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胡桃木小姐突然听见牧场那边传来一阵沉重的走路声，不知是谁正踏着地上散布的石头，走向她的那片丁香树林。她用自己那锐利而乌黑的小眼睛看了看，发现面前有两只黄色的大脚。但是她并未扭过头看去，因为对她而言，这个动作做起来十分困难。她的头部是用一颗山胡桃坚果做成的，上边有个高高的尖儿，刚好能充当她的鼻子。而双眸跟嘴唇，则是用沾了墨水的笔绘制上去的。她的身体是用苹果树上的一根树枝做成的。这根树枝像极了一个有手有脚的身体。树枝偶尔是会长成那个样子的。胡桃木小姐的头部与身体被胶水黏在了一块儿。她身着蓝白色方格的纯棉长裙，头戴边缘有褶皱的白帽，垂在下巴处的帽带被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大多数人在首次看到胡桃木小姐时，都会误以为她是乡下人。而制作她的人，也就是克图拉小姐，其实是希尔斯伯勒一个杂铺店的店主，她把胡桃木小姐当作小玩具给了安。但是，你跟我都不会这么想的。胡桃木小姐有一个小小的还很歪的尖鼻子，还有一张嘟起的小嘴巴，眼睛非常敏锐。这些都跟那些常见的娃娃不同。我们会把她看作一个真实而鲜活的人，就像她原本的样子一样。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跨过胡桃木小姐家的门槛，它发出低哑的声音，似乎想引起她的注意。然而，胡桃木小姐仍旧拿着由松针编成的笤帚在清扫地面。她刚饮完茶水，还刷好了茶杯与茶碟，茶具是用橡子制成的，她将它们摆在壁炉上边的架子之上。房间里放着一张床，床上有小母鸡们丢掉的鸡毛，还有一床颜色鲜亮的被褥，是用漆树的叶子拼凑缝合起来的，无论何时，人只要一躺上去立马就能香甜地睡着。胡桃木小姐的房间是用玉米芯做成的，首先雕出一些凹槽，然后再仔细地拼凑到一起，最后用胶水粘住。这所房屋位于丁香树丛的下方，一到花季，四周就会飘散着浅紫色的花香。整个夏季，周围全是一片绿意，跟小鸟们在一起是多么开心啊。以前，胡桃木小姐经常说，倘若有人想定居在小镇上，那这个人一定会把房子建在丁香树丛下。

没过一会儿，落日便移到了果园的上方，透过胡桃木小姐家的前门，洒进来些许绚丽的光芒。再过一会儿，落日就要隐没在神寺山后方了。如今落日西沉的速度比往日快了，因为如今已经时值九月末了。为了让身子赶紧暖和起来，胡桃木小姐扫得快了些。一想到天气会变得这样冷，她就不由得浑身哆嗦。突然，她的扫地工作被中断了——窗子外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脑袋，脑袋上边那对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不仅大，还特别长。

乌鸦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在吗，胡桃木小姐？”

“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倘若你的确有‘事儿’的话。”胡桃木小姐反问乌鸦，“我听到了你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也瞧见了你走来时的模样。倘若你觉得我房内还残留着一粒玉米，能让你的长嘴啄出来，那你就想错了——它们很早之前就被你吃光了。”

“亲爱的！”乌鸦俯身进到房间里，毫不拘束地说道，“你向来都是那么有礼，那么大方！”

胡桃木小姐露出些许笑意，牵动了脸庞上的皱纹。“来吃吧。”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几粒坚硬的黄玉米，放在乌鸦跟前。乌鸦用力啄食着，费劲儿地吃着，之后弯下腰对胡桃木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

胡桃木小姐用坚定的语气对乌鸦说：“你没必要这样费心向我致谢，不然，你会开始打嗝儿的。近几天有发生过什么新鲜事吗？我知道只要有事情发生，你必然会知道的。”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收音机里都已经播过了，”乌鸦说，“这真是个大新闻，而且还和你有关。”

胡桃木小姐瞧见旁边有一朵毒蘑菇，便坐了下来，熟练地撑开自己的裙边，罩住脚踝。乌鸦惬意地倚在墙边，舒展开双翼，活动了一下两只脚爪。虽然他们有时也会发生争吵，但仍旧是要好的朋友。乌鸦性格直爽，不做作，他的故乡在农村。他没有用来维持生活的土地，只能去找一些樱桃与玉米来充饥。有些夏日的客人，像是蓝歌鸲、画眉以及云雀之类的，都能自食其力，不过乌鸦觉得，为了得到居住地里的浆果与种子，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乌鸦知晓整个农村即将要发生的各种事情。他身体强健，还非常了解气候。每逢春季来临，都要靠着他才能确定出希尔斯伯勒“老乌鸦周”具体时间，用嘈杂的心愿来拉开这个时节的帷幕。他不但能步行，还能飞翔，这也说明跟其他鸟类相比，他能去到更远、更多的区域。胡桃木小姐原本属于某棵树的一部分，乌鸦很清楚这一点，并由衷地尊敬她的这种血统。在某些方面，他们很像。他在等胡桃木小姐主动开口说话。

胡桃木小姐终于开口说道：“嗯？”

