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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他们接受了圣莫尼卡警方、加州高速公路巡警、洛杉矶警局以及联邦调查局的轮番讯问,酒驾鉴定小组也前来对博斯进行酒精含量测试,他通过了。到了深夜两点,他坐在洛杉矶西区分局的讯问室里,身心俱疲,不知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海岸防卫队或国税局上场了。他和埃莉诺被分开讯问,自三小时前他们抵达这里,他就没再见过她。他因无法在旁保护她免受侦讯者的无谓盘问而觉得有些烦心。此时,分局警督哈维·庞兹进入讯问室,告诉博斯今晚到此结束。博斯看得出庞兹面露不悦,这可不只是因为他大半夜被吵醒。

他问:“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警察,对方开车想碾过他,他却连车的牌子都没看清?”

博斯已习惯那话里有话的语气,今晚所有人发问的口气都是如此。

“正如我刚才对那些人说的,当时我忙着保命,无暇顾及别的。”

“还有你拦下的那个人,”庞兹插话,“天哪,博斯,你在高速公路上硬生生将他架到路边。路过的那些浑蛋司机纷纷打911报警,说是发生绑架案、谋杀案啦,天知道还有什么。你拦下他之前,难道不能先看看车辆右侧进行确认吗?”

“当时根本没办法。警督,这在我们打好的报告上都已写得一清二楚,这些细节我已重复不下十次了。”

庞兹一副根本没听见的样子:“而且对方还是个律师。”

“那又怎样?”博斯不耐烦地说,“我们道歉了,误会一场,车看起来一样。而且假如他打算起诉,被告也是联邦调查局,他们钱多啦,你不必担心。”

“不,他会对两方同时提出起诉,妈的,他都开始谈论这事了。而且博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也不是担心我们执勤是否有过失的时候。那些西装笔挺进来讯问我的家伙,没有一个在乎可能有人打算杀害我们,他们只想知道我开枪时距离多远,我是否危及旁人安全,以及我为何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拦下那辆车。去他妈的!外头有人正打算杀害我和我的搭档。我不觉得那位律师的背带歪了是天大的事,真是抱歉。”

庞兹早已准备好对该论点的反击。

“博斯,就我们掌握的所有证据来看,有可能纯粹是酒驾事件罢了。而且你说‘搭档’是什么意思?我们将你外借,调查这桩案子,按日计算。而且今晚过后,我认为这个外借项目应该会被取消。你已花了整整五天时间调查此案,我从鲁克那儿了解到,一点进展也没有。”

“庞兹,那不是酒驾,对方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我不在乎鲁克对案情进展的看法,这案子我绝对会查到底。说真的,如果你能改变态度,不再阻挠调查,破例相信自己人一次,顺便将督察室那些王八蛋从我身边支开,说不定到时破案功劳有你一份。”

庞兹的眉毛拱起,有如云霄飞车轨道。

“没错,我知道刘易斯和克拉克在跟踪我,”博斯说,“我也知道他们将报告副本交给你。我猜他们应该没告诉你,我和他们的简短对谈吧?他们在我家外面打盹儿时,正好被我逮个正着。”

庞兹的表情显示他对此一无所知,看来刘易斯和克拉克决定低调处理,不打算对博斯提出申诉。接着博斯心想,不知他与埃莉诺差点被车碾过时,那两位督察室警探人在何处。

庞兹沉默了许久。他就像一条鱼,在博斯丢下的鱼饵周围徘徊,似乎知道鱼饵内有钩子,但盘算着或许有办法吃到鱼饵而不上钩。最后他让博斯简要报告本周调查进度。他上钩了。博斯向庞兹做了简报;虽然庞兹在接下来二十分钟内没说一句话,但博斯见他每次听到鲁克刻意遗漏的事项时,眉毛都会拱起,如高低起伏的云霄飞车。

待博斯叙述完毕,庞兹已不再提及博斯的任务可能被取消一事。然而博斯对这一切深感疲惫,他只想睡觉,但庞兹仍继续提问。

他说:“如果联邦调查局不打算派人进入地道,需要我们出马吗?”

博斯看得出来他打算在突击行动时插一脚——假如有的话。如果他派洛杉矶警局人员进入下水道,届时联邦调查局就不能独揽突击行动的功劳,而要分洛杉矶警局一杯羹。如果庞兹能成功给警队争得一些功劳,到时上头肯定对他大加赞赏。

但博斯认为鲁克的想法合理且正确,派人下去可能会不巧遇上歹徒,有生命危险。

“不,”博斯告诉庞兹,“咱们先想办法查出阮陈的下落及财物藏匿地点。据我们猜测,东西可能根本没存放在银行。”

庞兹觉得听够了,于是起身,告诉博斯可自行离去。庞兹朝讯问室门口走去,又停下脚步,说:“博斯,我想今晚的事件应该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问题。在我看来,你当时纯粹是随机应变。那位律师受到一点惊吓,不过他会慢慢平静下来,至少心平气和地接受和解金。”

博斯没说话,也不觉得他的蹩脚笑话好笑。

“对了,”庞兹继续说,“此事发生在埃莉诺探员家门口倒有点棘手,显得不太好。干脆这样吧,咱们就说,你只是打算送她到家门口,好吗?”

“警督,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博斯说,“当时我已经下班了。”

庞兹目视博斯片刻并摇头,仿佛他伸出援手博斯却视而不见,然后他踏出小讯问室的门。

博斯在隔壁讯问室找到独坐于内的埃莉诺,她手肘搁在满是刮痕的木桌上,头趴在手臂上闭眼休息。他进去时,她睁开眼睛并报以微笑。一见她的笑容,他的疲惫、沮丧与怒气一扫而空。那就像小孩与大人斗智胜出时,那种不言而喻的笑容。

她说:“结束了吗?”

“嗯,你呢?”

“一个多小时前就结束了,他们想整的是你。”

“老样子,鲁克走了吗?”

“嗯,他先走了,他要我明天每两小时向他报备一次。今晚的事件发生后,他觉得自己对整件事的掌握不够。”

“或者对你的掌握不够。”

“没错,似乎也有那个意思,他想知道咱们在我家做什么。我告诉他,你只是送我到家门口。”

博斯疲倦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一根手指伸进烟盒找最后一支烟。他叼着烟,但没有点上。

“鲁克除了吃醋之外还说了什么,他认为谁有可能想除掉我们?”他问,“我们警局的人认为是酒驾,他的看法也是如此吗?”

“他的确提到了酒驾的说法,还询问我是否有爱吃醋的前男友。除此之外,他似乎并不认为此事和我们调查的案件有关。”

“嗯,我倒是没想到前男友的可能,你怎么回答他的?”

“看来你们俩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不相上下,”她笑容灿烂地说,“我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

“说得好,那么,这关我的事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让他一颗心悬了几秒,然后又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没有爱吃醋的前男友。好啦,咱们离开这儿,回到——”她看了手表,“大约四小时前所在的地方吧。”

早在晨光悄悄从玻璃拉门的窗帘缝透进来之前,博斯已在埃莉诺·威什的床上躺了好长时间。他久久无法入眠,最后决定起身到楼下浴室冲澡。之后,他在她的橱柜和冰箱内翻找,开始准备早餐,有咖啡、鸡蛋和肉桂葡萄干贝果,但没找到培根。

他听见楼上洗澡的流水声停止,于是拿了一杯柳橙汁上去,见她正在浴室镜子前。她一丝不挂,正将已分成三绺的厚厚的头发编成辫子。他着迷地望着她技巧娴熟地将头发扎成法式辫子,然后她接过柳橙汁以及博斯深深的一吻。她套上短袍,和他下楼用餐。

之后,博斯打开厨房门,站在门外抽了根烟。

他说:“我很高兴没出事。”

“你指的是昨晚在马路上的事?”

“嗯,还好你安然无恙,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知道我们才刚认识,但是……呃,我在乎。你明白吗?”

“我也一样。”

虽然博斯刚冲了澡,但身上的衣服还是像二手车里的烟灰缸一样难闻,片刻后,他表示得先回趟家,换套衣服。埃莉诺要去联邦调查局,看看昨晚那件事的最新进展,并尽可能取得所有吴文平的相关数据。他们约好在威尔克斯大道好莱坞分局碰头,因为那儿距离吴文平的生意地点最近,而且反正博斯也得将那辆受损的公务车交回分局。她送他到门口,两人吻别的样子就像妻子在送先生出门上班。

博斯回到家时,电话答录机并无任何留言,房子也没有遭人闯入的迹象。他刮完胡子,换上干净衣服,驾车驶下山坡,经过尼克斯峡谷后开上威尔克斯大道。他在办公桌前更新调查员日志表格,十点钟埃莉诺抵达分局。小组办公室内坐满了人,大部分男警探纷纷停下手边工作打量她。她在命案组办公桌旁的铁椅上坐下时,满脸尴尬的笑容。

“怎么了?”

她说:“没事,只是我宁愿去走比斯卡鲁兹。”她指的是城里的拘留所。

“哈哈!没错,那些家伙盯起女人来连暴露狂都比不上。你要喝杯水吗?”

“不用了,我没事,你忙完了吗?”

“嗯,咱们走吧。”

他们开着博斯的新车,说是新车,其实已有三年车龄,里程数十二万公里。分局车辆管理处的经理——此人在某年的万圣节粗心大意拾起管状炸弹、导致四只手指被炸掉,此后就坐办公室了——表示,这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车了。分局预算紧缩未再购置新车,但修复旧车其实更费钱。博斯发动车子之后发现至少空调功能还算正常。一股徐徐的圣塔安那热风逐渐形成,根据气象预报,周末的假期将异常炎热。

埃莉诺查到吴文平在威尔榭大道附近的佛蒙特大道上有办公室和商店。那一片韩国人经营的商店比越南人的多,不过两者共存。根据埃莉诺找到的有限资料,吴文平掌控着几家商店,从亚洲进口廉价衣物、电器和录像设备,然后转卖到南加州和墨西哥。许多美国游客从墨西哥带回来的以为划算的商品,其实已入境过美国一次了。书面资料显示生意不错,规模并不大,不过仍足以令博斯质疑吴文平是否真的需要那些钻石,或者是否曾拥有过钻石。

吴文平的办公室和影视器材折扣商店所在的大楼为他所有,那地方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是汽车展售场,于多年前改建。建筑物水泥块未经强化,正面外观由宽大的方形景观玻璃构成,遇到稍有规模的地震肯定会倒塌。不过对曾仓皇逃难、躲过兵荒马乱的吴文平而言,地震可能只算是小小的不便。

他们在班尼电子商店马路对面找到停车位之后,博斯告诉埃莉诺待会儿由她负责盘问,至少开始时要这样。博斯表示,他猜吴文平或许宁可和联邦调查局打交道,也不想和当地警察有任何牵扯。他们计划先和他闲聊,之后再询问阮陈下落。博斯并未告诉她,其实他另有打算。

他们下车时,博斯说:“看起来不太像银行金库里有满箱钻石的人经营的商店。”

“那是过去式了,”她说,“而且别忘了,他可不能炫耀那笔财富,他必须像一般移民一样,呈现出每日辛苦求温饱的表象。那些钻石——假如真有的话——是这地方的抵押品,保证他的美国梦得以成真,但他必须让别人相信这是白手起家的成功移民故事。”

他们过了马路,博斯说:“等一下。”他告诉埃莉诺他忘了通知杰里·埃德加下午代他上法庭一趟。然后他指着吴文平大楼旁边加油站的公共电话并小跑离去,埃莉诺留在原地观望商店橱窗。

博斯打电话给埃德加,但谈话内容完全和法庭无关。

“杰里,我需要你帮我个忙。事情很简单,甚至不用劳你起身。”

埃德加有些犹豫,正如博斯猜测的那样。

“帮什么忙?”

