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扬几乎是在想到阿毛的同时,直接就想到韩志军了,但是自己与韩志军一面之缘,贸然找上去,解决不了问题事小,不知还怎样连累以后的生活呢。只有找于士杰出面,反正欠于士杰多了,虱多不痒。
打给于士杰的电话一如既往的是他多年的秘书何望雪所接。望雪与于扬差不多年纪,中专毕业后就一直在于士杰的公司里做,从文印小妹做起,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但是还兼着于士杰的秘书。她以前长得清秀甜美,现在则是温柔娴雅。她这人嘴巴很严实,说话行事很有分寸,是以于太太虽然最初嫌她漂亮了一点,但多年相处下来,最终还是极其信任她,视她为插在于士杰身边的监视器,虽然这个监视器最多说一句“没那事”或者“过了过了”,但都是事实。于士杰也信任她,重用她,望雪几乎知道他所有的行踪和社会关系,都是用她一双晶莹懂事的大眼睛自己看的想的联系的。望雪是于士杰的一条臂膀。
于扬和范凯冲出电梯时,就看到望雪站在前台旁边等候,真是个周到的人。见到他们立刻迎上来道:“你们到于总办公室里坐一会儿,于总和一个客户说点事儿,一会儿就好,已经知会过他了。”说话间,一双妙目在于扬身上一转,了然一笑。从来只见于扬衣冠楚楚,今天就一套非常休闲的一手长大棉布T恤和齐膝裤出来,胸前还画着只怪异的猪头,明显是来不及换下居家的衣服,可见是事情紧急了。
对范凯她也好好看了两眼,这个男孩子高大结实,充满活力,五官算不上精致,但配在这个人身上却是异常合适,隐隐已经有了男子汉的帅气,看上去是个有担当的人。这会是谁呢?看年纪好像和于扬差一大截,不会是那种关系吧,不知道于总看见是怎么想。
于扬没等多久就听见于士杰在外面送客的声音,这一段时间里,她调整呼吸,静坐入定,刚才从望雪的关注中她已经猜出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可不想把这种样子呈现给于士杰看。但是想到那些人离开时候抛下的狠话,心里又乱了起来。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度过这个困难时期,为什么要祸不单行。所以最终于扬还是没法冷静如平时,只觉这一段时间来所有的怨气这时候怎么也抑制不住要一起冒出来了,是不是因为于士杰一向是最好的听众和最好的大哥类人物?看见于士杰进来,于扬站起来,但是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就破了真气,乱了方寸。
于士杰什么人,一进来看见于扬那样脸色铁青,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望雪正好做好三杯咖啡亲自送进来,看看沉默的三个人,默默退下,拉上门。还是范凯看着于扬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替她着急,便道:“我来说吧。”便把昨晚玲儿上门哭闹,到今天有人上门无理取闹等事说了一遍。
于士杰听完稍微想了一想,他心里很清楚这种事如果真如那些人扔下的话所说,于扬的名声就毁了。她还年轻,大好光阴等着她,要是臭名缠身,以后还怎么过正常生活。他沉吟一下,拿起电话就拨给韩志军:“小韩,有件事要请阿毛帮忙摆平,你在不在,要在的话一起吃中饭。”
韩志军那边很爽快,立刻道:“于总你等着,我就叫阿毛过来你这边。我刚到上海算点账,就不过来帮忙了。”
于士杰微笑道:“本来我就没想掏钱请你客,你不来正好,乐得我做顺水人情,呵呵。好,谢谢你,你叫阿毛快一点,我这儿急。”
韩志军也笑:“放心,于总对我客气什么,我小韩有今天还不是于总一手拉扯的。等着。”也不话多,挂了电话。
于士杰放下电话,也放下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依阿毛的手腕,这种事很快摆平。他心里放心的是别的,于扬想到的可能就是阿毛,但是她不自己去找韩志军,而是找到他,说明昨天晚上韩志军听了他的警告。不过,本来于扬也不是那种轻佻人。他宽慰道:“没事,阿毛一会儿就到,你要不方便的话回避一下,叫小范在也可以。那帮人摆明了是无理取闹,不过你处理得比较好,没和他们起冲突,阿毛出面说一声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扬见请出阿毛顺利,而且知道于士杰是稳重人,他说没事基本应该没事,他应该有了解。这才放心地抬起头道:“是,我刚刚听说市里的那些门诊联合起来送了电视台一辆转播车,平面媒体上也全是他们的广告,这样的势力,谁敢得罪他们。今天揍这几个小杂毛容易,但是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团体的对手,除了息事宁人,我还能做什么。”
