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精灵却不常出现,
如果我们犯了错就会预见
那会让我们损失惨烈!”
最近几天一切都很好。新鲜感还没过,格丽塞尔达找到了很多自娱自乐的方式,这抑制了她对“海那边”的家的思念,也可以不去想那些逗她、宠她的吵闹快乐的兄弟们。她当然很想念他们,但并不是“思念成疾”。她既没有得思乡病,也并不感觉无聊。
等到开始上课的时候,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格丽塞尔达并不厌学,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自己喜欢上课。但是一个人上课就很沉闷了,她的老师们还十分严格。最糟糕的是教写作和算术的老师,那是一个有趣的小老头,穿着及膝短裤,吸着鼻烟,管格丽塞尔达的姑奶奶叫“夫人”,每次和她交谈时都会正式地鞠躬。他让格丽塞尔达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态去写作,这让女孩觉得自己永远没办法直截了当了,而老师关于算术部分的讲解更为糟糕。瞧他是怎样给她讲算术题的!格丽塞尔达从来都不喜欢算术,说实话,她家里那位和蔼的女教师也不喜欢。但是那位先生——我不记得那位老先生的名字了,假设他就叫短裤先生吧——短裤先生发现了这个事情,于是便让她从头开始。
那真的很可怕。老师一周来两次,但是他不来的那几天也并没有多清闲,因为短裤先生给格丽塞尔达布置了“堆积如山”的算术作业!一下子根本做不完。可怕的是,短裤先生最喜欢的方法叫做“证明”。以我匮乏的词汇无法解释它,大概就是在你把所有数都加起来,做完这道题之后,再减掉最前面的数。你懂了吗?就是说,减掉最前面的数,把后面的数重新加起来,然后在其他地方再将它加回来。
“但凡那有一丁点好处,我都不会介意的。”一天,可怜的格丽塞尔达说,“但是你瞧,格丽泽尔姑奶奶,它并不是那样的。就像我会做错算术题那样,我可能也会做错证明,做错的可能性还要更大,因为每到证明的步骤,我都会变得很累,所以每次证出来都是错的,我很确定这没什么好处,只能让我生气。”
“嘘!”姑奶奶严厉地说,“小女孩不该说这样的话。让你青春的黄金时光变得更美好吧,格丽塞尔达,它们会一去不回的。”
“如果黄金时光意味着做算术的话,还是算了。”格丽塞尔达嘟囔道。
幸好格丽泽尔小姐有点耳背,没有听到她的这番言论。就在这时,布谷鸟钟敲响了十一下。
“可爱的小布谷鸟给你树立了一个榜样。”格丽泽尔小姐说,“它一生都在忠诚地履行着职责。”说着,她离开了房间。
小布谷鸟还在报时,报完十一点需要好一会儿。在格丽塞尔达看来,那只小鸟就像在重复着姑奶奶的最后一句话。它说:“忠——诚地履——行你的职——责,忠——诚。”
“你这个可怕的小家伙!”格丽塞尔达激动地惊呼,“你为什么要嘲笑我?”
她抓起了手边的一本书,扔向了那只刚开始报时的鸟。小鸟啪地一下消失了,既没有拍打翅膀,也没有像格丽塞尔达想象的那样,朝她友好地点点头,一瞬间,房间陷入了寂静。
格丽塞尔达有点害怕。她做了什么?她抬头看向那座钟表。钟表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布谷鸟的小门紧紧地关着,没有任何受到干扰的迹象。要不是她把书扔了过去,它会不会用比原本的动作更快地跳回去呢?她希望是这么回事,尝试着继续自己的课程,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尽管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长长的算术题上,做得比之前更好了,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很开心,或者松了口气。每隔一会儿她都要抬头看向那座钟表,就好像期待着布谷鸟出来,尽管她很清楚,不到十二点鸟儿是不会出来的,因为它只在整点报时。
“真希望现在是十二点。”她很不安,不止一次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钟表没有高高地挂在墙上,她可能就会爬上去,打开那扇小门,偷看一眼布谷鸟的情况来让自己安心。但这是不可能的。钟表放在她够不到的地方,周围也没有家具可以爬上去。除了等待十二点的到来,格丽塞尔达什么也不能做。
但她还是没能等到十二点,因为大概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格丽泽尔小姐叫她快点穿上披风、戴上帽子,出来和自己一起在阳台上走一走。
“眼下天气很好,”格丽泽尔小姐说,“但是就快要下雨了。现在别做功课了,下午再做。”
“我已经做完了。”格丽塞尔达温顺地回答。
“所有的吗?”姑奶奶问道。
“是的,所有的作业。”格丽塞尔达回答。
“好吧,这样的话,如果今天下午不下雨,我们就坐车去梅里布劳会堂,拜访你的教母拉万德夫人,看看她身体如何。”格丽泽尔小姐说。
可怜的格丽塞尔达!她最厌恶的莫过于和姑奶奶们一起坐车出门。她们会坐上那辆老旧的黄色马车,所有窗户都敞开着,当然了,格丽塞尔达要背对着马坐,空气不好让她很不舒服,还要一动不动地坐很长时间。