“你不应这么说的,你应该说:‘博斯,当然没问题,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少来了,博斯,咱们都很清楚周遭眼线多的是,不小心点怎么行?你先告诉我有何需要,我再决定是否能帮上忙。”

“我只需要你在十分钟之后打我传呼机号码,让我待会儿和别人见面时有借口脱身。反正你打我传呼机,等我回电时,你把电话放在一旁几分钟即可;如果我未回电,你隔五分钟再打一次,就这样。”

“就这样?”

“没错,十分钟之后。”

“好的,博斯,”埃德加如释重负地说,“对了,我听说昨晚的事了。好险。据我听来的消息,应该不是酒驾事件,你自个儿小心点。”

“我一向如此,阿鲨案有进展吗?”

“没有,我照你交代的,查了他的小团体。其中两人告诉我,那晚他们和他在一起。我猜他们打算打劫男同性恋。他们表示他上了一辆车,之后他们跟丢了,那是在警方接到报案电话、说他陈尸圆形剧场隧道之前几小时的事。我猜是那辆车里的人做掉了他。”

“有外观描述吗?”

“你指的是车子吗?不太明确。深色,美国轿车,算是新车,大致如此。”

“哪一种车前大灯?”

“呃,我让他们看了车辆索引,他们指认的尾灯形状不同。一人说是圆形,另一人说是长方形。不过车前大灯呢,他们两人都说是——”

“方形大灯,左右两两一组。”

“没错。嘿,博斯,你觉得这正是那辆想撞你和联邦调查局女人的车吗?天哪!我们得见面谈谈。”

“再说吧,别忘了十分钟后呼叫我。”

“十分钟,没问题。”

博斯挂上电话,回到埃莉诺身边,她正透过玻璃橱窗看着店内展示的大型手提收录音机。他们进入店内,婉拒两位店员的服务,绕过一堆装在纸箱里、以五百美元折扣价出售的录像机,向站在收银台后方的女子表示他们要找吴文平。女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待埃莉诺亮出警徽和联邦调查员证件,她才说:“请稍等。”女子从收银台后方一扇门离去,门上有一个小镜面窗户,令博斯联想起威尔克斯大道分局的讯问室。他看了眼手表,还有八分钟。

从收银台后方那扇门出来的男子大约六十岁,一头银丝白发,虽然个子不高,不过博斯看得出来他年轻时体格壮硕。原本身材宽大下盘扎实,如今旅居国外生活惬意,略显发福。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镜片上有粉红色镀膜,身穿开领式衬衫搭休闲长裤,胸前口袋里塞了不下十支笔,还夹着一个小手电,坠得衣服垂了下来。吴文平看起来相当低调。

“吴先生吗?我是联邦调查局探员埃莉诺·威什,这位是洛杉矶警局的博斯警探,我们想请教几个问题。”

“是。”他一副严肃的表情。

“是关于你租用保险箱的银行遭窃一事。”

“我已向警方报告并无财物损失,只是一些纪念性的东西。”

博斯心想,看来钻石还真有纪念意义呢。他说:“吴先生,我们能否到你办公室坐下谈谈?”

“可以,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损失。你们去查,报告上写了。”

埃莉诺举起手示意吴文平带路。他们随他穿过那扇有镜面窗户的门,进入类似仓库的储物区,数百个装着电子器材的纸箱堆放在延伸至天花板的钢架上。他们穿过储物区,进入一个更小的房间,是一家修理组装店。有个女人坐在工具台前,正捧着一碗汤往嘴边送,他们经过时她并未抬起头。商店后方有两道门,他们一行人从其中一道门进入吴文平的办公室。在这里,吴文平终于脱去了底层的外衣。办公室宽敞奢华,右侧摆着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左边是L形深色真皮沙发,沙发放在一张东方地毯旁边,地毯上的图案是蓄势待发的三头巨龙。L形沙发与两排书架相对,书架上满是书籍、音响和录像器材,那些设备远比博斯在店内看到的商品高级。博斯心想,应该到他家侦讯他才对,看看他私底下的生活方式,而非他的工作情况。

博斯迅速浏览房间,见办公桌上有一部白色电话。太好了。那是台古董型电话,听筒被架起来,下面有一个拨号盘。吴文平正朝办公桌方向走去,博斯立刻开口。

“吴先生,我们坐沙发好吗?我们希望彼此尽量放松,别太正式。老实说,我们已经坐了一整天办公桌了。”

吴文平耸耸肩,表示坐哪里根本没区别,反正他们已对他造成不便。那是典型的美国人惯用的姿态,博斯认为他表面上假装英文不太流利,是用来阻止警方深入盘问的伎俩。吴文平在沙发一端坐下,埃莉诺和博斯则坐在另一端。

“这办公室真舒适。”博斯边说边环视四周。据他观察,房间内并无其他电话。

吴文平点头,他不打算请他们喝茶或咖啡,也无意与他们闲聊,而是开门见山地说:“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博斯看着埃莉诺。

她说:“吴先生,我们只是想重新追溯案发顺序,你向警方表示这桩银行盗窃案并没有对你造成任何金钱损失。”

“没错,没有损失。”

“的确没错,请问你保险箱内放的是?”

“不重要的东西。”

“不重要的东西?”

“只是一些文件之类的,没有价值,我已经向所有人说过了。”

“是的,我们知道,很抱歉再次打扰你。不过此案尚未侦破,因此我们得回头查看是否有任何遗漏。是否能请你确切说明遗失的是哪些文件?假如我们未来追查到失物,这将有助于我们确认失主身份。”

埃莉诺从皮包里拿出小笔记本和笔。吴文平看着眼前两位访客,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不认为这些信息会对案情有所帮助。博斯说:“有时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可能——”

博斯的传呼机响起,他从腰间拔下传呼机查看号码显示。他起身环视四周,仿佛首次注意到办公室似的。他心想,不知是否演得太夸张了。

“吴先生,方便借个电话吗?是市内电话。”

吴文平点头,博斯走到办公桌前,倚着桌边拿起话筒。他假装又看了一次传呼机上的号码,然后打电话给埃德加。他背对埃莉诺和吴文平,抬头看着墙壁,仿佛正在欣赏壁上的丝质挂毯。他听见吴文平开始向埃莉诺说明保险箱内遭窃的移民与公民身份文件。博斯将传呼机放入外套口袋,接着拿出一把小刀及从自家电话上取下的T-9窃听器和小电池。

“我是博斯,谁找我?”博斯在埃德加接起电话时对着话筒说。埃德加将话筒搁在一旁,博斯接着说:“我可以稍等,不过请告诉他我正在进行讯问,什么事这么重要?”

博斯依然背对沙发,吴文平也继续叙述着。这时,博斯稍微往右转,假装将话筒放在左耳边,让吴文平看不见话筒。接着博斯将话筒拿到腹部附近,用小刀撬开听筒盖——同时假装清喉咙——然后拉出声讯接收器。博斯单手将窃听器连上电池——他之前在威尔克斯大道分局车辆管理处等候领车时已练习过,然后用手指将窃听器和电池塞入话筒内。他一边将接收器放回并盖上盖子,一边用力咳嗽以盖过操作的声响。

“好,”博斯对着电话说,“呃,告诉他,我这边结束后会回电给他。谢啦,老兄。”

他将电话放回办公桌上并将小刀放回口袋。他走向沙发,见埃莉诺正在做笔记。她写完之后抬头看博斯,博斯立刻会意,从这一刻起讯问将进入完全不同的方向。

“吴先生,”她说,“你确定保险箱内只有这些东西吗?”

“是,我确定,你为什么问我这么多问题?”

“吴先生,我们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来美国的经过,我们知道你以前是警官。”

“是又怎样?什么意思?”

“我们还知道——”

“我们知道,”博斯打断她,“吴先生在西贡当警官时收入极高,我们知道你有些工作收受钻石作为报酬。”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吴文平指着博斯对埃莉诺说,看来吴文平想以语言障碍作为挡箭牌,他的英语能力似乎随着讯问的进行逐渐退步。

“就是他说的意思,”她回答,“吴警监,我们知道你从越南带来的钻石,知道你将钻石存放在银行保险箱内,我们认为歹徒这次行窃,为的正是那些钻石。”

这消息并未令他感到震惊,他可能早已猜到三分。他不为所动,沉着地说:“不是真的。”

“吴先生,我们已摸清你的底细,”博斯说,“我们对你了如指掌,我们知道你在西贡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搞什么生意——表面上看来一切合法,但我们不想知道这些。我们想知道的是谁打劫了那家银行。而他们之所以打劫那家银行,是因为你,他们拿走了你的全部家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相信我们现在告诉你的事情,你可能早已自行推断或思考过了。事实上,你甚至可能怀疑背后主谋是你的老搭档阮陈,因为他知道你有多少财产,也可能知道存放地点。你的猜测并不离谱,然而我们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我们认为下一个待宰的肥羊正是他。”

吴文平面容僵硬,看不出有丝毫表情变化。

“吴先生,我们想找阮陈谈谈,”博斯说,“他在哪里?”

吴文平低头,视线穿过茶几玻璃桌面望着桌下地毯上的三头巨龙。他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摇着头说:“谁是阮陈?”

埃莉诺怒视博斯,试图回到在他插嘴之前她与吴文平之间达成的些许共识。

“吴警监,我们无意对你采取任何司法行动,我们只想制止另一桩金库盗窃案发生。请你帮帮我们好吗?”

吴文平并未回答,他低头看着双手。

“听好了,吴文平,我不知道你在案发后采取了哪些行动,”博斯说,“说不定你已经派人追查了我们也在查的那批人,我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和此事没有关联。所以呢,你可以放心告诉我们阮陈的下落。”

“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们是你唯一的希望,我们必须找到阮陈。偷光你财富的那些人,此刻又在地道内伺机而动了,就是现在。假如我们无法在本周末找到阮陈,到时你或他的财富将一个子儿也不剩。”

吴文平依然面无表情,一如博斯所料。埃莉诺起身。

她说:“吴先生,你好好考虑吧。”

他们朝门口走时,博斯回头说:“我们快没时间了,你的老搭档也一样。”

博斯走出店门,左右张望,确认没车后,跑步穿过佛蒙特大道,来到停车地点。埃莉诺气呼呼地用力踩着步伐走来,博斯上车,在前座下面的地上摸到纳格拉录音机,将它启动,并将录音速度设定为最快。他相信应该不必等太久。他希望店内那些电子设备不会干扰到信号接收。埃莉诺坐上副驾驶,开始数落他。

“你可真行,”她说,“这下咱们别想从他那儿取得任何消息了,他肯定会打电话通知阮陈并且——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从督察室警探那儿捡来的,他们在我家电话里装了窃听器,督察室惯用的老把戏。”

“然后你顺手将它装在……”她指着街道对面,他点点头。

“博斯,你知道这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后果吗?我得回去——”

她打开车门,但他侧身将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拉上了。

“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但这是我们找到阮陈的唯一方法。吴文平早已决定不漏一点口风,不论我们如何盘问他,结果都一样;你生气归生气,但心里应该很清楚。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让吴文平警告阮陈,而我们永远不会得知他的下落;或者用这个办法,可能还有机会找到他。至少有可能,反正不久后便知分晓。”

埃莉诺直直地看着前方,径自摇头。

“博斯,我们可能会因此丢了饭碗,你怎么能不征求我的意见呢?”

