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村街道不远的地方
有一个老式的乡间宅邸。”
从前,在一座古镇的一条老街上矗立着一座非常古老的房子。如今,无论你怎样寻找,都很难找到这样一所房子,因为它属于一个逝去的时代,一个已经特别遥远的时代。
它矗立在一条街道上,却不像一座城镇里的房子,因为,虽然前门正好对着人行道,后门的窗户却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古朴的梯田花园,老树的枝叶长得又稠又密,夏天住在附近就像住在森林的边缘;即使在冬天,它们交错的枝干也会把一切清晰的景致掩藏在身后。
在这个旧花园里有一群白嘴鸦。年复一年,它们在这里召开议会,呱呱地叫着,吵吵嚷嚷地瞎忙乎;年复一年,它们在这里筑巢,孵蛋;年复一年,我想,老的乌鸦逐渐死去,年轻的乌鸦取而代之。但是,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个必然规律,没有人会察觉。因为从外表上看,白嘴鸦总是一样的——始终都一样。
在这所老房子和它有关的一切事物里,时间似乎是静止不动的,仿佛它和住在它里面的人都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不可能再发生任何改变。
但是,终于有一天,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一个秋日的傍晚,一辆马车哐当哐当地压过石子路,驶向那座老房子的门口,随之而来的突然的嘈杂声音听起来很不礼貌,把正准备休息的白嘴鸦吓了一跳,弄得它们都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是个小女孩!一个小女孩穿着灰色的美利奴连衣裙,戴着灰色的海狸帽,灰色的小头巾和灰色的手套——一身打扮全都是灰色的,甚至连她的眼睛都是灰色的,除了她那圆润的玫瑰色的脸和她那亮棕色的头发。她的名字甚至更加沉闷——格丽塞尔达。
一位绅士把她从马车里抱了出来,和她一起消失在夜色中,走进了屋子里。当晚晚些时候,这位先生又从屋里出来,坐着那辆又回来接他的马车离开了。这就是白嘴鸦所能看到的老房子里发生的所有变化。不如我们走进去看看?
沿着那又浅又宽的老式楼梯爬上去,经过那些镶着护壁板的、像一面镜子般又黑又亮的墙,是一条有许多门的狭长通道,要不是门上闪闪发光的黄铜把手,人们是不会知道有这些门的。三个老仆人中最年长的一个把小格丽塞尔达领进了为她准备好的房间。小格丽塞尔达又累又困,晚饭几乎一口也没吃。这是一个奇怪的房间,因为房子里的一切都特别古怪;但是在瓷砖砌成的炉栅里熊熊燃烧的跳动的火光中,它显得相当的欢快。
“我很高兴这里有火,”孩子说,“你觉得它会一直亮到明天早上吗?”
老仆人摇了摇头。
她说:“让它就这样一直烧到明天早晨是不安全的。小姐,当你在床上睡着的时候,你就不想要火了。床是最温暖的地方。”
“我不是因为觉得它温暖而想要它,”格丽塞尔达说,“我是因为喜欢它的光线。这座房子对我来说太暗了,不过,墙壁里似乎也藏着灯光,它们可以发光。”
老仆人笑了。
“毫无疑问,你会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她说,“但是你会喜欢上它的,小姐。这是一个很好的老房子,那些最了解它的人都很喜欢它。”
“你说的是谁?”格丽塞尔达问道,“你是说我的姑奶奶们吗?”
“啊,是的,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其他人,”老妇人回答说。“白嘴鸦很喜欢它,其他人也很喜欢它。在那片海的另一边,也就是你来的地方,你听说过‘善良的人’吗,小姐?”
“你是说仙女吗?”格丽塞尔达叫道,眼睛闪闪发光。“我当然听说过,但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仙女。你有没有见到过?”
“我说不上来,”老妇人回答说。
“我的头脑不像你那么灵光了,小姐,有时我也会回想起一些奇怪的事情,就像梦中见到的情景和听到的声音一样。我太老了,无法像以前那样敏锐地看和听。我们这里的人都老了,小姐,是时候为这座老房子注入一些新鲜的血液了。”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奇怪和诡异!”格丽塞尔达在上床睡觉的时候想。“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再说,他们都很老了;也许他们也不愿意让一个孩子在他们周围生活吧?”
