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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城内大休整

1935年1月3日,红四团在江界突破了乌江防线,控制了渡口。

天大亮,红军全部渡江完毕,随即向遵义前进。团长朱水秋同志骑着马,打开他那个终日不离身的皮挂包,取出了50000:1的地图,摊在马颈上,开始了“鞍上办公”。这种“鞍上办公”,在长征的路上,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研究的结果,确定一、二营为突击营,从遵义东、南两面突进去;三营为预备队。

当天晚上,宿在离遵义90里外的团溪镇。

翌日,天还墨黑墨黑,王集成就起了床。刚起床,警卫员前来报告:中央直属纵队的刘伯承司令员来了。朱团长匆匆地洗了脸,就去集合部队,王集成立刻到了刘司令员那里。

一跨进门槛,见司令员正在洗脸。从谈话中,知道他是连夜从总部赶来的。然而在他那由于操劳过度而消瘦了的面孔上,却找不出一丝倦意。

他问王集成:“你们打遵义有把握么?”

“我们已经研究好了,没有问题。王家烈的部队我们领教过,一定能拿下来。”接着王便把战斗方案向他作了汇报。他思考了一阵,点头同意了。随后他又关切地问道:

“战士们一定很疲劳吧?”

“疲劳是疲劳,可大家一听说打仗,情绪就都鼓起来了,疲劳也早忘没了。”

他又进一步叮咛道:“我们的日子是比较艰难的,要求仗打得好,还要伤亡少,又要节省子弹,这就需要多用点智慧!”

部队疾步向遵义挺进。午后,侦察员报告:在距遵义30里的地方发现敌人的外围据点,驻有1个多营的兵力。刘司令员指示红四团:要全歼这里的敌人,不准有一个漏网,否则,走漏了风声,将会影响打遵义。王集成立刻将部队像一把钳子似的分成两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这个庄子。

3点多钟,开始了攻击。这时天下起大雨,战士们一个个被淋得好像洗了个澡。但这对于战士们已是家常便饭了。遭罪的倒是敌人,他们迷信乌江天险的障碍,又认为大雨天更为太平,因此当他们听到枪声仓皇迎战的时候,早已成了瓮中之鳖了。

没多久,部队就打进了庄子。敌营长企图逃窜,带着一股残兵在庄内东冲西撞,也没逃出红军的包围圈。红四团完全实现了刘司令员的指示,所有的敌人除了死的,凡是有口气的都当了俘虏。遗憾的是,敌营长的性子太急,死得早了些,要不还能多了解一些有关遵义城的情况。

遵义的触角,被红军搞掉了,反过来又变成了红军的触角。为了详细地了解遵义的情况,王集成从俘虏中找了一个连长、一个排长和十几个出身较贫寒的士兵,进行谈话。

开始,他们答起话来总是结结巴巴的。

王见他们这样害怕、怀疑,首先向他们讲清了红军的俘虏政策,说明了红军是打倒军阀、地主,为了穷人翻身的工农队伍。并且告诉他们,红军今天就要打遵义,谁了解遵义的情况,应当详细报告,说得对的事后有赏。

那位连长一听,急忙站了起来,点头躬腰说:“长官,红军对我们这么好,小人哪敢不效劳!”接着他就把遵义的工事、守敌的实力,一一讲了,并画了一幅地图。

最后,发给他们每人3块银元。虽然红军的生活很困难,没有钱,但是对俘虏还是仁至义尽的。他们捧着银元感激地说:“我们当官的说你们红鼻子、绿眼睛,杀人放火,抓着我们挖眼剖腹,我们真害怕,没想到你们竟是最好的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遵义城敌人的底细被红军摸着了。王集成跟朱团长研究,决定化装成敌人,利用俘虏去诈城,打个便宜仗。他们把这个打算报告了刘伯承,刘说:“很好,这就是智慧。”并嘱咐说:“装敌人一定要装得象,千万不能叫敌人看出馅来。”

