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生存与自然选择的关系
|
广义的竞争生存
|
按几何级数增加的威力
|
动植物乡土化之后,数目的迅速增加
|
对于数目增长的诸限制
|
普遍的竞争
|
气候的因素
|
数多力强
|
一切动植物在自然界的复杂关系
|
同种内个体间和变种间的竞争最为激烈,同属物种间的竞争常很激烈
|
生物个体的相互关系是所有关系中最重要的
在未讨论本章主题以前,我要先对竞争生存与 自然选择 的关系略述几句。自然界的生物能有些个体的变异,前章业已说过;关于个体变异的说法,尚未见有反驳的意见。对于成群存疑的类型究竟应称为物种、亚种或变种,对我们并无重大关系。例如,倘若一些显著的变种亦被承认,那么英国植物有二三百种存疑的类型又应该各列在何等级,这是不太要紧的。但是,个体变异和显著变种的存在虽是本著作必要的基础,若仅止于此,并不能使我们更明了物种在自然界是如何形成的。生物体中一部分对另一部分和对生活条件的精密适应,一个生物对别个生物的精密适应,是如何达到完美的?我们已经明白地看见啄木鸟和槲寄生美满的互相适应,最低微的寄生物如何附着在四足兽的毛上和鸟雀的羽上,在水中游泳的甲虫的构造,在微风中飘荡的带茸毛的种子等等良好的适应,也只是稍隐蔽些。总之,在生物界的各部分和各方面,我们都可看见美满的适应。
此外,我们也可以问:我所称之为初起物种的一些变种,如何最终变成非常明确的物种?在多数情况下,物种彼此间的差异,显然多于同物种的变种彼此间的差异。一些物种群合成所谓不同的属,这些不同的属彼此间的差异,又多于同属中的物种彼此间的差异,这些物种群又是如何产生的呢?所有这些结果,如我下章更当详细论证的,都是由竞争生存而来。为竞争生存的缘故,任何变异无论是如何微小、无论是因何发生,若其能在与别的生物和与外界环境的无限复杂的关系中,对任一物种的个体有任何程度的利益,则这个变异就要使出现变异的生物个体得以保存,并且通常由其后代继承下去。这样的后裔也就有较好的生存机会,因为在任何物种以一定周期产生的许多个体中,能够生存的只占少数。每一微小的变异假如有用就被保存下来,这个原理我称之为 自然选择 ,以表明它与人工选择的关系。我们已看到人工选择确能产生重大的结果:人通过积累自然之手给他的微小有用的变异,能使生物改变以适应自己的需要。然而 自然选择 ,我们以后会看到,是一长久不息地运行的力量,较之人的微小努力犹如天成相比于人工,高下如天壤之别。
现在我们要略微详论竞争生存。在我将来的著作中,对这题目仍须给予更详尽的发挥,因为这是值得的。老康多尔和莱伊尔曾大致和哲理性地指明,所有生物皆是处在激烈竞争的环境中。论到植物,曼彻斯特教区的W.赫伯特主教具有渊博的园艺知识,没有人比他更有能力讨论此题了。认为竞争生存是普遍的真理,这话说起来是最容易的;但如把这真理常常留在心念中,是最不容易的事情,至少我发现是这样。如不把这思想深入脑内,我确信对整个的自然组织,包括对生物的分布、多寡、灭亡和变异诸事项,就不能清晰地认识,甚或就完全误解。我们看见大地的面目是光明快乐的,食物是常常富足的;我们看见周围的雀鸟悠闲地飞鸣,但没有看到或是忘了雀鸟是靠昆虫和种子生活的,因此常在毁灭生命;我们也没有注意到,这些雀鸟、它们的蛋和巢中的小鸟是常被别的鸟兽所吞噬的;我们也不是总能想到,虽然现在食物是充足的,但并非常年所有季节都是如此。