梅里布劳庄园里有一座很大的房子,很有年头,但是不如格丽塞尔达姑奶奶们的住处那样美轮美奂。庄园离家有六英里远,驾驶着辘辘作响的老旧的马车要走很久,因为那些肥胖的老马气喘吁吁的,老车夫也是如此。拉万德夫人也很年迈了,她脾气不好,还很耳背。格丽泽尔小姐和塔比莎小姐都非常尊敬她,她经常管两人叫“我的宝贝”,就好像她们还是小女孩,两人也把拉万德夫人的话当做金玉良言。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她受邀成为了格丽塞尔达的教母,但是格丽塞尔达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理由感谢她。拉万德夫人只是给了她一本祈祷书,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希望她做一个“好小姐”。
这天下午的车程好像比以往都要漫长和无聊,但是格丽塞尔达顺从地忍耐着。当拉万德夫人像往常一样,表达出自己对于格丽塞尔达的期盼时,这个小女孩低下头,感受到血液冲上了脸颊。“我根本不是个善良的小女孩,”她想要大叫出声,“我又坏又残忍。我觉得自己杀掉了可爱的小布谷鸟。”
如果她真的喊出声,那这三位女士会怎么想呢?事实上,拉万德夫人赞许地拍了拍她,说自己喜欢看到年轻人谦逊的样子,还给了她一块快要发霉了的五香姜饼,这让格丽塞尔达感觉难以忍受。
回家的路上,格丽塞尔达十分不耐烦,急切地想要冲到前厅,去看看布谷鸟是不是安然无恙。当马车终于停在老房子门前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格丽泽尔小姐慢吞吞地下了车,塔比莎小姐跟在她身后,动作更为迟缓。格丽塞尔达不得不控制住自己,装作端庄地走开。
“已经过了你的晚餐时间了,宝贝,”格丽泽尔小姐说,“立刻回房,多尔卡丝会给你把晚餐带上去。熬夜对年轻人不好。”
格丽塞尔达顺从地和姑奶奶们道了晚安,静悄悄地上了楼。但是一等到她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平台,离开了姑奶奶们的视线,她就调转了脚步。她没有向右走回房间,而是转向了左边,飞快地跑过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的门通向那间大会客厅。她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飞跑着穿过大厅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在白天,这也有点困难。格丽塞尔达尽快走过了中式柜子和大瓷瓶,来到了前厅的门口。门开着,她很熟悉这条路,于是飞快地走了进去。但是这有什么用?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角落的布谷鸟钟发出嘀嗒声。要是布谷鸟会像往常一样出来报时就好了!那样格丽塞尔达就会卸下心上的沉重负担。
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许快到整点了,又或者刚过整点。她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听到远处传来格丽泽尔小姐的声音,她不敢停留在这里了,转身摸索着走出了房间。就在她走到门口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擦过自己的脸颊,近旁传来一声微弱的“布谷”。
格丽塞尔达吓了一跳,但并不害怕,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布谷鸟。”她轻声说,但并没有回应声。
格丽泽尔小姐上楼的声音再一次传进了她的耳朵。
“我得走了。”格丽塞尔达说。她摸索着穿过大厅,幸运的是,并没有碰到那些易碎的宝物。她再次跑过长长的走廊,在多尔卡丝送来晚饭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那天晚上,格丽塞尔达睡得很不好。她不断地梦见那只布谷鸟,以为自己听到了它的叫声,醒过来却发现那只是一个梦。第二天早晨,当她下楼吃早餐时,她面色苍白,昏昏欲睡。格丽塞尔达走进房间时,只有塔比莎姑奶奶在,姑奶奶立刻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敢肯定你要生病了,孩子,”她紧张地说,“格丽泽尔姐姐得给你拿些药,我想这样最好不过。感冒的时候,艾菊茶是个很好的东西——”
但是塔比莎小姐并没有说完,因为这时,格丽泽尔小姐匆忙走进了房间。她的帽子歪着,披巾很乱,脸色苍白。我想,从未有人见过她如此不安的模样。
“塔比莎!”她惊叫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布谷鸟钟停了。”
“布谷鸟钟停了!”塔比莎小姐举起双手重复道,“这不可能!”
