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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经杂记七

善化瞿相国止庵先生终身不食荤,自知前生系某寺方丈,晚年尤喜内典,读余所注经而善之,并许为余序所注《金刚经》。乃刻未及竣,而善化薨矣,余故自为之序。序竟,因客之问,乃作杂记。

客曰:《金刚经》之注释最多,余所见者已有三十余种,何必更为之笺注?答之曰:《金刚经》之注可分为二派:一为注甚佳而多用佛门术语,不易明白;一为注明白而错误太多。皆非初学之善本,此余之所以重为之笺注也。

客又曰:注佳而初学不易阅者,吾知之矣。注明白而错误太多者,余尚未知,试约举其要。答之曰:第三分“应如是降伏其心”,与下文说成两截。“有色无色”至“非有相非无想”及“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误解者亦颇多。第六分“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误以“如来悉知悉见”为一句。第九分“佛说我得无诤三昧人中最为第一”,误以“佛说我得无诤三昧”为一句。第十四分“如来说第一波罗蜜”,误以为布施。“即以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误以“即以为如来”为一句。第十五分“即为担荷如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误以“即为担荷如来”为一句。第十六分“百分不及一,千万亿分乃至以算数譬喻所不能及”,言我供养诸佛之功德不及持经功德之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亿分之一,乃至极小之数几等于零,穷于算数譬喻亦不能及其一,而解者多误。第十七分“若有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汝于来世当得作佛”,佛言若有法可得无上菩提,则可认法作佛,而不认自性作佛,然灯佛乌肯与我授记,许我来世当得作佛?此正解也。初学颇难索解,浅陋俗本每谓佛言若有法得无上菩提者,则然灯佛即当传以成佛之法,不必许我俟来世方能成佛。此谬说也。初学易为所误,宜细心辨别之。所以二十二分中佛言“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则知宜认自性作佛,而不可外有所得也。故无所得为最可贵。第十八分“是诸恒河所有沙数佛世界,如是宁为多不”,魏译作“是诸恒河所有沙数佛世界,如是世界,宁为多不”。据此,则知坊本之断句多误矣。其详解见本文下之笺注。兹略举一二,不能详也。或谓:第九分“而实无不来”句,考寿春永庆寺南唐道颙石刻本无“不”字。今子之笺注本,何以仍有“不”字?答曰:陈译作“阿那含名为不来,实无所有能至不来”。据此,则知当有“不”字,不可据石本误改。或又谓:第十分“有所得否”句下,石刻本无“不也”二字,今笺注本何以仍有?答曰:据各家译本均有“不也”二字,亦不可据石本误改。或又谓:第十七分“三藐三菩提心者”两句,石刻本均无“心”字,今笺注本何以仍有“心”字?答曰:考各家译本均有“心”字,故不从石刻本。又十七分中“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何以故”之下,石刻本无“须菩提”三字,考各家译本均有,故不可从石刻本。总之,经中字数之增减,须参考六译本方为真确,万不可据一种为定本也。

凡经首皆冠以“如是我闻”四字,而注经者均未注明此句之出处,各以空泛之论解之,解说愈多而去题愈远矣。兹将唐人所译之《大般涅槃经后分》、姚秦鸠摩罗什所译之《大智度论》节录于左。

《大般涅槃经后分·遗教品》曰:“阿难(佛呼阿难之名而告之也),如汝所问,如来灭后,结集法藏,一切经初安何等语者。阿难,如来灭后,结集法藏,一切经初当安‘如是我闻,一时佛住某方某处,与诸四众而说是经’。”

《大智度论》二:“若诸佛一切智人,自然无师,不随他教,不受他法,不用他道,不从他闻而说法,何以言‘如是我闻’?”又曰:“‘如是我闻’,是阿难等佛大弟子辈说。”又曰:“我三阿僧祇劫所集法宝藏(佛言我以无量数年月所集诸佛妙法之藏),是藏初应作是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某方某国土某处林中。’何以故?过去诸佛经初皆称是语,未来诸佛经初亦称是语,现在诸佛末后般涅槃时亦教称是语。今我般涅槃后,经初亦应称‘如是我闻,一时’,是故当知是佛所教,非佛自言‘如是我闻’。”《智度论》所言如此。盖佛勉述经者,谓所述均有根据,非自臆说也。

《大般若经》曰,甚深般若波罗蜜多,乃诸佛之母,能生十方一切诸佛菩萨等,疾成正觉。故《金刚经》第八分有曰:“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

《十驾斋养新录》五,古读“勿”如“不”。《广韵》“不”与“弗”同。故经内“不也,世尊”之“不”字,均读如“勿”。

客问曰:《金刚经》以何字何句为最紧要?答曰: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全经凡二十九见。第二分中之“住”字、“降伏”二字,第十分中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皆经中最紧要之字句。宜先将此数句之注看熟,然后再阅经文。又此经本为最上乘者说法,所以十四分中之“第一波罗蜜”“忍辱波罗蜜”,其方法下手处,已不必再说。惟初学者大抵不知何者为般若,何者为忍辱,骤读此经,未免躐等,所以于本文之下节录《发菩提心论》以详证之。此亦令学者补习功课之意,幸勿以其冗长而畏其难。

