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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们都是配角

1

长途的旅程让人无比的疲惫,它就像患上了强迫症的病人,不将之前辛苦储存的精力拧得滴水不剩,就绝对不肯松手。如果这样疲惫的旅程再好心的赠送一个厌世且饱含攻击性的同伴,那便是强迫症的病人又同时得了焦躁症,它逼得约书亚每时每刻都想跳出车窗,一头扎进公路旁边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下,以获得一丝解脱。

喝光了第二杯咖啡,吸完了最后一支烟,约书亚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杀人狂才能拥有的病态表情下意识地握着方向盘。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去,它盘旋在上空双手抱臂地欣赏着自己的惨境,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丝毫不掩饰它对他的嘲笑,约书亚几乎听到了它那怪声怪气的吐槽:“活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尽情地享受吧。”

身旁的佐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一秒钟前确定过她的脉搏,约书亚会毫不怀疑地认定她死于吸毒过量,或是,厌世过量,虽然,她只是在睡觉。这个女孩儿,综合外表和年纪上的因素,她看起来就是一个 20 岁出头的普通女孩儿,可是相处下来的这短短一周里,约书亚觉得她就是一件杀伤性极强的武器,一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只要她清醒着,就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压迫,就像被枪口抵住后背,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得到它致命的存在并为此而深感焦虑。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把枪到底有没有拉开保险,会不会走火,即使你心里无比清楚它根本不会自动扣下扳机。但,这就是佐伊,用这种对别人来讲是极致对她自己来说只是本能的方式折磨了约书亚整整一个星期。这七天之内,约书亚看到自己的灵魂一次又一次从至高点坠落,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身后绑着绳索的刺激的蹦极,还是粉身碎骨再也不能回头的崩溃的自杀。

“Sleepyhead,醒醒,我们到家了。”如果可以选择,约书亚一辈子也不会去叫醒身旁的佐伊,这样,她就不会拿着这把他已经卸空子弹的枪再次指向自己。

“家?谁的家?”佐伊的声音无比清晰,没有一丝刚刚被吵醒的模糊和慵懒,约书亚几乎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装睡。

“我,我们的家。”约书亚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刚从地狱里死里逃生,顺手从夹克的里怀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拔出木塞,一口气喝光。

“你嗑V,吸血鬼的血?”佐伊几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Hey,你没资格指责我,”约书亚像是游戏里原地满血复活的主角一样,瞬间精神焕发,“你的吸毒行为是非法的,而我的饮血行为,”约书亚看了看内壁上还挂着一层血晕的玻璃瓶,“警察和上帝都无权干涉。”

“你怎么不去死,”佐伊推开了车门,这句杀伤性极强的话从她口中冒出出来就像说早安一样自然,“然后,就可以当天天喝血的吸血鬼。”

“我正有此意,”约书亚同时推开了另一侧的车门,“然后,上帝就把你扔到我的面前,打乱了我全部的生活。”

“Screw you!”佐伊朝约书亚的后背坚了一根中指“滚!”

“Lady First。”约书亚已经习惯了佐伊这种交流方式,极有绅士风度的微笑地伸出手,“你先请。”

启明星闪着无意义的光芒,苍白的月亮还斜挂在头顶做着最后一丝抵抗,尽管天色微亮,但太阳并没挺身而出的意思,所以,目前整个世界仍旧是处在新月的统治之下。街上的泥巴还上着冻,它们以昨天傍晚被碾碎的面容,硬邦邦地屹立着,强弩之末。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太阳出来后,它们顷刻就会融化成一锅粘稠不堪的粥。

“妮娜,我为你带来一个室友,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有杀了她的冲动……”约书亚打开房门,身后的佐伊只是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啊,同时也要小心,不要被她杀掉。”想了想,约书亚小声地将最后半句补全。

“妮娜死了。”莉兹从靠椅上转过身,打了一个哈欠,看着风尘仆仆的约书亚。

“这是你们最新发明的某种交流暗语么?”约书亚脱下带血的夹克直接将它扔在壁炉里,顺便转身扛起僵直在门口的佐伊,把她扔在沙发上,“我仅仅走了几天而已,你们就用这种方式抛弃我了?”