“正是这个原因,我可能因此丢了饭碗,而你不会有事。因为你并不知情。”

“我绝对不会同意的。整件事看起来分明就是预设的圈套,我引开他的注意力,正好让你在电话上动手脚。”

“的确是预设的圈套,只不过你并不知情。此外,吴文平和阮陈并非我们的调查目标。我们并非收集资料准备对付他们,只是从他们那儿收集资料,此事绝对不会出现在报告上。而且即使他发现窃听器,也无法证明是我装的,上面没有编号,我看过了,督察室那些警探可没笨到使用能让人追踪到来源的装置。你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博斯,我一点也不放心——”

纳格拉录音机上的红灯亮起,有人正在使用吴文平的电话,博斯检查了一下,确定录音带正常转动。

“由你决定,”博斯将录音机放在掌心高高举起,说,“你可以选择将它关闭,我让你来决定。”

她转头看录音机,然后望着博斯。就在这一刻,拨号音响停止,车内一片寂静,接着另一端电话响起。她别过头去。有人接起电话,双方用越南语短暂交谈,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另一人接起电话,双方开始进行对话,说的也是越南语。博斯听得出来其中一方是吴文平,另一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个年纪,肯定是吴文平和阮陈,这两人又碰在一块儿了。埃莉诺摇摇头,勉强笑了一声。

“太好了,博斯,这会儿咱们该找谁翻译?我们不能让任何人得知此事,太冒险了。”

“我不打算翻译,”他关上录音机并倒带,“拿出你的小笔记本和笔。”

博斯调整录音机至最慢速度,按下播放键。拨号开始时,录音机播放速度极慢,足以让博斯数出拨号盘转动的咔嗒声。博斯对埃莉诺一一说出每个数字,她立即写下,这下他们有了吴文平方才拨打的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的区号是714,是橘郡。博斯再次启动录音机,吴文平与不明男子的对话继续着。他关上录音机,拿起警车内的无线对讲机。他告知警局接线员电话号码,询问该号码登记人的姓名与住址。在电话号码簿查这数据得花几分钟时间,博斯也没闲着,他立即发动汽车,往南朝十号州际公路方向行进,他转上五号州际公路正准备进入橘郡时,接线员回复了。

电话号码登记在威斯敏斯特的一家新富宝塔商店。博斯转头看着埃莉诺,她别过脸去。

他说:“那地方是小西贡。”

博斯和埃莉诺在一小时内从吴文平的店铺来到新富宝塔商店。那是一栋购物广场,位于波尔萨大道,英语写的招牌。大楼外面是米白色灰泥粉刷的墙壁,五六间玻璃门店面沿停车场而立,都是一些小商店,大多贩卖不必要的垃圾商品,如电子设备或T恤。购物广场两头各有一家越南餐厅,其中一家餐厅隔壁有扇玻璃门,通往没有橱窗的办公室或店铺。虽然博斯和埃莉诺无法辨认门上的文字,但他们立刻明白那是通往购物广场办公室的门。

博斯说:“我们得进去确认那是不是阮陈的地盘,看看他是否在里面以及是否有其他出口。”

埃莉诺提醒他:“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长相。”

他思索片刻,假如阮陈使用假名,那么进去用真名找他会弄巧成拙。

“我想到一个办法,”埃莉诺说,“你去找公用电话,然后我进入办公室。你拨打从录音里听到的号码,我在里面注意电话是否响起。假如我听见电话响起,那么我们来对地方了,我也会顺便打探一下阮陈踪影和其他出口。”

“里面的电话可能每隔十秒就响一次,”博斯说,“打电话的可能是锅炉房或者什么血汗工厂,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电话?”

她沉默片刻。

“我猜那些人大多不懂英语,或者至少说得不好,”她说,“所以你让对方说英语或请懂英语的人来接电话。一旦懂英语的人接起电话,你就说些话让对方做出我看得见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假如电话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她耸耸肩,眼神里流露出不满——他一再对她的提议泼冷水。“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别无选择。动作快点,那儿有公用电话,我们没时间了。”

他驶出停车场,来到四分之一街区外一家卖酒的商店,公用电话亭就在门外。埃莉诺走回新富宝塔,博斯目送她至办公室门口。接着他往电话里投了一枚二十五分的硬币,拨了他在吴文平店铺前写在笔记本上的号码,占线。他往回看办公室门,不见埃莉诺的踪影。他又投了一枚二十五分硬币重拨,还是占线。他迅速重拨两次,终于接通了。在对方接起电话时,他心想可能拨错号码了。

“新富。”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博斯心想,是个年轻的亚洲人,大概二十出头,不是阮陈。

博斯问:“新富?”

“是,有什么事吗?”

博斯顿时不知如何反应,于是对着电话吹口哨。对方的回应是劈头盖脸一阵臭骂,而博斯一个字也没听懂,然后对方猛地挂上电话。博斯回到车上,驶回购物广场,进入狭窄的停车场。他在里面缓慢绕行,这时埃莉诺与一名男子从玻璃门里出来,亚洲人,此人和吴文平一样,满头灰发,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派从容。他为埃莉诺拉开门,并在她道谢时点头回应。他目送她离去,然后又转身入内。

“博斯,”她上车时说,“你在电话里究竟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所以是那间办公室吗?”

“嗯,我猜刚才为我开门那人正是咱们的阮先生,他人真好。”

“你用了什么办法,一下子与他成为好朋友?”

“我告诉他,我是房地产公司代表,我一进去就说要找老板。然后银发先生从后面办公室里出来,他自称卜吉米。我说我是日本投资者的商务代表,询问他是否有意愿出售购物广场。他表示没有,他用很流利的英语说:‘我只买不卖。’然后送我出来。不过我相信他就是阮陈,他的神态给我那种感觉。”

博斯说:“嗯,我也看见了。”然后他拿起车上的无线电,请接线员在全国犯罪情报系统与车辆管理局的系统里查询卜吉米这个名字。

埃莉诺向他描述办公室内部:中央是接待区,后方过道通往四个门,最后一道门装着双保险锁,应该是出口。里面没有女人。除了卜先生之外,有四名男子,其中两个像保镖。卜先生从过道后方中央那扇门走出来时,他们从接待室沙发上起身。

博斯驶出停车场在附近绕圈子,他拐进购物广场后的方巷子,见到停放在建筑物后门旁边的金色加长奔驰。他停下车,看到后门上有双保险锁。

埃莉诺说:“那肯定是他的座驾。”

他们决定监视车。博斯继续往前开,驶过奔驰车,来到巷尾停在一个大垃圾箱旁边。他发现行不通,垃圾箱内装满了餐厅倒出来的垃圾,臭气熏天。他将车倒退,完全驶出巷子,停在旁边一条街道上,这样一来两人透过车身右侧的窗户都能观察到奔驰车尾,博斯也能同时望着埃莉诺。

她说:“看来我们只好慢慢等了。”

“我猜也是。他接到吴文平的警告之后是否会有反应很难说。又或许去年吴文平被抢之后,他早就采取行动了,而我们现在只是瞎忙一场。”

警方接线员向博斯回复,表示卜吉米驾车记录良好。他住贝弗利山庄,无犯罪记录,此外并无其他资料。

埃莉诺说:“我得回公用电话亭。”博斯看着她。“我得向局里报备,我会告知鲁克我们追查到此人,看看他是否能派人抽空打电话到一些银行查查这个名字,看看他是哪家银行的客户。我也打算在房地产登记系统上查查这名字,他说‘我只买不卖’,我倒想知道他买了些什么。”

“需要我的话,开一枪让我知道。”博斯说,她笑着打开车门。

“你想吃点东西吗?”她问,“我打算到前面找家餐厅买点外带午餐。”

他说:“我只要咖啡。”他二十年没吃越南菜了,他目送她绕过转角,到了商场前方。

她离开后博斯继续看着那辆奔驰车。约莫十分钟后,博斯见一辆车从巷子另一端通过。他一眼看出那是便衣警车,白色福特LTD,无车轮盖,只有廉价轮毂盖露出同色系的轮圈。距离太远,博斯看不见车内的人。他一边注意奔驰,一边从后视镜里查看那辆福特是否会转过街角前来,但五分钟过去了都没见那车的踪影。

十分钟后,埃莉诺回来了。她提着一个油腻的棕色袋子,拿出一杯咖啡和两个有金鱼图案的装食物的硬纸杯,她说里面是炒螃蟹和米饭,他婉拒了午餐并摇下车窗。她将咖啡递给他,他喝了一口,不禁皱眉。

“这咖啡味道像是在越南煮好后运过来的,”他说,“你联系上鲁克了吗?”

“嗯,他会派人去查查卜吉米,如有任何结果会联系我。他还吩咐奔驰车一发动,我们就立刻通过无线电通知他。”

他们一边留意金色奔驰一边闲聊,两小时飞逝而过。最后博斯表示想开车在附近转转。他没明说的是,他觉得很闷,而且屁股都坐麻了。他还想找找那辆白色福特。

她说:“或许我们该打电话看看他是否还在里面,如果他接起电话,咱们立刻挂断,怎么样?”

“假如吴文平已警告他,这通电话一定会打草惊蛇,令他起疑,到时他就更加小心谨慎了。”

他将车开到街角,然后拐入购物广场前方那条路行驶,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他绕街区转了一圈,并停在之前的地点,但并未见到那辆福特。

他们一回到那里,埃莉诺的传呼机就响了起来,她再次下车去打电话。博斯专心留意金色奔驰,暂时忘了那辆福特。不过在埃莉诺离去二十分钟之后,他开始紧张。已过下午三点,而卜吉米/阮陈却未像他们预期的那样出门。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劲?博斯抬头望着前方购物广场的街角,仔细观察并等待埃莉诺绕过灰泥墙出现。这时他突然听见两三记闷响。是枪声吗?他想到埃莉诺,不禁心跳加快、喉头紧缩。或者那是车门关闭的声响?他望向奔驰车,但只见后备厢和尾灯。车附近并没有人,他的目光回到前方街角处,没有埃莉诺的踪影;然后他又回头看那奔驰,发现刹车灯亮起,卜吉米出门了。博斯迅速发动车开到街角,车速之快导致后轮处扬起一阵碎石。他在街角见埃莉诺正沿人行道朝他走来,他按喇叭并示意她加快动作。埃莉诺小跑过来,她一上车,博斯就从后视镜里发现奔驰正驶出巷子,朝他们开来。

“趴下。”他边说边将埃莉诺拉倒在座椅上。

奔驰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并开上波尔萨大道,他放开了她。“你搞什么?”她坐起身子质问他。

博斯指着正驶远的奔驰车:“他们正好开车出来,你今天去过办公室,会被认出来。对了,你怎么去那么久?”

