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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后院起火

北平古城入秋风光如画,气候爽朗,但蒋介石不再作郊游。东北战事固然使他寝食不安,金圆券的波涛万丈,也使他心胆俱裂。而蒋经国在上海做经济督导专员“打虎”的结果,却引出一本难念的经,蒋介石脑筋伤透了。

蒋经国对他的报告中说:经检队在蒲石路扬子公司仓库中查获大批日用必需品,内中包括西药、呢绒、汽车、汽车零件等等。该仓库位于兰心大戏院对面西首转角汽车公司院里。汽车公司雇有两名白俄看守大门,西人汽车进出频繁,看管甚严。而扬子公司仓库,在约有七八亩地之宽的车场楼上。其中所囤货物,除已装配汽车近百辆外,另有汽车零件数百箱,西药两百余箱,英美货呢绒五百余箱,价值无法估计……

孔祥熙、宋蔼龄也有急电求援;宋美龄干脆久滞沪上,为孔令侃的扬子公司充当保护人,孔令侃也四出求援,星夜搭车,奔波于京沪道上。

“你们要我怎么办!”蒋介石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复信复电又不能假手他人,他写写撕撕,撕撕写写,不知道写了多少遍。

电报来,电报去,蒋介石再也想不到在处理东北危局、心情恶劣之际,会杀出个程咬金来,搞得他更加手忙脚乱。南京的监察院可也凑趣,给北平去了个电报,表示要维持物价,决定抄查孔祥熙的上海扬子公司有无囤积之事。蒋介石暗叫一声苦也,在心乱如麻的情况下,给“上海经济督导员办公室”去了封十万火急密电,要他儿子且慢行事。说扬子公司的汽车、零件、西药、呢绒等货物并非日用必需品,并不触犯囤积禁令,不应查封。

蒋经国也是一肚子火,对人对已,打老虎拍苍蝇都无是处,整日长吁短叹,七窍生烟。第二天复电乃父诉苦,对上海人痛心疾首,因为500万人齐抢购,狂潮一发不可收拾,金圆券寿命岌岌可危。

在这时忽有客自上海来,还拿了杜月笙一封长信,蒋介石连忙召见,来客进门一躬到地,说:“本来杜先生亲自要到北平拜见总统,无奈他身体不好,所以……”

蒋介石明知必有要事,忙问:“不必客气了,杜先生有何见教?”

客人道:“杜先生说,上海的情况,已经严重到极点,即使是极端反共的上海名人,对政府的做法也感怀疑。杜先生说无论如何要报告总统,否则上海真的要坍台了!”

蒋介石脸色铁青:“我早和杜先生他们打过招呼,金圆券这件事一定要帮个大忙,6个月后,我自有计划,不能让老朋友们吃亏。你们当然知道我同上海的关系,难道我会听任上海哗变坍台?”

来客哭丧着脸道:“杜先生他们说,6个月的忙一定肯帮,6年的忙也照样会帮,只要侬蒋总统一句闲话,大家没话说。可是目前情形恶劣,恐怕6个月还没到,杜先生他们就要呜呼哀哉了!”

蒋介石一怔道:“是经国对你们太不客气吗?”

客人道:“也不是。”再问:“为什么上海人不信任金圆券?”

“这个,这个远因不提它,近因是战局有变,卷烟等加税涨价,此外政府口口声声说金条兑换到9月底,决不延期……”

蒋介石一时着急,忘记了来踪去迹,忙说:“是啊,政府言出必行,威信有关。”客人几乎苦笑出来道:“是啊,真的不延期倒也罢了,政府口口声声说金钞兑换到9月底止,决不延期,违令者罚,甚至要以‘破坏金融,形同共匪’的办法重办。到了9月30日,刘攻芸先生还一口咬定决不延期;可是到了30号下午消息就来了,说南京政务会议要延1个月——”

蒋介石面如土色,绷着脸道:“政府有政府的苦衷!”

“是的是的,”客人把杜月笙抬出来:“杜先生说政府一般法令时常有变,他们已经同大家煞费唇舌,但再也没料到如此严重的经济措施还来一个临时有变,且延期1个月之多,于是秩序大乱,什么也谈不上了。”

蒋介石恨恨地说:“政府有政府的困难!”但感不妥,改口道:“是啊,他们怎么搞的!难怪杜先生发脾气。”

客人道:“杜先生并没有发脾气,他一心一意为政府好,没有话说。可是延期之后,排队挤兑的情形一去不返了,银行接连两天收兑金钞数目,只有几十万块,六钱金子,百多块美钞。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在后悔兑光了金银外币,杜先生说这情形严重极了,一定要请总统知道。”

蒋介石咬牙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不能不应付:“杜先生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

“有有,”客人抹汗道:“杜先生说,上海人这个月的抢购狂潮实在不得了,店铺打烊,路上人如潮涌,车子动也不能动,从市区到外滩,电车要走40分钟。大家抢购好像不要花钱,每一家店铺吓得把铁门锁起,有的只留一条缝,有的早上就不开门,说是卖光了。还有,货价再不是‘八一九’的限定了,顾客同商店吵,伙计说‘蒋青天’八一九的限价货都卖光了,这是新货,不受限价限制,侬要么就买,勿买拉倒……”

蒋介石双手齐摇,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共匪扰乱金融,实在可痛可杀!”

