢迎的,并且反应热烈。鲁迅回到内地后,写了《略谈香港》、《述香港恭祝圣诞》和《再说香港》三篇文章,表达了他对香港新思想和新文学发展的关注和信心。
鲁迅在香港的活动,对于已经初步接受了“五四”新思潮和新文学熏陶的香港文学青年来说,是一次极为深刻的启迪和有力的促进。同时,对于正处于文白消长和新旧交替过程中的香港文坛来说,其实力对比的变化也由于鲁迅的热忱鼓励,更展示出可喜的进步,从而使得香港文坛终于能够冲破旧势力的阻挠和多年的黑暗,迎来了1927年的香港新文学的兴起。
反映出香港新文学的兴起的标志,可以说有以下几个方面:
(1)报纸副刊展现出新文学的气象。从1927年开始,香港报纸差不多每一种都辟有一个新文学副刊,纯粹登载新文学作品。这里面有《大光报》的“大光文艺”副刊;《循环日报》的“灯塔”副刊;《大同日报》“大同世界”副刊;《南强日报》的“过渡”副刊;《华侨日报》的“华岳”副刊;《南华日报》的“劲草”副刊以及《天南日报》的“明灯”副刊等等。
报纸副刊向着新文学转化,这在当时的香港可以说是一种大幅度的转向。根据贝茜的回忆,在这以前的报纸副刊,每天登载的都是“未刊完的古旧作品”,“新文学要想从其间不必说占一个地位,就是透一丝气也非常的难”。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大半是报纸方面为着适应一般小市民的兴趣的要求”。而后来报纸副刊所发生的变化,除了那一时期在“政治上是个兴奋局面”,此外,国内革命形势的高涨,使得“香港青年的精神上是感着相当的震撼。把这冥顽不灵的社会中青年的醒觉反映于事实上的,是新的追慕和旧的破坏,而直接表现出来的正是变化”。这样,觉醒的香港青年表现在文化方面的行动,便是在报纸副刊上发表新文学作品,这就造成了报纸的副刊向着新文学转化的崭新的局面。
(2)第一本新文学杂志《伴侣》创刊。这一时期,香港的报纸副刊致力于提倡新文学,显得颇为热闹。然而,一个纯粹的新文学刊物依然没有。直至1928年8月,才出现了被称为“香港新文坛第一燕”的《伴侣》杂志。《伴侣》的问世,对于香港新文学的历史,无疑是刻画了一个新的标志。这既是一本纯文学杂志,也是香港第一本纯白话文刊物。它遵循的是通俗文学路线,具有都市文学色彩。该刊同仁在一篇文章中说:“在能力尚弱的我们,对于大众所需要的通俗文学的建设上,也想效点绵薄的微劳的……这一条路是中国文艺一条新的出路,从事文艺的朋友部应该分任点开筑的责任。”该刊为半月刊,由张稚庐主编。刊物发表了沈从文、胡也频的小说,沈从文当时以“甲辰”为笔名发表了小说《居住二楼的人》。该刊还培植了香港第一批新文学作者,如侣伦、张吻冰、岑卓云、谢晨光和陈灵谷等。《伴侣》曾通过征文形式出过两个专号:一是“初吻专号”,文章写的全是青年人的初吻经验;一是“情书专号”,发表了一批情书,酸甜苦辣。无所不有,全是出自情男情女的手笔。《伴侣》由著名画家司徒乔作插图。可惜到了1929年1月,这份纯文学杂志只出版了8期,便因销路不佳、经济拮据而停刊。《伴侣》的停刊,从另外的原因看,则是由于刊物的起点较高,尽管插图优美,文字轻松,“但从当时香港一般家庭的文化水平,是未必能接受的”;同时,由于刊物的“起步点亦是香港新文比的起步点,在这个起步点,是没有足够的读者来支持的”。
和《伴侣》同时期或更早一些时候出版的刊物,还有从广州移植来的《字纸篓》和本港出版的《墨花》。前者内容杂乱,倾向低级趣味;后者内容亦不纯正,只是几个以办刊物作消遣的有闲文人的玩意儿,这两个刊物对于新文学都无甚功绩。
(3)第一个文学社团“岛上社”诞生。《伴侣》停刊后,其作者由于思想接近,志趣相投,在精神上形成一种默契,于是组织了一个新文学社团——“岛上社”。其名称由陈灵谷想出,他当时从广东海丰来港,感到寂寞,于是便借小说来发泄他的牢骚。
“岛上社”成立后,最早的活动,是1929年春季着手编辑一本名为《岛上草》的同人作品全集。当他们把书稿寄到上晦,由于上海的书店尚在筹划中,无法出版,《岛上草》于是胎死腹中。书稿中的作品,就分别交给香港的新文学报刊去发表。“岛上社”的成员还在香港《大同日报》副刊上编辑了一个定名为“岛上”的周刊。不过,“岛上社”在香港打的最响的一炮,是1929年9月创刊的纯文学刊物《铁马》,由张吻冰主编;内容仍以小说,散文、诗歌为主。该刊由于缺乏经济后盾的支持,只出版一期便停刊。
《铁马》停刊后,香港的文学青年并未停止对文学事业的追求,于1930年4月又自费出版了文学杂志《岛上》,也只出了3期因缺乏财力而停刊。
刊物的相继停刊,经济当然是一个方面的原因,而顽固的封建文化势力所维系的社会环境,也使得追随新思潮新文学的香港青年在现实面前连连碰壁。鲁迅当年到香港演讲时就形容道:“钉子之多,不胜枚举。”也正如侣伦所说:“主要原因是缺少了容许它们生存的社会环境。”尽管,香港的文学青年面对恶劣的社会环境左冲右突,勇敢顽强地追求,同封建旧文学旧文化势力作斗争,然而,由于新文学处于草创时期,思想准备和经验都是不足的,这就难免使得刚刚兴起的香港新文学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