“他们在找鲁克,他不在办公室。”

博斯发动车子,开始尾随奔驰车并保持约莫两个街区的距离。埃莉诺平稳情绪之后说:“他独自出门吗?”

“我不知道,没见他上车,当时我忙着到街角找你。我想我听见了不止一下车门关闭的声音,我很确定。”

“但是你不知道阮陈是否也在车上?”

“没错,我不知道。不过时候不早了,我猜肯定是他。”

博斯明白自己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是监视手册上最常见的圈套。卜吉米,或者阮陈,大可随便派个手下上那辆豪华轿车故意引开他们,以摆脱跟踪。

他说:“你打算怎么做,回头吗?”

埃莉诺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她。“不,”她说,“继续跟着,别质疑你自己。你说得没错,时候不早了,大部分银行假期前一天都是五点关门,他不得不去一趟,毕竟吴文平警告他了,我想应该是他。”

博斯觉得踏实了一些,奔驰车向西开了一段,然后往北开上金州高速公路,前往洛杉矶。车流缓缓进入市区,然后金色奔驰向西开上圣莫尼卡高速公路,在四点四十分时从罗伯森出口下了高速,准备开往贝弗利山庄。威尔榭大道上银行林立,从市区到海滨沿路皆是。奔驰车转向西方时,博斯心想肯定快到了,他猜阮陈将珠宝存放在自家附近的银行,他赌对了。他稍微放松心情,也终于找到时机询问埃莉诺方才打电话回局里时鲁克怎么说。

“他通过橘郡政府办事处确定卜吉米正是阮陈,他们有假名档案,他在九年前改名。我们早该直接查橘郡的资料,我把小西贡给忘了。还有,即使阮陈当初拥有钻石,可能也早已用光了。根据房地产资料显示,他除了刚才那个购物广场外还拥有另外两处类似的购物中心,一个在蒙特利公园市,另一个在钻石岗。”

博斯告诉自己这不无可能,那些钻石可能作为房地产帝国的抵押品,正如吴文平的情况。他继续紧盯奔驰车并缩短彼此距离,目前那辆车在前方仅一个路口远的地方;交通路况进入高峰时刻,他可不想跟丢了。看着奔驰车的黑色车窗沿着昂贵地段的街道前进,他告诉自己,车正朝钻石而去。

“最精彩的还在后头,”埃莉诺说,“卜先生,也就是阮先生手上有诸多股权,通过一家公司进行掌控。调查专家鲁克查到的数据显示,该公司的名字刚好是‘钻石控股公司’。”

他们开过罗迪欧大道进入金融区核心,威尔榭大道两旁的建筑更显庄严气派,仿佛自知比别人奢华高贵。车流速度很慢,在某些地点龟速前进。博斯不希望因为等红灯而跟丢,因此尽量拉近距离,此时间隔只有两辆车那么远。他们接近圣莫尼卡大道,博斯猜测他们准备前往世纪城。博斯看了眼手表,四点五十分。“假如他打算到世纪城的某家银行,我看可能来不及了。”

就在此刻,奔驰车右转驶入停车场。博斯慢下车速来到路边,埃莉诺不发一语地跳下车,走入停车场。博斯在下一路口右转并绕过街区。办公大楼的停车场和车库不断有车辆开出来,从他前方闪过。等他终于绕回停车场时,埃莉诺正站在方才跳下车的那条马路边。他开过去,她从车窗探入车内。

“停车。”她说,同时指着马路对面半条街远的地方。那有一座高层写字楼,底部的半圆形建筑朝街而建,半圆形房子的外壁是玻璃做的。在这个巨大的玻璃空间内部,博斯看到擦得闪闪发亮的不锈钢保险库门。大楼外面的招牌上写着“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他看着埃莉诺,她面露微笑。

他问:“阮陈在车里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看错呢?”

他也报以微笑,然后见前方一米处有空位,他向前驶入并停车。

“自我们认为可能有第二次金库盗窃案起,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银行的保险库。”埃莉诺·威什说,“博斯,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可能在储蓄借贷银行。我每星期开车经过此地至少好几回,压根没想过会在这儿。”

他们走下威尔榭大道,站在“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马路对面。事实上她站在他身后,越过他肩膀偷瞄那地方。阮陈——现名卜吉米——之前见过她,他们可不能冒险让他发现她。人行道上挤满了从办公大楼旋转门走出的上班族,他们准备前往停车场,想在周末假期塞车潮到来前领先五分钟上路。

“不过这说得通,”博斯说,“他来美国后不相信银行,正如你那位在国务院任职的朋友所说,因此他找了一家没有银行的金库。这儿就是,但比银行更好,只要客户付得起钱,这些地方无须知道客户身份。由于不是银行,联邦的银行规定用不上,客户可使用字母或数字代码作为身份认证。”

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外观与银行类似,实际上却与银行相去甚远。这儿并无存款或支票账户,既无借贷部门也没有收银员。该公司提供的服务从窗外即可一目了然——那擦得闪闪发亮的钢制保险库,提供的是保管值钱财物而非金钱的服务。富商名流将珠宝存放于此,还有他们的皮草与婚前协议书。

而且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下,在玻璃后方。公司地点位于十四层高的J.C.股票大楼。除了一楼那个半圆形玻璃屋,其他地方并不显眼。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入口处位于大楼侧面的伦肯街上,一个身穿短黄色夹克的墨西哥人站在那儿,随时准备给客人擦车。

方才博斯让埃莉诺先下车并开车绕过街区时,她见阮陈与两位保镖从金色奔驰车上下来并走向保险金库公司。倘若他们认为可能被跟踪了,也没露出半点迹象,他们从未回头查看。其中一位保镖拎着一只钢制手提箱。

“据我观察,至少有一位保镖带着枪,另一位外套太宽大难以判断,”埃莉诺说,“嘿,那是他吗?没错,他在那儿。”

阮陈由一位深蓝色西装专员带进金库,一名保镖提着钢制手提箱紧随其后。博斯见那身材魁梧的男子眼神扫过外面过道,然后阮陈与西装专员穿过金库敞开的门,在门内消失,拎手提箱的男子留在原处等候。博斯和埃莉诺也等候、观望着。大约三分钟后,阮陈从金库出来,西装专员跟随在后,并拿着一个鞋盒那么大的金属保险箱。保镖守着后方,三名男子走出玻璃室,前往另一个地方。

“真不错,私人服务呢,”埃莉诺说,“典型的贝弗利山庄格调,他可能进入贵宾室进行移转。”

“你能找到鲁克并请他派一组人到这儿,在阮陈离去时进行跟踪吗?”博斯问,“打专线电话联系。我们不能使用无线电了,因为地道里那些家伙可能派人在地面上监听警方的频道。”

“言下之意是咱们继续待在金库这儿?”她问。博斯点头。她思索片刻后说:“好吧,我去打电话,得知我们找到这地方,他一定很高兴。”

她环顾四周,见下个街角的公交车站旁有公用电话,正准备朝那方向走去,博斯拉住了她的手臂。

“我现在进去看看怎么回事。记住,他们认得你,所以在他们离开之前尽量别露脸。”

“万一他们在联邦调查局后援抵达前就分头行动呢?”

“我打算守着金库,我才不在乎阮陈。你要车钥匙吗?你可以开车跟踪他。”

“不,我也守着金库,和你在一起。”

她转身朝电话走去。博斯穿越威尔榭大道进入保险金库公司,与一个带枪的警卫擦身而过,警卫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正走向大门。

“先生,我们要关门了。”警卫说,他傲慢的样子一看就当过警察。

“我只待一小会儿。”博斯回答,但并未停下脚步。

方才领阮陈进入金库的西装专员,此时与其他两位同样年轻的金发男子坐在接待区的古董办公桌旁,地上铺着灰色长毛绒地毯。他原本看着桌上的文件,此时抬头打量博斯,然后对较年轻的那位同事说:“葛兰特先生,请为这位先生服务。”

尽管名为葛兰特的男子一脸不情愿,他仍起身绕过办公桌、带着虚假的笑容朝博斯走来。

“先生,您好,”男子说,“您打算开设金库账户吗?”

博斯正准备提问,这时男子伸出手说:“我是詹姆斯·葛兰特,您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不过时间可能不多了,我们将在几分钟后准备关门,进入周末假期。”

葛兰特拉起袖子看了眼手表,确定关门时间。

“我是哈维·庞兹,”博斯与他握手并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没有账户?”

“安全保障哪,庞兹先生,本公司提供的是安全保障,我一眼就能认出所有租用金库的客户,埃弗里先生和柏纳先生也是如此。”他稍微转身,向西装专员与另一位销售员点点头,他们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回应。

博斯故作失望地问:“周末不营业吗?”

葛兰特微笑着说:“没错,公司根据经验得知,我们的客户都是妥善规划时间、规划生活的人。他们会留出周末进行休闲活动,不像其他人那样赶着处理杂事或在提款机前排队。庞兹先生,我们的客户等级在那之上,我们也一样,您一定不会失望的。”

葛兰特说这话时语带嘲讽。不过他说得没错,这里就像大型法律事务所一样豪华气派,营业时间相同,柜台人员也一样自视甚高。

博斯仔细看了一遍周围,右侧的一间凹室有八道门,博斯见阮陈的两位保镖站在第三道门两侧,博斯对葛兰特微笑并点头。

“嗯,我看到你们处处有保镖。葛兰特先生,我要的正是这种安全保障啊。”

“抱歉,庞兹先生,那些人只是在等候贵宾室内的客户。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本公司的安全防范滴水不漏。先生,您打算租用本公司的金库吗?”

男子迎合讨好的虚假模样不输传销人员,博斯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的态度。

“安全保障啊,葛兰特先生,我重视的是安全保障。我的确打算租个金库保险箱,不过我得确定这儿里里外外绝对安全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庞兹先生,我当然明白,不过您清楚我们的收费标准吗?”

“葛兰特先生,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钱不是重点,心里踏实才最重要。你有所不知,上周我的隔壁邻居被偷了,他的房子和前总统就隔了三家,警报器根本阻挡不了那些人,他们偷走了所有值钱财物。我可不想等到那一天,这年头住哪儿都不安全啊。”

“庞兹先生,这真是太糟了!”葛兰特说,语气掩饰不住兴奋之情,“没想到最近贝尔区治安那么差呢。不过对于您的深谋远虑,我是再同意不过了。这样吧,我们到我办公桌坐下来慢慢谈。您想喝咖啡吗,或者来点白兰地?鸡尾酒时间快到了,这是本公司提供的小小服务,一般银行没有的哟。”

然后葛兰特无声地笑着并频频点头,博斯婉拒了,销售员坐下并把椅子往前拉:“我为您介绍一下公司的情况,我们不受任何政府单位的控制,我相信您的邻居肯定乐于得知此事。”

他对博斯眨眼,博斯问:“邻居?”

“我指的当然是前总统。”博斯点头,葛兰特则继续,“我们提供全方位的安全服务,包括这里以及您的住宅安全,都在服务范围内;如有需要,甚至可以提供武装安全护卫,我们是专业的安全顾问公司。我们——”

“金库保险箱呢?”博斯打断他,他知道阮陈可能随时从贵宾室出来,他希望那时自己已在金库内。

“是的,金库,如您所见,我们的金库展现在全世界眼前。我们将它称为玻璃圈,这可能是我们最引以为豪的安全设计。哪个劫匪会笨到打它的主意呢?它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威尔榭大道上向世人展示着,高明吧?”