那客人一听愕然,浑身冒汗。半晌,嗫嚅而言道:“杜先生也说过,希望总统不要以为有什么共产党扰乱。杜先生说如果政府这样说,这样做,反而逼着老百姓亲共,危险极了!”

蒋介石闻言暗惊,跌坐在沙发里,强自振作道:“好好好,你告诉杜先生,他的话很有道理,我一定要经国好生处理,绝不让上海的老朋友们吃亏,一切我都有办法。”

最后蒋介石也不饶人,款待来客之余,要他转告道:“请告诉杜先生,他的一番热诚,我极感谢!不过有人也这样对我说,经国在上海的做法,有些地方的确值得研究。但他太年轻,希望老朋友们能够原谅。以杜先生来说,他是经国的长辈,如果经国有些地方不大对,杜先生可以同晚辈直接讲。”他绕到正题道:“外面有一种说法是:立夫果夫同经国有意见,因此拖住了杜先生他们,在暗中助长抢购风潮去打击经国。”

“那绝不会的,绝不会的。”客人一头大汗道,“杜先生同总统的交情谁都知道。绝不会来这一手,那太不够朋友了,那是欺君蒙上,要满门抄斩的,杜先生绝对不会!”

“我知道杜先生不会,”蒋介石道,“就因为我同杜先生的关系不同,所以很坦白地告诉你,我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情。”蒋介石把脸一沉,黯然道:“你去告诉杜先生,经国曾经来过电报,要求辞职,我拒绝了。他说他已公开承认遭遇困难,但望大家不要认为他已失败,眼光要远一点。因此请你告诉杜先生说,我托他照料经国,一定要请他以长辈的身份,指点指点他!”说罢一揖,使客人浑身战栗,有话难说,支吾一阵,连忙告辞,飞回上海。

杜月笙听说蒋介石如此这般,脸色灰白,默然久之。当即召集门下食客,上海名流,共同商议,唯恐蒋介石下一步棋子来得更辣,那他们这些蒋介石的事业奠基者,到头也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个银行总经理说:“金圆券急剧贬值,抢购潮如疯如狂,无论怎么说也不能把责任问题按到我们头上。”

“我们的人抢购了没有?囤积了多少?”杜月笙急问,“我要知道一些事实。”

“我们几个人无论怎样抢购、怎样囤积,同整个情形比一比,只是九牛一毛,微乎其微。譬如蒋经国这次碰的钉子,难道说也是我们干的?孔令侃有恃无恐,怎能算在我们头上?有个北方朋友说,蒋经国这次是‘碰他妈的钉子’——”满座皆笑,杜月笙制止住道:“今天不是讲笑话的时候,大家别太高兴。蒋总统的事情十分难料,我们得动动脑筋,不要使他恨我们才好,否则我们……”杜月笙直喘气:“我们一定要同蒋专员多接触,多联系,多解释。”

接连传到蒋介石耳朵里的消息,使他更加受不了。他知道儿子刚出阵时还算不错,但只有2个月功夫,借人头平物价,维持金圆券的威望,都告此路不通了,抢购的狂潮遍及上海,只要有金圆券的地方,人们便为抛出金圆券换不到东西而苦恼。抢购范围无微不至,无所不包,到处都成战场,人人怨气冲天。寿衣棺材也成抢购对象,商店只怕东西脱手,却无法补进,可吓坏了商家,收进一大把金圆券有什么用?不如早点收市,保全货物,是为上策。蒋经国等各地官员未尝不想办法,在手忙脚乱之际,左一个凭身份证买这个、右一个凭什么证买那个,捉襟见肘,愈来愈糟。警察和“戡建大队”敲竹杠的机会俯拾即是。菜馆限制供应,一人只能一菜,一桌最多只得八菜。警察在菜馆走来走去,一有超限便重重罚款。上海广西路有家著名的川菜馆,每天罚款数字超出了一天的收入,弄得老板团团转。

黄牛党来势凶险,但大多都有后台,老百姓多买一点东西便给抓去当“黄牛”。人人弄得怨气冲天,乱极惨极。

蒋介石最恨人家说“经国过火”,但更恨民间不信任金圆券,而亲属的各自诉苦,更使他无比气恼。吴国桢的太太黄卓群怕现款贬值,买进大批绒线,用黄玛丽名义囤起,蒋经国手下闻讯查截,蒋经国便问黄卓群是怎么回事?黄说:“这件事你最好去问宋先生。”蒋经国便打电报问宋子文,这位舅舅回电说:“你应该去问问你的母亲。”蒋经国再求解于宋美龄,得到的答复是:“去问你自己的父亲吧!”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蒋介石只得拍桌拍凳对他说:“家里的事情,你少管罢!”

