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以博物学家的身份在皇家海军舰艇“贝格尔”号上旅行时,我深被一些事实所震动,那就是南美洲生物的分布以及该大陆现存生物在地质学上与以往生物的关系。这些事实使我对被我们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 称为“奥秘中之奥秘”的物种起源有些认识。1837年回国后,我就想到假如耐心地收集与思考各种有关的事实,则或能有些结论。经过五年工作,我对此问题进行了思索,写了些简短笔记,并在1844年做了扩充,成为一个结论性的概要,在我当时看来,它很可能是切合实际的。从那时一直到现在,我坚持着探索同一个主题。请原谅我叙说这些个人的细节,这是想表明我并不是轻率作出结论的。
我的工作现在已接近完成,但仍需两三年的功夫,方能完全结束。因我的健康不佳,我曾被敦促先行发表这个纲要。尤其是因华莱士先生正在研究马来半岛自然史,对物种起源得着了几乎同我完全相同的概括性结论。去年他寄给我一篇关于此问题的学术论文,请我转交给查尔斯·莱伊尔爵士,后者把论文送到林奈学会,在第三期学会杂志上发表。莱伊尔爵士和胡克博士都知道我的工作,胡克并已看过我1844年的纲要,承他们对我的器重,认为在发表华莱士先生优秀著作时也应发表我所写手稿的摘录。
我现在所发表的纲要必然是不完全的。我对一些论点也不能在这里指出参考文献和根据。我希望读者对我的准确性有所信任。尽管我希望我在收集材料时很小心,只采取可靠的根据,但其中必是有些错漏。我在这里必须说明,我所得到的结论只用了少数的事实作为解释,但是我希望如此做法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就够了。没人比我更深感以后必须将所有的事实和所引用的参考文献详细发表,它们是我得到结论的基础。我希望我将来的一部著作要做这个工作,因为我也深知,在这本书内所谈的各点,差不多每一点所论的事实都可以引到与我直接相反的结论。公平的办法就是要把每个问题的所有事实和双方的论据完全说出,公道的比较,才能得到公平的结果。当然这种做法,现在还是不能实现的。
限于篇幅,很遗憾我不能对很多慨然帮助我的博物学家一一致谢,其中一些我尚未识荆。但我不能不对胡克博士深致谢意,在最近的十五年中,他用丰富的知识和正确的判断在各方面给了我帮助。
在研究物种起源的时候,可以想见的是,一个博物学家因考虑生物相互的亲缘、胚胎的关系、地理的分布、地质的演替和其他类似的事实,他很可能得着这个结论:每一物种不是单独创造出来的,而是像变种一样,从别的物种传留下来的。纵使这种结论确有根据,却仍不够圆满,除非我们能明确指出,世界上这些无数的物种是怎样改变,以得到使我们惊赞不已的完满结构和相互适应的。博物学家们经常以外界的条件,例如气候、食物等等,为变异的唯一原因。我们下面将会看到,在非常有限的意义上,这可能是正确的。但如说物种本体结构的变异,例如啄木鸟的脚、尾、喙、舌能如此奇妙地适应捕捉树皮下昆虫的功能,仅仅是由于外界的条件,则实是荒谬。又如槲寄生,它从特定的树上吸收养料,它的种子必须由特定的鸟类传散出去,它的花是雌雄异株,必须要由特定的昆虫传递花粉。如说这种寄生生物的结构以及它与别种生物的关系也仅是由于外界条件的作用,或说是由于习性或植物自身的意志,也同样荒谬。
我相信《创世的遗迹》 的作者会说,在经过不知多少世代后,有些鸟类就产生啄木鸟,有些植物就产生槲寄生,产生时的完美,就如我们现在所看见的一样。但这种臆断,在我看来并不能解释什么,因为他没有涉及和解释生物的相互适应与它们对生活的物质条件的适应。
所以,我们对生物变化和互相适应的方法有明确的认识,是极其重要的。在我开始观察的时候,我觉得如果对驯养的动物和栽培的植物有精细的研究,会是解决这个困难问题的最好机会。这种想法并没有使我失望。遇到一切困难的事件时,我总是发觉,我们对生物在驯养下变异的知识,即使不够完美,也给我提供了最好和最可靠的线索。这种研究方法虽然许多博物学家不甚注意,但我确信是有很大的价值。
按此想法,本纲要的第一章将探讨 驯养状况下的变异 。我们将要认识到,由遗传而产生大量的变化至少是可能的。同等或更加重要的是,知道人们用 选择 的方法积累、延续微小的变异,它的力量是何等强大。然后我们要再讨论到自然界的物种变异,但很可惜这个题目只能简略叙述,因若正常详叙必须陈述连篇累牍的事实。不过我们可以讨论,哪些环境对变异是最有利的。在第三章内,将讨论全世界生物的 竞争生存 ,这是由于生物的几何级数增加而导致的。马尔萨斯的学说,适用于整个动植物界。每一物种生出来的个体,比能幸存的个体超出很多,因此就经常存在着生存竞争。因此一旦某个体产生对本身有利的变异,即使非常微小,在这个复杂并且变化的生活环境下,也有较好的生存机会,因此就 自然地被选择 下来。在强有力的遗传原理下,被选择的变种将使新得到改变的形态得以繁衍。
自然选择 这个根本的题目,将要在第四章内详细讨论。我们将认识到, 自然选择 的方法不可避免地使少有进步的生物归于 灭亡 ,并由此将导致我所称为的 性状分歧 。在第五章内我将讨论一些复杂的、不太为人所知的变异的规律和生长关联的规律。在其后的四章中将要列出我的理论中一些最明显的和最困难的问题:第一,转变的困难,亦即一个简单的生物或一个简单器官,如何能改变并完善成一个高度发展的生物或构造复杂的器官;第二, 本能 问题,亦即动物的智力问题;第三, 杂交 问题,亦即物种互相杂交不育和变种互相杂交而能育的问题;第四, 地质记录 不完全的问题。在第十章内,我将讨论生物在地质时期内的演替。在第十一和第十二章内,我将讨论生物在地理上的分布。第十三章,将讨论成体或是胚胎状况下生物的分类或亲缘关系。在最后一章,我将对全书做一简单的重述并说明几个结论。
如果人们恰当地认识到,我们对周围一切生物的相互关系是极度无知的,那么对于物种和变种起源迄今为止还不清楚这一现实,就不该有所惊奇。谁能解释,为什么某物种分布甚广,为数众多?为什么另一近缘物种分布甚窄,为数稀少?但这些相互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我相信它们决定着世界上各个生物现在的繁盛,及将来的成功和变化。在以往众多的地质时代中,世界上无数生物的相互关系究竟如何,我们知道的更少。虽然有许多问题我们现在不清楚,而且在将来很久的时期中仍会不清楚,但经过最审慎的研究和冷静的判断,我敢断言,“每一物种是单独创造出来”的观点是错误的。这个错误的观点是大多数博物学家所怀有的,并且从前我也怀有过。如今我深信物种不是不变的。那些被称为同一属的物种是一些别的且通常已灭亡物种的直系后裔,就像现在任何物种的变种被承认为原物种的后裔一样。此外我还确信,自然选择虽然不是物种变化的唯一方法,却是其中主要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