“妮娜真的死了,尸体就在她房间的冷藏箱里。”莉兹指了指隔壁卧室紧闭着的房门,便埋下头接着卷手中的大麻。

“她真的把自己杀死了?”约书亚难以置信地一把推开妮娜的房门,直到他眼睁睁地看见妮娜储存在低温下,安静而又冰冷的尸体。

“差不多吧,”莉兹将卷好的大麻递给旁边的佐伊,“这件事告诉我们,只要你朝着一个目标一直坚持不懈地努力并且不放弃,就算失败了几次,最后一次,也一定会成功。”

“别告诉我,我在错过了妮娜的死亡后,又错过了她的葬礼。”约书亚依然无法冷静下来,他显然无法接受仅仅几天的时间里,这一桩又一桩砸向他平静生活中的重口味意外。

“葬礼?”莉兹皱起了眉头,“葬礼那种东西完全是为生者而举行的。它只是用复杂的形式,强加的疲惫,让你抵抗死亡忽然降临时带来的打击。它的把戏无非是让亲属嚎哭几日,耗费掉所有的眼泪和伤心,这样就可以在葬礼结束后的下一秒中立即恢复到以前正常生活中去,而不使悲伤将自己搅成一团乱。”莉兹意味深长地看着约书亚,“葬礼,说到底就是生者对自己的安慰。”

“因为死者并不是突然离开的,葬礼上的痛苦仅仅是一个开始。人们在以后的生活中,在某个偶然的场景里,会再次不经意地回想起他们,然后这种想起就会慢慢减少,直至最终,消失不见。所以,肉体的消亡并不是死者离开我们的方式,他们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去,以消失在我们记忆中的方式,真正的与我们诀别。”索尔推开书房的门,“欢迎回家,约书亚。”

“等等,”约书亚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莉兹,又转过头看了看丝毫不见痛苦情绪的索尔,像是突然间悟透了什么一样,大声喊到,“第四位长老,你们找到了第四位长老对不对?所以,你们才不在意妮娜的死亡;所以,你们才冷藏着她的尸体不举办葬礼……因为第四位长老会复活妮娜!”

“喔,夏洛克,”莉兹瞟了一眼注视着佐伊的索尔,“你的好搭档华生真是越来越出色了。”

“约书亚,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索尔用眼神指了指正吸着大麻放空自己的佐伊,“比如,面前这位朋克少女。”

“你好,索尔。”

听到自己被提到,佐伊站起身来,直接从沙发上跳到索尔面前,友善地向索尔伸出右手。

“再见,索尔。”

还没等索尔伸出右手展现出同样的友善时,佐伊便原地蹿起,一把拧断了索尔的脖子。

“这么说来,她是除却瑞恩之外你的另一个亲人,你的妹妹?”索尔活动着刚刚复原并还在咔咔作响的颈椎,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刚刚杀死他一次的佐伊。

“我忘记告诉你,佐伊很讨厌别人给她起与哥特或者朋克有关的任何昵称,尽管,她看上去就是那种人。”约书亚无奈而且同情地看着索尔,“没错,她是我的亲人,二十一年未见的亲妹妹。”

“亲人?”莉兹笑了笑,“亲人不就是你恨,但又不能去杀掉的人么?因为他们如果死掉了,警察第一个拉到审讯室问话的人,就是你。”

“那么佐伊,”索尔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他被杀掉一次的事实,显然也不惧怕他会再被杀掉一次的可能,“你是怎么找到约书亚的,你们那么久没见面了。”

“是我找到她的,不对,是瑞恩让她发现我,然后警察找到了她,也顺便找到了我。”约书亚说完这一连串绕口令似的答案后,自己也愣了半分钟。

“让我猜猜,”莉兹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佐伊,“瑞恩和佐伊一直保持着联系,他离开之前,告诉了佐伊关于你的联系方式……”