葛兰特笑容灿烂满脸得意,他稍微点头,想让听众表示赞同。

“要是从地下呢?”博斯问,男子的嘴巴又恢复成一条直线。

“庞兹先生,您总不能指望我向您透露我们安全设施的细节吧。不过请您放一百个心,我们的金库绝对坚不可破。说真的,金库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里都是厚厚的混凝土和钢板,您在本市绝对找不到第二家;而且电子设备之精密,就连在里头——请您原谅我的用词——放个屁都会触发监控声音、动作和热量的报警系统。”

“我可以看看吗?”

“金库吗?”

“当然。”

“当然没问题了。”

葛兰特整理了一下外套并领博斯朝金库走去,一道玻璃墙和防入侵陷阱门将半圆形金库与其他区域分开。葛兰特对着玻璃挥手并说:“双层强化玻璃,两片玻璃之间装了震动感应带,让歹徒无机可乘。外面窗户上也有同样的装置,基本上金库由两层两厘米厚的玻璃封住。”

葛兰特再次像模特在竞猜节目里展示奖品一样,指着防入侵检测装置门旁一个箱子一样的装置。箱子大概像办公室饮水机那么大,顶端镶着一个白色塑料圈,圆圈上有一个黑色的手掌轮廓,手指呈张开状。

“若要进入金库,电脑里必须有手的数据。手骨结构,你看着。”

他把手放在黑色轮廓上,机器开始运转,白色塑料圈从内部亮起。一束光从下方扫过塑料圈及葛兰特的手,就像复印机一样。

“X光,”葛兰特说,“比指纹还要精确,而且电脑可在六秒内处理完毕。”

六秒后,机器发出一声短促的蜂鸣,第一道防入侵陷阱门的电子锁应声开启。“您瞧,庞兹先生,您的手就是您在此地的签名,无须用到姓名。您为保险箱设定一个编号,然后我们在档案上建立您的手骨结构数据,之后您只需花六秒即可进入金库。”

此时博斯听见后方传来那个叫埃弗里的职员的声音:“哦,龙先生,您看完了吗?”

博斯转头瞥见阮陈从凹室出来,此刻他自己拿着那只手提箱,其中一个保镖则提着保险箱,另一个大块头保镖正看着博斯。博斯回头对葛兰特说:“我们进去吧。”

他随葛兰特通过防入侵陷阱门,门随即关上,他们进入由玻璃与白钢围起约两座电话亭大小的空间。尽头处有第二道门,门后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卫。

“这是我们借鉴洛杉矶监狱的一个小细节,”葛兰特说,“前方的门无法开启,除非我们后方的门已关闭且锁上。我们的武装警卫莫利做最后的亲自检查并开启最后一道门。庞兹先生,您瞧,本公司的安全保障是人性与科技兼具的。”他对莫利点点头,对方开启陷阱装置门锁并打开门。博斯与葛兰特踏出小空间,进入金库。博斯并未多费口舌,只是利用了葛兰特的贪婪并随口捏造了贝尔区的住址,就不费吹灰之力穿过了重重安全防线。

“现在我们进去吧。”葛兰特说着做出一个迎宾手势,有如盛情的主人。

金库比博斯想象中大,房间并不宽,不过向前一直延伸至J.C.股票大楼,两边的墙上和中间的钢架上全是保险箱。两人沿着左侧的通道往里走,葛兰特解释说中间的保险箱是供有较大存放空间需求的客户使用的。博斯看见中间保险箱的门比两侧墙上的大得多,有些甚至大到人可以直接走进去。葛兰特见博斯盯着那些大保险箱瞧,于是露出笑容。

“皮草,”他说,“貂皮。我们为客户保存昂贵的皮草和礼服等,生意相当不错。贝弗利山庄的女士们换季时会将珍贵衣物存放于此,不仅保值,也能获得心灵的平静。”

博斯对销售员的废话充耳不闻,观察阮陈走入金库,埃弗里跟随在后。阮陈仍拿着手提箱,博斯发现他手腕上戴着一根发亮的金属链——他把手提箱铐在自己手上了。博斯肾上腺素急速攀升。埃弗里来到标着二三七号的敞开的柜门前,并将保险箱轻轻放入。他关上门,将一把钥匙插入门上两个锁孔中的一个;阮陈上前,将自己的钥匙插入另一个锁孔并转动。然后他向埃弗里点头,两人一同走出金库,这期间阮陈未看博斯一眼。

阮陈一走,博斯随即表示已看够了金库,并往外走。他走到双层玻璃前望向外面的威尔榭大道,见阮陈由两个大块头保镖左右护卫着前往奔驰车的停放地点,无人跟踪他们。博斯环视附近但未见埃莉诺的踪影。

“庞兹先生,出了什么事吗?”葛兰特在后面说。

“没错,”博斯说,他把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拿出警徽皮夹,将它高举,好让后方的葛兰特看个清楚。“快给我找经理来。还有,别再叫我庞兹先生了。”

刘易斯站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达令餐馆旁的电话亭前方。他在街角附近,距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约一个路口远。玛丽·格罗索警官方才接起电话,表示立即请副局长欧文来接电话,这会儿已过去一分钟。刘易斯在心里嘀咕着,假如欧文希望他们每小时报告最新进展——而且必须通过陆上电话线,那么他至少要在下属汇报时立刻接起那该死的电话吧。他将话筒换到另一侧,然后翻着外套口袋找东西剔牙。由于手不断摩擦着口袋,他的手腕处有点疼。不过想到被博斯铐住那一幕他就一肚子火,因此刘易斯试着将注意力放在案件调查上。他不清楚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博斯与联邦调查局那女人在搞什么,但欧文相信那肯定涉及不法勾当,克拉克也有同感。刘易斯在公用电话旁向自己保证:倘若真是如此,到时候他绝对不会错过给博斯狠狠铐紧手铐的机会。

一个眼神恐怖、满头白发的老流浪汉拖着步子来到刘易斯旁边另一台公用电话前,检查投币口是否有零钱,结果没有。他又把手伸向刘易斯正在使用的电话投币口,但这位督察室警探立即将他的手拿开了。

刘易斯说:“老头,里头就算有钱也是我的。”

流浪汉毫不气馁地说:“给我个硬币,让我买东西吃,好吗?”

刘易斯说:“妈的,给我滚蛋!”

有个声音说:“什么?”

“什么?”刘易斯说完立即发现那声音来自话筒,是欧文。“呃,长官,我不是在对您说话。我不知道您接了——呃,是这样的,这儿有个人很麻烦。我——”

“你用那种口气对普通人说话?”

刘易斯把手伸进长裤口袋,抽出一张一美元纸钞,他把钱递给白发老人之后轰苍蝇似的将他赶走。

“刘易斯警探,你还在线吗?”

“是的,长官。抱歉,我已经摆平他了。我想向长官报告,出现重要进展了。”

他希望这句话能让欧文转移注意力,忘记他方才的轻率表现。

欧文说:“说吧,博斯仍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吗?”

刘易斯松了一口气。

“是的,”他说,“在我向长官报告的同时,克拉克警官继续留意着他的动向。”

“很好,开始说吧。今天星期五,时候不早了,我想在合适的时间回到家。”

接下来十五分钟,刘易斯向欧文汇报了博斯从橘郡跟踪金色奔驰到达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的过程。他表示跟踪行动在保险金库停止,看来那里应该是预想中的目的地。

“博斯和联邦调查局那女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们仍在里面,看来是在询问经理。事情不对劲,原本他们似乎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不过他们到达此处之后,立刻知道猜中了。”

“猜中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他们在搞的事。我猜他们跟踪的那人在这儿存放了东西,这栋大楼前方窗户里有个金库,很大的金库。”

“我知道那地方。”

接着欧文沉默许久,刘易斯虽已结束报告,不过他很识相,没有打断长官的思考。他开始做白日梦,想象将博斯双手拉到背后铐上,并押着他走过一大群电视摄影机。

“我不清楚他们的计划,”欧文说,“不过我要你们继续跟着。就算他们今天不回家,也得继续跟着。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

“假如他们让奔驰车自行离开,那么他们的目标肯定是金库,他们会守着金库进行监视,而你们也继续守着他们,进行监视。”

“是的,长官。”刘易斯嘴上这么说,不过仍一头雾水。

接下来十分钟,欧文开始下达指令并对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进行猜测,刘易斯抽出小笔记本和笔做速记。欧文在单边对话结束前,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给了刘易斯,并说:“未征得我的同意之前,不许擅自行动。你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与我联系,白天晚上都行。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刘易斯急切地说。

欧文没再说话便挂断了电话。

博斯在接待区等埃莉诺过来,他一直没向葛兰特和其他销售员做任何解释,那几个人坐在华丽的办公桌前惊愕地张着嘴巴。埃莉诺来到门口时发现门锁上了,她敲门并亮出警徽。警卫放行,她走入接待区。

销售员埃弗里正准备开口时,博斯说:“这位是联邦调查局探员埃莉诺·威什,她和我是一起的,我们打算先到后面那间贵宾室私下谈谈,只要一分钟。如果你们的主管在这儿,最好叫他过来,我们出来时想与他谈谈。”

埃弗里仍有些紧张困惑,指了指第二道门。博斯进入第三道门,埃莉诺跟着进去,他当着三位销售员的面关上门并锁上。

“快告诉我有何进展,我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他压低声音说话,同时查看房内桌椅附近是否有阮陈不慎忘了带走的纸片或其他东西,但并没有。他打开桃花心木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有钢笔、铅笔、信封和一沓高级书写纸,此外别无他物。门对面靠墙摆放的小桌上有一台传真机,不过并未启动。

“我们静观其变,”她说话速度很快,“鲁克表示会召集一个地道小组下去查看。他们打算先联系水电局,了解地道的实际情况。这样他们就能推断出最适合进行挖凿的地点,然后从那儿展开行动。博斯,你真的认为就是这地方吗?”

他点点头,本来想微笑,不过他并未这么做。她的兴奋之情也传染给他了。

“他有没有及时派人跟上阮陈?”他问,“对了,这儿的人叫他龙先生。”

此时,有人敲门说:“抱歉,打扰了。”博斯与埃莉诺没有理会。

“阮陈,卜吉米,这会儿成了龙先生,”埃莉诺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跟上了,鲁克表示会尽力而为,我给了他奔驰车牌号码和停放地点,我想我们待会儿才会知道结果。他表示也会派一组人过来参与监视行动,我们八点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碰头商量。这儿的人怎么说?”

