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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李渔的《闲情偶寄》是清代最具代表性的小品文著作之一。全书处处体现着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对美的捕捉,以及对艺术与人生的丰富体验与深切理解。李渔不仅在戏曲、小说和散文创作上颇有建树,而且在叙事艺术和园林艺术理论与实践方面都有不凡的作为。这部有关艺术和生活的百科全书式的著作,由李渔这样一位才情横溢、百科全书式的传奇人物写来,自然是驾轻就熟的,而我们观者读来,也颇感愉快轻松。当然,正如书中所言,李渔“播迁四方”,“四海为家”,身处易代之际,能有如此作为,实属不易。独特的人生际遇,对自然与人生的热爱与广泛兴趣,和在文艺创作及理论方面的别有会心与卓越实践,这一切,使《闲情偶寄》别具特色,问世以来,一直受到人们的关注和喜爱。

李渔(1610—1680),字笠鸿,又字谪凡。后号笠翁、湖上笠翁。浙江兰溪下李人,出生于江苏如皋。父辈经营药材生意,家资颇为殷实。但到他十九岁时,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他曾不得已变卖家产来维持生计。他在明末曾考中秀才,后来乡试却屡屡名落孙山。大明覆亡,南明的存在亦如昙花一现,兵荒马乱,生灵涂炭,“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南富庶之地屡遭荼毒。当此之时,李渔是怎样的心理反应,我们不得而知,也无从得知。所可知者,如在《闲情偶寄 · 饮馔部 · 肉食第三》谈“鳖”一节中,他说到自己的亲身经历:“至于甲申、乙酉之变,予虽避兵山中,然亦有时入郭,其至幸者,才徙家而家焚,甫出城而城陷,其出生于死,皆在斯须倏忽之间。噫!予何修而得此于天哉?报施无地,有强为善而已矣。”其所历之惊险,主观之感受,乃至惴惴不安的心魂,虽然其间表达十分含蓄,却溢于言表。明亡以后,清廷于顺治十五年(1658)首开乡试,李渔却终其一生,未曾应试,这也是一种态度的体现吧。

顺治八年(1651),李渔迁居杭州,开始了他作家、书商兼剧团老板的生涯。李渔可以说是中国古代较早而典型的一位职业文人。鼎革之际,战乱以后,生存下来,养家糊口,应该是他所要优先考虑的课题。大约在康熙元年(1662),李渔移家金陵。他在此营建别业,取佛经芥子纳须弥之意(《维摩诘所说经 · 不思议品》),名之为芥子园。他还开办芥子园书铺,刊行了许多小说、剧本,包括他自己的不少作品,很受读者欢迎。此外,李渔还编印过《笠翁诗韵》、《古今史略》、《资治新书》等。芥子园书铺刊印的书画尤为精致,其中《芥子园画谱》(初集)最为著名。其所印制的笺简也十分精巧新颖,畅销于一时。在杭州、南京期间,他与吴伟业、尤侗和“西泠十子”等诸名士交游,从事小说、戏曲创作。他还组建了以其姬妾家人为主要演员的家庭剧团,带着道具,到各地巡回演出,也给达官贵人唱堂会,游食四方,兼打秋风,足迹遍及浙江、江苏、安徽、湖北、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陕西、甘肃、江西、福建、广东及北京等地。作为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行走于民间江湖之上的典型文人,李渔是一位机智、风趣、敏感好奇、新鲜好玩的“老江湖”。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成为他阅历中的元素、艺术创作的背景,或直接鲜活地走进了他创造的艺术世界之中。康熙十六年(1677),李渔举家迁回杭州。康熙十九年(1680),在一生著述、交游、演艺、出版、经商种种精彩过后,李渔在贫困中死去,葬于西子湖畔九曜山上,享年七十一岁。

《闲情偶寄》中,占全书篇幅与分量最大、最重的是戏曲论部分。《词曲部》上下两部,加上《演习部》,就约占全书篇幅的三分之一,后人将这两部分抽出一并刊印,名为《李笠翁曲话》或《笠翁剧论》,是中国戏曲理论史上的重要著作。如果将与戏曲密切相关的《声容部》也归入其中,那么戏曲论部分占全书的比重就更大了。在《词曲部》中,作者就情节构思、结构安排、形象塑造、虚实处理和语言音律等有关戏曲创作的重要问题作了系统的论述。《演习部》则对戏曲导演工作中剧本的选择与艺术处理、教习唱腔和说白时的注意事项以及演出时需要避忌的俗套恶习等等进行了较为深入和全面的探讨。李渔的戏曲理论,始终贯穿着“专为登场”(《闲情偶寄 · 演习部 · 选剧第一》)的指导思想,着眼并切合于戏曲表演的艺术实践。他在高度评价金圣叹之评《西厢》“晰毛辨发,穷幽极微,无复有遗议于其间”的同时,又指出:“圣叹所评,乃文人把玩之《西厢》,非优人搬弄之《西厢》也。文字之三昧,圣叹已得之;优人搬弄之三昧,圣叹犹有待焉。”(《闲情偶寄 · 词曲部》下《格局第六 · 填词余论》)深得作为舞台表演艺术的戏曲之三昧,是李渔戏曲理论有别于他人的最显著的特征。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自己编创剧本,并执导、搬演自创的新戏,积累了丰富的戏曲创作、导演及表演的艺术经验。这使他的戏曲创作与理论主张都十分契合作为舞台表演艺术的戏曲的审美特性。