还有一件事也使蒋介石伤脑筋。为了攻击孔令侃,宣铁吾的《大众夜报》与吴绍澍的《正言报》都遭停刊处分。蒋经国已经奉令申诉过警察局长俞叔平和经济警察大队长程觉宽,问他们:“谁叫你们去查的?”在扬子公司13层搜出大批囤货。但《大众夜报》和《正言报》对孔令侃的攻击已使孔家少爷受不了了,蒋经国想打招呼也来不及了,事情十分严重。原来蒋宋夫妇在美国的财产系由孔祥熙经管,孔令侃受不了两报的攻击,便对宋美龄说:“两报如不停刊,便要请爹公布你们美国的财产数字。”

孔令侃这一招端的厉害,发展到宋美龄在沪急电北平,要蒋介石速去上海。蒋介石不得不走一遭,命令《大众夜报》和《正言报》停刊。而与吴绍澍私仇颇深的CC系大将吴开先、陆京士等也就利用时机,向吴绍澍开火。以《不要再制造王孝和了》为题发了一篇社论,抬出CC系所控制的总工会向《正言报》展开攻势。蒋介石一到上海,也就痛骂《大众夜报》董事长宣铁吾,对孔令侃事却一字不提。蒋介石手指几乎触到宣铁吾额角上,说《大众夜报》有3个记者是共产党,非停不可。于是,两报宣告停刊。但时隔不久,官场上又有了新的风波。

原来宣铁吾、吴绍澍在这期间,的确热心拥护蒋经国打老虎,没料到只拍到了几个苍蝇,而且还惹了一身祸,于是便在小蒋面前埋怨,小蒋事先无法帮忙,当着两人也无以自解,把心一横,就支持他俩反攻。于是马路上又热闹起来,处处标语,攻击CC,大部分写着:“反对以派系斗争来打击经济革命的战友。”搞了个乌烟瘴气,《大众夜报》也就复刊了。可是这些变化无论如何挽救不了金圆券,老蒋小蒋相互唏嘘。特别是杜月笙十分愤懑和反感,认为蒋介石连老朋友也不要了,“剿共”竟“剿”到了他们头上;徐寄顷认为:“戡了多年乱,没料到戡到自己头上来了。”一片众叛亲离情状,蒋介石毫无办法。但在毫无办法之中,全沪各报却出现了一个篇幅巨大的怪广告,题曰:《一市民告众市民》,内容是劝告大家信任金圆券。这个广告一出,立刻变成上海人的谈话主要内容,人人奇怪:“有哪一个‘小市民’拿得出这么多钱,来刊登如此巨大的广告呢?”但隔了几日,报端又出现了《一市民再告众市民》的大广告,措词较前更为悲惨,说:“我们大家疯狂地压迫金圆券,大家什么都要,就是不要金圆券。什么都藏,就是不藏金圆券,连《水浒》都比金圆券好,棺材也比金圆券好……”文末曰:“余以一微小市民,激于时势,故登此广告,自知吃力不讨好,唯心之谓是,不吐不快。但广告费昂,余个人只能负担一天,如有热心君子欲登此稿,请直接向报馆付款续登。”上海人一见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官方掏腰包的苦肉计。但登者自登,不独无人愿做“好事”抑且变本加厉抢购货物,而以国民党官员,以及与国民党官员关系最深的人抢得更甚,于是老蒋跳脚,小蒋神伤。正是:不爱金圆爱物资,只因“戡乱”糟到极。

北平西苑机场,蒋介石登上“美龄号”专机,头也不回地钻进舱内。傅作义等官员在送行。

飞机起飞了,傅作义身旁的政工处长王克俊,向他问道:“总座,蒋总统匆忙飞赴上海,有什么急事么?是不是要在沪发表‘双十’讲话?”

傅作义望着空中正在爬升的飞机,沉痛地说:“哪里还有心思发表什么讲话。蒋经国在上海搞经济督导,把孔祥熙的公子孔令侃给扣起来了,宋美龄叫蒋介石到上海去。只要美人,不要江山!大战当前,身为统帅却弃军赴沪、奔忙于家族的私事,我们还给他卖什么命?” abRuYjOcqQ2zasK1p3u8eQ/IuCYVyqxeTZNrkI5TEIBd26dzvdL+uQUePZXueEh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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