“没错,然后佐伊海扁了一群真正的哥特控,被带到了警察局,警察找不到其他的联系人,除了我……”约书亚看了佐伊一眼,而佐伊正喝着手中的咖啡没有任何回应,“分别二十一年亲生兄妹重逢的感人的戏码,就在警察局隆重上演了。”

“佐伊一直跟瑞恩生活在一起?”索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佐伊。

“他负责我的生活费,”佐伊抬起头看了看索尔,“还有,保释金。”

“所以,佐伊找到你,仅仅是因为联系不到了瑞恩,并不是你口中所谓的兄妹之情。”莉兹又一下子戳中约书亚的新伤。

“瑞恩去了哪里?”佐伊看着索尔,“他死了么?”

“某种程度上来讲,”索尔躲过了约书亚警告的目光,“他是死了。”

“索尔!”约书亚立即从沙发上直起身来,“能杀掉你的人不是只有范海辛家族的女人!”

“我不想对她,你的妹妹,撒谎。”索尔一如继往的冷静。

“瑞恩变成吸血鬼了。”佐伊一下子就明白了索尔的言外之意。

“他是被迫的,”约书亚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颓然地将自己陷在沙发里化成一堆烂泥,“他被一群坏吸血鬼们抓走了。”

“皇族。”佐伊从莉兹的表情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瑞恩不会将自己全部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吧?”约书亚现在也搞不清,对于吸血鬼,对于吸血鬼猎人,佐伊到底了解多少。

“与你无关。”佐伊毫不留情地将约书亚的窥探挡在门外。

“你就住妮娜的卧室吧,我一会儿会将‘她’搬到我的房间。”莉兹站起身来,从这场意外频起的对话中抽身。

“我不介意,”佐伊径直地走进了妮娜的房间,“我喜欢和死人呆在一起。”她的话,瘦仃仃地从口中吐出,就像被剔干净的骨头,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2

这是一个与众多昨天一样的今天,太阳懒懒地旁观着这个世界,发放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从来都预报不准的热量和温度。不同的人们按照自己体内的生物钟,在同一时间睡觉、起床、吃早餐、购物、开派对、吵架……如果这就是世界末日,他们一定会悔恨自己过得是如此乏味没有意义,只是重复做着每天都会去做的事情,像是被事先上好发条的闹钟一样,秒针、分针、时针,总会相遇,相遇,令人疲倦的高度统一和重复。

而正当人们决定接受命运对自己、也是对所有人这样无理又无法拒绝的安排,放下心来挥霍自己一眼望不到头的生命时,几声闷响,大地震动,以为是地震的众人惊慌失色地从室内涌到大街上,刹那间一个重物冲破人们贫乏的视线,它不是被人类臆想过多次无意间撞击到地球的小行星,而是,自由女神像的,头。

“就是这样,”M看着屏幕上慌乱的逃生场面慢慢地啜了一口手中的锡兰红茶,“我们一直过着平淡索味的日常生活,直到有一件未曾预料的事件突然向我们袭来,把我们从麻木的状态中撞出。”

“天啊,”躺靠在床头上的约翰尼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受够了这种用手提摄影机拍摄的伪纪录片,它晃得我眼晕。”

“这才是灾难片的真谛吧,它要将影片内和影片外的所有人,都搅晕。”M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科洛弗档案》、《谍影重重》、《第九区》……”约翰尼闭上眼睛一部一部数着他此时已经晕掉的头脑里还能浮上来的答案,“这种手提摄影机跟拍的电影,它造成的观影感觉不是与主角同呼吸共命运的身临其境感,而是,”约翰尼从鼻子里哼出一丝笑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去死吧,导演,你在耍我么?”

