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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虑重重难选择

杜聿明虽然相当疲倦,却怎么也睡不安生。凌晨时刚刚迷糊,又被一阵乱枪惊醒。

经过两个昼夜的强行军,12月2日晚部队已安全到达远离徐州一百余里的李石林、孟集一带。由于部队建制混乱,又有空军通报说发现大部队共军由濉溪口南北向永城前进,杜聿明考虑夜行军会与共军混乱穿插,于是决定休息一晚,次日再向永城进发。

雾散天开,阳光明媚。杜聿明浏览了一遍各兵团前进报告,用过早餐,正准备登车启程,邱维达派员送来了邓文仪空投的总统手谕。

原来,蒋介石心里放不下被困的黄维兵团,看杜聿明率部安全到达李石林地区,头脑又发热起来,认为这是一个好战机,临时做出了“南打北进”解黄维之围的决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杜聿明想,别管他,向永城前进!可又想,如按原计划撤到淮河,再向共军攻击,果能解黄维之围,尚可将功补过;若沿途遭共军截击,损失重大,又没解黄维之围,老头子势必将整个失败的责任归罪于己,弄不好要受到军法裁判。唉,战亦死,不战亦死,如之奈何啊!杜聿明仰天摇头,苦闷之极。

“命令各兵团停止前进。”杜聿明决定召集兵团司令官共商决策。

很快人就到齐了。李弥没来,派来了副司令官陈冰。大家看了蒋介石的命令,脸色黯然,默不作声。

杜聿明说:“如果依原计划行动,到达目的地绝无问题;如果照此命令打下去,未见得有把握。”

邱清泉的部队血洗孙庄,混战潘塘,鏖兵褚兰,虽迭次受挫,却还未曾惨败过,并总有星星点点的战绩点缀征程。他看杜聿明忧虑重重,颇不以为然,说:“可以照命令从濉溪口打下去!”

陈冰说:“有把握吗?”

“要靠你们,全完蛋!”邱清泉指着陈冰的鼻子大吼起来,“你们是怎么掩护的?老子的汽车队还没全跟上来,你们就溜了!”

陈冰也不示弱:“谁叫我们掩护了?你别自己倒霉找我们出气!”

两人大吵起来。

掩护邱清泉的任务本来是交给孙元良的。孙元良自知理亏,看邱清泉如此气焰也不敢说撤退了。他是一个机巧的人,只说了句:“这一决策关系重大,我完全听从命令。”

邱清泉看看杜聿明还犹豫,将桌子一拍,信誓旦旦地说:“总座,照命令打吧!今晚调整部署。从明天起,我第二兵团担任攻击,第十三、十六兵团在东、西、北三面掩护!”

“大家再看看命令。”杜聿明总不大以为然,“多考虑一下。我们敢于负责就走,不敢负责就打。这是全军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

几个人又将总统手谕看了一遍,神情更加沉重起来。

杜聿明暗想,整整一日行程已被耽误,现在走也晚了,打亦无望,反正江山是蒋介石的,由他去罢!于是做出决定:三面掩护,一面攻击,逐次跃进,能攻即攻,不攻即守。同时电报蒋介石,请求空投粮弹。

4日,攻击开始。

于是,又一个奇特的战争景观展开了。

国民党军第二兵团以四十五、四十六两个师为前锋,集中5个团以上的兵力,向南滚进;李弥、孙元良两兵团在东西两侧逐次跟进。淮北平原,东起张寿楼,西迄赵破楼,北自袁圩,南止李石林,由炮火和拼杀形成一股方圆四十余里的战争台风,向南方缓缓移动。“台风”所及,房倒屋塌,草木焦萎,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杜聿明在“台风”眼里,可这里并不平静。

6日,“台风”艰难地向南推进到陈官庄地区,就只能原地打转了。邱清泉带着一脸恼怒,和孙元良来见杜聿明,火爆爆地说:“要重新考虑一下战略!”

孙元良在这两天的攻击中,一直在第一线指挥。他深感共军来势凶猛,国军力不胜支。他这回首先发言:“总座,目前共匪东北野战军已南下,而我们攻击进展迟缓,掩护阵地又多被突破,再战下去前途并不乐观。相反,突围尚有可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前只有请总座独断专行,才可挽救大军。”

邱清泉击节叫道:“我同意良公意见!”

“丙仁呢?”杜聿明问李弥。

李弥沉吟半晌,说:“请总座决定,我照命令办。”

杜聿明真是又气又恨。他站起来,浩叹着说:“是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们如果三天前说这话,定可以全师而归,对得起老头子。今天,恐怕晚了!既违命令,又不能全师,有何脸面去见老头子!”