须预先说明,我用 竞争生存 这一术语是广义的,是含有许多隐喻的。这术语包括生物的互相依赖性,并且不仅包括生物个体的生存,还包括更重要的,即传留后代。在食物稀少的时候,两只犬科动物的确可说是互相竞争,看谁能得着食物便生存下来。在沙漠边缘的植物却是与干旱竞争而求生存,更恰当的说法是依赖水得生。一株植物一年可产生千粒种子,而平均只有一粒生长至成熟,这便可以较确切地说,这株植物在它生长的地区必须与已有的同种或异种植物相竞争。槲寄生是靠苹果和其他几个树种生存的,只在一不寻常的意义上才可说它是与这些树争生存的,因为如一株树上有许多槲寄生,此树就将衰微死亡;但当几个槲寄生密长在一个枝上,它们就真是互相竞争生存。槲寄生是靠鸟雀散布的,故可说它们的生存是依靠鸟雀;同时也可以隐喻地说,它们是与别的果树相竞争的,因为它们要引诱雀鸟吞食和散布它们的种子,而不去吞食和散布别的植物的种子。这些含义是彼此相接的,我为便利起见,一概称之为竞争生存。
竞争生存必然地是由所有生物趋向于高速度繁殖而来的。每一个生物在它生存的时期中,产生若干种子或卵,它们在生命的某些时期、某些季节或偶然的年份中,必遭受死亡。如其不然,依照几何级数增加的原理,其所产生的数目必是迅速地极大增加,以致无地可以容纳。既然生产的数目超过生存的数目,故在任何情况下各个生物必须为生存而竞争,或是与同种的其他个体相竞争,或与别种个体相竞争,或与生活的物质条件相竞争。这是把马尔萨斯论人口的说法,以不同的面貌用在整个动物界和植物界上,因为在这两界中,并无有意增加食物的方法,亦无谨慎的生育节制。虽然有些物种一时可以迅速地增加,但不是所有的物种都可如此,因为世界将不能容纳。
每一生物自然地皆是以高速度增加的,这规律并无例外。所增个体如不被消灭,全世界必被一对生物所产后裔所统占。虽然人类的生产较慢,但每二十五年即可增加一倍,照此速度几千年以后,全世界就没有其子孙可以立足的地方了。林奈曾计算过,假如一个一年生的植株每年只产两粒种子(没有植物如此低产的),下年每个幼苗又产两粒种子,如此前进,在二十年中就将生产一百万植株。大象是所有动物中生产最慢的,我曾花费一些力气,用它的自然生产量做最保守的计算:假定大象自三十岁开始生产到九十岁为止,在此期间将产生三对后裔;照此计算在五百年后,从这一对大象传衍下来的,就将有活的大象一千五百万只。
关于迅速增加的论题,除有理论的计算外,我们还有更好的证据。很多实际记载证明,各种动物连续两三年在适当的自然环境下,其数目就有惊人的剧增。另有多种驯养的动物在世界几处地方又复归野境者,其证据更属可惊:论到生育较慢的牛和马,先在南美洲后在澳大利亚,所记载增加的数目,若非经过考证确实可靠,其数字是难以置信的。动物如此,植物亦然:有些引到海岛上的植物,不到十年就分散到全岛各处,成为普遍常见的。有几种由欧洲引进的植物,例如刺巴莱蓟与另一种高蓟,在拉普拉塔大平原现已成片遮蔽多少平方英里,几乎将其他植物全数排除。法康纳博士曾对我说,在印度有些植物是美洲发现以来才引进的,现已自科摩林角分布到喜马拉雅山。诸如此类的事实,不胜枚举。没有人能说,这些动植物的生产能力,是忽然和暂时地明显增加了。显而易见的解释就是,生活的条件忽然大为便利,老幼的死亡数为之减少,且所有的下代皆能滋生。在这些情形下,几何级数的增加本是至可惊人的。由此即可简单地解释,这些乡土化的动植物到了它们的新家,即有非常迅速的增加和广泛的分布。