“但它确实停了,天啊,我太难过了,不知道怎么解释——布谷鸟钟停了。钟表还在走,但是布谷鸟不报时了,多尔卡丝觉得它昨天就这样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该怎么做?”塔比莎小姐说,“要派人去请钟表匠吗?”
格丽泽尔小姐摇了摇头。
“没用的,甚至更糟糕。就算我们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校准它的人。五十多年了,塔比莎,五十多年来布谷鸟从未错过一次报时!塔比莎,这说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也许这是在提醒我们。”
塔比莎小姐没有回答,她正默默地哭泣着。两位女士似乎忘记了格丽塞尔达的存在,但她无法忍受目睹两人的痛苦。吃完早饭,就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她在楼梯上遇见了多尔卡丝。
“小姐,你听说了发生的事吗?”老仆人问道。
“听说了。”格丽塞尔达回答。
“我的女主人们遇到了大麻烦,”多尔卡丝继续说着,她似乎比平常更有倾诉欲,“因为五十年来,那座钟表从未出过问题。”
“不能校准它吗?”女孩问道。
多尔卡丝摇了摇头。
“干涉必然发生的事是没有好处的。”她说,“这座房子的运气维系在那座钟表上。钟表的制造者把大半生都花在它上面,他的遗言说,钟表会给拥有它的房子带去好运,但钟停下来就会有麻烦。”她严肃地补充说:“我相信那是一座魔法钟表,因为毫无疑问,它带来了好运。小姐,没有一头牛像我们家的奶牛这样,产出远近闻名的牛奶;也没有鸡像我们家的母鸡这样,一年到头都在下蛋,别人家的玫瑰也不如我们家的这样美丽。家中一直非常和睦,没有争执、吵闹。‘好心人’们无法忍受那些,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发脾气。”
格丽塞尔达的良心隐隐作痛。是她的所作所为给这座老房子带来了麻烦吗?一时的坏脾气带来了多么可怕的惩罚。
“我真希望你没有说这些话,多尔卡丝,”她说,“这让我好难过。”
“这个孩子真有同情心!”老仆人走下楼梯的时候说,“真的——她非常像西比拉小姐。”
那一天对于格丽塞尔达来说,既厌烦又伤心。她被一种自己不明白的情感折磨着。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非常后悔。“如果布谷鸟是个精灵,我真的觉得它会再次出来的,”她自言自语道,“如果它不是,那多尔卡丝说的就是假的。”
姑奶奶们并没有在她面前提到这件事,似乎快要忘记了格丽塞尔达知道她们两人的痛苦。她们比以往都要严肃沉默,除此之外,一切正常。格丽塞尔达一整个上午都在前厅做功课,很庆幸自己摆脱了角落里钟表的滴答声,然后走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但是,唉!在那里,情况还是一样糟糕。白嘴鸦们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格丽塞尔达出现时,它们立刻喋喋不休起来,女孩立刻跑回了房中。
“我敢肯定它们在谈论我,”她自言自语道,“或许它们也是精灵。我开始觉得自己不喜欢精灵了。”
睡觉时间到了,她很高兴。看到姑奶奶们面色苍白、心烦意乱,对她来说是一种谴责,尽管她试着说服自己,那些想法很愚蠢,但她还是摆脱不了这种不适感。
上床睡觉的时候,格丽塞尔达非常疲惫。这不愉快的、无精打采的、令人不适的一天让她十分疲倦,立刻沉沉入睡。等到她突然醒来时,却发现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就像她来到这座老房子的第一夜那样。她似乎不是自己醒来的,有什么东西将她唤醒了。没错!那一声轻柔而遥远的“布谷”又出现了。它离得远吗?格丽塞尔达并不清楚。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个声音就在自己附近。
“如果那只布谷鸟重新出现,我就要抓住它!”格丽塞尔达叫道。
她跳下床,摸索着走到紧闭的门边,打开门,月光从那扇敞开的走廊窗户中洒下来。不一会儿,她就沿着走廊跑了起来,朝着大厅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格丽塞尔达的童年时代,那群吵闹的哥哥给了她一个教训,她什么也不怕。或者更确切地说,她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可怕的!真的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