这出戏主要的角色由一营长曾宝堂来演。他带着三连和侦察排及全团20—30个司号员,个个都是一色的敌军打扮。另外,那十几个经过教育的俘虏,也派给了他们。其他部队都跟在后面,准备诈城不成,便强攻上去。

夜9点钟左右,部队冒着大雨出发了。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路滑得像泼上了油。队列里不时地响起“噗通”“啪唧”的声音,差不多每个人都摔过几跤。摔一跤后,就成了个泥人。有的草鞋被烂泥拔掉,要想拣起来,可那鞋就像用胶粘在地上似的,怎么拽也拽不出来。扔了吧,真舍不得;拣吧,就要耽搁老半天,影响大队人马行进的速度。于是很多人干脆赤着脚、踏着碎石、烂泥、荆棘,继续前进!

急行了2个多小进以后,大雨停了,只是不时从天上落下几颗雨点点。透过夜幕看见一点灯光,吊在半空。俘虏们悄声地告诉他们:“到了,这是遵义城上岗楼的灯光。”于是他们就装成败退下来的样子慌慌忙忙往城根跑去。

“干什么的?!”城楼上发出一句凶狠的问话。枪栓也拉得呱啦呱啦直响。

“自己人!”俘虏用贵州话从容地回答。

“哪一部分?”城楼上又问。

这时,俘虏的连长就按着事先给他安排的内容,悲悲切切地回话了:“我们是外围营的,今天叫‘共匪’包围了,庄子丢了,营长也打死了,我是一连连长,领着一部分弟兄好歹逃了出来。现在‘共匪’还在追我们,请快快开开城门,救救我们!”

“你们营长叫什么名字?”敌人还想考问一下。

那俘虏连长毫不迟疑地答上了。城楼上沉闷了一会,看样他们是在研究情况。为了不让他们缜密地思考,他们又组织了一次“攻势”,许多人乱嘈嘈地喊:“快开开门哪!”“麻烦麻烦哪!”“‘共匪’马上就追来啦!……”

“吵什么!”一个口气很冲的家伙朝他们大喝一声,听口气,估计是个当官的。

大家只好“服从”,都不吭声。突然从城楼上射下来几道手电光,在他们身上照来照去,仿佛要照点可疑的东西出来。殊不知,手电光只能照清他们的外表,却照不到他们的心啊!当他们确实相信他们这些戴大盖帽子的是“自己人”的时候,才说:“等着,别吵,这就给你们开门!”大家一听,都憋住笑,悄悄地上好刺刀,推上子弹,等着敌人开门来迎接“自己人”。

“哗啦”一声,城内卸下了门闩。随之,“吱——”“吱——”的两声,又高又厚的城门敞开了。敌人恐慌地问红军侦察排的同志:“怎么‘共匪’已经过乌江啦?来得好快呀!”、“是啊,现在已经进了遵义城!”侦察排的几个虎将把枪口指着那两个敌人的太阳穴,严厉地说:“告诉你们,我们就是中国工农红军!”

那两个敌兵吓得“啊!”了一声,就像面条一样瘫在地上了。

于是,大队马便一下子涌进城去。割了电线,收拾了城楼上的敌人,二三十个司号员就一齐吹起了冲锋号。这时,后续部队像风一样向街里冲进去。霎时,遵义城热闹起来了,激昂嘹亮的军号声中夹杂着惊心动魄的枪声;英勇杀敌的呼喊混合着敌人的哭叫。大多数敌人还没有来得及穿衣服就当了俘虏,只有少数敌人狼狈不堪地从北门逃窜了。

1月6日早晨,红军告遵义城解放了。老百姓都走出家门,排列在街旁,挥着彩旗,大放爆竹,兴高采烈地欢迎着自己的子弟兵,和庆贺翻身喜日的到来。

红六团除了一部分乘胜追击逃窜的敌人外,另一部分便在城内做群众工作,打土豪,查封军阀、地主的财产。第二天,红四团继续北上,拿下了桐梓县城。

当时重庆富豪顿现不安,准备逃跑到处一片混乱。但红军消灭候部后,并未前进,在遵义、桐梓、湄潭、绥阳休养兵力。

此次红军占黔北后,确使红军得到极大的收获。

收获之一:红军击败侯之担两个师,大部枪弹多被红军缴去,红军武器弹药因此得一补充。红军以此而击败二进遵义时王家烈的两个师与南京追剿军薛岳的两个师。此种小军阀在“剿赤”声中不知淘汰多少。平日鱼肉人民,一旦有事,则兵败师丧,而以枪弹济红军,故红军称南京及各省军队之长官为输送队长,称蒋介石为输送总指挥。