“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灾难片?”M欣赏着电影片尾一行行飞速闪过,更让人头晕的演职人员表,“《活火熔城》、《绝世天劫》、《世界大战》、《哥斯拉》、《独立日》、《后天》、《2012》……自然的、科幻的、怪物的、外星人的……我们这几天,几乎看光了我收藏的所有类型的灾难片,而其中大部份都是罗兰·艾默里奇这个有灾难癖的导演执导的。”

“喔……”约翰尼一下从床上跃起,“我近来比较喜欢这种仅仅用绿幕和电脑伪造出来的灾难,就可以直接摧毁整个世界的电影。好像看见故事里的人哭喊狂奔尖叫被怪物踩死被陨石砸死被岩浆烧死,我对自己生活的生活现状就会满意很多。”

“你明明知道所有的灾难片最后都会有一个Happy Ending,不管地球和人类遭遇怎样的劫难,总会有那么一小撮人会在我们不知情的地方密谋着营救计划,并且最后一定会成功。”

“就像斯皮尔伯格的《世界大战》?这个老头子绝对患上了‘阳光强迫症’,他的电影里从来都充斥着好心肠的的一家人,热爱生活,有正义感,无论遭受什么灾难,遇到什么危险,最后总能化险为夷,全家人团聚在一起拥抱阳光。”

“我只记得达寇塔·范宁瞪着一双占据面部三分之一的大眼睛,从影片开始尖叫到影片结束,”M收起了投影仪,“你不就是因为忍受不了她的尖叫才捏碎了我的夏当妮红酒么?”

“求求你别提醒我,”约翰尼双手抵住头,“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已经耳鸣了。”

“你发现一个规律没有?”

“什么?”

“所有的灾难片中,主角无论如何都可以活到最后,但是他们身边的配角,就悲剧到无论如何都会惨死。吃着饭也会死,开着车也会死,睡着觉也会死……甚至向我这样和你说着话,”M停顿了一下,“也会死,更惨的配角甚至一个字都还没说,就死了。”

“谁是主角,谁是配角?”

“依现在的情况看,当然我是配角,”M交换了一下已经压得有些发麻的双腿,“都是这样的,配角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主角解决各种问题,直到被问题解决掉。”

“那我的配角,”约翰尼走到了M面前,抱起了双臂,“你准备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M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从心底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我的生活就是充当各种来到我身边人的配角,我都已经习惯并且熟练了,就当做没有看到这已经写好的剧本,当自己是主角那样没心没肺的活着吧,要不,没等到被主角害死前,自己就会疯掉自杀了。”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害死你?”

“你不会无缘无故陪我看了整整三天的电影吧,行刑者首领。”

“联络一下兄弟之间的感情而已。”

“你只有遇到了解决不掉的麻烦时,才会想到还有我这个兄弟。”

“配角总是喜欢这样吐槽主角么?”

“这是当配角唯一的福利了。”

“好吧,”约翰尼举起了双手,“帮帮杰茜。”

“我没记错的话,”M拧着眉看着约翰尼,“她是你的女朋友。”

“正是因为这点,”约翰尼叹了口气,满脸的懊恼与无奈一览无余,“女王随时随地都可能魅惑我,从她使用这一招利用我抓到杰茜的那刻起,我就知道她不信任我了……”

“可是,正是女王要求你负责照顾杰茜的起居。”

“是监视杰茜的起居,”约翰尼痛苦地纠正道:“她这是试探,考验;也是折磨和惩罚。她在惩罚我对杰茜的感情用事,所以,你觉得我可能在她的眼皮底下救走杰茜么?”

“那我就更没可能了,”M轻轻地摇晃着茶杯,“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个长老,只是形式上的。”

“你至少可以帮我通知约书亚,告诉他杰茜的近况和被囚禁的位置,他一定会来救杰茜。”

“怎么,不是索尔么?”