在自然环境下,每一植物通常皆是结籽的,在动物中少有不年年交配的。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所有动植物皆有按几何级数增加的倾向。只要是它们能生存的每一个产地,都将迅速地被充满,所以按几何级数增加的倾向必须在它们生命过程中的某一时期被死亡所限制。我们对大型家畜的熟悉,可能给我们一个错误的印象:我们并没有看见它们大量地死亡。但我们容易忽略,每年为供食用有成千上万的大型家畜被宰杀了,在自然界,也会有相等的数目以某种方式被消灭了。
有些生物每年产出成千的卵或种子,有些生物每年只产生几个;但只要是生存在合宜的环境下,两者之间的唯一不同就是只生产少数者要将全区域整个占领更需多花几年时间,不论其区域是如何广大。兀鹰每年只产两个蛋,鸵鸟则产二十个,但在同一区域,兀鹰可能比鸵鸟更多。管鼻鸟只下一个蛋,但人们相信它是世界上数量最多的鸟。一只苍蝇每次产数百卵,而虱蝇只产一卵,但产卵的不同,不能决定在同一地方哪种个体最多。在食物迅速消长的地方,能多产卵对物种是大有重要性的,因为如此它们可以迅速增加数目。但生产大量种子和卵的真正关键,就是在生命的某些时期中,当遇有大量毁灭时,易于补充;这样的毁灭,大多数是在生命的早期。一种动物如能以任何方式保护它所产的卵或幼子,它就可以产子较少而能维持种群的平均数目;但如多数的卵或幼子会被毁灭,那它繁殖的数目就必须加多,否则此物种就必归于灭亡。假如一树种平均能活一千年,如要长久维持此树种的数目,则这一树种在每一千年中,只需产一粒籽,只要此一粒籽不被毁灭,并且在适宜的地方发芽成长。由此可见,要保持动植物的平均数目,产卵或种子的数量只有间接的影响。
在我们观察自然时,必须注意上述各点,且绝不可忘记:我们周围所有的生物都要争取增加它自己的数目;每一生物在它生命过程的某些阶段必须竞争方可生存;在每一世代或每循环一时期,老少生物皆要遭遇大量的死亡。若减轻限制和减少毁灭,无论如何轻微,则物种的数量就可立刻增加到极大数目。
为何各物种增加数量的自然倾向会遭限制,其原因至难解释。试看最强健的物种,其数目有多大,其增加生产数量的倾向就有多大。我们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能确切地举出一个限制该倾向的原因。我们在此问题上的极其无知,如稍加思索就不足为怪:就是对人类,我们虽远比对别的动物知道更多,其实也甚不清楚。关于此题曾经有几位专家写得很好,我在日后的著作中,对限制的原因将详加讨论,尤其关于南美洲一些凶猛的动物;现只略说数则使读者能明其要点。卵和初生动物是受灾最重的,但也不完全如此。植物的种子毁灭甚多,但由我实际的观察看来,我以为在土地已被别种植物密占的时候,植物在初发芽时受害最多。幼苗的大多数是被各种敌体所摧毁。例如在一块长三英尺宽二英尺 、经翻土清理后并无其他植物可以压制为害的土地上,本地杂草的幼苗长出时,我对它们都做了标记,在357株杂草中就有295株以上被蛞蝓和昆虫所毁灭。如以常被剪短的草皮模拟常被牲畜吃短的草皮,并听其自由生长,较强健的植物即可毁灭较弱的植物,虽然较弱的已经长成。于是在一块长四英尺宽三英尺的草皮上,原有的20种植物里,就有9种会被自由生长的其余植物所毁灭。