红军收获之二:使红军在黔北休养12天。而这12天的休息,使红军在湘南之疲劳,完全恢复,精神一振,使以后之战争,不仅战斗力不减,反如生龙活虎。

当时红军之所以能得休息12日,是由于南京进剿军薛周两部队急进贵阳城,争夺贵阳地盘,不愿向红军攻击,深怕牺牲自己实力。然而侯之担、王家烈等小军阀的命运则均至末路矣。薛岳用彼等以当红军之锋,借红军之力以除其实力,结果王家烈、侯之担实力一完,不是枪毙,就是下野。南京军此种办法,莫怪各省当局均有飞鸟尽良弓藏之叹,大有畏南京军甚于畏红军之慨。因红军只在乡僻之区,而南京军名正言顺,则可以取其地盘,驱之以御红军,而使其实力丧失也。惟此种情形,亦是俗语所云:“斧头吃凿子,凿了吃木头。”薛岳之被命为追剿部队,亦非薛岳所愿也。

红军收获之三:莫大于收获人心。因红军在黔东之纪律较侯之担部好得多,此事已风传黔省。因此遵义城之商民非但不逃,而且孤儿习艺所、学校学生及商民贫民等成群结队,悬旗欢迎红军,上高书欢迎苏维埃政府毛主席、欢迎红军总司令朱德。毛泽东、朱德在欢迎声与爆竹声中进入遵义城,在城门口空场上与欢迎代表一一握手后,即略略与欢迎的民众讲一些话,并表示感谢欢迎,红军愿为黔民解除痛苦。

红军于第三天在第三中学操场开民众大会,毛泽东、朱德亲自出席,工、农、学生、商民被宣传而执旗参加大会者将万人。朱德讲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并说红军愿意联合国内各界人民各方军队一致抗日。毛泽东则讲红色政权不收苛捐杂税、全民选举及主张抗日等等。

红军这种宣传,影响黔省人心极大。红军在这个大会上成立革命委员会,并有几十个学生、工、农、商民当选并演讲,且内有教育界分子。革命委员会成立后,不几日就成立了几百人的抗捐队,自动去清查贪官污吏,没收其财产,当场鸣锣聚众散发。贫民之集在县公署天井中等发“土豪衣服”者何止千数。

红军一方宣传,一方招募红军新兵。12日中有4000至5000人加入红军。他们均系川黔滇籍之贫民或退伍者,对于川黔滇之地方情形均熟悉。他们加入红军,对于红军有莫大之作用。以后毛泽东、朱德之能转战于黔北者,他们出力甚大也。

红军办事之敏捷,在国民党军中亦未见者。红军进遵义城后第二日,被服厂、修械所、粮秣厂均已开办。新兵的军装不久即发出,旧枪即修理完竣。

总卫生部所有的伤病兵约三百余人,在此休息期中,有十分之八医愈出院。红军总司令朱德曾亲至总卫部之病房,慰问伤病兵,与参加乌江战役的红军受伤兵士谈话半小时。当时有乌江战役中侯之担部折伤兵两名为总卫生部收容而为其医治者,朱德也与他们谈话,嘱他们安心静养。