“他的目标太过于明显,女王早就盯准他了,这样做风险太高。”

“你可以让瑞恩去找约书亚,他是你的后裔,不会违背你的意愿。”

“实际上,”提起瑞恩,约翰尼显然更是无从说起,“我只是他的创造者之一。”

“什么?”M像是看见外星人一样看着约翰尼,“你刚才跟我说的话,我如果没有听错,并且,没有理解错……”约翰尼默默地看着M点了点头,“你和女王共同转化了瑞恩?”

“理论上是这样的。”

“这也太诡异了,”M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就像,就像……”

“3P,”约翰尼及时地填充了M不能脱口而出的答案,“具体来讲,整个转化瑞恩的过程中,我更像是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女王指导并实践了 80%的重点,我只是负责扫尾。”

“所以,当时,”M突然明白了约翰尼之前和他说过在仓库发生的情景,“瑞恩可以违背你要求他释放杰茜的命令,却无条件地服从了女王所有的旨意。”

“一半一半吧,”约翰尼的脸上呈现出忧思过度的疲惫,“创造者对子嗣的影响,再加上,女王专属的魅惑……他怎么可能抗拒得了。”

“双保险,果然是女王的作风。”

“你可以通知到约书亚的,我知道。”约翰尼别有深意地看着M。

“我不想把她扯进这无底洞里来,你知道。”M的眼神闪过了一丝不忍。

“莉兹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约翰尼将这个M最不想承认的事实高举到他的面前,“只要在索尔身边,所有人都会被卷进他的磁场,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

“是啊,”M也觉得这一切可笑又可悲,“我们都是索尔的配角。”

3

“耶稣顺着加利利的海边走,看见西蒙和西蒙的兄弟安德列在海里撒网。他们本是打渔的。耶稣对他们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他们就立刻舍了网,跟从了他……早晨,天未亮的时候,耶稣起来,到旷野地方去,在那里祷告。西蒙和同伴追了他去。遇见了就对他说,‘众人都找你’。”

“至少,我没有找你。”莉兹已经习惯埃迪这样不请自来且永远富有戏剧性的登场。与上次紫衣绅士的低调扮相相比,他这次走的明显是红衣主教的奢华路线:紫红色的天鹅绒长袍,勾勒着金丝边的园顶小帽,镶着珍珠的真丝手套,沉甸甸的黄金镂空挂链,以及嵌满了各色宝石的十字架挂坠,“你是刚去Showtime有线网的《波吉亚家族》中扮演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还没来及卸妆么?”

“我最喜欢戏剧的一点恰好在于它存在一个被精细计算和掌控的空间内,你所有的台词都已经被写就,你发出的任何声音也必将被观众倾听,你可以尽情地表达平时所无法,或者无力表达的事情……”埃迪伸开双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陶醉,似乎自己面对的,是戏院里被他精湛演技所折服的热情的观众,“我天生就是为戏剧而生。”

“所以你无时无刻都在生活中扮演自己。”莉兹瞳仁里映出的火光佯装无辜,却随时准备着将某块惹恼她的木桩焚烧殆尽,“因为,你扮演自己,要比,做为自己时,自信得多。”

“人生即是舞台,我们只要听从命运剧本的安排,好好演出自己的那场戏,最后华丽地谢幕即可,”埃迪抚摸着胸前闪着异样光彩的十字架,“这就是为人在世,最大的福音。”

“这就是在世为人,最大的虚假。”莉兹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科学杂志,“我们都知道在现代法医学个体识别和亲子鉴定的领域,相关机关都会进行一个标准的DNA测试,叫做STR分析,我们一直对此确信无疑,因为,它的准确率高达 99%以上。”莉兹用法语飞快地略过自己的开场白,然后,慢慢地翻开杂志的封面,“可是,实际上,它并不是那样准确,因为,它只对比基因样本中的十三组基因座,但其实,还存在着其他无数种可能性。世界上最顶尖的基因研究专家已经发表了联合声明,现在的科技已经足够发达,发达到甚至可以制造出STR分析所需要的十三组基因座……”莉兹合上了杂志,微笑地看着埃迪,“而这一切完成的前提,仅仅是需要顶级的实验室设备,和某人的遗传密码。”

