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上午,鼹鼠都在辛勤地劳动,给自己的小房子做春季大清洁,最开始用扫帚扫一遍,然后拿掸子掸一下,接下来爬上梯子或者椅子之类的,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拎着灰浆桶,粉刷墙壁,一直到嗓子被灰尘呛了,眼睛被迷了,浑身上下漆黑发亮的毛皮也被溅上了白灰浆,腰酸臂痛。春的气息,吹拂在他头顶上的天空里,流动在他脚下踩着的土地里,萦绕在他周围。春天那神奇的探索以及渴求的精神,甚至都渗透进他那阴暗、矮小的房屋中。难怪他会突然把刷子扔在了地上,大声嚷嚷着:“真是烦人!”“随它去吧!”“什么春季大清洁,让它见鬼吧!”大衣也顾不上穿,就跑出了家门。地面上有一种力量在急切地呼唤他,因此他立刻跑向陡直的地道。这条地道连通地面上的的碎石子车道,而那些动物们——居住在地面上那些既通风又朝阳的屋子里的——则拥有这条碎石车道的使用权。鼹鼠一会儿掏掏,一会儿挠挠,一会儿爬来爬去,一会儿挤挤蹭蹭,小爪子忙活了好一阵子,嘴里还一直叨叨着,“咱们去地面上啰!咱们去地面上啰!”之后,只听噗的一声,鼹鼠的鼻尖露出了地面,沐浴在阳光里,接着,就躺在了草坪上,在柔软而温暖的草地上打起滚来。
“真的是太好了!”他说着,“这比刷油漆有趣多了!”阳光洒落在他的毛皮上,把他晒得暖融融的,轻风温柔地吹拂着他微热的额头,在地下呆了那么长时间,听觉似乎都不灵敏了,听到小鸟开心地歌唱,就像在听大声嚷嚷一样。生活中的愉悦,春天里的欢乐,又省去了麻烦的大扫除,他开心地跳了起来,四脚腾空,向前飞奔,跨越草坪,直至围绕在草坪边缘的篱笆跟前。
“停下来!”一只老兔子站在那排篱笆的豁口处,大喊,“这是私人通道,想要过去,必须要交六便士。”
鼹鼠非常烦躁,态度狂妄,丝毫不理睬老兔子,这样一来,竟然把老兔子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鼹鼠沿着篱笆向前跑,边跑边戏弄其他的兔子们,兔子们从洞口探出脑袋,想知道外面为什么那么吵。“笨蛋!笨蛋!”鼹鼠嘲笑他们说,还没等他们想出反击的话,他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因此,兔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埋怨。“你真笨,为什么不说他……”“哼,你为什么不去说……”“你就应该告诫他……”诸如此类,照旧还是这么几句话。不过呀,当然还是跟以往一样——为时已晚啦。
所有的事情都非常美好,好得都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他奔跑着,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草坪,顺着矮树围成的篱笆,穿过灌木丛,飞速地游览着。到处都能看到鸟儿搭窝筑巢,花朵争相开放,叶子生机勃勃——万物看起来都是那么愉悦,忙碌,上进。他根本听不见内心在耳边的呼喊:“刷墙!”他只是感觉到,在这么多忙碌着的居民里,唯独自己这么清闲,这简直太惬意了。由此看来,星期日最让人开心的地方,并不在于自身得到休息,而是在于发现除自己之外的人都在忙碌。
他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突然眼前出现一条水流充沛的大河,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极致的快乐。这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看见一条河啊。这只表面光滑、曲曲折折、体型巨大的动物,一刻也不停地在追逐,轻松欢笑。每次它捕捉到了什么,就发出格格的轻笑声,接着丢掉这些东西时,又发出哈哈的大笑声,然后再继续捕捉新的玩伴。它们也会挣扎,希望能从它手里逃脱,可最后依旧是被它抓住,抓牢了。它全身上下都在抖动,波光粼粼,浩浩荡荡,打着涟漪,吐着泡泡,滔滔不绝地一直在讲话。鼹鼠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满心向往,就如同着了魔一样。他顺着河岸,踩着小碎步往前跑,那模样就像一个紧跟在大人身后的小娃娃,在听着冒险故事,深陷其中似的。终于,他觉得累了,停下脚步坐在岸边。不过,河流还是不停地向他喃喃诉说,它说的是天下最动听的故事。这些故事来源于地底最深处,一路在说着,之后,再讲述给那个热衷于听故事的大海。
鼹鼠在草地上坐着,看着那条河流,突然发现在河对面,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洞口刚好在水面之上。他开心地幻想着,假如有一只动物要求不过分,想有一处建筑在河边的精致住宅,水位上涨时淹不到,又远离世俗,那么这个洞穴倒是非常合适。他凝望着洞穴若有所思,忽然发现,洞穴中心好像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在闪动了一下,时隐时现,就像星星一样。但是,在那种地方出现的不可能是星星。如果说那是萤火虫的话,光亮又太亮了,并且也过于小了。就这么看着时,那个发光的东西居然对着他眨了一下,由此看来那是一只眼睛。然后,一张小脸慢慢显现,眼睛就如同一幅画,在画框里镶嵌着。
那是一张棕色的脸,脸颊上有两撇胡子。
那是一张表情严肃的圆圆的脸,眼睛闪闪发光,那就是最早吸引他注意力的那种光。
那是一对非常小巧的耳朵,满头像丝一样稠密的毛发。
是河鼠!