遵义地处黔北要冲,有汽车路北通川边之松坎场,自遵义向南,越乌江而直达贵阳。遵义为黔省通川重庆之要埠,因地处川边,故同俗习惯及商业情形,均与川省有密切关系。遵义城有新旧两城,新城为商业集中之区,旧城为官署与住宅区域。两城之间有小河,中贯以石桥。城中官署庙宇,当时悉被红军驻满。据闻黔军柏辉章师长之公馆驻有红军总司令部,毛泽东、朱德即驻于此。遵义全城有男女中学校56所,红军对学校机关不驻兵,以示维护教育,但各校均未上课。惟红军对于青年学生曾特殊关注,派人组织抗日救国会及红军之友社等等。所以红军进城后第一日即有几十男女学生,大都为中等学校学生,执旗在街上演讲,为红军演说。

却有一事可记得,当红军在遵义成立革命委员会时,有一女学生名李小侠者,年约二十,同情红军,在大会上演讲,后被举为革命委员之一,为当地学生中擅长于交际者。当红军退出遵义时,李小侠亦随红军而去。

只见三种店铺,门庭若市:一为洋货铺,套鞋、面巾莫不售卖一空;二为书店,遵义城有书店三家,间有上海、南京之杂志出售,此三家书店之新旧书籍、铅笔、抄簿,均售卖一空;三为酒肆,全城面馆、酒楼,莫不利市三倍。遵城酒肆中颇饶川菜滋味,回锅肉、辣子鸡及各种泡菜,均饶川味,且价极廉。

红军在遵义时,所以商店照常营业者,系因红军之纸票按日均兑现。红军没收黔省主席王家烈氏所经营之盐行值几十万元,王家烈氏向上海南洋烟草公司所定购之白金龙香烟值5万元,准备旧历年节以慰薛岳军队者,均被红军截获没收。红军除以此盐及香烟一部在遵义、桐、梓两城发给贫民外,其余出售。每红军钞洋1元可买盐7斤,可买白金龙香烟四罐,价值远贱于平昔。故红军以盐及香烟两项收入的现洋兑付纸钞。

进军贵州以后,要求开会最迫切的首推王稼祥和毛泽东。他们早就对李德的指挥不满,担架上与担架外的切磋,同时得到洛甫的支持。如果开会,周恩来预感到将有一场更大的争论,而他将在这场重大的争论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他踌躇了。

周恩来从团溪、经过涂溪水、桑木垭随中央队进入遵义城,已是下午时分。

周恩来骑在马上与朱德、毛泽东、博古等通过南门关,走上一座用青石砌成的园拱石桥时,见有一些民众敲锣打鼓在桥头欢迎,有的手里摇着三角小旗还在一个劲的呼口号:

“欢迎朱毛总司令!”

“欢迎中国工农红军!”

“中国共产党万岁!”

周恩来感到奇怪,遵义城的民众怎么会有这样高的觉悟?对红军竟有如此的感情?于是问身边一个地方工作部的干部。回答是,这是地下党事先组织安排的。周恩来满意地笑了,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浏览着遵义的市容,不一会工夫,便来到先头部队事先为他安排好的住房。

周恩来的住房在老城大十字枇杷桥一幢漂亮的小洋楼里。这幢楼房里是黔军第二师师长柏辉章的公馆,军委总司令部和一局驻在里面,朱德和康克清以及总参谋长刘伯承也安排住在里面。

周恩来来到这幢楼房前,看见一排铺面一字摆开,左边铺面侧壁上写着斗大的四个颜字:“颜料纸张”,右边的几间铺面侧壁上写着:“天顺酱园”几个字。铺面的门板全关闭着,但一股刺鼻的酱醋味老远就能嗅着。铺子的中央有一个小门楼,门楼上方的屋檐下挂着一块木匾,用普蓝写着“柏天顺”三个大字。整个铺面都是木结构的,不怎么新,看去似乎显得有些陈旧,褐色的土漆不知什么时候漆过,有的地方已经掉了,日晒雨淋,颜色几乎褪尽。

