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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八月十五日

1948年9月16日,正当农历中秋节前夜。一轮明月,把大地照得亮堂堂的。高大的济南城墙,在月光下更显得陡峭森严。

24时整,解放军各路纵队炮火齐鸣,杀声震天。攻克济南的战斗打响了。

敌人以为至少能守半个月之久的茂岭山、砚池山阵地,仅经两夜战斗就被解放军攻破的消息,震撼了整个敌人营垒,引起极大惊恐。这两座山头一失,敌人在东郊就无险可守了。济南守敌高级将领议论纷纷:“茂岭山、砚池山的阵地那样坚固,怎么一夜就丢掉了呢?”绥靖区少将参谋长罗辛理被俘后供称:“东面茂岭山,砚池山的陷落,是济南战局失利的重要关键。”王耀武恼羞成怒,亲自下令枪毙失守这两座山头的一名少校营长。此时,王耀武又判断攻城主力在东,急调西援立足未稳之第十九旅和第五十七旅,投入东线作战。

王耀武得知东郊阵地大部丢失,西郊飞机场又危在旦夕,心急如焚,一筹莫展。这时候,王耀武最着急的是搞不清解放军的主攻方向究竟在哪一边,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兵力不够调。他把部队调到西边,东边打得凶;他把部队调到东边,西边打得凶。敌人机动兵力无固定阵地,无喘息之机,左防右堵,疲于奔命,被解放军打得完全摸不着头脑,等他们摸着头却已经昏了头。被俘的敌军官哀叹:“我们好好的队伍,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只晃了这么几下,就晃完了。”

当晚,彤云密布,夜色朦胧。王耀武在东、西外围阵地均被突破、济南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张惶失措,领着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山东省党部主任委员庞镜塘,妄图混出北门,一走了之。但在解放军重重围困之下,四处布满明亮的眼睛和警惕的枪口,王耀武眼看插翅难飞,不得不缩回城内,一面匆忙调兵遣将,加强绥靖司令部的警卫;一面急电刘峙、蒋介石,再次请求准其放弃济南,率部突围。蒋介石未等到天亮,迫不及待电告王耀武,再三声称济南万不可失,严令其“将阵地缩短,坚守待援”。

“不,司令,这样是不行的!”济南战场的整编九十六军八十四师师长吴化文对王耀武说,“城南机场正在恶战,老头子一个劲儿要我们死守,可是援兵连影儿都没有!我们死活没有关系,可是我们死了,对局势有什么影响?”王耀武结结巴巴说道:“别谈这个,别谈这个,刚才有一架飞机降落,我们还来得及撤退!”

“撤退?”吴化文长叹道,“老头子三令五申要司令死守,咱们怎能撤退?再说那架飞机是中国银行的,刚才我亲眼目睹,上面挤得密不透风,能不能安全起飞还是问题。”

王耀武只是围着桌子打转,忽然电话大鸣,蒋介石的声音使王耀武吃了一惊,立正恭听,答话道:“报告总统,敌人进攻济南,兵力在20万以上。昨晚迄今,四郊激战不断进行。东郊马家庄、燕翅山、平顶山肉搏进退反复十几次;南郊分水岭,刚才正在浴血抵抗,黄河北岸敌人猛烈攻击,战况惨烈;西郊井家沟、腊山、杨家庄已经撤退……”

“我要你死守到底!”

“是!报告总统,这里已急电国防部增派援兵。机场情况恶劣,已经另外修建一个机场,以防万一。”

“你到底还有多少部队?”蒋介石声音低沉,“多少?”

“不会超过10万。”

“你放心!”蒋介石大声叫道,“天气好一点,我马上派空军来支援你,你要死守!”

“是,总统。”

蒋介石搁下电话,在二十万分之一的军事大地图前拿了个放大镜使劲搜索,参谋总长随侍在侧,指指秦皇岛道:“报告总统,这附近地方战况更剧。小股共军出现在山海关外,秦皇岛六里半径以内已有战事。据判断,敌人在那边的活动,其作用在于牵制山东方面的我军。”话未说完,侍卫官报告道:“王耀武将军的母亲和太太想见总统。”

蒋介石一怔道:“怎么?她们是什么时候到南京的?”