“我还没向他们透露任何细节。”

外面的人又开始敲门,这次敲得更响。

“那好,咱们去见主管吧。”

原来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的所有人和老板,正是埃弗里的父亲——马丁·B.埃弗里三世。他与大部分金库客户一样家世背景显赫,并且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他的私人办公室在凹室最里面。办公桌后方挂着一系列裱框照片,证明埃弗里三世也在富人之列,而非光靠富人吃饭的无赖。他的合照对象包括数任美国总统、一两位电影大亨以及英国皇室;其中一张照片是埃弗里三世与威尔士王子的合影,他们穿着全套马球装,只不过埃弗里腰围太粗、下巴松垮,与骑手形象相去甚远。

博斯和埃莉诺向他简要叙述了情况,他立刻持怀疑态度,表示他的金库坚不可破;他们要他省省那套营销废话并要求看金库的设计与运作图。埃弗里三世将六十美元的桌垫一翻,金库设计架构图就贴在后面。从架构图可以清楚地看出,埃弗里三世与他底下那些打扮光鲜的推销员过度吹嘘了金库的安全设备。从金库最外层往内,先是二点三厘米厚的钢板,接着是三十厘米厚的钢筋水泥,然后又是二点三厘米厚的钢板;金库底部与顶部较厚,另有一层六十厘米厚的水泥。和所有金库一样,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厚钢门,不过那只是幌子。X光与防入侵陷阱装置也一样,全都只是幌子,并无实际作用。博斯知道,如果地道抢匪真的在地底下准备行动,那么他们要进入金库绝对不是问题。

埃弗里三世表示,前两晚金库警报器都响了,星期四晚上也响了两次。每次警报响起,贝弗利山庄警局都会打电话到他家进行通知。接着他打电话给儿子埃弗里四世,派他去和警官碰面。然后警官与继承人进入金库,在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后又重设警报。

埃弗里三世说:“我们没想到会有人在金库底下的下水道里。”那语气仿佛“下水道”这个词脏了他的嘴似的,“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哪!”

博斯进一步询问关于金库运作流程与安全设施等细节问题。埃弗里三世丝毫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用,只是平平淡淡地表示这金库和传统银行金库不同,针对时间锁定有个解除设定。他握有密码,可输入电脑解锁系统,清除时间锁定的设定数据,这表示他能随时开启金库。

“我们必须满足客户需求,”他解释道,“如果贝弗利山庄某女士星期日临时打电话来,表示参加慈善舞会需要用头饰,我当然要有办法拿出头饰给她才行,这是我们提供的服务。”

埃莉诺问:“你们所有客户都知道周末有这项特殊服务吗?”

“当然不是,”埃弗里三世说,“只有少数极尊贵的客户知道,毕竟收费并不便宜,我们还得动用警卫。”

博斯问:“清除设定并开启金库门需要多长时间?”

“很快,我在金库旁的键盘上输入解除锁定的密码,几秒即可完成。接着输入金库开启密码并转动门上的转轮,门就会开启。大约三十秒,或者一分钟,也可能用不了三十秒。”

博斯心想,不够快。阮陈的保险箱位于金库靠近大门的地方,抢匪会锁定那个区域行动。金库门开启时,他们会看见或者听见声音,对他们搞突然袭击不太可行。

一小时之后,博斯与埃莉诺回到车上。他们来到威尔榭大道对面,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东边半个街区远处的停车场第二层。从那个角度观察,金库一览无余。他们告别埃弗里三世并选定监视地点之后,看着埃弗里四世与葛兰特拉上巨大的不锈钢金库门,他们转动门上的轮圈并在电脑键盘上输入密码进行锁定;然后保险金库公司内部灯光熄灭,唯有玻璃金库门内的灯光继续亮着。那儿的灯光二十四小时亮着,是该公司提供安全保障的极致展示。

埃莉诺问:“你认为他们今晚会进行攻破吗?”

“很难说,缺了梅多斯,他们有可能进度落后。”

他们方才已让埃弗里三世先回家,并请他做好心理准备,可能随时接到电话通知。金库的人都答应了,不过对于埃莉诺与博斯描绘的整个局面仍持怀疑态度。

“看来我们得从地底下逮住他们,”博斯说着用双手握住方向盘,仿佛正在开车,“等到金库门开启,肯定来不及了。”

博斯态度轻松地望向左侧,查看威尔榭大道,他发现一辆装了警车轮子的白色福特停在下个街区的路边。车停在消防栓旁,里面有两个人影。看来他们还不死心,继续在跟踪他。

博斯与埃莉诺站在他的车旁,车停在停车场二层,面对南端护墙。在这一个多小时内,停车场不见人迹,不过单调乏味的水泥密闭空间内尽是废气与刹车组件过热产生的臭气。博斯相信臭味肯定来自他的车,自小西贡起进行跟踪,走走停停的驾驶方式弄惨了这部替代车。他们从这里可以越过威尔榭大道,向西侧半个街区远处观察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威尔榭大道远处的天空彩霞绚烂,夕阳余晖一片深橙。入夜,城市灯光盏盏亮起,车潮逐渐散去。博斯往东望向威尔榭大道,见那辆白色福特仍停在路边,有色风挡玻璃后方依稀可见车内人的身影。

八点钟,三辆车浩浩荡荡地上了斜坡道,最后一辆是贝弗利山庄分局巡逻车;车队穿过空旷的停车场,来到墙边博斯与埃莉诺站立的位置。

博斯说:“如果作案者派了人在其中一栋大楼把风,对方一看到这种排场,肯定准备撤销行动了。”

鲁克与其他四人从前面两辆没有标记的车上下来。从服装上博斯看得出来其中三人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第四个人的西装太老旧,而且衣服口袋和博斯一样鼓起。他拿着一个硬纸筒,博斯猜他应是埃莉诺提到的水电局的人。三位贝弗利山庄分局制服警员下了巡逻车,其中一位领子上别有警监徽章,他也拿着一筒卷起的纸。

众人聚集在博斯的车旁并用车盖充当会议桌,鲁克简短介绍众人,请贝弗利山庄分局代表到场是因为此地隶属他们的辖区,鲁克表示这是跨部门礼仪;他们到场的另一个原因是,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曾向该分局商业安全小组提交设计图。鲁克表示他们只旁听会议,之后如需该分局支持再请他们出马。联邦调查局两位探员汉伦与胡克将与博斯和埃莉诺共同负责彻夜监视,因为鲁克希望至少从两个不同方向观察保险金库。第三位探员是联邦调查局特警队协调员,最后一位参与会议者是艾德·吉尔森,水电局地底设施组长。

“好,咱们开始拟订作战计划。”鲁克介绍完众人之后宣布。他未询问吉尔森就从他手中取走硬纸筒,从里面倒出一张卷起的蓝图。“这是水电局的本区架构图,上面有所有地下管线设施、地道与涵洞等的确切位置。”

他将那张灰色地图在车盖上摊开,地图上的蓝线有些污迹,三位贝弗利山庄分局警员用手固定住地图另一端。天色暗了,停车场内光线不足,于是名叫海勒的联邦调查局探员举起一支灯笔于蓝图上方,光束明亮且照明区域竟然不小。鲁克从衬衫口袋里拿出笔,将它拉长成指示棒。

“好,我们在……没错……”他还没来得及找到所在位置,吉尔森已伸出手臂至光束内,一根手指点在地图上。鲁克将指示棒放到那个地方。“没错,就在这儿。”他说着给了吉尔森一个“别给老子捣乱”的凶狠眼神,水电局代表磨损的外套底下的肩膀似乎更显低垂。

站在车边的众人凑近车盖,以看清地图上的位置。“贝弗利山庄保险金库在这儿,”鲁克说,“金库实际位置在此。奥洛克警监,让我们看看你的蓝图好吗?”

奥洛克警监身材有如倒金字塔,肩膀宽大,臀部窄小,他将手上蓝图摊开,放在水电局蓝图上方,那是方才埃弗里三世让博斯与埃莉诺看过的蓝图副本。

“金库占地近三百平方米,”奥洛克指着图纸说,“小型私人保险箱沿两旁而立,独立柜则位于中央。如果他们在地底下,有可能从这两条过道的某处上来,因此他们可能破坏的地面范围大概是六平方米。”

“警监,”鲁克说,“麻烦你拿起那张图,让我们看看水电局蓝图,我们可以将突破区锁定在这儿。”他用黄色荧光笔在公共设施图上标出金库地板轮廓。“以此作为导引,我们可以看出地底下最接近此处的设施结构。吉尔森先生,你认为呢?”

吉尔森又倾身靠近车盖,细看公共设施图。博斯也一样,他见到一些粗线条,应是东西向主要下水道管线,“地鼠”专挑这类管线下手。他注意到这些地下管道对应地面的主要街道:威尔榭大道、奥林匹克大道、皮科大道。吉尔森指着威尔榭管道,说管道在地下九米处且大得足以让卡车通行。水电局代表接着用手指沿威尔榭管道往东十个路口指向罗伯森管道,那是南北向主要泄洪管道。他表示从交叉口往南至圣莫尼卡高速公路旁的开放式排水涵洞,只有一点六公里距离,涵洞口大如车库门,大门上只有一把挂锁。

“我猜他们可能从那儿进入地道,”吉尔森说,“接着就像在地面街道行驶一样,从罗伯森管道往上至威尔榭,然后左转,就到了黄线这儿,正是金库所在地,不过我不认为他们会从威尔榭管道开挖地道。”

“是吗?”鲁克说,“原因是?”

“原因是威尔榭管道太忙碌了。”吉尔森说,并意识到车盖周围的九张脸正等着他的答案,“这些地下主要管道里随时有水电局员工巡查,检查裂缝、堵塞之类的问题,而且威尔榭是此区东西向主要管道,就像地面上的威尔榭大道一样,如果有人在墙上钻洞,肯定会被发现。各位明白了吧?”

“假如他们将洞盖住呢?”

“你的意思是,假如他们故技重施,用一年前市区那起盗窃案的手法。没错,这方法可能会再次奏效,在别处有可能,不过在威尔榭管道极有可能被识破,我们现在会特别留意此类情况。而且正如我所说,威尔榭管道随时有施工人员进出。”

众人静静思索着他的话,随着时光一分一秒流逝,汽车引擎逐渐散去热气。

最后鲁克说:“吉尔森先生,那么依你之见,他们可能从何处挖凿以进入金库?”

“我们在地底下有各种连接管道,别以为我们水电局的人员地下工作时不会偶尔想起这类天衣无缝的完美犯罪。我和其他人深入讨论过这种事,在报上读到上次那桩案子后更是如此。如果你们真认为他们的目标是那个金库,那么我认为他们仍然会照我所说,从罗伯森往上,然后进入威尔榭管道。不过到了威尔榭管道之后,我认为他们会进入旁边较小的维修地道以免被发现。维修地道是圆形的,宽一到一点五米,空间够大,可以在里面走或搬动器材设备,他们可沿这儿走到主要管道,然后进入街道泄洪排水道和大楼公共设施系统。”

他将手放回灯光下,在水电局地图上指出方才提到的较小管道的路径。

“假如真是如此,”他说,“那么他们会从高速公路旁的涵洞门进入,载着所有设备至威尔榭,然后来到你们的目标区。他们卸下器材,将东西藏在我们所谓的维修地道内,然后将车往回驶出,再步行回到里面,在维修地道内开始动工。说真的,他们可能在那儿动工五六个星期之后,我们才有机会进入那条特定地道。”

博斯仍认为这听起来太简单了。

“其他这些泄洪管道呢?”他问道,并指着地图上的奥林匹克与皮科管道,地图上如格状图案的较小维修地道从这些管道往北朝金库方向延伸。“若是使用这其中一条从金库后方上来,可不可行?”

吉尔森用一根手指抓了抓下嘴唇,说:“或许可行,不无可能。不过重点是,这些管道路线不如威尔榭的分支那般靠近金库。明白我的意思吧?假如在这儿挖个三十米就成,他们何必舍近求远挖个上百米呢?”