对于戏曲艺术,李渔是真喜欢。作为小说家,他甚至把小说也称为“无声戏”,并以此作为其短篇小说集的书名。其《无声戏》,又名《连城璧》、《十二楼》等,为后人所推重。他在戏曲创作方面更是成果丰硕。传世的剧本有:《奈何天》、《比目鱼》、《蜃中楼》、《怜香伴》、《风筝误》、《慎鸾交》、《巧团圆》、《凰求凤》、《意中缘》、《玉搔头》,合称《笠翁十种曲》。另有《偷甲记》、《四元记》、《双锤记》、《鱼篮记》、《万全记》、《十醋记》、《补天记》、《双瑞记》等八记是否为李渔所撰尚有疑问。李渔《词曲部》上《音律第三》提到“自手所填诸曲”时说:他有“已经行世之前后八种,及已填未刻之内外八种”,则其所创制的剧本即有三十六种。当然,因笠翁未一一说明剧名,我们也只能存疑了。诗人作者,兴之所至,虚张其词,也是可以理解的或有之事,但他于戏曲创作笔耕甚勤,成果颇丰,而且多佳作,尤其作品中曲词宾白便于演员唱念演出,是显而易见的。如他所言:“笠翁手则握笔,口却登场,全以身代梨园,复以神魂四绕,考其关目,试其声音,好则直书,否则搁笔,此其所以观听咸宜也。”(《闲情偶寄 · 词曲部》下《宾白第四 · 词别繁减》)其实,他何止“口却登场”?他不仅自编,自导,而且作为家庭剧团老板,还亲自粉墨登场,过把戏瘾,这恐怕不只是因为迫于生计吧?在“戏子”之称流行的旧时代,真心喜欢被视为诗余俗曲的艺术,并且与此道中人惺惺相惜,平等交流的士人,往往被视为另类,目为浪子,而他们在面对世事时,也常常怀着些叛逆之心,带着点傲岸之气。如宋代词人柳永,干脆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便可谓李笠翁之前辈。故作者在《演习部 · 授曲第三》中申明:“予作一生柳七。”

作为一位戏曲艺术的理论家,李渔的戏曲理论与理念,是以丰富的创作、编导与搬演的戏曲实践经验为基础的,同时,他也将其戏曲理论与理念贯彻于戏曲文本创作与舞台演出的实践当中。这不仅使他和他的家庭剧团颇受南北戏迷的欢迎,也使他的戏曲理论与理念颇有根基和切合实际。例如,他在《结构第一》序论中指出:“填词之理变幻不常,言当如是,又有不当如是者。如填生旦之词,贵于庄雅,制净丑之曲,务带诙谐,此理之常也,乃忽遇风流放佚之生旦,反觉庄雅为非,作迂腐不情之净丑,转以诙谐为忌。诸如此类者,悉难胶柱。”颇中肯綮。李渔论戏曲,首重结构,强调剧作要“立主脑”,这涉及剧作的主题命意的确立和凸显,描绘角色人物与设置情节事件时的主次、轻重、真实性与虚拟性及其关系的考虑,以及戏剧冲突情节的繁简、线索的缜密与前后照应等方方面面,在《演习部》中,他还特别提到“剂冷热”,从场上演出时观演效果的角度论述戏曲创作和演出要处理好冷热关系,张弛有道。这实际上已涉及创作和编导时对戏曲冲突艺术节奏与张力的调控把握的问题,在戏曲美学上颇有理论意义。综上可见,李渔关于戏曲理论的许多论述都非常到位,十分契合戏曲创作与演出的艺术实践。