白嘴鸦们也曾有同样的想法!他们根本无法决定是支持还是反对,所以决定第二天上午再进行表决。与此同时,他们和格丽塞尔达都去睡觉了。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那天晚上睡得好还是不好;在经历了如此不同寻常的兴奋之后,他们会睡好才怪呢。但是格丽塞尔达是个小女孩,不是白嘴鸦,她太累了,所以她在床上躺了两分钟后就睡着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再醒来。
“我想知道明早这一切会是什么样子,”这是她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如果现在是夏天,或者是春天,我应该不会介意——因为在那两个季节里总能找到一些美好的事情可以做。”
有时,她很早就醒来,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她脑子里就一直想着同一个问题。
“如果现在是夏天,或者是春天,”她对自己重复道,这时候就好像她完全没睡着一样——在她说“真是太”的时候,她就像一个昏睡了一百年的人,而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完了这句话,“太冷了。”“要是春天就好了,”格丽塞尔达心想。
就在她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她突然吃了一惊。她听到什么了?她的愿望会实现吗?难道这就是她去过的,让人向往的人间仙境吗?她揉了揉眼睛,但周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那不是很像仙境,不过她确定她的耳朵并没有欺骗她,她完全相信自己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
她竭尽全力地去听,但再也听不见了。难道这可能会是错觉吗?她终于昏昏欲睡了,就在她将要睡着的时候——是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要多清晰有多清晰——“布谷,布谷,布谷!”三次,四次,五次,然后最后又像以前一样陷入完全的沉默。
“多有趣的布谷鸟啊,”格丽塞尔达自言自语地说。“我几乎可以想象它就在这间屋子里。我想知道我的姑奶奶有没有装在笼子里的驯服的布谷鸟?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但这是一座如此古怪的房子,里面的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也许他们有一只温顺的杜鹃呢。我明天早上再问他们。不管是什么,这声音听起来很悦耳。”
“你们的笼子里有布谷鸟吗?”
格丽塞尔达怀着一种愉快的陪伴感,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她不是这个黑暗世界里唯一醒着的生物,她心满意足地躺在那里,听着布谷鸟用甜美清新的音调发出的友好问候。但在这声音再次响彻寂静的屋子之前,她又一次很快地睡着了。这一次,她一直睡到天亮,除了这所古宅最黑暗的角落和缝隙外,阳光照亮了一切。
她仔细地穿好衣服,因为有人提醒过她,她的姑奶奶们喜欢整洁、精致。她把灰色裙子上的每个扣子都扣好,把她那一头乱蓬蓬的褐色头发顺滑地向下扎了起来。她全神贯注地想着这些沉重的心事,暂时把杜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她和她的姑奶奶们坐在一起吃早饭时,她才记起了这件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听到人们对于外面阳台上散步的那几只友好的知更鸟的一些评论,才想起了这件事。
“哦,姑奶奶,”她叫道,在准备将一勺面包和牛奶送往嘴里的时候,停下来问道:“你的笼子里有布谷鸟吗?”
“笼子里的布谷鸟,”她大姑奶奶格丽泽尔小姐重复道,“那孩子在说什么呢?”
“笼子里!”塔比莎小姐回应道:“笼子里的布谷鸟!”
“房子里的什么地方有一只布谷鸟,”格丽塞尔达说。“我夜里听到的。不可能是在室外吧?难道是在室外吗?室外太冷了。”
两位姑奶奶相视一笑,低声说道:“她和她的祖母如此相像”。然后格丽泽尔小姐说道——
“亲爱的,我们有一只布谷鸟,尽管它不在笼子里,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布谷鸟。它生活在时钟里。”
“在一个钟里,”塔比莎小姐重复道,仿佛要证实她姐姐的话。
“在钟里!”格丽塞尔达睁大了她那灰色的眼睛惊叫道。
这听起来有点像三只熊的对话,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话,只是格丽塞尔达的声音不像最小的那只熊的声音,而是三只熊中声音最大的。
“在钟里!”她叫道,“那它不可能是活着的吧?”