“你是说……”

“我是说,DNA样本也可以是假的,它完全可以被伪造。只要,在实验室里把血液样本中的遗传物质分离出来,就可以将别人的基因座改造成与其匹配的样子。”莉兹将双腿搭在面前的书桌上,身体向外仰靠,“比如,我只要搞到第四位长老的遗传物质,就可以用我自己的血液样本制造出和他相同的十三组基因座,而STR分析我的血液样本得出的结果将会是,这就是第四位长老的基因……换而言之,我,就是第四位长老。”莉兹晃动着脚尖笑盈盈地看着一头雾水的埃迪,“我完全可以在基因层面上扮演第四位长老,而且,所有人都会相信,不,是必须相信。”

“可是,我才是第四位长老。”埃迪的右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你不可能拿我的基因伪造你自己的身份。”

“别紧张,我的红衣主教,”莉兹将手边的杂志扔进壁炉,燃烧的炉火顷刻间就将它化为了一片无用的灰烬,“我刚才所说的那些情况只是单纯的假设,只是理论上的推断,科学家都是疯子,他们总会时不时冒出些疯话,不是么?”

“你刚才的表述找不到任何漏洞。”埃迪的神经依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大概是受到你的感染,我的演技也得到了提升,”莉兹直起身,将身体摆正,交叠着双手,一脸得意地看着埃迪,“我只是在背科学家在杂志上写好的台词,我完全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吸血鬼到底还有没有基因。”

“那你刚才的即兴演出,绝对可以为你赢回一座托尼奖,”埃迪紧握在十字架上的手终于松开,放松地垂到了身体的一侧,“我都几乎相信了。”

“几乎?”莉兹玩味着摆弄着这两个字眼。

“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清楚,事实是,”埃迪拉长了尾音,“我,现在在你面前说话的埃迪·福特,是血族的大祭司,是消失已久的第四位长老。”

“好了,我的表演课作业交完了。”莉兹站起身来一瞬间晃到埃迪面前,“谈正事吧,比如,妮娜还一直死着的现状,这也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

“我每天都在给她输入索尔的血,”莉兹刚才的话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第一个飞出来的,就是埃迪目前最不想触及的话题,“索尔的始祖之血。”

“你当第四位长老果然没有当红衣主教时有气场。”莉兹摩娑着耳垂上小巧温润的珍珠耳环,“你知道我和索尔每天都去看妮娜的尸体吧,就像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参观木乃伊一样认真,再这样下去,我都考虑干脆将妮娜制成木乃伊算了,”莉兹的脸上又呈现出了谈论天气时的表情,“只要把脑髓从鼻孔里抽出,在身体侧面切开小口取出内脏,然后再给尸体刮去毛发,清洗干净,抹上盐粒,搁置几个星期后,涂抹上防腐的香料……啊,我好怀念自己动手制作木乃伊的日子。”

“莉兹,我们的目的是要复活妮娜。”埃迪打断了莉兹对往昔的追忆,突然加重的语气稍显急躁。

“啊,复活,”莉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绕回到自己的靠椅前,“可是,妮娜现在还是死着的,我的第四位长老。”

“所以,这中间,肯定哪里出现了问题。”

“你之前没有过经验吗?你没有复活过亡灵吗?”莉兹一脸好奇,“拜托,你可是传说中的第四位长老,我的古书里有整整一章关于你的描述。”

“当然有,”埃迪下意识地踩灭莉兹的疑虑,“只不过,我当时用的始祖之血,不是索尔的……”

“啊,”莉兹打了个响指,“那个时代,你用的应该是Dracula伯爵的始祖之血。”

“对,”埃迪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没错,始祖之血没有错,而它的继承者却从Dracula伯爵变成了索尔,”埃迪的瞳仁里像点燃了一簇火焰,“还有杰茜。”