接着,两只小动物相向而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彼此。
“你好,鼹鼠!”河鼠率先开口问候说。
“你好,河鼠!”鼹鼠回道。
“你想来河这边吗?”河鼠问。
“哦,你说得轻巧。”鼹鼠有些不高兴地说,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条河,还根本不熟悉在水上生活的习惯。
河鼠没有再说别的话,他立刻弯下腰,解开了一条绳子,拉过去,接着轻盈地跳进鼹鼠之前并没有看到的一艘小船里。船外面刷着蓝色的油漆,里面刷成了白色,鼹鼠立刻就被小船吸引了,虽然他并不是很清楚它的用途。
河鼠娴熟地划着船来到了对岸,船停稳之后,他朝鼹鼠伸出一只前爪,扶着鼹鼠小心地走了下去。“扶着我!”河鼠说,“现在,小心地迈上来!”接着,鼹鼠惊喜地发现,自己现在确确实实地坐在一只真实的小船的船尾。
“今天过得简直太美妙了。”鼹鼠说。此时,河鼠撑起船桨,把船划向水中,又握起双桨。“我告诉你哦,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船呢!”
“啊?”河鼠吃惊地张着嘴巴大喊,“第一次坐——你的意思是说你之前从来没有——哎呀——那在这之前你都在做什么啊?”
“坐在船上真有你所说这么棒吗?”鼹鼠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问道。实际上,在他斜靠在座位上,认真观察着坐垫、桨片、桨架,以及船上各种让人新鲜好奇的设备,感受着船只在身下缓缓摇曳时,他就已经确信了这一点。
“好啊!坐船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了,”河鼠俯着身子划桨。“请不要怀疑,年轻的朋友,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绝对不会有——比坐着船闲逛更有趣的事情了。无所事事,漫无目的闲逛,”他像进入了梦境一般喃喃自语,“坐在船上,四处闲逛,闲逛……”
“河鼠,小心前边!”鼹鼠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不过还是太晚了,船头一下子撞到了岸上。那个悠然自得、舒适惬意的船长,此时肚皮向上,摔在了船底。
“坐着船——也可能是跟着船——四处闲逛,”河鼠哈哈大笑,同时翻身爬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讲着。“呆在船里面,或者外面,都无关紧要。似乎什么事情都无关紧要,这就是它非常吸引人的地方。无论你去哪里,或者不去哪里;无论你是到达了自己想去的地方,还是到了其他的地方,还是没到什么地方,你一直都在忙碌着,不过并没有特意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做完了这件事,还要做其他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做,不过不做也没有问题。好啦,如果今天上午你真的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不然咱们就一起划到下游吧,闲逛上一整天?”