“为什么不能呢?”格丽泽尔小姐说。
“我不知道,”格丽塞尔达一脸困惑地回答。
“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女孩,”格丽泽尔小姐接着说道,“她坚信布谷鸟是活着的,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它不是活物。赶紧吃完你的早餐吧,亲爱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亲自去看布谷鸟。”
“谢谢你,格丽泽尔姑奶奶,”格丽塞尔达一边说,一边继续吃着她的面包和牛奶。
“对,”塔比莎小姐说,“你应该自己去看看布谷鸟。”
“谢谢你,塔比莎姑奶奶,”格丽塞尔达说道。总是要说两遍“谢谢你”或“不用了,谢谢你”实在是有点麻烦,但格丽塞尔达认为这样做比较有礼貌,因为塔比莎姑奶奶总是重复格丽泽尔姑奶奶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塔比莎姑奶奶在格丽塞尔达小姐之后立刻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但由于她总是会在这中间稍作停顿,所以有时会显得相当尴尬。但是,说两次“谢谢”或“不用了,谢谢”当然要比伤害塔比莎姑奶奶的感情要好。
早饭后,格丽泽尔姑奶奶说到做到,她带着格丽塞尔达穿过屋子里的几个房间,把所有的古董指给她看,还讲述了这些房间的所有历史和陈设,格丽塞尔达喜欢听,只是在她们去的每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她都在想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布谷鸟住的房间。
塔比莎姑奶奶没有和她们一起来,因为她得了风湿病。总的来说,格丽塞尔达并不感到遗憾。你看,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所有的历史都翻两遍,而且,如果格丽塞尔达累了,她可能会忘记说两次“谢谢”或“不,谢谢”。
这所老房子在白天看上去同前一天晚上一样古怪和奇趣。甚至更加古怪,因为窗外的景色给这一切增添了一种甜蜜而奇特的“老式情调”。
注意到孩子的目光正朝那个方向游移,格丽泽尔小姐说道:“在夏天,我们有漂亮的玫瑰。”
“我希望这是夏天,我真的很喜欢夏天,”格丽塞尔达说。“可是,格丽泽尔姑奶奶,即使现在是冬天,或者快到冬天了,房间里还是弥漫着一股玫瑰的香味。”
格丽泽尔小姐看起来很高兴。
“那是我的香囊,”她解释道。
他们当时正站在她所谓的“大客厅”里,这是一间漂亮的老房子,里面摆放着金白相间的椅子,挂着褪色的黄色锦缎帘布。那些椅子曾经一定非常鲜亮美丽。当他们走进这间古老的客厅时,格丽塞尔达感到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很久以前这里一定举行过特别盛大的聚会!但是,现在在这个房间里跳舞——跳舞,或者谈笑,或者聊天——这些都是现在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格丽泽尔小姐穿过房间,来到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个精美的中国式的柜子,柜子全身都是黑色和金色相间的,上面充满了雕刻艺术。格丽塞尔达不确定,它是按照一座庙宇还是一座宫殿的形状制成的。无论如何,它是非常有趣和精美的。门口站着两个庄严的摆头人,一边一个。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也许我应该说,是一个摆头人和他的妻子,因为右边的那个人显然更像一个贵妇人。
格丽泽尔小姐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头。让格丽塞尔达感到吃惊的是,他们立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哦,你是怎么做到的,格丽泽尔姑奶奶?”她惊叫道。
“算了吧,亲爱的,你想让他们点头是行不通的。他们不喜欢这样。”格丽泽尔小姐神秘地回答。“亲爱的,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要尊敬你的长辈。那些摆头人比你大许多岁——事实上,他们比我还大。”
格丽塞尔达不明白,如果是这样的话,格丽泽尔小姐自己怎么会对他们这么放肆,但她什么也没说。
“这是我去年夏天的香囊,”格丽泽尔小姐摸了摸橱柜旁边小架子上的一个大瓷瓶,继续说道,“你可以闻一闻它,亲爱的。”
这没什么不情愿的,格丽塞尔达把她圆圆的小鼻子埋在芬芳的树叶里。
“很好闻,”她说。“我可以随时闻闻它吗,格丽泽尔姑奶奶?”