“你的意思是说,”莉兹若有所思地看着埃迪,“始祖之血不单单……”

“Dracula伯爵的始祖之血确实拥有这种能力,这是经过我验证过的,我成功地用伯爵的血复活过亡灵,梅林牧师可以作证。”埃迪直直地走向窗前,背对着莉兹,“而现在,Dracula伯爵死后,始祖之血被他的孩子继承,它现在流淌在他两个子女的身上。”

“你是指,索尔和杰茜?”莉兹顺着埃迪的思路,似乎也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我曾经以为索尔拥有完整的始祖之血,因为,梅林牧师告诉过我始祖之血在他身上爆发时的影响,我也亲眼看见过这些异象,所以,我按照之前的做法,用他的血去复活妮娜……”

“可是没起作用。”

“对,因为,索尔拥有的并不是全部的始祖之血,他只是继承者之一,不完整的始祖之血,怎么可能成功地复活妮娜?”

“所以,我们还需要……”

“我们还需要杰茜的血,杰茜做为Dracula伯爵的另一个孩子,也拥有着始祖之血,只有她和索尔的血混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可以让我施展复活能力的始祖之血。”

“我想,我可以提供给你另一条非常重要的,关于始祖之血的线索。”莉兹深不可测的眼神与埃迪如获至宝的眼神狠狠地碰撞到一样,迸出了两人之间从来未曾有过的戏剧性的火花。

“莉兹,”埃迪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她那成熟与天真糅合的脸,“如果你不是吸血鬼,我会很高兴把你转化成我的后裔。”

4

索尔站在窗前,看着他脑海中的夜色:他和妮娜围坐在篝火旁,用HBO用来圈粉丝钱的假血干杯,AB型,他记得很清楚,他还同样记得妮娜说假血很甜,他说他又多了一个同类……

“同类。”索尔脑海中反复打印着这个单词,“妮娜,你不知道吧,东方一个神秘国度有这样的说法‘凡说出口的事都可能应验,言语本身即是咒。’”索尔叹了口气,觉得太阳穴像是快被炸开了一般,就算妮娜复活成功了,她又重新拥有了人类的生命,那一下步呢,她还是要面对体内病毒的侵蚀,她的生命还是可能会早早地走到尽头。

“她只能变成你的同类,索尔。”理智在旁边再也不看下去了,高声提醒,“这是妮娜唯一的出路。”

“索尔不想那样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杀掉妮娜,做为人类的妮娜。”情感倒是理解索尔此时的纠结,小声反驳着。

“这还不算万不得已的时候吗?”理智一脸惊愕,“妮娜的身体已经到了没有索尔的始祖之血不能过活的状态,而她又切断了和索尔的血联……如果以上这些都不算万不得已,那非得等她真正的死翘翘了,才能有资格变成索尔的同类吗?拜托!”理智哼笑了一声,“索尔,我需要提醒你,那样你拥有的将不是吸血鬼爱人,而是木乃伊情人。”

“我们现在有第四位长老,他可以复活妮娜,妮娜不会真正的死掉。”情感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只知道,妮娜现在还死着,并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神迹般的复活。”理智则说到了关键中的关键。

“再给他点儿时间……”索尔几乎说出了声,然后他自己也被这片安静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我要相信第四位长老。”

“埃迪么?”约书亚拿着一瓶威士忌和两只酒杯推开了索尔的房门,“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我把它当成了你对于我的邀请。”

“麦卡伦?”索尔盯着约书亚手中的酒瓶,“那是我对你手中 50 年威士忌的邀请。”

“我想,”约书亚打开了瓶塞,“你现在,很需要酒精的帮助,”约书亚抬起眼睑同情地瞄了索尔一眼,“女人啊,永远是男人产生困扰的元凶。”

“彼此彼此,”索尔不请自来地端起了酒杯,“我所苦恼的,只是一个死人;而你,”索尔转身拿出了一个冰桶,向酒杯里投下一个冰块,一脸笑意地欣赏着它溅起的酒花,“你要面对的,是一个活人,而且,这个活人还是你的亲生妹妹。”

“所以我需要把自己灌醉,”约书亚端起剩下的那只酒杯一饮而尽,“酒精真是世上最好用的胶水,它能把糟糕的现实和绝美的梦境粘合成一个世界。”

“你见过埃迪了?”