乌鸦并拢翅膀，尖嘴正对着胡桃木小姐。

“布朗老婆婆打算离开这所房屋，去别处过冬。她打算到波士顿去，那里的灯塔山上有个女性城市俱乐部，她会在那儿一直住到来年春天。”接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整个房间陷入到了某种专注而不容打搅的思绪中。胡桃木小姐听到乌鸦的这些话惊讶极了，她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乌鸦最后说，“你希望一整个冬季，不论是人还是房屋都能在窗台上度过。你期待着安每日都会顺路来这儿，给你带来些许有用的东西——铁制小炉子、罐子，或者锡制茶壶。然而她家里每个人都要搬去波士顿了，她还想在那个地方上学呢。”乌鸦的眼珠骨碌地转了一下，望着天花板，表现出惊讶的模样。实际上呢，他根本就是在享受这种快乐。所有的乌鸦都是这样的，自从它们破壳出生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喜欢到处宣扬各种八卦消息。

胡桃木小姐猛地站起来，来到乌鸦身边。她那高高的尖鼻子都快戳到乌鸦脸上了。

“这绝不可能，他们不会搬走的！”

“啊，这消息绝对真实，胡桃木小姐。”乌鸦发誓说，“所有到过波士顿的人类都梦想着自己能有一对翅膀，也只有我们这种有飞翔能力的村民才会觉得城市是不必要的。嗯。之前我听闻，有一只八哥飞到了波士顿的公共花园，不过……”

“住口，别再耍嘴皮子了。”胡桃木小姐扭动着两只手，伤心不已，“直接说重点吧。”

“我亲爱的女士。”乌鸦戏谑般地拿翅膀在她的肩头轻拍了一下，“重点是你，亲爱的胡桃木小姐，你必须要穿过布朗老婆婆的窗子，你也看到过，入冬后，新罕布什尔州的积雪是多么厚啊。我敢说，还会出现浓雾弥漫，以至于都看不到窗外情况的日子。这儿的冬季不但漫长还非常难熬，胡桃木小姐。”

“那我如今该怎么办呢？”胡桃木小姐小姐问道，她还是不怎么相信乌鸦说的话。

“别难过，他们并不像是故意忘记你的。”乌鸦和气地说道，“这个时候，安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去考虑，而不只是跟布娃娃玩耍。布朗婆婆呢，她的故乡在新罕布什尔州，还在那个地方生育了后代，她可能会认为你能适应所有的气候。胡桃木小姐，你需要换个地方住了。”

“换到哪里住？”胡桃木小姐走到窗子旁，眺望着西方。那片茂盛的野生丛林年复一年地往“老地方”农场延伸。晚霞就像是用绚丽的彩虹制成的毯子，盖住了整座神寺山。然而他们都忘记要欣赏美丽的夕阳了。

“是啊，关键问题就在这里啊！”乌鸦用粗哑的声音说着。

胡桃木小姐气得跺脚，说道：“说话时别跟一只笨鹦鹉似的，不管听到了什么，收音机里播的，亦或是威廉·莎士比亚所说的，你都要复述一遍。你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字吧？”

乌鸦谦逊地垂下头说：“你说得没错。但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我们应该马上制定个计划，并立刻执行。你不能在丁香树丛下过一整个冬天啊。”

“我们？你并不属于此地。这儿是我的住所。我喜欢这儿，我是决不会搬离这儿的。我的火炉、罐子、茶具还有玉米芯床，要怎么安置呢？倘若我住在乌鸦的窝里，既不可能使用漂亮的家具，也不能专注地干家务……”胡桃木小姐没法再继续往下说了，她眷恋并恐惧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玉米芯墙壁。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胡桃木小姐。”乌鸦抬起一只脚爪挠着脑袋，用另一只脚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我根本不想知道你想的那个主意。”

“但是稍微做出些改变，对我们来说都很有好处啊。”乌鸦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别忘了，亲爱的女士，你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时，可并没有茶杯和茶碟啊。”

胡桃木小姐实在受不了乌鸦刚才说的那句话，气得发起火来。“这些谣言都是你散布出去的，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乌鸦。倘若我没有从威拉德布朗先生那儿得到确切的消息，我是绝不会相信‘老地方’会空无一人的。他会将真相告诉我的，而你，乌鸦——”她尽可能地站直身体，坚定地站在大门处，对乌鸦呵斥道，“马上离开我的房间！”

“好，如你所愿，”乌鸦一本正经地走向门口，“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乌鸦来到门槛时，胡桃木小姐又冲着它大叫道。不过，乌鸦仅仅是用它的尖嘴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头发。

“木头脑袋就是这么顽固！”话音刚落，乌鸦就朝着松林走去。他跟慢慢降临的夜色融为一体，令黄昏的色彩都变得暗淡了。

胡桃木小姐抬起两只树枝手，抱住自己的山胡桃坚果脑袋。她知道，乌鸦说的没错，她确实长着一个木头脑袋。她慢慢地在房间里走着，打开壁炉盖子，拨动了一下通红的煤炭，又扯了扯床罩。然而就算想凭借这些平日里所做的家务活来宽解自己，她仍旧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体里依旧有汁液，亦或者是因为她的脑袋里原本就有香甜的果仁，不管是因为什么，胡桃木小姐哭了，晶莹的泪珠滑过她褶皱的脸蛋，泪水流淌的速度是那么快，她不得不抓起帽带擦了擦脸。暮色已然降临，没有人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也没人听到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不想搬离这里！到了明日，威拉德布朗先生会跟我说，这仅仅是我做的一个恐怖的噩梦！” n2m+HWqYt5muHEcRsCse//oHsGWbqNTVtkClaBRR592mQSpCg9qcbE+Rt1LHN+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