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的那所小学,午休之后是大扫除时间,大家被分成几组,打扫不同区域的卫生。我擦干净走廊正准备回教室时,在楼梯处遇着了夏川同学和井上同学。夏川同学手上提着一件我非常眼熟的东西。
“我在教室里捡到的。正好找不到抹布,就拿来用了……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那是我的擦手巾。接过来时发现毛巾还是沾满了水的,湿漉漉、沉甸甸地压在手上。她们时不时就会欺负我一下,比如在我背上贴纸,或者在我路过时绊一下。
第五节和第六节课是在理科教室做实验,现在跟她们理论的话肯定要迟到。我匆忙赶回教室,发现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去理科教室了。我暂时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从课桌里取出书本和铅笔盒,又掉头往理科教室赶。夏川同学和井上同学比我稍晚一步走出教室。理科教室在教学楼的一层,下了楼梯往那边走的路上,看到理科教室旁边的厕所门前贴了“维修中,暂停使用”的告示。男厕所和女厕所都不能用了,上面还有请使用其他厕所的提醒。
那天的实验内容是把各种液体滴在护符一样的细长条试纸上,然后观察试纸颜色的变化。红色的试纸遇到碱性溶液就会变蓝,蓝色的试纸遇到酸性溶液就会变红。全班被分成几组开始做实验,没过一会儿,高山君突然喊起来。
“哎呀?哪儿去了?!哪儿去了?!”他在铅笔盒里翻找一通,最后干脆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桌面上。
“怎么了?”国分寺老师问。她是位三十多岁的女性。
“我的钢笔怎么都找不到了。”
那支钢笔据说是他生日时爸爸送的礼物,特别珍贵,外国生产的,要好几万日元。我也凑近看过那支钢笔。亮晶晶的黑色笔身非常光滑,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金色的圆环。笔帽要像拧螺丝那样拧下来,里面的笔尖也是金色的,笔尖内侧有一条沟槽,笔身内部的墨水就是通过这条露在外面的槽引导至笔尖上的。这种构造对于用惯了圆珠笔的我们来说相当新鲜。
结果,直到实验结束,他都没有找到自己的钢笔。除此之外要说还有什么怪事的话,就是没有任何朋友、在班上完全被孤立的宗像君,竟然舔了实验用的盐水和柠檬汁,为此而被老师训斥了一顿。国分寺老师让各组组长用手捏着颜色起了变化的试纸,然后拿数码相机拍下来。这些照片之后会作为此次实验的总结,在教室后方展出。虽然是五六两节课连起来做实验,但中间也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有几个人去了厕所,我则跟留下来的同学一起聊天。
第六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这一天的课程就全部结束了。我们离开理科教室,往自己的班上走去。之后再开个我们叫“回家会”的班会,就可以从学校解放了。回家以后把电饭锅的开关打开,等妈妈下班买菜回来前就看看书好了。顺带一提,我家是单亲家庭,我跟妈妈一起过。望了眼窗外,天空中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明明上午还是晴天呢,我这么想着,跟两名好朋友一起走向教室。
一进教室,先从理科教室回来的同学一下子都停住了话头,齐刷刷看着我的脸。一片死寂的教室中,弥散着异常紧张的空气。不明所以的我和两个朋友还愣在原地,一贯活跃的和尚头榎本君开了口。
“山本,给我看看你的书包。”话里充满了对我的敌意,“快回话。我要看你的书包。钢笔就藏在里面吧?”
事后我才知道,高山君做完实验回到教室后,他的朋友们到处帮他找丢失的钢笔,课桌里、地板上、讲台桌下面,连走廊之类的地方都看过了。据说这期间,榎本君在教室后方的架子上发现了一块墨水污迹。竖三列、横十二排用来放书包的架子,每个格子都与书包的大小正相匹配。墨水的污迹就滴在我的书包旁边,正是那支钢笔使用的黑色墨水。看到这一切的同学理所当然有了以下联想。
高山君的钢笔不是丢了,而是被人偷了吧?滴在架子上的墨水污迹,一定是把笔往书包里藏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笔帽,笔尖撞上去才留下的吧?
“不、不是的……我、我没偷……”
“让我看看你的书包。本来想直接打开看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等到你回来。”
我点着头,把自己的红书包从架子上拿了下来。那时我才看到滴在架子上的墨水污迹,在隔板的右边,紧靠在外缘边上,好像还被擦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块污迹。
抱起书包的时候,感觉到里面有个小东西滚来滚去,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榎本君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把书包里的东西抓出来往高山君面前一递。
“你看,果然有。”
从我的书包里拿出的正是那支黑色笔身带着金色装饰的钢笔。
国分寺老师来开回家会的时候,被教室里的骚乱吓了一跳。
“你是因为羡慕高山君吗?”
老师误会了。因为我是没有父亲的单亲子女,所以就认定我一定会嫉妒高山君有个可以送自己昂贵礼物的爸爸。
回家会结束后,我被带到了教研室。我一直不肯承认是自己拿的,这让老师大发雷霆,扬言要给我妈妈上班的地方打电话。我还是继续摇头,彻底放弃的老师真的打了电话。妈妈在一家税务代理公司上班,当时正好是结束一天工作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一接到电话,她马上叫了辆出租车,脸色苍白地冲到了教研室。
听完老师的话,母亲按着我的头呵斥道:“真琴!你也赶紧道歉!”
“我……我、我没拿……”
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中,我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老师一副“还嘴硬”的表情。我彻底绝望了,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我。然而,妈妈听了我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试着跟老师说:“我孩子说,不是她干的……到底怎么回事呢……”
“可是啊,这位家长,钢笔就是在真琴的书包里找到的。”
“但是,我家孩子应该不会……”
当我们离开教研室的时候,老师投给我妈妈的目光已经极为冰冷。刚出校门就下起了雨,我们在便利店买了便当和雨伞,然后逃跑似的回了家。微波炉加热过便当,吃饭的时候,我们的头发都还湿得打卷。
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被大家排挤了,最开始只是背地里说说坏话,但很快就升级到藏我的东西,桌子、椅子也被搬到了教室外面,还有在黑板上写下“小偷山本去死”之类的事。
“单亲就是会养出小偷来,你看是吧。”“听说了吗?她家还没去给高山家道歉呢。”能听到大家这样的议论声,不,应该说是为了让我听到特意说得很大声才对。
国分寺老师也视我为眼中钉,上课的时候会专门揪着我提问,答不上问题,就只能红着脸站着,这时候其他同学就会在底下小声笑我。原来的好朋友也都躲着我,休息和放学时我都是一个人。
母亲也变得很消沉,好像有其他家长发邮件过来骂她。可每次我替她担心的时候,妈妈都会抱住我说“没关系的”,还说“比起这个,你能跟大家和好真是太好了”。我没办法把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告诉妈妈。
偷钢笔未遂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早上,我走在上学路上,半途中突然难受得迈不开步子,想起教室、同学、老师那些事,手脚就开始发抖,脑袋也变得一片混乱,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时候,学校的方向传来了铃声。现在是早晨班会开始的时间,已经彻底迟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走不动。啊啊,我就要这样走上被欺负得不敢上学的路了,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哎呀?山本同学?”
回头一看,一个背黑色书包的同班男生站在那里。
是理科实验时,舔了滴试纸用的盐水与柠檬汁,然后被老师骂的宗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