“第四位长老?当然,要知道我们足足谈论了他整整一年,我都有和他是老相识的错觉了。”

“你没有丢脸到拿着笔记本让他签名吧?”

“事实上,是他先找的我。”约书亚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索尔一脸诧异,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吸血鬼猎人和吸血鬼长老联想到一块去,“或者说,为了什么?”

“他从我要杰茜的血,”约书亚将口中的陈述句完全下意识的说成了疑问句,“他怎么会知道我偷偷存有杰茜的血液样本?”

“莉兹……”看着索尔飘到隔壁的眼神,约书亚和索尔几乎一同说出了问题的答案。

“我就直接略过你偷取杰茜血液制成样本这件事,反正你是个变态,我更感兴趣的是,”索尔用手指拔弄着浮在酒杯上的冰块,“埃迪要杰茜的血来做什么?”

“反正不是品尝,”约书亚喝了一口威士忌,“我只是给它了,没有问原因,你知道,我是个变态。”

“敬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变态。”索尔举起了酒杯。

“敬我们自己。”约书亚也举起了酒杯。

5

佐伊站在冷藏箱前,看着妮娜。

她是冰冷的,佐伊仅仅透过眼睛就能感受到她隔着厚厚的玻璃和钢铁所散发出来的寒气,那种冰冷并不是由低温所造成,而是,她被囚禁在这里,不能与人交流。

佐伊将整个身体趴靠在冷藏箱顶端的玻璃罩上,调整好位置和角度,使自己看上去,与妮娜的尸体相重合,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身体正下方,妮娜的脸,就好像自己在照镜子一般。“死去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她很想问问眼前这个刚见面却不能和自己说话的“室友”。因为佐伊用各种方式各种器具谋杀过自己很多次,从最初级的割腕、安眠药加伏特加、打空气针……到后来激进的过量吸毒,但不巧的是,没有一次成功。尽管经历了这么多次与死亡的擦肩而过,不停地往返于医院和戒毒所,频繁地用纹身去纪念每次自杀留下的痕迹。但之于死亡,佐伊并没有心生恐惧或是厌恶,它就像一枚五彩斑斓的糖果,一直站在阳光下闪着甜蜜的光,诱惑着对面的佐伊来品尝,占有。

“你无法跨入死的国度,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瑞恩曾在病房里这样和佐伊说,她当时装作没有听见,可是这句话,却至此在心底砸出了凹痕,“没爱过的人难道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吗?”无数个夜里,佐伊这样拷问着自己,现在,她把这句话抛给了已经死去的妮娜,“你一定是爱过吧,所以,你才成功地让自己躺在这里。”佐伊看着妮娜紧闭的双眼,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眼前依次闪过约书亚、莉兹、索尔……这些提到过妮娜的名字,并且一次次提起妮娜名字的人,“你即使死去,还是有人在念着你,还是有人在爱着你。”佐伊抚摸着自己右耳后的孤独的蝎子刺青,“这是我死多少次,也轮回不来的。”

人生只分成两种:可怕的和悲惨的。诸如绝症、盲人抑或是残疾人,这些人的人生都是“可怕的”;而悲惨的,则是我们剩下的所有人。

“晚安,妮娜。”佐伊在心中对眼前的妮娜默念着。

“晚安,佐伊。”佐伊想,如果妮娜在另一个世界能听见,一定会对自己这样说。 jbxcuH1jJjlqDTxTWyM93Uww9oW+SHGMeuD5t/em9Ef2vzgQhdBIEhOEYoq8sK5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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