穿过铺面正中的小门楼,周恩来看见总司令部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正在搬这搬那,显得比较忙碌,见周恩来进来,他们亲切地跟他打招呼。周恩不断在紧挨着铺面的一座牌坊前停住了脚步,双手叉着腰观看着,见牌坊砌得十分精致,线条轮廓分明,灰色的砖柱上面嵌着山水桥亭的浮雕,涂着红红绿绿的颜色,牌坊的三角尖顶下面用青花碎瓷镶嵌着“慰庐”二字。这样做工精细的牌坊,在西征以来经过的地方还很少见到。走过牌坊,周恩来伫立在小院坝里:“哟,这幢房子真不错。”他侧身和小魏说着,见楼房的门窗上全装着五颜六色的有着各种图案的玻璃,显得富丽堂皇。楼房的堂屋正上方挂着国民党的党徽,四周是圆柱、抱厦、卷拱和长廊,歇山似屋顶上覆盖着小青瓦,长廊的顶部塑有各种各样的花饰:大白菜、雀鸟、梅枝、野花……周恩来欣赏着,心里想到,这幢房子真有点非中非西,实属少见,足见房主在当地的地位和富有。他笑了笑,心里说,军委总部驻在这里,管理科真是优待咱们啦。

周恩来踏上三步石梯,走进堂屋,见正面供着香火,灰烬满台。两壁挂着几幅画得还不算俗的图画,似宋人的墨迹。壁上有一只挂钟叮叮咚咚地正在唱歌,时针正指7点。周恩来曾听说过申沪那些大地方有种八音钟,每到一刻时就唱一段动听的曲子,可能指的就是这种钟吧。他走进右次间,见一局的作战参谋小吕伏在一张三屉桌上写着什么,周恩来走过去瞧了瞧:“小吕,今天你值班,在写值班记录?”

“周副主席,你来啦。”小吕笑盈盈地说着,像小孩见着父母般的亲切。

周恩来问小吕:“孔夫子、罗舜初、黄鹄显、曾美他们几个呢?”

“在办公室布置,准备你去办公哩。”

“好!抓得紧。”周恩来拍了一下小吕的肩胛,浓眉下的一对大眼温和地笑了。

“周副主席,你的房间在楼上,我带你去看。”

“不看啦,走,陪我到你们的办公室去看看。”

经过一段短短的走廊,周恩来来到一局办公室:“哟,这间屋子还相当大哩,好在这里开会。”

罗参谋说:“周副主席,这原来是两间屋子,我们将中间的几道六合门折叠起来,变成了一大间,才显得这么宽敞。”

周恩来夸奖道:“哼,你们几个小家伙开动脑筋,倒会想办法。”

一股大风推开彩色玻璃窗户外的窗板,刮进屋里将两张黑漆大方桌上的电报吹到地上,周恩来赶快拾起来,感到身子冷冷的,即对几个参谋说:“你们还是烧几盆炭火吧,这几天特别冷,三九四九,冻死猪狗,别把你们几个小家伙冻坏了。”几个小参谋做着鬼脸,天真地笑了。

周恩来随即走到办公室的另一道门边,见外面有一个两米多高的四四方方的用红砂石砌成的台子,台子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一群瓦陶缸钵,他指着台子问小吕,“知道吗?那是干什么用的?”

“周副主席,你考我,晒酱台嘛,听说柏辉章家里的人在开酱园铺。”

周恩来笑着说:“啊,柏辉章原来是将(酱)门之子。”

“哈哈哈哈……”几个小参谋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周恩来对他们说:“赶快把火生好,晚上我要在这儿办公。”说完穿过几个小参谋住的房间登登登地踏着窄窄的楼梯上得楼来。

周恩来扶着猪肝色漆栏杆在宽宽的走廊上伫立了一会,见天色暗淡下来,灰蒙蒙一片,不远处,老百姓家里的窗牖开始露出星星点点的油灯光亮。他转身走进楼上东头的第一个房间,见总司令朱德也斜着身子躺在一张架子床上小憩。周恩来亲切地问道:“总司令,这几天连续行军累了吧,康克清同志呢?”