“我们看看再说吧,”姑奶奶回答道,“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小女孩我们都会放心让她单独到这个大厅里来的。”
“是的。”格丽塞尔达温顺地说。
格丽泽尔小姐带路来到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的对面。她打开门,格丽塞尔达跟在后面,走进一间小前厅。
“现在已经十点了,”格丽泽尔小姐看了看表,说道,“亲爱的,现在,你该与我们的布谷鸟认识一下了。”
生活在时钟里的布谷鸟!格丽塞尔达热切地环望着四周。钟在哪里?她什么也看不到,只在一个角落的墙上,有一个用深褐色的木头雕刻而成的,看起来像小房子一样的东西。它不太像一所房子,但确实有一个屋顶——屋顶上有很深的突出的屋檐;再仔细一看,是的,原来真的是一个时钟。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钟上那些曾经镀金的图形,也像其他东西一样,变得模糊不清了。不远处的指针,几乎跟时钟的钟面分不清了。
格丽泽尔小姐一动不动地站着,抬头看着时钟,格丽塞尔达在她身边,屏息以待。不久,远处传来一种隆隆声。她感觉到即将有事发生。突然,钟面上方的两扇小门“砰”的一声弹开了,格丽塞尔达一直都不知道这两扇门的存在。一只布谷鸟从弹开的门里面飞了出来,拍打着翅膀,发出美妙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格丽泽尔小姐大声数着:“七、八、九、十。”“是的,它从不犯错误,”她得意洋洋地补充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它出错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亲爱的,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钟了。”
“但是,它是一个钟吗?它有生命吗?”格丽塞尔达喊道,“在它拍打着翅膀回到它的房子里之前,它看了我一眼,对我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的,姑奶奶,”她认真地说。“就好像在对我说,‘你好!’”
格丽泽尔小姐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就像吃早饭时格丽塞尔达在她脸上看到的那种奇怪而又高兴的笑容一样。她喃喃地说道,“这正是西比拉过去常说的话。”“好吧,亲爱的,”她又大声补充道,“没错,它应该对你说:‘你好!’。这是它第一次见到你,虽然许多年前,在它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它就认识你亲爱的祖母和你的父亲。渐渐地你会发现它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可以教给你很多东西的人。”
“教给我什么东西,格丽泽尔姑奶奶?”格丽塞尔达一脸困惑地问道。
“首先是守时,其次是忠实地履行职责,”格丽泽尔小姐回答说。
“我可以偶尔来看看那只布谷鸟吗?——看着它,等它出来?”格丽塞尔达问,她似乎认为自己可以一整天都盯着这只钟看,看着她的小朋友出现。
“你一天会见到它好几次,”她的姑奶奶说道,“因为它就在这个我要安排给你任务去做的小房间里。这里又友好又安静,没什么能够打扰到你,而且离你的塔比莎姑奶奶和我通常静坐的那个房间很近。”
说着,格丽泽尔小姐打开了小前厅的第二扇门,让格丽塞尔达吃惊的是,在另一扇半掩着的门的一小段楼梯脚下,她看见了她的塔比莎姑奶奶,她正在她们吃早饭的房间里的炉火旁静静地织着毛线。
“多么有趣的房子啊,格丽泽尔姑奶奶,”她边说边跟着她姑奶奶下了台阶。“每个房间都有那么多的门,你以为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却还回到你原来的地方来。我将永远找不到路了。
“哦,不,亲爱的,你很快会找到路的,”她的姑奶奶鼓励地对她说。
“她人很好,”格丽塞尔达心想。“但我希望她不要把我的功课称为“任务”。这使它们听起来难得可怕。不过,不管怎样,我很高兴能在那只可爱的布谷鸟住的房间里做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