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凯蒂、克洛弗和塞茜在奈特太太的学校上学。这所学校在小镇的另一头，离卡尔医生的家很远。这是一幢低矮的平房，后面有个院子，女孩们休息时就在院子里玩耍。不幸的是，它的隔壁就是米勒小姐的学校，那所学校同样大，同样受欢迎，后面也有一个院子。两个操场之间只隔着一道高高的木板栅栏。
奈特太太是个身材矮胖、温文尔雅的女人，她行动缓慢，她的脸会使人联想到好脾气的母牛。相反，米勒小姐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头黑色的卷发，她的卷发像波浪一样飘扬着，整个人总是显得那么活泼。这两所学校就各自的教师和教学优点经常发生争执。不知道为什么，奈特学校的女孩们认为自己很有教养，觉得米勒学校的女孩们很粗俗，而且毫不掩饰这种看法。另一方面，米勒学校的女孩们总会愤怒地予以回击。她们休息的时候经常隔着栅栏做鬼脸，只要有可能，她们还会爬到栅栏顶上做鬼脸，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栅栏很高。奈特学校的女孩们也会做鬼脸，尽管她们都很文雅。她们的院子比另一个院子有优势：这里有一个木屋，她们可以爬上屋顶，俯瞰米勒小姐的学校。女孩们常常在屋顶坐成几排，对着隔壁的院子做鬼脸，用嘲弄的话激怒对方。两所学校分别称呼对方为“奈特派”和“米勒派”，她们憎恨彼此，假如两个学校的女孩在街上相遇，甚至可能发生冲突。可以想象，这些事极大地改善了年轻女子的行为举止，提高了她们的道德水准。
一天早上——就在她们从天堂回来后不久，凯蒂迟到了。她找不到她的东西。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的代数课本“神秘消失了”，她的写字板不见了，太阳帽上的细绳也掉了。她四处跑来跑去，寻找这些东西，一边咚咚地敲着门。伊兹姑妈不耐烦了。
“你的代数课本，”她说，“如果你找的是那本被画得乱七八糟，只剩一张封皮的脏兮兮的书，它就在厨房的桌子下面。菲尔吃早餐前玩过那本书，说它脏得像头猪。这也难怪，我看它确实脏得要命。凯蒂，你怎么能把你的课本弄成这样？我简直无法想象。你爸爸给你买了新的代数课本，这还不到一个月，它就该被丢进垃圾堆里了。我真希望你能明白一本书有多贵！”
“我不知道你的写字板在哪，”她接着说，“不过，你那顶帽子的绳子在这儿呢。”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绳子。
“啊，谢谢您！”凯蒂说，急忙用别针把它别好。
“凯蒂·卡尔！”伊兹小姐尖叫道：“你在干什么？把绳子别在帽子上！老天，你还想做什么蠢事？现在站着别动，别坐立不安的，等我把它缝好。”
“一动不动地站着”是很难做到的。伊兹姑妈忙个不停，不停地训话，有时会因为一时疏忽而把针扎进凯蒂的下巴。凯蒂尽量忍受着，只是不停地变换重心，不时地哼一声，就像一匹不耐烦的马。她一被放开，就飞快地跑进厨房，抓起代数课本，像旋风一样冲到门口。善良的小克洛弗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待着，尽管她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并且非常担心自己会迟到。
“我们得跑着去。”凯蒂气喘吁吁地说。“伊兹姑妈拦住了我，她太可怕了！”
她们拼命地跑，但时间跑得更快，还没跑到半路，九点的钟声就响起来了，所有希望都破灭了。这使凯蒂非常恼火，虽然她经常迟到，但她还是渴望能早点儿去学校。
“好了，”她停住脚步说，“我要告诉伊兹姑妈，一切都是她的错，太糟糕了。”她怒气冲冲地走进学校。
很多人都知道，如果早起就不顺，一整天都不会顺。整个上午，所有事情似乎都出了问题。凯蒂在语法课上两次走神，没有跟上学习进度。她抄作文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字写得不好看不说，还让人看不懂，因此奈特太太说她必须重新写一遍。凯蒂愤怒极了，不假思索地对克洛弗低声说：“真是可恨！”然后，课间休息之前，所有在课堂上和别人“交头接耳”的人都被要求起立。凯蒂感到一阵痛苦，她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看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被黑笔做了记号。她流下了烦恼的眼泪。因为怕其他女孩会注意到她们，下课铃一响，凯蒂就跑进院子，独自一人爬到木屋顶上，背对着学校坐在那里，强忍泪水，试图在其他人到来之前整理好表情。