鼹鼠开心地都开始晃脚丫子了,腆着胸,舒心地出了一口长气,舒适地在软绵绵的坐垫上躺着。“今天我要开开心心地玩上一整天!”他说,“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没问题,不过还要等一下,就一小会儿!”河鼠边说边把缆绳系在了码头上的环里,接着爬回了家,没过多久,他就晃晃悠悠地带出来一只大藤条午餐篮子。
“把篮子放在你脚下。”河鼠一边把篮子递给鼹鼠一边说。接着他把缆绳解开,拿起了船桨。
“篮子里都有什么啊?”鼹鼠饶有兴趣地晃着身体问。
河鼠一口气说道:“这里面装着冰鸡肉、冰舌头、冰火腿、冰牛肉、腌小黄瓜、沙拉、法式面包卷、三明治、罐焖肉、姜汁啤酒、柠檬汁还有苏打水……”
“好啦,好啦!”鼹鼠开心地说,“太多啦!”
“你真觉得东西太多了吗?”河鼠非常严肃地询问,“这就是我平日闲逛时常携带的一些东西罢了;其他的动物经常说我是个吝啬鬼,带的东西刚好够吃而已!”
不过鼹鼠根本没有听进去河鼠说了什么。他对这种新鲜的生活入了迷,正一心沉浸在波光、涟漪、香气、水声、阳光里。他伸出一只脚爪,浸入水中,做起了悠长的美梦。纯真善良的河鼠,只是平平稳稳地划着船,并不打扰他。
“老兄,你这身衣服真不错,”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河鼠才讲话,“等以后手头上宽裕时,我也要置办一套黑丝绒的吸烟服。”
“你刚刚说什么?”鼹鼠刚刚回了神。“你或许会认为我非常不懂礼数吧,不过所有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过新奇了。原来,这——就是一条——河。”
“应该说是这条河。”河鼠纠正鼹鼠的错误。
“这么说来,你确实是住在这条河的河边了?太美妙了!”
“我居住在河边,与河流在一起,既在河上,又在河里,”河鼠说,“我觉得,这条河流更像是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姑姑姨姨,我的朋友,我的吃喝来自于它,我洗洗涮涮也是在这里。他可以说是我的整个世界;其他的世界,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只要是河里不存在的,都不值得拥有,只要是河流不知道的,都不值得去了解。主啊!我们曾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的美好时刻!无论春夏秋冬,它总是别有一番趣味,总可以让我兴奋。二月里河水上涨时,我的地窖被灌进了很多肮脏的汤,河水呈现出黄褐色,从我最布置考究的卧室的窗前流经。等到河水下去之后,土地就会崭露出来,弥漫着葡萄干蛋糕的香味,灯芯草等水草则会长满河道。每到那时,我就又能够在大多数的河床上肆意闲逛,不会湿掉我的鞋,还能寻找到新鲜的美食,有时还会发现一些被粗心的人从船上丢下来的物品。”
“但是,会不会有时候会觉得无聊?”鼹鼠鼓足勇气问。“只有河流跟你一起,没有其他人同你聊聊天?。”
“没有其他的人?——哦,怪不得你会这样想,”河鼠毫不在意地解释,“你第一次来到这里,肯定不清楚啊。现在啊,河上的居民太多了,以至于已经有一部分人迁移出去了。河上的光景也不像原来那样了。水獭啊,鱼狗啊,䴙䴘啊,松鸡啊……天天围在身边,请你帮他做这个做那个,就好像我自己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一样。”
“那儿是哪里?”鼹鼠用爪子指着河的对岸草地之后黑黝黝的树林问道。
“那个吗?哦,是一片野森林。”河鼠简洁回复,“生活在河上的居民们不常去那里。”
“那里的居民,他们不友善吗。”鼹鼠微微有些不安地询问。
“嗯,”河鼠说,“我得想一想。松鼠,还好。兔子呢,有一部分还不错,但是兔子有好的、也有坏的。当然,獾也在那边。他的房子就在森林的中间,他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居住,就算别人花钱请他,他也不愿意去。亲爱的老獾!不会有人去叨扰他。最好也不要去叨扰他。”河鼠话里有话似的加上了最后一句。
“为什么?难道会有人去叨扰他吗?”