“报告总统,她们是王司令在最近送来的。”

“我不见。”蒋介石注视地图,目不稍瞬,“康泽的老婆已经给我找了很多麻烦,你告诉她们,济南不要紧。”

“是,总统。”

“你给我发个急电,”蒋介石对参谋总长道,“要他死守!”

王耀武的母亲和妻子得到众人指引,能找到蒋介石在什么地方,当然还能在那边等候。蒋介石没料到在门口会碰到这两婆媳“拦路告状”,心头虽然无好气,但来者不是普通民妇,也只得应付几句。

“我们知道总统很忙。”王老太太说,“无奈济南情形不大好,我们都很着急。现在想请求总统,看在我老太婆面上,要么请总统下令,使援军早点开到,要么请总统下令,叫耀武他们在还能突围的时候,就离开济南吧。”边说边落泪。

蒋介石皱眉道:“我关心王司令,同你们也是一个样。不过国家大事,有些地方我不能做得过分,我一定尽我的力量为济南解围。”

王耀武的妻子也开口道:“总统啊,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同婆婆本来不该来增加你的麻烦。无奈济南之战,情形已经摆在面前了。我不敢说济南得失无关重要,但要耀武在这种情形之下撑着,不如保留点儿实力好……”蒋介石一听就有气,心想同康泽的女人完全一样,都在反对他的死守办法,这回实在沉不住气,哼了一声,点点头,上车绝尘而去。

但蒋介石回到官邸也没好气,立法委员刘不同早在那里坐等,蒋介石心头纳闷,刘不同有什么事如此紧张?便坐下来听他说。刘不同道:“总统,金圆券的事,总统大概知道得很多了。今天有一个六合人王绍铭到我家里哭诉,大哭大吵,好像要发疯。他说他在民国20年间,拿白花花两千银元存到中南银行,这个月23日去领取本息,共得金圆券三角三分。这下子把他气得几乎疯了,银行里怎样算法有一定之规,但他无论如何要要回他两千现洋,没有利息也无所谓,可是——”蒋介石脸色铁青,起立送客道:“刘委员,这种事情有专门机构可办,我实在没有功夫。”

刘不同只得准备离去道:“总统是忙,这个大家知道,可是这件事立法院事先不知道,金圆券的立法程序——”蒋介石一听更火,一扭头进内室去了。

“金圆券、济南、东北……”风车似的在蒋介石脑子里旋转不息。而且越转越快,当事人眼花缭乱,几乎昏厥。蒋介石休息一阵,以无可奈何的心情揭开桌上大红卷宗,王耀武的“十万火急”电报又到:“济南危急,外围尽失,匪军……”

蒋介石立刻使自己振作起来,发急电要王耀武死守到底!同时接通电话,声色俱厉地命令道:“援兵就到,给我死守,济南城墙有几百年历史,又牢又厚,好生利用!”

“叫我怎么办?老天啊!”王耀武放下电话,绕着桌子打转,对吴化文道:“你的队伍怎么也不中用!”边说边踹向纸篓,飞开丈余。

“我应该报告司令。”吴化文反而显得冷静,“今日之计,死守是万万不行的。我的部队只剩下3000人,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打了。”

王耀武大惊倒退,碰翻了一把椅子。吴化文连忙趋前扶起,要卫兵离去,关上房门道:“司令,我们相处还算不错,今天我有肺腑之言报告司令。”边说边解下佩枪,连枪带弹搁在王耀武面前道:“弟兄们不肯打,我自己也不想打。司令认为我有罪,就请枪毙我,我决不还手。”

王耀武纳闷道:“吴师长你到底——”

“司令,”吴化文痛苦地说,“上个月你说我这个山东人守济南最合适,其实我不是山东人,我是安徽颖州人,从小吃饷,四方奔走,不过在山东的确住过很久。”他抽口烟,“我前半生的军旅生活几乎都在韩复榘那边,他给委员长枪毙之后,才改隶孙良诚部。”

“可是,今天我应该诚恳地跟你说,在我的军队生活中,冯玉祥将军给我的影响太深了。你该记得二十几年前,冯将军在北京当陆军检阅使的时候,曾在南苑办过一个教导团,他老人家训练了一批学兵,当时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好像听说过,好像听说过。”王耀武使劲抽烟,“这一次,是老冯要你放下枪杆的?”

