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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玉雕琼 〔1〕 ，拟化工而迥巧 〔2〕 ；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是以唱《云谣》则金母词清 〔3〕 ，挹霞醴则穆王心醉 〔4〕 。名高《白雪》 〔5〕 ，声声而自合鸾歌 〔6〕 ；响遏青云 〔7〕 ，字字而偏谐凤律 〔8〕 。《杨柳》、《大堤》之句 〔9〕 ，乐府相传；《芙蓉》、《曲渚》之篇 〔10〕 ，豪家自制。莫不争高门下，三千玳瑁之簪 〔11〕 ；竞富尊前，数十珊瑚之树 〔12〕 。则有绮筵公子 〔13〕 、绣幌佳人 〔14〕 ，递叶叶之花笺 〔15〕 ，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 〔16〕 。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 〔17〕 。
自南朝之宫体 〔18〕 ，扇北里之倡风 〔19〕 ，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 〔20〕 。有唐已降，率土之滨 〔21〕 ，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 〔22〕 ；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常娥 〔23〕 。在明皇朝，则有李太白应制《清平乐》词四首 〔24〕 ；近代温飞卿，复有《金筌集》 〔25〕 。迩来作者 〔26〕 ，无愧前人。
今卫尉少卿字弘基 〔27〕 ，以拾翠洲边，自得羽毛之异 〔28〕 ；织绡泉底，独殊机杼之功 〔29〕 。广会众宾，时延佳论 〔30〕 。因集近来诗客曲子词五百首 〔31〕 ，分为十卷。以炯粗预知音，辱请命题 〔32〕 ，仍为序引。昔郢人有《阳春》者 〔33〕 ，号为绝唱，乃命之为《花间集》。庶以阳春之甲 〔34〕 ，将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 〔35〕 ；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 〔36〕 。
时大蜀广政三年夏四月日序 〔37〕
〔1〕镂：雕刻。琼：美玉。
〔2〕拟：模仿。化工：指自然造物的能力。迥：远，超出。
〔3〕《云谣》：即《白云谣》，古代歌谣。《穆天子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金母：即西王母。按《汉书·五行志》的说法，金属西方，故称。
〔4〕挹（yì）：酌取。《诗·小雅·大东》：“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霞醴（lǐ）：美酒。穆王：即穆天子，周穆王。
〔5〕《白雪》：古代名曲。据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载，有人在国都郢城唱《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6〕鸾歌：鸾鸟啼鸣。形容声音美妙。唐陈子昂《南山家园林木交映年盛夏五月幽然清凉独坐思远率成十韵》：“凤蕴仙人箓，鸾歌素女琴。”鸾，传说中一种类似凤凰的神鸟。
〔7〕响遏句：喻声音嘹亮，能阻止行云。《列子·汤问》：“（秦青）抚节悲歌，声震林木，响遏行云。”
〔8〕凤律：相传古人依照凤鸟的鸣叫来制定韵调。《吕氏春秋·古乐》：“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
〔9〕《杨柳》、《大堤》：皆乐府曲名。《乐府诗集·梁鼓角横吹曲》收有《折杨柳》、《折杨柳枝》歌辞，《清商曲辞》收有《大堤》、《大堤曲》、《大堤行》，都流行于梁代。
〔10〕《芙蓉》、《曲渚》：皆著名诗篇。前者指《古诗十九首》（其六）“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后者指梁何逊《送韦司马别》：“送别临曲渚，征人慕前侣。”
〔11〕三千句：《史记·春申君列传》载，赵国平原君派人出使楚国，为炫富，头上插着玳瑁做的簪子，刀匣剑鞘用珠玉装饰。春申君有三千门客，出来见使者时，位前的个个穿着用宝珠制成的鞋子。赵国使者见了十分惭愧。玳瑁，一种动物，像龟，壳色彩鲜亮，可作饰品。
〔12〕数十句：《晋书·石崇传》载，石崇与贵戚王恺争富，把王恺拿来武帝赐给他高二尺多的珊瑚击碎，然后让人抬出三、四尺高的珊瑚六七株，像王恺那样大小的不计其数，王恺看得瞠目结舌。珊瑚，海中动物，骨骼形如树枝，多用作装饰。
〔13〕绮筵：华丽的宴席。
〔14〕绣幌：精美的帷帐。
〔15〕花笺：精致的纸张，多用以题诗、写信。
〔16〕拍按：按节拍击板。檀：檀木板。