米勒小姐学校的下课铃比奈特太太学校的铃声慢了大约四分钟，因此对面的操场是空的。今天很温暖、微风习习。凯蒂坐着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风卷走了她那顶系得不牢的太阳帽，带着它飞过屋顶。帽子飞起来的时候，凯蒂追在后面想要抓住它，但太迟了。一次、两次、三次。帽子飞走了，消失在了屋顶边缘。凯蒂在后面飞快地跑，看见它躺在对面那个院子中间的紫丁香丛中。
太糟糕了！凯蒂并不担心弄丢帽子，因为她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衣服，但她的帽子竟然飞到了对面！再过一分钟，米勒小姐学校里的女孩们就要出来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她们围着那顶不幸的帽子跳战舞的场面，她们会把它钉在一根柱子上，把它当球玩，拿着它对栅栏这边挥舞，像印第安人对待俘虏那样对待它。她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吗？绝不可能！宁死不能！凯蒂不在意自己会不会丢脸，她要阻止这场大灾难，她咬紧牙关，迅速滑下房顶，抓住栅栏，一跃跳进了米勒小姐的院子。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坐在窗边的一个小个子学生一直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告诉大家，铃声一响，她就尖叫起来：“凯蒂·卡尔在我们的后院里！”
米勒学校的学生们蜂拥而出。这种大胆入侵的行为令她们无比愤怒。她们怒气冲冲地大吼着，扑向凯蒂。但凯蒂的动作比她们还快，她手里拿着获救的帽子，已经爬上了栅栏的半中腰。
有时候长得高是件好事。这一次，凯蒂的长腿和长臂为大大帮助了她。她疯狂地向上爬，爬得非常快，不一会儿就爬上了栅栏的顶端。就在她要翻过去的时候，一个米勒学校的学生抓住她下面的一只脚，差点儿把她的靴子拽下来。
多亏伊兹姑妈用一根又粗又结实的线缝住了纽扣。凯蒂用力踢了一下，挣脱出来，满心欢喜地看着攻击她的人向后退，而她在一阵胜利和恐惧的尖叫声中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同学中间。奈特太太的学生们站在院子里，张口结舌地听着喧闹声，目瞪口呆地看着凯蒂从敌人的营地里回来，还完好无损。这种场面实在是太惊人了。
我没办法描述接下来的混乱景象。奈特太太的学生们因骄傲和胜利欣喜若狂。凯蒂被大家亲吻、拥抱，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自己的经历。兴高采烈地女孩们一排一排地坐在屋顶，幸灾乐祸地面对着米勒小姐的学生们。之后，敌人振作起来，准备翻过栅栏回击。克洛弗被一个高个子女孩抱起来，手里拿着一把钉锤，敲打着出现在栅栏顶部的手指。很快，米勒小姐的学生们败下阵来，躲到安全的地方低声抱怨，发誓要报仇。总之，对学校来说，这是伟大的一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冒险令人兴奋，凯蒂又被女孩们夸奖、亲吻了一番，渐渐变得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了。
许多学生住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中午不能回家，她们习惯把午餐装进篮子带过来，在学校待上一整天。凯蒂和克洛弗就是这样。今天中午，吃完饭后，有人建议在教室里玩点儿什么，霉运仙子就让凯蒂“灵机一动”，发明了一种新游戏，她称之为“河的游戏”。