各种动物所能有的食物量,给出了各种动物自由增加的最大限度;但能否得着食物并不常是限制的因素。为其他动物所吞噬的多少,决定了动物平均的数量。在任何大的庄园里所存山鹑、松鸡和野兔的数量,大都是以被其他动物毁灭的数量为依归,这事实似是少有疑问的。假如在未来二十年中,英国供狩猎的动物不被射杀一只,同时亦不消灭其天敌,供狩猎动物所存的数目或许比现在还少,虽然现在每年所杀伤的数量常在数十万以上。在另一方面,有些大动物如大象和犀牛并不被别的动物所毁灭,甚至在印度的老虎少有敢对有母象保护的小象进攻的。
气候是决定每一物种平均数量的一个重要因素。季节周期中的严寒与干旱,我以为是诸限制中最有效的力量。我估计1845~55年冬季,我居住地区的鸟类被毁灭了五分之四;假如我们注意到当人经过瘟疫时死亡百分之十就是非常严重的,就能明白这是一个极大的毁灭。气候的作用初看起来似乎是与竞争生存无关的;但气候的主要作用是减少食物,因此会导致以同样的食物为生的、同种的或不同种的个体间最严厉的斗争。气候虽在严寒的时候对生物有直接的影响,但只有孱弱的,或是在冬季降临时获得最少食物的生物,受害最大。当我们由南向北或由湿地向干地旅行时,我们就必看出有些物种的数量逐渐减少,最终即不存在。气候的改变是很明显的,我们便容易把所有的结果都归到气候的直接影响上。但这是错误的,我们须知,每一物种即使在其数量最多的地方,在其生命的某一时期中,由于敌体或竞争者与它争地争食,也是常常受到极大毁灭的。假如这些敌体或竞争者因气候的微小改变,得有轻微的便利,它们便可增加数量,同时因为每个区域已被生物占满,其他物种的数量就将减少。当我们由北向南旅行时,如看出一物种的数量逐渐减少,就可确定必有别的物种占到优势,因而这个物种就受损伤。当我们由南向北旅行时,情况也是一样,不过程度稍差,因为所有物种的数量连竞争者在内皆在减少。因此向北旅行或登山时,较之向南旅行或下山时,因为气候 直接 的损害作用,我们更经常地看到矮小的生物类型。当我们到达北极、积雪的山峰或完全的沙漠时,我们即可看出气候成了竞争生存的唯一对象。
气候的作用,大部分是间接地使一些物种得有优势。在我们的园中可以看见极多种类的外来植物生长茂盛,可以适应我们的气候,但仍无法乡土化,因为它们既不能与本地植物竞争,又不能抵抗本地动物的摧毁。
当一物种因为高度优厚的条件,可以在一小块地方极度增多,流行病就常时因之发生(至少在供狩猎的动物中常有此现象)。在此种现象中即可看出,有一种对数量增加的限制,是可以不与竞争生存相联系的。不过有些所谓流行病实由寄生虫所致,寄生虫由于某些原因(可能部分是因动物繁盛)取得了特别有利的传播条件,此种情形亦可说是寄生物与其寄主之间的一种斗争。
在另一方面,有许多时候,同一物种的大群个体数量大于其天敌的数量,乃是保存此物种的绝对需要。例如我们可以种植大量的玉米和油菜等作物并有收获,因为我们所产生的种子数量大大超过来吃它们的鸟雀数量。虽然鸟雀在这一个季节内有充分的食物,但其能增加的数量也不能与食物的供给量相匹配,因为冬季就是对鸟雀增加的一个限制。但如一个人在他自己的地中种植过少量的小麦或类似的作物,就知道获得种子是何等麻烦。我自己就如此做过而颗粒无收。一个物种为要保全生存,必须要有很大数量,我相信此观点在自然界亦可解释一些奇特的事实。例如有些极稀少的植物,有时可在几个地点大量地生长;又如丛生的植物即使在分布范围的边界,也会有众多个体聚集生长。在此种情形下我们可以相信,该种植物是仅可在生存条件优厚到可使众多个体存活的地方存活,它们因而得以彼此保全不致完全灭亡。我可另说一点,就是常行互相杂交的优良结果和近亲杂交的不利结果,有些时候对于物种的盛衰也有关系;此题最为复杂,此处姑不详述。