以今天的眼光观之,《闲情偶寄》这部撰述于三百多年前的著作,已有一些超前的类似今人的见识,令人印象深刻。例如,《器玩部 · 制度第一》中《笺简》部分,体现了李渔自觉的广告意识和明确的维权理念。在阐述笺简规制、样式的同时,他着重陈述了为其书铺所设计的笺简为坊间他人所无的新颖独创性和种类繁多的丰富性,标榜自己对此书铺与事业的经营成效。他还将《闲情偶寄》一书当作自媒体,将其创制广而告之,予以推介:“海内名贤欲得者,倩人向金陵购之。是集内种种新式,未能悉走寰中,借此一端,以陈大概。售笺之地即售书之地,凡予生平著作,皆萃于此。有嗜痂之癖者,贸此以去,如偕笠翁而归。千里神交,全赖乎此。只今知己遍天下,岂尽谋面之人哉?(金陵书铺廊坊间有“芥子园名笺”五字者,即其处也。)”(《器玩部 · 制度第一 · 笺简》)在文中他还为维护自己创意的著作权,防止他人剽窃仿制而软硬兼施,声色俱厉地警告威胁,苦口婆心地劝诫说服:

是集中所载诸新式,听人效而行之;惟笺帖之体裁,则令奚奴自制自售,以代笔耕,不许他人翻梓。已经传札布告,诫之于初矣。倘仍有垄断之豪,或照式刊行,或增减一二,或稍变其形,即以他人之功冒为己有,食其利而抹煞其名者,此即中山狼之流亚也。当随所在之官司而控告焉,伏望主持公道。至于倚富恃强,翻刻湖上笠翁之书者,六合以内,不知凡几。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当决一死战,布告当事,即以是集为先声。总之,天地生人,各赋以心,即宜各生其智,我未尝塞彼心胸,使之勿生智巧,彼焉能夺吾生计,使不得自食其力哉!

另外,其《凡例》七则“四期三戒”,四期分别为“点缀太平”、“崇尚俭朴”、“规正风俗”和“警惕人心”,是关于其书创制之内容宗旨与社会教化效应的,三戒分别为“剽窃陈言”、“网罗旧集”和“支离补凑”,是关于其书创制规范与撰述原则的。显示了身兼作者与出版商双重身份的李渔的职业精神与道德,今天读来还很有意义。《种植部 · 木本第一》中《紫薇》一节,借民间“紫薇怕痒”之说,而有如下议论:“禽兽草木尽是有知之物……草木之受诛锄,犹禽兽之被宰杀,其苦其痛,俱有不忍言者。人能以待紫薇者待一切草木,待一切草木者待禽兽与人,则斩伐不敢妄施,而有疾痛相关之义矣。”又如《饮馔部 · 肉食第三》中《鹅》一节的大段议论,一片婆心,可谓颇类当今绿色环保人士和动物保护主义者的意识。《颐养部 · 疗病第六》弁言引“病不服药,如得中医”的谚语,至谓此语为“八字金丹,救出世间几许危命”。虽颇有讳医忌药的意味,却也说得自有几分道理。凡此种种,令人读之,常得会心。

文人多自恋,何况,李渔是个有意趣、有才情的人。观《闲情偶寄》全书,作者每每情不自禁地站出来自我表扬,申明自己的一得之见,令人忍俊不禁。在《居室》、《器玩》诸部中,作者时时写自己如何别出新裁,发明这些、那些新鲜玩意儿。《饮馔部》开篇,对造化赋形,而人有口腹之患发大段议论,幽默风趣,亦有见地。文中多论寻常蔬食,娓娓道来,言之有味,令人口舌生津。《种植部 · 木本第一》谈李树,而有“李是吾家果,花亦吾家花”之语,作者之自恋有趣,也可见一斑。笔者尤其欣赏他在《种植部 · 草本第二》中论花草,以菜花殿后之意趣:《闲情偶寄 · 种植部》中对花花草草的品鉴赏悟,与《词曲部》一样,同为亮点颇多的部分,也是此书魅力的重要所在。而其中最打动我的,是作者对菜花的点评。我以为这是李渔此书最好的文字之一,可圈可点,令人心醉。在撰写此段白话翻译的时候,我甚至时或放弃字面语意的翻译,而不由自主地“越俎代庖”,揣作者之意而加以发挥。

李渔可以遗漏其他的花卉,却把如此普通平常的菜花拿来作《种植部》第三部分《草本》的压卷。“花相”芍药,作为重要的观赏性花卉,由园丁精心栽种培植于园圃庭院;花中君子芝兰,被视为情操寄寓和艺术象征,为文人雅士清供于书斋案头。唯有菜花,为至贱之物,非众芳之等伦,向来作为经济作物,由农夫漫洒漫种,自由生长于田间乡野。李渔却独取菜花,安排在这特殊的位置上,写得那样郑重其事,那样诗意盎然,境界全出。这是独具只眼,值得称道之举。作者推菜花为盛,是以其“盈阡溢亩,令人一望无际”,“一气初盈,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不诚洋洋乎大观也哉”!那精光四射的文字,源于作者郁勃的生命热情,和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大美的慧眼,这不仅仅是独特的生命体验与审美趣味的呈现,更是其生命哲学与社会理念的体现。