游戏规则如下：每个女孩都选用一条河的名字，为自己划定一条穿过房间的路线，并在课桌和长凳间蜿蜒而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模仿水流的声音。塞茜是普拉特河，高个子女孩玛丽安·布鲁克斯是密西西比河，爱丽丝·布莱尔是俄亥俄河，克洛弗是佩诺斯科特河，等等。她们要偶尔碰一次面，因为凯蒂说“河流就是会交汇在一起。”至于凯蒂自己，她是“海洋爸爸”，她咆哮着，怒吼着，一会儿登上奈特太太常坐的站台，一会儿又下去。有时，当其他人都在房间的另一头时，她会突然大喊：“现在，河流要交汇啦！”所有的河流都蹦蹦跳跳，冲来冲去，尖叫着转身奔向大海爸爸，而大海爸爸的吼声比所有的河流加在一起的声音都要大，而且她在讲台边冲上冲下，模仿着海滩上的波浪。
伯内特镇从来没有没有人玩过这个游戏，也没人听到过如此喧闹的声音。这声音好像巴珊公牛的吼叫声，像猪的吱吱声，像火鸡的叫声，又像野鬣狗的笑声，此外，还夹杂着家具碰撞的咚咚声，和许多双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行人驻足围观，小孩们大哭起来，一位老妇人问为什么没人找警察。而米勒学校的女孩们则怀着恶意，津津有味地听着，告诉大家这是奈特太太的学生们“在课间休息时”发出的声音。
奈特太太吃完饭回来，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她的学校前，感到非常惊讶。走近以后，她听到了学校里传出来的声音，被吓坏了，以为有人在她的学校里被谋杀了。她急急忙忙地冲进去，把门打开，惊愕地发现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可怕的混乱之中：桌椅全被掀翻了，墨水流了一地；废墟中，狂乱的河流奔腾着，尖叫着，脸红得像火一样的海洋爸爸像个疯子似的在讲台上蹦蹦跳跳。
“你们在干什么？”可怜的奈特太太喘着气，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听到她的声音，河水都不动了，海洋爸爸突然停止跳跃，悄悄地溜下了讲台。突然间，每个女孩似乎都注意到了房间里的状况，知道她们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胆小怕事的人蜷缩在桌子后面，大胆的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更糟糕的是，回家吃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她们盯着灾难现场，低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奈特太太摇响了铃声。学校恢复了秩序，她叫人把课桌椅收拾起来，自己拿了湿布来擦地板上的墨水。这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奈特太太的表情十分可怕、十分严肃，河流们都垂头丧气，海洋爸爸则希望自己远在千里之外。
等一切都恢复了秩序，姑娘们都坐下了，奈特太太才简短地说了几句。她说她平生从未如此震惊过，她原以为她不在的时候，学生们也会表现得像个淑女。她从未想过她们会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把路过这里的人们吓得惊慌失措。她感到非常痛苦。这件事给她们的邻居树立了一个坏榜样——奈特太太指的是与她们竞争的学校，米勒小姐刚刚派来了一个小女孩问候她，询问是否有人受伤了，需不需要帮助。这当然很让人恼火！奈特太太希望她们为此感到抱歉，她认为女孩们应该感到抱歉和羞愧。现在可以照常上课了。当然，参与者都会受到一些惩罚，但她需要考虑一下再决定怎么做。同时，她希望女孩们也认真地考虑一下；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应该负起主要责任，那么现在就可以站起来认错了。
凯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她勇敢地站了起来：“游戏是我编出来的，我是海洋爸爸。”她对吃惊的奈特太太说。奈特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然后郑重地回答：“很好，凯蒂——坐下。”凯蒂照做了，她羞愧不已，但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诚实能拯救一个人的灵魂，它会帮助说出真相的人度过最糟糕的困境，此刻的凯蒂发现了这一点。