朱德起身坐在床边,微笑着回答:“跑惯了,无所谓,克清到地方工作部开会去了,说研究开展扩红工作。”

“抓得紧,一进城就马不停蹄开展工作。”周恩来边说边为朱德点亮了抽屉桌上的马灯。

朱德说:“洋油紧张,没有事我不想点它,节约一点油办公用。”

“遵义城大,洋油肯定能买着,你也太节省了。”周恩来慢慢拎着灯芯说着。

朱德留周恩来坐下来休息一会,可周恩来说:“总司令,我还要到其他房子看看。”

周恩来刚跨出朱德的房间,见斜对面有一间长方形的小屋,没有门,小屋连接着一小段走廊。屋子里面有一张板栗色的长方桌,四周零乱地放着几把椅子,屋子的一边是一排明亮的玻璃窗,也安有几块彩色玻璃。周恩来心想,这里一定是柏辉章家里的小会客室,因为小屋的装饰比较讲究:三面的白墙壁下均涂有图案别致的墙群花,顶壁精巧的泥塑花饰下面垂挂着一盏大大方方的荷叶边盖的吊洋灯。周恩来心想,如明天有事在这里开会倒还合适。周恩来正这么想着,忽然小范咚咚地走上楼不断对周恩来说:“周副主席,总书记找你。”

“他在哪里?”

“康大个在楼下等你,他带你去。”

小范讲的康大个,指的是博古的特务员康念祥,因个儿高大,小鬼们都这么称呼他。

周恩来转下楼梯,拍着康念祥的肩膀说:“小康,博古同志有事找我?”

“总书记请周副主席去一下。”

“走,你领路。”

周恩来与小康一道,出总部大门,走上大街,向右转了一个小弯,走进另外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街,约摸二十分钟,来到博古的住处。

博古住在一幢四合院里,房子虽不高大,但较规整,一望便知是地主老财房子。博古一见面便对周恩来说:“恩来,你坐下,想和你商量一个问题。”

周恩来抱着双手,坐在一把木雕太师椅上,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博古,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博古接着说:“一两个月来,毛张王彭林等人对我们很有些意见,这,你是知道的,大家要求开会,检讨一下‘五次战争’以来的军事行动。我们既然照黎平会议精神跨进了遵义城,黎平会议上决定要在遵义召开政治局会议,你看在这儿能否举行?”

周恩来不假思索地说:“进兵贵州以后,我们遇到的阻力是要小一些,部队损失也少一点,如果野战军在这里停留十天或半月,在这儿开会是较为恰当的,要求开会的呼声很高,有些人的牢骚也很多,让他们发发也好。”

“那么,书记处的几个同志先碰碰头,研究研究,再决定开会的具体时间,好吗?”

“是的,要开会,就要解决问题,尽量作好准备工作。”周恩来思忖着说:“我想,起码要准备两个报告,一个是反五次‘围剿’的总结报告,一个是关于军事问题方面的报告。然后让大家讨论,提提意见。”

博古说:“我准备反‘五围’的总结报告,军事报告当然是你来写了,你管军事。”

“这是可以的。”周恩来答应下来,接着又说:“赶快找洛甫、陈云同志商量一下,听听他们两人的意见。”

“好!”博古回答说:“恩来,还得请你物色一个开会的地点,找一个比较安全保险的地方。开会的时间一旦定下来,人员由你通知行吗?”

“没有问题。”周恩来断然回答着。

毛泽东、洛甫、王稼祥住的是一幢独立的楼房,四周有高高的青灰色的围墙。毛泽东与王稼祥住在楼上,洛甫住在楼下。毛泽东通过一座写有“风追鹿酒”的大门,穿过一座五柱牌坊,他停下来,观看了一下楼房的格局,便踏上几步半圆形的石坎迈进洛甫的住室,见洛甫伏在一扇宽大的彩色玻璃镶嵌的鸳鸯窗下的写字台上写着什么,毛泽东嘿嘿一笑:“老张,又在写日记?”

“是的,没有事的时候,每天总想写它一、二百字,写写玩。”

“这个习惯不错嘛,将来革命成功,这倒是一份珍贵记录哩。”

洛甫合上好个像巴掌般大的小本本,拧上自来水笔,微笑着对毛泽东说:“老毛,请坐!”