“司令错了,”吴化文热泪盈眶,“我同冯将军好多年没见面,从未通过信。他老人家同总统闹翻出国,这一次报上说他将回来,我当然希望见他一面,但在这之前绝对没有同他通讯。二十年前他老人家要我们爱国,可是我们却投降敌人!那一年孙良诚、庞炳勋、孙殿英等突然在大江南北投降敌伪,我也在里面,司令,你不知道我多难过,多痛心,我简直不是人!当时上峰的密令是只许投伪不许投共……”

王耀武感到问题严重,吆喝道:“好,原来你要投共!”

“司令!”吴化文道,“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对我很不放心,想当初我亲手训练8000士兵,也打不过共产党,结果只剩下3000人。我从兖州逃到济南,承蒙你拨了四个团归我指挥,而这四个团都是黄埔官员带的兵,目的不过是监视我们。可是这四个团如今所剩无几,而且他们也不肯打了,他们一致要我见见司令。”

“见我干什么!”王耀武发火了。

吴化文诚恳地说:“司令不必生气,万事要冷静思考。我的部下,你的部下,都归你指挥,对你绝不会有什么恶意。上个月你把老太太和夫人送到南京,老太太她们哭哭啼啼的情形,弟兄们到现在还印象很深。”吴化文趋前一步:“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送命?送了命不打紧,请问司令,对民族,对国家,有什么好处……”正说着,电话大鸣,王耀武一听,满身瘫软,跌坐在椅子里兀自作声不得。炮弹“咝咝”地掠过长空,落在附近爆炸,泥士扑籁簌震落下来,王耀武咧着嘴一言不发。吴化文再趋前一步,惨然道:“司令,到这个时候你还想不过来?你的部下实在等不及了。刚才的电话,八成儿是前方告急,可是援兵在哪里?几百年的济南城墙又顶得甚事?今天不管中央嫡系也罢,杂牌也罢,实在不想打了。这场仗实在没意思,别说牺牲,连掉几根头发都不值得,司令啊,你——”

“你别说了!”王耀武抽出手枪,吴化文大吃一惊,只见他把指头扣上扳机,却把左轮转了几转,又叹了口气插在腰间。吴化文说:“司令……”

“你去吧!”王耀武长叹道,“今日之事,我比谁都清楚。可是,”他惨笑,“你的家眷没往南京送,我的一家可是全去了。”

“弟兄们明白司令的苦衷。”吴化文落泪道,“我们对上面忠心耿耿,可是上面对咱们,”他叹口气,“我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司令不必多心。我只是诚心诚意奉劝司令,蒋总统的做法实在行不通,当年人家抗日,他——”

“你别说了,别说了!”王耀武双脚大跳,声调凄凉,“你走吧!别教训我了!我宁可做俘虏,不能学你的样子,你去吧!快去!”

吴化文流泪道:“那么,我们走了。弟兄们都会感谢你。希望你也保重。如果能回南京,就告诉总统,劝他老人家也别打了。他有权,但没有了解弟兄们的心,弟兄们打日本还可以,打自己中国人,实在——”

“你走啊!”王耀武跳脚道,“我都知道了!”边说边把吴化文的佩枪弹带抓起来往他面前一摔,吴化文忙不迭接过来,却趋前劝道:“司令,你还是同咱们一起走吧,你能够到那边去将功赎罪,他们一定……”

“去去!”王耀武大哭道,“你要害死我南京的家人吗!你们这一走,对我还不够瞧的吗?去吧!”边说边哭,双拳自捶胸膛。 PiIDJ5SEVhrw1x5ombKBjnLMf66QrqfbgqK9ABL7cE0JQEtaUbZFcXk63k7mTk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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