“对啊,没错,有些其他的动物,”河鼠结结巴巴地说,“比如说黄鼠狼啊、白鼬啊、还有狐狸,等等。也不能说他们全都很坏,我跟他们相处起来还挺好的,如果碰巧遇见了,还会一起玩儿。不过有时候他们会聚集在一起闹事,这一点是没办法去否认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事实,你无法完全信任他们。”
鼹鼠明白,总说一些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事,就算是顺带一嘴,也不符合动物界的礼仪规范,因此,他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在野森林以外更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他问,“看上去很蓝,也看不清楚,很模糊,可能是山,也可能不是,它和城市里的炊烟很像,也可能只是随风飘浮的云彩?”
“野森林之外就是宽广的世界,”河鼠说,“那里,跟你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没去过那里,也不想去;如果你没有犯迷糊,就一定不要过去。以后也不要再提起那边了。喏,到静水湾了,咱们就在这里享用午餐吧。”
他们划着船远离主河道,来到猛一看像是被陆地包围的小湖泊一样的地方。大树旁边,是成片的绿茵茵的草原坡地,褐色的树根如同蛇一样歪七扭八,在安静的水面下闪闪发光。在他们前面,有一座高耸的、横跨湖面的银色拦河坝,大坝下面有水泡在不断地翻腾着。与拦河坝相连的是一个一直在滴水的水车轮子,轮子之上有一间磨坊。磨坊的墙被刷成了灰色。水车一直在旋转,发出单一、沉闷的轰隆声,不过,磨坊里又时常会传出悦耳、欢快的小嗓讲话声。这情景简直是太美妙了,鼹鼠情不自禁地抬起两只前爪,兴奋地喘着气大喊:“哎呀呀!哎呀呀!哎呀呀!”
河鼠划着船靠了岸,停稳之后,扶着依然笨拙的鼹鼠安全上岸,接着把午餐篮子扔在岸上。鼹鼠向河鼠请求,希望能让他一个人打开篮子,拿出里面的食物。河鼠欣然应允,接着就自己放松身体,躺在草地上休息,任由他开心的朋友去折腾。鼹鼠在地上铺上餐布,把篮子里神秘的食物一件一件地取出来,井然有序地放好。每当看到新奇的事物,他都会惊呼一番:“哎呀呀!哎呀呀!”等到全部摆放好之后,河鼠下达指令:“朋友,现在,开吃!”对于这个指令,鼹鼠十分乐意听从,因为这一天从大早上,他就按照往常的程序开始了春季大清洁,一刻也不停歇地劳动着,滴水未进,接着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就像已经过了好几天一样。
“鼹鼠,你看什么呢?”河鼠问。现在,他们的饥饿感已经缓解了一些,鼹鼠的眼光可以微微离开餐布,看看别的地方了。
鼹鼠回答:“我正在看湖面上那些漂浮的泡沫,它们太有意思了。”
“泡沫?哈哈!”河鼠开心地发出了吱喳的声音,似乎正在邀请谁。
靠近岸边的水面,露出一只又宽又扁的、闪亮的嘴巴。水獭从水下钻了出来,把衣服上的水滴抖了下去。
“馋嘴的家伙们!”他靠向食物,“朋友,为什么不叫我呢?”
“这次算是我们临时决定的,”河鼠向他解释,“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鼹鼠。”
“很高兴认识你,”水獭说,他和鼹鼠很快就变成了朋友。
“哪里都这么闹腾!”水獭继续说,“今天就好像所有人都聚集到河上来了一样。我来静水湾,本想找个清静之地,没成想到遇到了你们!起码是——啊,不好意思——我别无他意,你们是知道的。”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这种声音来自树篱那边。前一年厚厚的叶子还稳稳地挂在树篱上。一对高耸的肩膀,和一颗带花纹的脑袋,从树篱后面冒了出来,直直地盯着他们。
“来这边,老獾!”河鼠望着他大声喊道。
獾向着他们跑了一两步,接着嘟囔着说,“哼!有朋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河鼠失望地说,“非常不喜欢社交!今天是不可能再瞧见他了,好吧,跟我们说说,还有谁来河上了?”