邱清泉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仍鼓起勇气说:“总座,不要紧,我们还有力量。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二兵团保驾,你安全突围。”

“好吧。”杜聿明苦笑一下说,“一个兵团如能突破一路,还有一线曙光,否则不如遵命打到底。老头子有办法救我们出去,当然好;不然,只有为他尽忠了。”

这晚,犹如一道闪电霹雳将淮北平原上这团隆隆滚动的战争黑云訇然炸裂,国民党军三个兵团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全线突围。

孙元良突围心切,命令部队将重武器和装甲运输车悉数破坏。从二兵团五军阵地越过王引河,潜跃而出,但在薛家湖一带遭解放军迎头猛打。势欲缩回,又遭五军强烈火力阻射。顿时,死伤枕藉,哀嚎彻夜,一万余主力或死或伤或擒。中将军长胡临聪、汪匣锋等被俘。孙元良趴在老乡床底下才得以幸免,尔后,化装逃出。十六兵团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邱、李两个兵团调整部署后,乃合力南攻。邱清泉建议以他的“集团冲锋”对付解放军的“人海战术”:每次攻击集中五个师以上的兵力,以坦克为先导,蜂拥出击,以倾天裂地之势,一举撕破解放军的防御。于是,连犯刘楼、郭楼、李楼、孙庄……然而,鲁楼,这个仅有72户人家的极为普通的村庄竟然遏止了邱清泉的凶焰,成为他们南下不可逾越的屏障。

坚守鲁楼的是华野十纵二十九师。

正在这关键时刻,12月4日,通往总前委和华野司令部的电话接通了。

张震一听是陈毅司令员的声音,不由得把话筒握得紧紧的。

自从陈毅6月份率部分同志去中野工作,他们已半年没有见面,也没有电话联系。只是在来往的电报中时时闪跳出十分熟悉的姓氏,在这空阔辽远的战场上,如天空的星斗互相默默地照耀着。

“陈司令员,你好吧?”张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一个劲地问好。

陈毅的嗓音很响,震得张震的耳根子发麻:“张震啊,我们这里正收拾黄维这个老冤家,你们那里一定要把杜聿明看住,绝不能让他跑出来了啊!”“好!好!”张震狠劲地点头,似乎陈毅就站在他面前。

“有困难吗?”

“没有!”张震的口气很坚决,“请你放心!请刘司令员、邓政委放心!”

“无论如何要把杜聿明堵住!”陈毅的语气十分严峻,“一定要堵住!”

杜聿明集团离双堆集不足七十里了。如果堵不住,让他与黄维合流,其后果可想而知。

将军的决心是靠士兵的勇敢来实现的。

粟裕将电话打到坚守鲁楼阵地的二十九师,传达总前委首长的指示,询问阵地情况。二十九师已伤亡近半,有的连队只剩下三四个人,但肖锋师长坚定地表示:“请粟司令转告总前委首长,人在阵地在,我们决不后退一步!”

鲁楼阻击战坚持了十天十夜,杜聿明集团终于未能前进一步。这个只有72栋房屋的村庄在战火中涅磐,如果说它得到了永生的话,那就是关于淮海战役的文字记载里,总少不了它的英名。

杜聿明见突围无望,决定就地固守。他连连电告蒋介石,速调大军前来增援。他知道,西安胡宗南、武汉白崇禧手里还有一定的军事力量。

华野将士乘势缩紧包围,加固工事,将杜聿明集团重重叠叠地包围在了中国战争史上著名的陈官庄地区。

杜聿明的前进指挥部设在陈官庄农民家里。这是一个四合大院,南房住邱清泉,北房住中将副参谋长文强等高参,西房住杜聿明。院子中间有一棵水桶粗的老槐树,叶落枝秃,在寒风中发出呜咽的鸣声。

一天,太阳暖洋洋地照在陈官庄的上空,解放军的攻势也似乎弱了些。杜聿明正在院子里的阳光下理发,没有突围出去的原十六兵团监察官尹天晶来了,在院子里看了看,欲言又止。

尹天晶擅观天象,深谙阴阳五行,又会江湖艺人的拆字。有一天,孙元良对邱清泉说:“你叫他给你拆个字吧,可知凶吉。”邱清泉不信生死报应却信凶吉,他那时不愿驻防商丘就是如此。听孙元良一说,也就写了一个“笑”字,心以为不会不吉。可尹天晶看了,皱着眉不说话。

“说嘛!”邱清泉很豁达,“穷算命,富烧香,只不过一场游戏。”

尹天晶说:“笑乃二人升天也!”

邱清泉的脸立即黑了。

在尹天晶的眼里,杜聿明的指挥部设在一个不祥之地。

邱清泉正从住室里出来,看见尹天晶,就想起“二人升天”那句话,心里有些不畅,说:“尹监察官,今日天象如何?”

“见笑,见笑,”尹天晶扮出笑脸,走到邱清泉跟前,神秘地说,“邱司令官,说真的,这个院子不吉啊!”

“嗯?”邱清泉眼里闪出怒光。

“是这样,”尹天晶在手里比划着,“这院子四院合围,而中间却是一棵大树,即木。你看,”他在手中划了个“口”,又在中间加一个“木”,“邱司令官,这不是‘困’吗?”

邱清泉心里怔了一下,来到正剃头的杜聿明前,指着尹天晶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啊?”杜聿明也迷信起来,心里很是焦躁,脑袋不由自主地左右摆动,弄得那剃头师傅无所适从。

“砍掉!”杜聿明说。

尹天晶自告奋勇:“我去组织人。”

树倒是砍了,围却是未解。尹监察官不曾想到,四合院里虽然没有了树,却依然住着人。“口”里虽无“木”,“人”却是在的,岂不又成个“囚”字了吗? urdpGMd2dQB5FwbBzKWfwwNUMLNdhCsTD3d+qF28x6POoTI8MwvSF4HraTI8Xe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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