吉尔森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自己可比眼前这些穿丝质西装和制服的家伙懂得多。他说完往后一靠,一副满足的样子。博斯知道此人可能每个细节都说对了。

“废土处理方式呢?”博斯问他,“这些人挖穿沙石水泥,凿出地道,他们如何处理挖出来的废土?”

“博斯,吉尔森先生又不是侦探,”鲁克说,“我不认为他知道各种细节——”

“简单,”吉尔森说,“主要管道如威尔榭和罗伯森的地面中间有倾角为三度斜坡面处理,那儿随时有水流经,即使干旱时期也大致如此。就算地面上没下雨,地底下仍有水流经过。你可能会惊讶那儿水量还不少呢,水源可能来自水库或商业用水,或两者都有。你们消防队接到火灾报案电话去灭火,你以为他们救援的水从哪儿来?因此我的意思是,假如地道有足够水量,他们即可利用水流处理你所谓的废土。”

汉伦首次开口:“肯定有几吨的土吧。”

“不过并非一次出现,你们说他们花了好多天挖凿。废土量每天分散的话,绝对可以被地道水流冲走。假如他们在其中一条维修地道内,他们得想办法让水流经过该地道至主要管道。你们可以查查该区消防栓,假如发现某消防栓漏水或者接到报案有人开启了消防栓,肯定是那批人干的。”

其中一位制服警员凑到奥洛克耳边说话,奥洛克俯身靠近车盖,举起手指至地图上方,然后他往下指着一条蓝线说:“前天晚上这儿的消防栓被动了手脚。”

“有人打开消防栓,并用铁剪剪开系住消防栓盖的链子。”方才在警监耳际说悄悄话的警员说,“他们将盖子带走,消防队一小时之后才拿了替代用的盖子到场。”

“那水量可多了,”吉尔森说,“处理废土绝对不成问题。”

他看着博斯微笑,博斯也报以笑容。他乐见拼图一片片拼起,开始有了轮廓。

“在那之前,我想想,是星期六晚上,发生了纵火案,”奥洛克说,“在股票大楼后面伦肯街的一家小精品店。”

吉尔森看着奥洛克在蓝图上指出精品店地点,他自己则指着消防栓地点。“来自这两个地点的水会流入三处马路排水沟集水井,这儿、这儿,和这儿,”他边说边熟练地在灰色纸上移动手指,“这两处集水井将水排放至这条管道,另一处则排放至此。”

调查员们看着那两条下水道,其中一条与威尔榭管道平行,在J. C.股票大楼后方;另一条与威尔榭管道垂直,就在大楼隔壁。

埃莉诺说:“不管是两条中的哪一条,都有三十米长吧?”

“至少三十米,”吉尔森说,“如果他们笔直往前挖凿的话,可能会碰到地底设施或硬石,从而必须稍微转向。据我了解,挖凿下面任何一条地道应该都会或多或少碰到阻碍。”

特警队专家轻拉鲁克袖口,两人随即走到一旁私下交谈。博斯看着埃莉诺轻声说:“他们不打算进入了。”

“什么意思?”

“这儿可不是越南,不能胁迫任何人下去。如果富兰克林、德尔加多及其他人在下面一条管道内,警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全进入。对方有优势,他们会知道警方来了。”

她看着他,但没开口。

“这么做并非明智之举,”博斯说,“我们知道对方有武装防卫,而且可能设了陷阱,我们知道他们是杀人凶手。”

鲁克回到众人聚集的车头前,请吉尔森先到联邦调查局公务车内等候,他则和调查员们交代任务。水电局代表低头走回车上,对自己已不再是调查计划的一员感到失望。

“我们不打算进去找他们,”鲁克等吉尔森关上车门后说,“太危险了,他们配有武器和炸药,我们无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甚至可能造成我方重大伤亡……因此,我们决定让他们自投罗网。我们让事情顺其自然发展,守株待兔等他们上来,之后再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今晚特警队会到威尔榭管道进行侦察——我们会请吉尔森提供几件水电局制服——并寻找对方的进入点,然后在最佳地点部署守候,那些对我方而言最安全的地点。”

众人一阵沉默,接着马路上传来一声喇叭鸣响,然后奥洛克发言抗议。

“等一下,等一下。”他等待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鲁克除外,他完全不看奥洛克。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在这儿闲坐,眼睁睁看这些人炸开金库进去撬开几百个保险箱,然后再眼睁睁看着他们撤退吗?”奥洛克说,“我的职责是保护贝弗利山庄的居民财产,而那家金库九成客户可能都是贝弗利山庄居民,恕我无法参与这项行动。”

鲁克收起指示棒放入外套内袋,然后开口,他仍然不看奥洛克。

鲁克说:“奥洛克,我们会在记录本上记下你的反对意见,不过我们并未要求你们参与行动。”博斯注意到鲁克不仅未以奥洛克的头衔称呼他,连原本的虚假客套也省了。

“这是联邦政府的行动,”鲁克继续说,“你之所以在这儿,纯粹是跨部门礼仪。此外,如果我猜测正确,他们只会开启一个保险箱。等他们发现保险箱内空无一物,他们会自动取消行动并离开金库。”

奥洛克一脸茫然,显然联邦调查局并未告知他调查行动的诸多细节。博斯见鲁克对他这么不客气,真替他感到难过。

“有些事情此时还无法公开讨论,”鲁克说,“不过我们相信对方的目标只有一个保险箱,我们有理由相信该保险箱目前是空的。歹徒闯入金库并开启该特定保险箱,发现里面没东西之后,他们会紧急撤退,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在那一刻做好万全准备。”

博斯对于鲁克的推测有些许怀疑。歹徒真的会立即撤退吗?或者他们会认为开错保险箱,于是继续撬开其他保险箱,试图找到阮陈的钻石?或是搜刮其他保险箱内的财物,希望偷点值钱的东西,免得白忙一场?他并不如鲁克那般肯定,不过他很清楚鲁克也可能只是做做样子,目的是希望奥洛克闪到一旁,别碍事。

“假如他们没撤退呢?”博斯问,“假如他们继续撬开其他保险箱呢?”

“那么我们的周末可就长得很了,”鲁克说,“不等到他们出来不会收工。”

“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会使那大楼停业,”奥洛克说,并指着股票大楼方向,“一旦人们知道坐落于大楼橱窗内的金库被炸开,顾客的信心也荡然无存了,不会有人敢再将财物存放在那儿。”

鲁克瞪着他,一点回应也没有,看来警监在对牛弹琴。

“如果你们能在歹徒闯入之后逮住他们,为何不在歹徒行动之前就动手呢?”奥洛克说,“咱们为何不干脆开启金库,让警笛大作,弄点声响,甚至在大楼前面停一辆巡逻车?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而且我们知道他们的行动。咱们在他们闯入金库之前先发制人,将他们吓出来。我们逮住他们,而且能挽救大楼生意,即使没逮住他们,也挽救了大楼生意,改天再抓他们也不迟。”

“警监,”鲁克再次假装客套地说,“假如你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咱们唯一的胜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没了,而且会在地道内引起枪战,甚至是在街道上,他们不会在乎谁受害、谁伤亡,包括他们自己,可能还有无辜旁观者。到时我们怎么向大众交代,向我们自己交代,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挽救一家公司的生意?”

鲁克稍等片刻,让对方听进他的话,接着又说:“警监,此次行动我不打算在安全上有丝毫让步,我做不到。地底下那些人,他们不会被吓着,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杀人。据我们所知,他们在这短短一星期内已杀害两人,包括一名目击证人。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逃走,想都别想。”

奥洛克倚着车盖倾身向前并卷起他的蓝图,他一边将橡皮筋套上纸卷,一边说:“各位,别搞砸了。如果你们搞砸了,我和本分局绝对会提出严肃批评并公开本次会议讨论内容,晚安。”

他转身走回巡逻车,两位制服警员识相地自动尾随于后,其他人则看着他们离去。待巡逻车驶下坡道时,鲁克说:“听见了吧,咱们可不能搞砸,各位有其他意见吗?”

博斯说:“若是现在派人进入金库等候他们上来呢?”他脑中闪过这想法后脱口而出,并未认真思索可行性。

“不行,”特警队代表说,“假如我们派人进入金库,他们只能做困兽之斗,毫无退路。要弟兄们自愿去送死,这我可开不了口。”

“而且歹徒炸开金库时,他们可能受伤,”鲁克补充道,“我们无法掌握歹徒上来的地点或时间。”

博斯点头,他们说得没错。

“一旦我们知道他们已上来之后,是否有办法打开金库进入?”其中一位探员说。博斯记不得他是汉伦还是胡克。

“的确有办法暂时取消金库门的时间锁定,”埃莉诺说,“不过我们得请金库老板埃弗里回到这儿。”

“根据埃弗里的说法,我觉得开启时间太久,”博斯说,“太慢了。埃弗里的确可以解除时间锁定并开启金库,但是等那道两吨重的门旋开,最快也要半分钟。或许不到半分钟,但里面的人仍占上风,这和从地道进行突袭一样冒险。”

“若是使用闪光弹呢?”其中一位探员说,“稍微打开金库门并丢入闪光手榴弹,接着我们再进入,将他们一网打尽。”

鲁克和特警队代表不约而同地摇头。

“有两个原因,”特警队代表说,“假如他们如我们猜测的那样在地道内铺设炸药管线,闪光弹会引爆炸药。咱们就等着看威尔榭大道下陷十米吧,这可不成,到时咱们的报告可写不完喽。”

没人觉得好笑,于是他摸摸鼻子,继续说:“再者,金库在玻璃室内,里面形势对我们相当不利。假如他们有探子,我们就死定了。我猜测他们铺设炸药时可能关闭了无线电,不过说不定他们并未关闭无线电,而这位探子会通知他们我们在那儿。他们可能会抢先一步,向我们丢掷炸弹。”

鲁克补充自己的看法:“姑且不论是否有探子,一旦我们派特警队进入透明的金库室,对方在电视上即可看到。到时洛杉矶每家电视台派出摄影机在人行道上拍摄,车流一路堵到圣莫尼卡。行动不成,倒成了马戏团杂耍!所以免谈。特警队会跟随吉尔森进入侦察,然后守住高速公路旁的地道出口。我们在那儿守株待兔,一切由我们主导,歹徒自然手到擒来,就这样。”

特警队代表点头同意,鲁克则继续说:“从今晚开始,咱们对金库进行全天候监视。我要埃莉诺和博斯负责大楼的金库正面,汉伦和胡克负责伦肯街,注意后门动静。假如你们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必须立即通知我,我将通知特警队待命。可能的话,请使用陆上电话线路,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监听了警用调频,你们负责监视的人必须想个代号在无线电上使用。大家听清楚了吗?”

“假如警铃大作呢?”博斯问,“本周警铃已响过三次。”

鲁克思索片刻后说:“按平时惯例处理,在门口与前来处理的金库经理埃弗里或其他人碰头,重设警报器,然后送他离开。我会联系奥洛克,通知他在接到警报时派出巡逻警员,不过其他事情由我们处理。”

“埃弗里会接到通知,”埃莉诺说,“他已经知道我们认为金库可能会出事。假如他想开启金库,到里面巡视一圈呢?”