《文献通考》卷二百二十六:“《金刚般若经》一卷。晁氏曰:‘后秦僧鸠摩罗什译。唐僧宗密、僧知恩、皇朝思元仁、贾昌朝、王安石五家注。予弟公愬日诵三过。予靳之曰:汝亦颇知其义乎?对曰:知之。其义明万物皆空,故古人谓以空为宗也。予曰:金刚者,坚固不坏之义也。万物之空,何以谓之金刚?复曰:六如偈其言明甚,独奈何?因语之曰:汝之过,正在以有为法同无为法,以真空同顽空耳。张湛曰:身与万物同有,其有不有;心与太虚同无,其无不无。庶几知此哉。’

“了翁陈氏曰:‘佛法之要,不在文字,而亦不离于文字。文字不必多读,只《金刚经》一卷足矣。世之贤士大夫,无营于世而致力于此经者,昔尝陋之,今知其亦不痴也。此经要处只九个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梵语九字,华言一字,一觉字耳。《中庸》诚字,即此字也。此经于一切有名、有相、有觉、有见,皆扫为虚妄(佛非佛,法非法,众生我相非我相之类)。其所建立者,独此九字(惟阿耨菩提则不曰非阿耨菩提,盖世念尽空,则实体自见也)。其字九,其物一。是一以贯之之一,非一二三四之一也。是不诚无物之物,非万物散殊之物也。年过五十,宜即留意,勿复因循。此与日用事百不相妨,独在心不忘耳。但日读一遍,读之千遍,其旨自明。蚤知则蚤得力。’”(见《文献通考》)

“六祖序:‘如来所说《金刚般若波罗蜜》,与法为名,其意谓何?以金刚,世界之宝,其性猛利,能坏诸物。金虽至刚,羚羊角能坏;金刚喻佛性,羚羊角喻烦恼。金虽坚刚,羚羊角能碎;佛性虽坚,烦恼能乱。烦恼虽坚,般若智能破;羚羊角虽坚,宾铁能坏。悟此理者,了然见性。《涅槃经》云:“见佛性者,不名众生。”如来所说金刚喻者,只为世人性无坚固,定慧即亡;口诵心行,定慧均等,是名究竟。金在山中,不知是宝,亦不知是山。何以故?为无性故。人则有性,取其宝用。得遇金师,錾凿山破,取矿烹炼,遂成精金,随意使用,得免贫苦。四大身中,佛性亦尔。身喻世界,人我喻山,烦恼为矿,佛性喻金,智慧喻工匠,精进勇猛喻錾凿。身世界中有人我山,人我山中有烦恼矿,烦恼矿中有佛性宝,佛性宝中有智慧工匠。用智慧工匠凿破人我山,见烦恼矿;以觉悟火烹炼,见自金刚佛性了然明净。是故以金刚为喻,因以为名也。’”(见《文献通考》)

宋王安石曰:“惟佛世尊具正等觉,于十方刹见无边身,于一寻身说无量义。然旁行之所载,累译之所通,理穷于不可得,性尽于无所住。《金刚般若波罗蜜》为最上乘者,如斯而已矣。”(见《王临川集》卷七十一)

清尤侗曰:“经曰:‘无所住而生其心。’又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夫心既不可得,又何自而生耶?慧可问初祖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祖曰:‘将心来,与汝安。’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祖曰:‘我与汝安心竟。’盖心不可得者,无心也。无心则心安矣。心安则生其心,安而后能虑也。六祖闻二僧对论,一曰幡动,一曰风动。祖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心动者,心不安也。不安,则或风或幡,有所住矣。故六祖悟道,在‘无所住而生其心’也。”(见《艮斋杂说》卷六)

清恽敬《书金刚经后》曰:“经曰:‘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曰:‘应无所住行于布施。’三言而已。《中庸》之言曰:‘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所谓‘无所住’,非邪?曰:‘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所谓‘生其心’,非邪?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孔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所谓‘行于布施’,非邪?《大学》之言曰:‘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所住之过如此。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不生其心之过如此。”(见《大云山房文稿初集》卷二)

唐释慧海曰:“万缘俱绝者,即一切法性空是也。法性空者,即一切处无心是。若得一切处无心时,即无有一相可得。何以故?为自性空,故无一相可得。无一相可得者,即是实相。实相者,即是如来妙色身相也。《金刚经》云:‘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又曰:“般若体,毕竟清净,无有一物可得,是名无法可说。即于般若空寂体中具恒沙之用,即无事不知,是名说法。故云:‘无法可说,是名说法。’”又曰:“如如是不动义。心真如故,名如如也。是知过去诸佛行此行,亦得成道;现在佛行此行,亦得成道;未来佛行此行,亦得成道。三世所修,证道无异,故名如如也。《维摩经》云,诸佛亦如也,至于弥勒亦如也,乃至一切众生悉皆如也。何以故?为佛性不断有性故也。”(见《顿悟入道要门论》上) /quMhon+cC3h6kZAx4PovFzywELnEx0cr3rvUPlbJtdOHpduRUkC7IzPtL2Y+h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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