〔17〕妖娆：艳丽妩媚。唐郑畋《王子晋庙》：“西城要绰约，南岳命娇娆。”娆，底本作“饶”，据《全唐文》改。
〔18〕宫体：《梁书·简文帝纪》：“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后即以称描写宫廷生活或男女私情、风格轻靡绮丽的一类诗。
〔19〕北里：原指唐代长安城北平康里，后泛指市井游冶之地，酒馆妓院杂处。唐孙棨有《北里志》记其事。倡：古代以歌舞谋生者。
〔20〕何止二句：“言之不文”，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传引孔子语：“言之不文，行而不远。”文，才学文采。“秀而不实”，见《论语·子罕》：“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秀，植物开花；实，植物结果。
〔21〕率土之滨：犹言普天下。《诗经·小雅·北山》：“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22〕宁：乃。越艳：泛指南方美女。越，春秋越国，出美女西施。
〔23〕常娥：即嫦娥，传说中后羿妻子，因偷吃西王母所赐不死药奔月。这里代指美貌如仙的女子。
〔24〕在明皇朝二句：明皇即唐明皇、唐玄宗李隆基。李太白即李白。应制，受皇帝诏命而创作。按今传《尊前集》载李白《清平乐》词（杂言）五首，非作于一时，也非应诏之作，与《松窗杂录》等书所载为明皇赏花所作《清平调》词（齐言）三章不同。这里恐系作者误记。
〔25〕近代二句：温飞卿，即温庭筠，字飞卿。《金筌集》，温庭筠所作词集，今已亡佚。
〔26〕迩来：近来。
〔27〕卫尉少卿：掌管仪仗帐幕卫尉寺的副官。弘基：即赵崇祚，字弘基（《四库总目》作“宏基”，系避弘历讳而改，不可从）。赵崇祚事孟昶，官卫尉少卿。《花间集》十卷为其所编。
〔28〕以拾翠二句：借用三国魏曹植《洛神赋》“或采明珠，或拾羽”语意，说挑选新词佳作。翠，翠鸟羽毛。
〔29〕织绡二句：《博物志·异人》：“蛟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时出人家卖绡。”绡，用生丝织成的薄纱，相传入水不濡。唐顾况《龙宫操》：“精卫衔石东飞时，蛟人织绡采藕丝。”机杼，织机梭子。这里以织绩喻编辑整理。
〔30〕延：邀约，接引。
〔31〕曲子词：配乐歌词，词的别称。
〔32〕辱请：作者自谦用词，意思说对方屈尊请求。
〔33〕郢：战国时楚国国都，在今湖北江陵北。《阳春》：古代名曲，参见注〔5〕。
〔34〕庶以句：一说“以阳春之甲”五字与下句“将”字当属衍文，应从王运鹏《四印斋所刻词》，予以删除。庶，期望。甲，为首者。
〔35〕将使二句：西园，汉代宫苑。汉扬雄《羽猎赋》：“入西园，切神光。”曹魏时曹植、王粲等名流曾至此游宴，饮酒赋诗，盛极一时。羽盖：用翠羽装饰的车盖。曹植《公宴诗》：“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
〔36〕南国二句：南国，指南朝梁宫。婵娟，美好，喻指美女。莲舟之引，南朝梁代盛行《采莲曲》，此借指旧时流行曲。
〔37〕大蜀：即后蜀，作者对当朝的敬称。广政，后蜀孟昶年号，公元938—965年。三年，即940年。
雕琢美好的玉石，效仿自然之功却更为巧妙；剪裁多彩的花叶，择取春的绚烂又愈见鲜艳。所以唱起《云谣》西王母词清调婉，酌来美酒穆天子神怡心醉。词与《白雪》齐名，声声自与美妙的鸾鸣相合；音能阻断行云，字字都和十二音律相协。《杨柳》、《大堤》这类词句，乐府历来相传；《芙蓉》、《曲渚》那些篇章，名家不断自作。这种状况无不像为了比门庭高低，春申君用三千门客应对头簪玳瑁的赵国使者；为了在酒席上比富，石崇搬出数十株珊瑚让王恺难堪。于是就有那些华宴上的公子、贵阁中的美人，纷纷传递题写歌词的花笺，展示才情文采；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按着节拍弹奏。这些清丽绝妙的歌词，有助于传递女子妩媚动人的姿态。
自从南朝的宫体诗出现后，北里就形成了歌女弹唱的风气。那时不但歌词缺乏文采，而且只开花不结果。唐代以来，普天之下，家家香溢花径春风骀荡，收寻江南来的美女；处处紫阁红楼明月高悬，蓄养嫦娥般的佳丽。在明皇唐玄宗时，有李太白应诏创作的《清平乐》词四首。近代温飞卿，又有《金筌集》。近来的这些作者，当无愧于前人。
现在卫尉少卿赵崇祚弘基，因在洲边拾取翠鸟的羽毛，自然得到了奇异的收获；在泉底织成薄纱，取得了特殊的编纺功效。他广会众多的宾客，时常引用好的议论，从而汇集了诗人们创作的曲子词五百首，分为十卷。因炯粗通音律，故屈尊请我为其题名，于是写了这篇序文。以前楚国郢城人有歌唱《阳春》的，被称为绝唱，于是把它命名为《花间集》。希望这些《阳春》中的佼佼者，能使那些游冶西园的名流，用来增添车盖相聚的欢乐；来自南方的美女，不再弹唱《采莲》等旧曲。
时大蜀广政三年夏四月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