“有蟾蜍,”水獭说道,“他开着自己那艘全新的赛艇;衣服也是崭新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
两只动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段时间,他沉迷于帆船,”河鼠说,“不过没过多久,就厌倦了玩帆船,接着开始撑船玩儿。对别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整天一门心思地撑船,惹了很多麻烦。不过去年,又喜欢上了宅船,因此我们不得不都陪他住在他的宅船上,还要表现出十分喜欢的样子。他说他的后半生都要生活在宅船里。无论喜欢上什么,结果无外乎一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厌烦,接着又迷恋上其他东西。”
“蟾蜍人真的不错,”水獭沉思着说,“不过缺少耐性,非常不稳重,这一点在船上尤其体现的非常明显!”
从他们坐着的位置,隔着一个小岛,能够看到河流的主干道。正在这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只赛艇。划船的那个人——个子很矮,但很强壮——挥起桨来溅得到处都是水花,身体在船上滚来滚去,不过依旧在奋力地划着。河鼠起身,跟他打招呼,不过蟾蜍——就是划桨的人——连连摇头,一门心思地划着自己的船。“倘若他一直这么来回滚动,用不了多久,就会掉到船外边。”河鼠边说边坐了下来。
“蟾蜍一定会掉出来的,”水獭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一边说,“我跟你说过那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就是蟾蜍跟水闸管理员那件事?蟾蜍他……”
一直跟随水纹漂动的蜉蝣,怀着血气方刚的青年对于生活的向往,晃晃悠悠地逆水前行,突然,河面上出现了一个漩涡,只听到“咕噜”一声,蜉蝣就不见了。
水獭也消失不见了。
鼹鼠慌忙低下脑袋去察看。水獭的话还在耳畔回响着,不过,他扒开的那块草地上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了。从脚下直到天际,就连一只水獭的踪迹也找不到。
不过,水面上又浮上来了一串泡泡。
河鼠嘴里哼着歌。鼹鼠心想,依照动物界的礼仪,如果你的伙伴突然离开,不论有没有缘由,你都不能肆意讨论。
“行啦,行啦,”河鼠说,“我觉得咱们是时候离开了。我不晓得,咱们应该谁收拾碗盘?”听这语气,好像他不太愿意做这件事情。
“我来吧!”鼹鼠说。河鼠自然很开心地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他。
收拾篮子这项工作,没有打开篮子那样令人兴奋,一直都是这样的。但是鼹鼠生下来就对一切事情都抱有浓厚的兴趣。篮子刚刚被他装上绑好,他就发现落下了一只盘子,这只盘子正在地上朝他瞪着眼睛。等他把盘子放了进去,河鼠又告诉他,他还丢了一只任何人都不应该看不到的叉子。最后,你看,还落下了一支芥末瓶——他屁股坐在瓶子上,居然没有丝毫感觉。虽然这项工作几经周折,不过总算是做完了,鼹鼠也没有表现出厌烦。
下午,太阳慢慢从西方落下,河鼠轻轻荡起双桨,朝着回家的方向划行,还一边独自吟诵着一些诗句,并没有怎么搭理鼹鼠。而鼹鼠呢,午餐塞了一肚子,满足极了,觉得自己坐在船上挺自在,因此心里又有点痒痒。他突然开口,说道:“嘿,我的朋友,我想试试划船!”
河鼠面带微笑,摇着头说:“现在还不可以,我亲爱的朋友,等你再学学,以后再划吧。划船看起来容易,实际上一点也不容易。”
鼹鼠沉默了一两分钟,他越发羡慕起河鼠来。看着河鼠一路上都划着船,动作既有力又轻松,鼹鼠的自信心开始作祟,觉得自己的划船技术不会比河属差。他一跃而起,抢过河鼠手中的船桨。河鼠的注意力一直在水面上,嘴里还自顾自地念着小诗,根本没防备鼹鼠,结果居然被仰面朝天地掀翻在了船底。取得胜利的鼹鼠霸占了河鼠的位置,自信地握住了船桨。
“快停下来!你这个笨蛋!”四脚朝天躺在床底的河鼠大喊,“这项工作你还做不了!船会被你弄翻的!”
鼹鼠向后挥动双桨,使其插进深水中。船桨并不是划在水面上。只见他两只脚翘得老高,整个儿身子跌了下来,摔在了河鼠身上。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连忙用手去抓船舷,说时迟那时快——扑通!