这个下午漫长又难熬。奈特太太一次也没有笑，而且拖堂了。中午的热闹和兴奋劲儿消失之后，凯蒂开始感到疼痛了。玩游戏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地在桌椅上撞了好几次，弄伤了自己。这些地方现在都疼了起来。她的头一跳一跳地疼，她几乎看不清东西，感觉心口压着一大块沉重的东西。
放学后，奈特太太站起来说：“今天下午参加游戏的女孩们都留下来。”其他人都走了，关上了门。这是一个可怕的时刻：女孩们忘不掉这一刻，也忘不掉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在大门关闭时拍门的绝望声音。
我无法告诉你奈特太太对她们说了什么。她的话非常感人，没过多久，许多女孩都哭了起来。她们受到的惩罚是取消三周的休息时间，不过，正如塞茜后来对她妈妈说的那样，看到奈特太太如此“虔诚而痛苦”，这些惩罚根本不算什么。哭泣的罪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教室。她们大多数都离开了。奈特太太把凯蒂叫到讲台上，特地对她说了几句话。她并不是很严厉，可凯蒂太懊悔了，没过多久，她就嚎啕大哭起来，仿佛真的要哭出一片大海。
看到这种景象，好心肠的奈特太太大为感动，立刻放过了她，甚至吻了她，表示原谅，这使可怜的凯蒂哭得更厉害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抽泣。忠实的小克洛弗跟在她身边跑，乞求她不要再哭了，并且徒劳地试图托起她的衣服碎片，她的衣服至少有十几处被撕破了。凯蒂不停地哭，幸运的是，伊兹姑妈正好不在家，唯一看到她处于这种可怜困境的人是保姆玛丽，她溺爱孩子们，总是愿意帮助她们摆脱困境。
她安抚着凯蒂，就像安抚着约翰尼或小菲尔。她让凯蒂坐在她的腿上，为她洗了洗发烫的头，梳理了头发，给伤处抹了山金车酊，又拿出了一件干净的连衣裙。到了喝茶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孩子差不多恢复了原样，只有眼睛还红红的。伊兹姑妈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令人意外的是，卡尔医生那天晚上在家。爸爸在家的时候，孩子们总是很高兴。弟弟妹妹们都上床睡觉后，凯蒂找到爸爸，把整个故事讲给他听，感觉自己好多了。
“爸爸。”她一边说，一边坐在他的膝盖上。尽管她是个大姑娘了，但她还是非常喜欢这样做。“为什么人们有时候很走运，有时候却总是倒霉呢？今天我一起床就一直遇到麻烦，每件事都做错。但有的时候，我一整天都很顺利，什么倒霉的事也遇不上。要不是伊兹姑妈早上把我留下来，我就不会丢了分数，我就不会生气，也许我就不会遇到别的麻烦了。”
“可是凯蒂，伊兹姑妈为什么要留住你呢？”
“因为她要把我帽子上的绳子缝好。”
“绳子怎么会断呢？”
“嗯，”凯蒂不情愿地说，“恐怕那是我的错了。绳子是星期二掉下来的，但我没有把它缝回去。”
“你瞧，伊兹姑妈并不是你今天倒霉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出现在很早以前。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缺了钉子，丢了鞋子？’”
“不，从来没听过，给我讲讲吧！”凯蒂叫道，她喜欢听故事，从三岁起就是这样了。
于是，卡尔医生说道——
“缺了钉子，丢了鞋子，
缺了鞋子，丢了马匹，
缺了马匹，骑士迷路，
骑士不在，战争失败，
战争失败，王国覆灭，
一切都是因为缺少一根马蹄钉。”
“噢，爸爸！”凯蒂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抱了抱他，“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谁会想到不缝线这样的小事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呢？不过，我相信我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了，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
“‘缺了钉子，丢了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