有许多记载可以表明,在同一地区,共同竞争的生物之间相互的限制和关系是何等复杂、何等出人意料的。我可只叙述一件实例,虽很简单,但令我大有兴趣。在斯塔福德郡我亲戚的庄园上,我有充分的机会去调查;那里有一大而极荒凉的荒原,从未经过人工的开发,在该地段内,有数百英亩 完全同一性质的土地,二十五年前被围圈起来栽植了苏格兰冷杉。栽树地方的植物变化至属惊人,比通常看到的两片非常不同的土地上植物的区别更明显:不但原荒地植物的比例数大有改变,且另有十二种植物(不算牧草和薹草属植物)为原荒地所没有的,现亦生长茂盛。栽植冷杉对于昆虫的影响想必更为深远,因为在栽树的区域遍布了六种吃虫的鸟雀,皆是原荒区所没有的;而荒区常见的是另外两三种吃虫的鸟雀。由此我们可以看见,仅仅栽植一种树木,且除把地围起来使牛不能进入外,并未做任何其他事情,即有如此重大的作用。圈地的重大影响,我在萨里郡靠近法纳姆的地方看得很清楚。此处有大片石楠荒原,只在较远的小山顶上有几丛老年的苏格兰冷杉林。最近十年来,有大块地段曾被围起,于是天然撒种的冷杉大量地长起,密度极高,以致不是所有的小树都可生存。当我发现这些小树并非由人工种植时,其数目之多使我惊异,我因而特别观察了几处成千百英亩未经围圈的荒地,除原有的几丛老树外,并无一株幼年冷杉。但细察荒地原有的石楠植物茎株间,即见成片的冷杉幼苗和小树,被牛常常把叶食尽。离一老丛冷杉数百码 的地方,在一码见方中有三十二株小树,有一株小树年轮已有二十六年,但因常被牛噬食,总不能长出石楠茎株之上。难怪地段一经围圈后,不久即被生长茂盛的幼年冷杉所遮蔽。没有人能想到,在如此广大荒凉的荒原上,牛能够如此彻底有效地寻找冷杉小树作为食物。
在这里我们看到,牛完全决定了苏格兰冷杉的生存;但在世界上有些地方,昆虫决定了牛的生存。巴拉圭或许就是一个奇异的事例:在该地,牛、马和狗从来没有在野地上生存的,虽然它们在国境南北皆于野境群生。阿萨拉和伦格尔两人曾指明,这是由于在巴拉圭多有一种苍蝇,在牲畜初生时就在他们脐内下子。此种苍蝇数量虽多,必有一种惯常的方法来限制它们,这很可能是鸟。因此在巴拉圭如有一种食虫的鸟雀数目增加,此种苍蝇即可减少(但鸟雀的数量或许又被鹰和别的野兽管制住了),于是牛和马就可以在野地生长,因此野地的植物又必将有一大变更(如我在南美几处所见);然后昆虫又必受到很大影响,从而如在斯塔福德郡所见,又会影响到食虫的雀鸟,如此加增复杂的无止境的循环。这个系列我们是由食虫的鸟雀开始的,我们仍以它们归结;在自然界,生物的互相关系并非如此简单。战争中复有战争,循环不断,胜败常常变化;但在长久的时期中,各种力量是如此微妙地均衡着,使自然长久保存着稳定的面貌,但只要有微小的变动即可使一种生物征服另一种生物。但人们是最糊涂最自高自大的,每当我们听到一种生物的灭亡就感惊诧;我们并不知道它灭亡的原因,于是就说是大灾难临到世界,或编造一些定律来说明各种生物类型只能持续某一注定的时期!