船翻了,鼹鼠掉入了河中,正瞎扑腾着。
哎呦,水太凉了,全身上下都湿了!他一直往下沉,往下沉,耳边的水发出轰轰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的头冒出了水面,呛了水一直在咳嗽,呜哇乱叫。太阳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爱啊!过一会儿,他再次下沉,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就在此时,有一只有力的爪子,揪住了他的后脖颈。那是河鼠。河鼠显然是在哈哈大笑——鼹鼠能感觉出来。他的笑,沿着胳膊向下传递,通过爪子,最后传到了鼹鼠的脖子上。
河鼠握着一只船桨,放在鼹鼠的胳膊窝下面,又拿起另一只船桨,放在他另一侧胳膊窝下面。接着,他在鼹鼠后面游泳,把这只惨兮兮的动物推到河岸,从河里拽到岸上,鼹鼠变成了湿漉漉、软绵绵、惨兮兮的一坨。
河鼠搓揉了一阵子鼹鼠的身子,又把衣服上的水拧干了,最后告诉鼹鼠说:“现在,老兄,沿着河岸去奋力奔跑,一直到身体暖和了,衣裳也干了再停下来。我去水下把午餐篮子捞上来。”
被吓丢了魂儿的鼹鼠,外边全都湿透了,他心里惭愧极了,于是就顺着河岸来回奔跑,直到身上几乎都干了。与此同时,河鼠再一次跳进水中,抓住小船,把船翻正,系好;又把四散飘落在水面上的东西,一个个地捞上岸,最后,他游到河底,找到了午餐篮子,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它捞了上来。
等到所有事情都做好了,又要再一次出发时,鼹鼠瘸着腿、无精打采地坐在了船尾的座位上。启航时,他非常激动,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我仁慈的朋友!是我太笨了,太不识抬举了!真的非常抱歉。只要一想到我差点弄丢了那漂亮的午餐篮子,我的心情就十分低落。说实话,我就是一只大笨驴,我心里清楚得很。你能不能不追究既往,原谅我一次,对我还跟先前一样好可以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祝福你!”河鼠的语气非常轻松,他说,“作为一只河鼠,弄湿些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在岸上呆着的时间还没有在水里的时间长。你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坦白说,我非常想让你来跟我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的家里非常普通,也十分简陋,和蟾蜍的家根本比不了。不过你还没来过我家呢,如果你来我家,我肯定会让你过得非常惬意。同时,你还可以跟我学划船、学游泳,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可以跟我们一样,在水上随心所欲地玩了。”
河鼠这番话说得非常亲切,也非常体贴,鼹鼠被感动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用爪子背面擦着眼角的眼泪。不过心细体贴的河鼠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地方。过了没多久,鼹鼠的情绪就平复下来了。当两只松鸡叽叽喳喳嘲笑他窘迫的样子时,他居然都能还嘴了。
到了家里之后,河鼠在客厅点起了旺盛的炉火,同时给鼹鼠准备了一件晨袍,一双拖鞋,让他坐在炉子前面的扶手椅上,接着,河鼠说了很多河上的趣闻异事,直到晚饭时间到了才停下。鼹鼠一直生活在陆地上,他听着河上的故事,觉得又新奇又有趣。河鼠说起了拦河坝;说起突然爆发的山洪灾害;说起跳跃的狗鱼;还有随意将邦邦硬的瓶子扔到外面的汽船——扔瓶子这件事真的发生过,同时也是从汽船那边被抛下来的,所以就能够推测出,是汽船扔的——还有苍鹭,他们在讲话的时候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还有深入排水阴沟的冒险;还有和水獭一起在晚上捉鱼的事情;或者跟獾一起去田野里徒步。晚餐吃得美妙极了,不过刚吃了饭没过多久,鼹鼠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因此,殷勤体贴的主人只好将他带到二楼一间讲究的客房。鼹鼠一下子就倒在枕头上,觉得十分惬意和满足。他知道,他刚认识的小伙伴——河流——正在小声地敲打着他的窗棂。
对于这只刚刚离开地下住所的鼹鼠,今天,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这种相伴的日子。伴随着万物成熟的夏季的脚步,白天会越来越长,也过得越来越有意思。鼹鼠学会了游泳和划船,体会到了与水流玩耍的乐趣。他的耳朵贴近芦苇杆的时候,偶尔可以偷听到芦苇丛里的风在喁喁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