范凯插嘴道:“于扬你激动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今天有他们里面的人打招呼,事情想大起来都不可能了,本来就不是你的事,不过是你晦气正好撞上。他们门诊也晦气,但是他们做那么多年了自然会有他们自己的解决办法,你不用太担心了。”
于士杰微笑道:“小范说得没错,但小扬关心则乱,我们则是旁观者清。小扬,你还是到隔壁望雪那里坐着,阿毛这人你女孩子家能少接触就少接触,这儿我和小范守着。”
于扬本来想说如今全国的门诊几乎有一半是南方某地出来的人开的,这样的势力凭阿毛一个人能摆平吗?但是又听于士杰和范凯说得有理,悻悻而走。她没有在望雪那里驻脚,打了个招呼,从楼梯走下去来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她现在不想面对着别人,只想自己安静安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谁的目光都不会落到她身上,最好阳光也不要照到她身上。
不知道阿毛来了他们会怎么处理,于扬不想去想了,紧张之后,她现在直觉得心里很累,很累。原以为当机立断地结束公司是明智之举,也没什么大的损失,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难过。但是现在才知道,其实心底深处会是那么的彷徨无助。生活一下失去重心,心好像被硬生生抽掉一块,里面在流血,外面看不见,非要到有事情袭来,才体察到心里的痛。就像今早的事情,要换作以前,她会这样失措吗?早就一二三一个个手腕使出去。虽然不会像侠女般一手撑天,但有门找门,有路找路,哪里会连话都要叫人帮助叙述,原来心里是真的创伤了。还以为自己很坚强,什么事都没有。
办公室里很静,所以听得清楼上忙而纷乱的脚步声,也听得见门外人们候电梯时候的打闹喧哗,人家都在快乐地做着事,充实地做着人,只有她没有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其实也是有事做的,但这些天电话啊暂停营业啊等事都好像长满了小刺,不是事到临头,拖无可拖,于扬真不愿意碰它们,最好也不要想起。她托着头走进原来的办公室,呆望着桌上的一切,走过去拔掉传真上面的电源,只听传真机轻轻地咳了一声,归于平静。于扬坐到曾经坐了三年的位置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虽然她知道要把房子租出去的话,起码要把自己的东西整理掉,把贵重物品搬运走,但是她心灰意懒,提不起那劲儿。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按响门铃,于扬心头一震,租房的?忙跳出去开门,半路又是想起,走得匆忙,又忘了把呼叫转移取消掉了。门外是望雪,于扬略有失望,客气地让她进来。望雪拎着个大塑料袋,一如平常地微笑着走进里面挑了张桌子放下,找出毛巾把桌子擦干净,这才把塑料袋里面的食盒摊开来。亏她怎么拎上来的,里面有汤有水,精致干净,连心情悒郁的于扬看了也有了胃口。“于总刚刚和阿毛他们出去吃饭,联系不到你,叫我找到你和你说一下,事情都解决了。”
于扬坐下,挤出笑容道:“谢谢你,还给我准备这些。”
望雪微笑摇头,把一次性筷子递给于扬,道:“于总说不下来找你,让我看看你吃饭了没。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挑清淡的给你了。”
于扬心里明白,于士杰才没仔细到关注她有没吃饭等细节,况且还有阿毛在旁边。这些都是望雪自发做的,但是望雪做人地道,一点不居功,把好处都让给老板,这点细心和体贴真是难得。于扬以前也没怎么关注过望雪,此刻发觉她其实是个很难得的女人。
于扬也没说什么,别人的好意记在心里就是了,有机会回报,她不习惯对真心对待的人也花言巧语。望雪也不多话,吃完饭收拾收拾自己走了,留于扬还是在房间里自己呆着。这一顿饭吃得于扬心里好受好多,同时也想,该做点事情了,否则一直这样,人家帮你是帮你,也要让人家看不起了,有一不可再。
说做就做,于扬从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东西,有用的都搬到原来的财务室。没想到日积月累下来的东西有那么多,考虑到以后不可能再做同样的生意,留着那些资料也没用,于扬整整理出三叠齐腰高的废纸,扛出去堆在门口等人清扫。什么时候要叫搬家公司的人把这些都搬到自己窝里去,这复印机打印机什么的一放,倒可以填补一点玲儿离去腾出的空间。
于士杰进来的时候,看见于扬汗流浃背地像个小老鼠一样从一个房间窜向另一个房间,脸上并没有劳动是快乐的样子。他也不吭声,就静静看着,心里摸不透为什么这些事情她要自己做,而且要做得那么不开心,像是在惩罚自己。或许关闭公司虽然是她主动的行为,但是这件事情本身还是伤害到了她。再加不顺心的事情接二连三,他到今天才知道,于扬家里也出了问题。这个可怜的小姑娘,难为她以前一个人撑起公司,现在一个人撑起所有的苦。