我要再说一件事实,证明动植物无论在自然界的位置是如何悬殊,它们均是被一个由复杂关系结成的网络连接在一起了。一种引进的半边莲,在英国的这一区域从来没有昆虫飞落其上,而且由于其构造的特殊,从不能结一粒种子。关于此菜以后还将详述之。我们有许多兰科植物,必须有飞蛾接近方可带走它的花粉,于是才能受精。我也有理由相信,三色堇必须有大黄蜂方可受精结籽,因为别种蜂不接近此花。我由实验发现,我们的三叶草的受精,如果不是必须,至少也是极大受益于蜜蜂的拜访;但是只有大黄蜂拜访红三叶草,因为其花蜜是别种蜂所不吸取的。因此我相信,假如在英国整个大黄蜂属被消灭或仅余很少,三色堇和红三叶草即会被连带减少数量或完全消灭。大黄蜂在任何地方的数量又与田鼠的数量有连带关系,因田鼠能毁灭大黄蜂的蜂房和蜂巢。H.纽曼先生曾长期研究过大黄蜂的习性,他相信“全英国三分之二的大黄蜂是被田鼠消灭了”。田鼠数量的多寡,大家知道是看猫的数量多寡而定,纽曼先生说:“靠近小城镇和乡村,我发现大黄蜂巢的数量就比别处为多,我认为这是由于猫数量增多而消灭了田鼠。”如此可以相信,猫的数量决定了一地田鼠的数量,然后决定了蜂类的数量,由此连带地决定了该地某种花草的多寡!
每一个物种,在其生命的不同时期,在不同季节或年度,可能有许多不同的限制对它发生作用;或有某一种或数种限制对它最有效力,但所有限制的共同作用,决定了该物种的平均数量甚至其灭亡。在有些时候,同一物种在不同的地方受到极其不同的限制。当我们看到在一个堤岸上有多种不同的植物和灌木互相遮盖生长,我们容易说它们的比例数和种类是出于偶然的。这样的说法是何等不正确!大家皆听说过,当美洲一片森林被砍伐后,一片极不同的植被就生长起来;但人们已看见过在美国南部一个古印第安人的废墟,原有的树木已被当时的居住者砍伐尽净,但现在生长着的植物,与其四周的原始森林展现出一致的美丽多样,且各种树木的比例皆相同。在长久的数百年中,这里各种树木的互相竞争是何等严厉,每一树木每年必散布成千的种子;昆虫与昆虫,昆虫、蜗牛等动物与鸷禽猛兽,都进行了何等激烈的战争:各个皆要增加数量,皆要互相吞食,或要吞食树木、树籽及其幼苗,或吞食起初在此地生长因而也限制树木生长的其他植物!试将一把羽毛抛向空中,各个羽毛必依照一定的规律分别向地坠落;但是此问题较之无数的动植物经过数百年互相的作用与反作用,终于决定了现在此古老印第安废墟上生长树木的种类和比例,又是何等的简单!
互相依赖的生物,例如寄生物与其寄主,在自然界的位置上大都是相隔甚远的,但相隔远的生物彼此也常有为生存而直接竞争的,例如蝗虫对吃草的四脚动物。不过,最激烈的斗争总是同种间个体的互相竞争,因为它们多生长在同一地区,需要同样的食物,受到同样的危害。同种内变种间的互相竞争也同样严厉,其斗争的结果我们有时在短时期内即可看出:例如有几个小麦的变种混合播种,所得的混合种子再行播种,种子中最与土壤或气候相适合或天然最能育的,必将胜过其他变种而结实较多,故在几年之中,即可将其他变种的地位取而代之。为了同时保存极相近的变种,例如不同颜色的各种香豌豆,每年必须将各种种子分别收割,到播种的时候,再依适当比例混合起来,不然较弱的变种就必逐渐减少终至灭亡。绵羊的变种亦然:人们曾指出,某种山地变种可以使其他的山地变种饿死,所以它们不能混合牧放。不同变种的药用蚂蟥若生长在一处,亦必得到同样的结果。我们驯养的任何一种植物或动物的变种,如果让它们如在自然状况下一般彼此互相竞争,并且所产的种子或幼体也不每年分选,那么难以判断,它们的强健性、习性和体质是否完全与现在相同,原来的混合比例是否能保持六代。