古人常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油菜花发,占早春之时,一气初盈,万花齐放,盈阡溢陌,清新、灿烂,田野成为花的海洋。仿佛时间开始了,一切已然苏醒,一年的农事、一岁的光景,由此拉开序幕。这是农耕文明的典型画面。笔者有幸,儿时曾在乡下生活了十几年,那样的画面,作为生命之初的美好记忆,深深镌刻在我的心性脑海。而今,在都市生活了近四十年的我,一到早春,恋恋不忘的还是那油菜花发的图景。记得二十年前,曾经去李渔家乡(浙江兰溪)授课,回杭州时打的去金华火车站,司机走的是捷径小路,摇下车窗,两边掠过的,满眼是大片大片嫩黄的油菜花,满耳是早春的晨风。随风而来的,是菜花青草的气息,清新、浓郁、芬芳,那是田野的气息。当时的我,心都醉了。我想,当李渔走笔至此,是否会想起家乡,想起他儿时的同样光景?就像我写到此处,心中浮现的依然是儿时的田野一样。

其间值得注意的是,与对此“卑卑不数之花”的推尊赏悟相联系的,是作者在字里行间流露的民本思想,这是遍游天下,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打秋风,为清客,或不免逢场作戏,甚至有趋炎附势之嫌的李渔,其为人心性和思想人格的另一方面。《菜花》一段文字,较大篇幅是由所引《孟子 · 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发的议论。以往哲人着眼的是由平凡普通聚集而成的至巨、至大的能量、危险与破坏性。《荀子 · 王制》:“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而李渔却由此感悟到由平凡普通聚集而成的美。花亦如人,以众为胜,以多为盛,“积至贱至卑者而至盈千累万,则贱者贵而卑者尊矣”,至盈阡溢亩,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一望无际,诚洋洋乎大观!当作者将孟子之说作为其推赏菜花之说的依据的时候,他也将菜花胜景写成了社会学的隐喻,虽意在赏花,但我们依然不能忽视此段议论中所包含的可贵的草根意识思想因子。当然,此节文字,主要还是落于赏花。让我们珍惜韶光芳华,应和作者同呼:“当是时也,呼朋拉友,散步芳塍,香风导酒客寻帘,锦蝶与游人争路,郊畦之乐,什佰园亭,惟菜花之开,是其候也!”

世人对李渔存有诸多偏见与苛求,笔者曾为之作过一些辩护(详见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闲情偶寄注 · 前言》)。但二十多年过去,现在来看,这些辩护似乎还不够,偏见固然少了许多,而苛求依然存在。故笔者在此进一步申说。

李渔于《居室部》中《取景在借》一节说自己平生“不喜盆内之花,笼中之鸟,缸内之鱼,及案上有座之石,以其局促不舒,令人作囚鸾絷凤之想”,读来有深切共鸣,想见其为人。他是一位终身勤于笔耕,创作小说,编剧演戏,出版售书,以维持生计的职业文人。他将倾注其才情、智慧和心得的成果奉献给读者,以获取些许应得的报酬来养家糊口,优游卒岁,既无悖良知,亦无亏义节,可谓俯仰天地之间,不愧做人。其创制与著述大多俱存于世,供读者观览,食髓知味,见仁见智,我们又何必苛求先贤?据载,李渔葬于九曜山,笔者曾登此山,希冀能寻访到些许遗踪,然满眼所见的,不过斜阳草树,不胜唏嘘而返。

本次重新校点、详注并精译了李渔的代表作《闲情偶寄》,一是为了让更多的读者得以更加深入地去了解李渔其人,二是为了使得知识性较强的此书更加便于阅读。此次以雍正八年(1730)芥子园版《笠翁一家言全集》本为底本,文中明显错误处径改,不再出校记。鉴于底本中评论内容参差,故一并删去。本次参考了单锦珩先生的校点本(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在此谨表谢意。感谢查明昊老师,使本书得以面世。笔者才疏而学浅,注译中或难免有失误疏漏之处,敬请方家读者指教。 E0rRsgvl1i3L5G1tdC/tVwVCRry5S9J8GV6nDqQ0Pd9ZN0AaCGsgiSbq+jUFRf+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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