毛泽东坐在一把红漆木椅上,不紧不慢地说:“第五次反‘围剿’战争,应该在这儿总结总结了,过去的一些是非,是到了应该澄清的时候啦,不能再这样糊糊涂涂的走下去了,老张,你说哩!”

洛甫凝视着毛泽东,没有立刻回答,似在深思。

毛泽东又说:“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没有在党央的会议上发言喽,有些会议,我也没有参加。过去讲话,没有人听。”

洛甫观察着毛泽东的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儿沮丧,于是启齿道:“老毛,这次你可得好好说说了,我认为你有很多见解是对的。”

“如果开会,非得将一年多来的军事指挥上的失误讲出来,让他们看看,特别是那个洋顾问,十分顽固,今后不能让他再指手划脚了。”

洛甫点点头。

毛泽东从上衣装得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洛甫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嗬,白金龙香烟,好牌子,进了遵义,生活也改善啦,老毛,你也抽上了好烟。”

“先头部队收缴了王家烈向上海南洋烟草公司定购的所有白金龙香烟,我的烟瘾大,多分了几包。”

毛泽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火柴,掂在手里对洛甫说:“这是遵义‘燧明’火柴厂的工友慰劳咱们的,东西虽小,情意可大。”

“是的,遵义的民众对红军很好。”

毛泽东划燃火柴,点上烟,吸了一口,笑笑:“嗯,‘白金龙’就是不错,比‘大刀牌’还胜一筹,井冈山那阵抽的‘美丽牌’更不在话下喽。”

洛甫也跟着笑了起来。

毛泽东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似在思忖着什么。一会,突然停下来对洛甫说:“老张,你是政治局常委,你可得建议中央在遵义召开一次会议,这是在黎平会议上决定的,要尽快召开,你应该准备一个报告,在会上说说咱们的意见,对‘三人团’军事指挥上的错误提出批评。”

洛甫望着毛泽东,担心地说:“我不大懂军事,怕写不出哩。”

“不要紧,我们商量一下,你执笔。军事指挥方面的错误,不批评是不行的。”毛泽东又强调地说。

“试试看吧,我担心写不好。”

停了停,洛甫又说:“老毛,还是由你准备,你懂军事,亲自带兵打过仗。”

毛泽东说:“你是党中央的主要领导之一,你在会上报告名正言顺,我嘛——”毛泽东摆摆头,苦笑道:“不如你,人微言轻哟,说话谁听?”

洛甫摇摇头,抿嘴笑了一下。

毛泽东继而又对洛甫说:“你好好看一看五次反围剿战争中的各种材料,研究一下五次反围剿战争中的许多战役,如询口、团村、建宁、温坊各役,还有丁毛山、三溪圩、平寮、广昌诸役,你就会发现我们当时的军事策略犯了怎样的错误,这些是最有说服力的,任何人也是辩解不了的。”

洛甫注意听着,没有吭气。

稍停,毛泽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自个儿翻阅着,一会停下来指着小本的一页说:“突围出来,一路上我找过一些指挥员谈话,搜集不少材料,很有用处。这些火线上冲闯过来的指挥员,才最了解情况哩,一提起那些战斗,他们的气就来了,他们之中,有的差点去见了马克思。你写报告提纲时,最好参考一下他们的谈话。”随即将本子递给洛甫。

洛甫接过本子,心想,毛泽东是个有心人。他早就知道,毛泽东对五次战争的指挥者很有意见,不同意当时的一些战略战术原则,也曾提出过意见,但没有被采纳。这下,毛泽东可找到提意见的机会了。既然自己过去对李德、博古曾有过意见,发现过他们的一些错误,有些意见与毛泽东的见解是相通的,在与毛泽东的接触中,更加深了对错误的认识。今天,毛泽东是批评他们的错误,自己也有这个要求,那么,就应该与毛泽东合作,配合毛泽东,起来纠正党中央所犯的错误。

“泽东!泽东!”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朝门外响起来。 OaeGqNTjGFOP2Obchi/MN/YuU0qGxNKqwe2krG/zDKNC+B6I4NgEhiOxHfAoV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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