同属的物种,在习性上和体格上虽不无变化,但通常是相似的,在结构上也总是相似,因此彼此之间的竞争比不同属物种之间的竞争更加激烈。在美国,我们看到有一种燕子近来伸展到别一区域,就使另一种燕子数量减少。在苏格兰的一些地方,槲鸫近来增加了数量,就使欧歌鸫减少了数量。我们常听说到,一种老鼠在极端不同的气候下代替了另一种老鼠!在俄罗斯,一种亚洲小蟑螂到处驱逐它同属的一种大蟑螂。一种野芥代替了一种别的芥种。如此事实为数甚多。对于在自然的组织中占据了同一位置的亲缘类型为何竞争最为激烈,我们或能有模糊的认识;但在生存的大战中,为何一个物种能战胜另一个物种,我们大概在任何一个事例上都不能精确地说明。
在前面的说明中可以得着一至关重要的推论,即各生物用于竞争食物和住所、用于逃脱或捕食的构造,是以最基本的但常为隐蔽的形式,与其他一切生物构造相关联。老虎牙和爪的构造,与附着在老虎体毛上的寄生虫的腿脚的构造,就是一些明显的实例。蒲公英美丽的有茸毛的种子、水生甲虫扁平的有边毛的腿,初看时似只是与对空气和水的利用有关;但有茸毛的种子能得优胜,无疑是与植株生长在植物密集的地区最有关系,因如此一来,它可广泛地散布并降落到空旷的未被占据的地区。水生甲虫腿的构造最适合于潜水,使它能与别的水生昆虫竞争,更善捕食或逃避追捕的天敌。
许多植物种子中储藏了养料,初看时似与别的植物没有关系。但当把这类种子(如豌豆和蚕豆)播种在繁茂的草中,它就能长出健壮的幼苗,所以我以为,种子内养料的主要作用就是有利于幼苗在周围植物旺盛生长的环境中,能与之竞争生长。
一个植物在它的分布范围中,为何不能加倍或多倍繁殖呢?我们知道它原是可以多抗点寒或暑、多抗点旱或湿的,因为在别的地方它们能延伸到稍冷或稍暖、稍旱或稍湿的地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如设想要使这个植物有增加数量的能力,就必须给它一些优厚的条件,以对抗其竞敌或以它为食的动物。在地理分布领域的边缘,为适应气候而产生的体质的改变,当然对植物是有利的;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只有少数动植物能分布如此广远,使气候的严酷成为抹消它们的唯一因素。不到北极区或沙漠的边缘,竞争是不会停止的。哪怕在极寒或极干的地区,在少数物种之间或在同物种中一些个体之间仍要竞争,以得到最暖或最湿的地点。
由此我们可知,当一种动物或植物被引进到一个新区域、生长在一群新竞争者中,虽然气候或许是与原乡土相同的,但它生活条件的重要方面已有改变。如我们要想使它在新地区增加平均量数,我们必须要采用一个不同于原乡的新方法使它变化,因为我们要给它的优胜条件,乃是针对与它原乡不同的竞争者或敌体。
由此我们便可设想如何能给一种类型胜过别种类型的便利,这固然很好。但大概在任何一例中,我们都不知道应当怎样做方可成功。如此我们就认识到,我们对所有生物的互相关系是何等的愚昧无知。认识这种关系虽然是必要的,却极难达成。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要在我们心目中牢牢记着:每一种生物皆要用几何级数争取增加自己的数量;每一种生物在它生命的某个时刻、在一年的一些季节中、在每一世代或每隔一段时期,都要为了生存而竞争并要遭受大量的灭亡。当考虑到这种竞争时,我们可以用充分的信赖安慰自己:自然界的战争不是持续不断的,且在其中感觉不到畏惧,因死亡通常是迅速的;而强健的、健康的和幸运的,能够生存和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