于扬搬着一叠废纸准备拿出门时,才看见门口的于士杰,她一时呆住。于士杰上前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忙一叠声地道:“我自己来,我衣服反正都已经脏了,不麻烦于总了。”
于士杰看她把东西放下,后面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没什么要紧。还有你以前那个小保姆倒不是存心陷害你,也是被逼无奈做出来的事,你倒是不要为她这件事心里难过了。”
于扬道:“那我可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啊,等我一下。”想到自己一脸汗土地非常失礼,忙逃回自己的办公室洗把脸才出来。
于士杰微笑着看着于扬跑进门去,又看着她干干净净地出来,心想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要换作男孩子的话,定是撩起衣襟抹一把脸作数。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也坐下,晃来晃去看着难受。”
于扬只得挑了把椅子坐下,随手把头发归拢扎好,也没注意到于士杰不自然地转过头偏一边去。
“你那个小保姆昨晚一定要急诊做流产,结果不知怎么的很不顺利,折腾了一夜。一早时候她就想逃跑,她可能自己也知道原来交的那些钱做了抢救后一定是不够了。但是人家怎么可能让她跑掉了,抓回来逼问出你的地址,说你是她亲戚。那些人自然是想着能敲多少出来就是多少的,才不会管是不是真与你有关。阿毛找他们头儿过来一起吃了中饭,解释一番也就罢了。不过估计小保姆要吃些苦头了。”
于扬想,完了,又是一个大人情,这一遭都已经不知道欠下于士杰多少人情了。至于玲儿的遭遇,于扬淡淡地道:“那也顾不得她了。”
于士杰笑笑道:“你也管不了那么多。小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需不需要我帮你找件事做。”
于扬忙道:“不用,已经麻烦于总那么多,你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老是占着你时间。给我时间想想该怎么做,我不行了再来找你。”
于士杰笑道:“还跟我客气,于村一起出来的人,就你最少找我,其他谁不是几天一个电话的。我们都是姓于的,祖堂也是同一个,你这么生分了不好。今天你有事就先想到找我,这就对了,我很乐意帮你的忙。记住,以后还是要如此。你这儿需不需要我让望雪派几个人过来帮你整理?一个人搞到什么时候去。”
于扬听了心里感动,她也知道于村出来在本市的人好多依着于士杰做事,但是自己一来有点臭骨气,二来大嫂这人不好相与,所以没事不愿意找于士杰,但是这回事情上,她看到于士杰是真的好人,对她很好,可是要叫她以后有事就找的话,于扬还是不习惯,总觉得非亲非故的,来麻烦人家不是回事儿。笑道:“望雪已经够忙的了,我反正最近没事,而且这些东西什么要扔什么不要扔也很难说清,不如我慢慢理出来,多动动,也省得……”说到这儿忙刹住,已经够麻烦于士杰,怎么好叫他再分担自己糟糕的情绪。
但是于士杰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温和地道:“商场起起落落,实在是平常得很,你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大幸。你也不用难过,凭你的聪明,凭你的经验,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看看小韩就是。这几天心情不好,打电话找我,或者找望雪,你们两个年纪相仿,说得到一起。”
公司关门后不是没听过别人说类似的话,但是于扬都是客客气气诚恳地应答过去,而经过这些事后,于士杰说出一样的话来,于扬却是另有滋味在心,因为知道于士杰是真心话,所以才特别感动,心中一下觉得非常委屈,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于扬忙头一偏不让于士杰看到,咬着嘴唇克制着不发出声音来。但是于士杰见她不回话,后脑勺这么对着他,心里早就明白,也就不再说话,坐了一会儿起身道:“你慢慢来,不要劳累过度苦着自己,我回公司去。”
于扬起身,但还是没回头,只是默默点头。于士杰叹口气出去,带上门。留下一个人的于扬再也不用克制什么,索性钻进洗手间放声大哭。但是毕竟不是习惯哭哭啼啼的人,心头好受点了,便三下两下抹干眼泪。只觉得一顿大哭,胸中块垒消减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