“别让他进去,就这么简单。那是他的金库没错,不过他可能会让自己身陷险境,我们要事先避免。”

鲁克环视众人,大家并无其他问题。

“那就这样了,我要各位在九十分钟内就位。你们准备整晚进行监视的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吃饭、上厕所、买咖啡。埃莉诺,使用陆上电话线路在午夜以及上午六点整向我报告进度。明白了吗?”

“明白了。”

鲁克与特警队代表进入吉尔森坐着等待的车内,并驶下斜坡道,接着博斯、埃莉诺、汉伦与胡克想出无线电使用代号,他们决定将监视区域的街道名称与市区街道名称互换。他们的想法是,假如有人在监听警用频率,对方会以为他们听到的是市区百老汇大道和第一街地区,而非贝弗利山庄威尔榭大道和伦肯街的监视报告,此外他们也决定在无线电上将金库室称为当铺。此事解决之后,两组调查员各自分头行动,并约好在监视开始时再次会合,汉伦与胡克的车朝斜坡道驶去;从行动计划拟订以来,博斯首次有机会与埃莉诺独处,他询问她的看法。

“我不知道,让他们进入金库之后再回地道内自由乱窜,我不喜欢这个点子,谁知道特警队是否真能滴水不漏地防堵他们。”

“到时便见分晓。”

一辆车从斜坡道上来,朝他们驶来。车灯照得博斯睁不开眼睛,顿时令他想起前一晚冲着他们来的那辆车。不过就在此时,车转弯并停下,是汉伦与胡克。副驾驶一侧的车窗摇下,胡克从车窗递出一包厚牛皮纸信封袋。

“哈里,你的信,”探员说,“刚才忘给你了。今天你们局里有人到联邦调查局送了这包东西,说是你在等这东西,但一直没回威尔克斯大道分局取回。”

博斯接过信封袋,将它拿得远远的,胡克注意到他一脸不安。

“对方叫埃德加,是黑人,他说你们以前是搭档,”胡克说,“他说这东西在你的信箱搁了两天,他心想可能很重要。他正好在西木区带客户看房子,于是决定顺道送东西过来。你觉得这听起来可信吗?”

博斯点头,两位探员再次将车开走。沉甸甸的信封袋被封住,退回地址是位于圣路易的“美国军事记录档案馆”。他撕开信封末端,朝里头一瞧,是厚厚一沓文件档案。

埃莉诺问:“是什么东西?”

“梅多斯的档案,我压根忘了曾请他们寄来这资料。那是星期一的事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在调查该案。反正这些资料我都看过了。”

他将信封袋从开着的车窗丢入后座。

她问他:“饿吗?”

“至少喝点咖啡吧。”

“我知道有个地方。”

博斯正啜饮着从世纪城后方、皮科大道上的意大利餐厅买来装在塑料杯里的热腾腾的黑咖啡。他已回到威尔榭大道金库对面的停车场二楼,此刻坐在车内。埃莉诺打完电话向鲁克报告进度之后,打开车门上车。

“他们找到那辆吉普车了。”

“在哪儿找到的?”

“鲁克说特警队进入威尔榭泄洪下水道勘察一圈,并未发现有人闯入的迹象或任何地道挖凿口。看来吉尔森说对了,他们应该是躲在其中一条较小的分支管道内。反正呢,后来特警队人员进入高速公路旁下水道集水井下面设陷阱。他们在地道三个出口位置行动时,正好发现吉普车。鲁克说高速公路旁有座停车场,一辆米黄色吉普车停在那儿,后方加挂了盖住的拖车,是他们的车,三辆蓝色全地形机动车就在拖车上。”

“他申请搜查令了?”

“嗯,他已派人去找法官,所以会拿到搜查令,不过他们在行动结束之后才会靠近那辆车。说不定对方的计划是有人从地道内出来取走全地形机动车,或者已在外面的人会出现,将它开进去。”

博斯点头并啜饮咖啡,这做法很聪明。他记起方才自己把抽过的烟放在烟灰缸内,于是将它丢出车窗。

她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鲁克表示,据他们观察,吉普车后方并无毛毯。不过假使那确实是把梅多斯尸体拉到水库的吉普车,车上仍会有纤维证物。”

“阿鲨在车门上看到的标记呢?”

“鲁克表示并无标记,不过说不定原本有,而他们将吉普车停放在那儿时撕下了。”

“嗯,”博斯思忖片刻后说,“一切突然这么顺利,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该觉得奇怪吗?”

博斯耸耸肩,他抬头看威尔榭大道,消防栓前方路边已无车辆。他们用完晚餐回来之后,博斯就没再看到那辆白色福特,他确信那是督察室公务车,不知刘易斯和克拉克是否仍在附近或已收工回家。

“博斯,侦办工作做得好,案情自然会有进展,”埃莉诺告诉他,“我的意思是,案情并非突然走好运似的明朗化,不过我认为我们终于对此案有了些掌握,情况比三天前好多了。所以为何要担心事情开始顺利了呢?”

“三天前阿鲨还活着。”

“在你怪罪自己的同时,为何不将那些做了选择导致自己被杀的人也都算进去?博斯,你无法改变那些事情,而且责任也不该由你承担。”

“你说选择是什么意思?阿鲨根本未做任何选择。”

“有,他的确做了选择。既然他选择在街头混,就知道自己有一天可能命丧街头。”

“你不是真的这样想吧,他还是个孩子。”

“我相信天底下的确会有倒霉事发生,我相信干警察的顶多能对半开。有些人赢,有些人输。希望其中有一半的情况是好人赢,博斯,那就是我们。”

博斯喝完杯内咖啡,之后两人沉默地坐着。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可以清楚地观察金库,金库坐落于在玻璃室中央,有如王座。他心想:在明亮耀眼的灯光下,擦得闪闪发亮的金库公开呈现于世人眼前,仿佛在对全世界说“带我走”。也的确有人正准备那么做,而我们将袖手旁观。

埃莉诺拿起无线电手机,按下传输键两次之后说:“百老汇一号呼叫第一街,收到了吗?”

“百老汇,我们收到了。有事吗?”是胡克回复的声音。有严重静电干扰,因为无线电波在该区高楼大厦之间弹跳。

“只是问问情况,你们目前的位置是?”

“我们在当铺前门南方,全无动静。”

“我们在东方,可以看见——”她按下麦克风键关闭通话并看着博斯。“我们忘了给金库起一个行动代号。你有什么点子吗?”

博斯摇头表示没有,不过接着又说:“萨克斯管,我在当铺橱窗看过里面吊着萨克斯管,当铺内有许多乐器。”

她再次按下麦克风键加以启动:“抱歉,第一街,出了点技术问题。我们在当铺东方,可以看见橱窗内的钢琴,里面没有动静。”

“保持清醒。”

“百老汇收到,结束。”

博斯笑着摇头。

“什么事?”她说,“你笑什么?”

“我在当铺见过许多乐器,钢琴就不晓得了。谁会拿钢琴去典当啊?得有卡车才行,这下咱们的身份暴露了。”他拿起无线电麦克风,但没有按下传输键,说道:“呃,第一街,请注意。橱窗内的乐器不是钢琴,是手风琴,我们搞错了。”

她捶打他肩膀,表示钢琴不必再提,接着两人保持着一种令人惬意的静默。大部分警探视跟监工作为苦差事,不过博斯在当差这十五年来,从未排斥过任何一次跟监任务。事实上,在有好搭档陪同的情况下,他还蛮喜欢跟监任务的。他对于好搭档的定义不是对话多,而是无声胜有声,无须说话也能觉得舒服,就表示这搭档对了。博斯接着思索此案并观看来来往往的车流驶过金库,他在脑中回忆从开始到此刻发生过的所有事件,并依发生顺序排列,重回现场,再次聆听对话内容。他发现这样的重新整理有助于他做出下一个决定或采取下一个步骤。此刻,他回想着那起驾车肇事逃逸事件,他反复思索此事,就像舌头在不断戳弄松动的牙齿。他思索着昨晚那辆朝他们直冲而来的车。为什么?当时他们究竟掌握了什么资料,令对方觉得构成严重威胁?杀害一名警察与一名联邦探员之举听来荒唐。为何对方要采取这个行动?接着他的思绪转移到在所有长官问完所有问题之后,他们共度的夜晚。当时埃莉诺吓坏了,比他受到的惊吓更多。他在床上拥着她,有如抚慰饱受惊吓的动物;抱着她,轻抚着她,感受她的气息拂上他的脖子。他们并未做爱,只是互相拥抱着,但感觉更亲密了。

这时她问:“你在想昨晚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的想法是?”

“嗯,我觉得很棒,我觉得我们——”

“我指的是昨晚想杀我们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我想的是之后的事。”

“哦……对了,我还没谢你呢,谢谢你不求回报地陪着我。”

“我该谢你才是。”

“你真好。”

他们再次陷入各自的思绪。博斯的身体倚着车门,头靠车窗,目光专注地锁定金库。威尔榭大道上车流量不多,不过时有车辆经过。人们正准备前往圣莫尼卡大道或罗迪欧大道附近的夜总会,要么就是刚从夜总会出来。

附近的学院大礼堂可能有首映,洛杉矶所有加长型豪华礼车今晚似乎全集中在威尔榭大道上,各个品牌、各种颜色的长型礼车一辆辆优雅地驶过眼前,车身平稳顺畅,宛如漂浮一般,黑色车窗美丽而神秘,有如戴着墨镜的异国女子。博斯心想,这些车正是为这座城而建。

“梅多斯下葬了吗?”

这问题令他感到惊讶,不知她经过了怎样的脑回路才想到这个问题。“还没,”他回答说,“星期一,在退伍军人公墓。”

“在阵亡将士纪念日举行葬礼,听起来挺合适的。看来一辈子的犯罪记录并未使他失去在这如此神圣的地点入土的资格。”

“没错,他在越南服役,所以他们为他保留了一块地方,那儿可能也有一块我的地方。你为何这么问?”

“不知道,只是随便想想,你会去吗?”

“如果我不用坐在这儿监视金库的话。”

“你真好,我知道他对你有特殊意义,在你生命中的某一刻。”

他没说话,她接着又说:“说说黑色回声吧,你那天提到的,你的意思是?”

他头一回,将目光从金库移开,转头面对埃莉诺。她的脸在黑暗中,不过正好一辆车经过,车前大灯照亮车厢内部,他透过车灯见她正注视着自己,他回头观望金库。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们就将那些难以掌握、无法理解的一切称为黑色回声。”

“难以掌握、无法理解?”

“它没有名字,所以我们想出了这个名称。它是黑暗,是潮湿、空虚,当你独处于地道内,你就会感受到它。在那个地方,你仿佛觉得自己已死且被埋葬于黑暗之中,但你明明活着,而且恐惧不已。黑暗中,你似乎能听见自己喘息的回声,声响之大足以泄露你的行踪,或者至少你会这样认为。我不知道,很难解释。反正就是……黑色回声。”

她静候片刻之后,说:“我觉得你打算去参加葬礼很好。”

“你怎么了?”

“什么意思?”

“就是我的字面意思,你说话的方式不太对。自从昨晚之后,你就不太对劲,好像有——我不知道,算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紧张时刻过了,肾上腺素下降后,我猜我可能被吓着了,于是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博斯点头但一言不发,他的思绪飘回过去。记得有一回,一个步兵连刚经过一场狙击枪战,伤亡惨重,他们碰巧来到一条地道的入口。博斯、梅多斯以及其他两名地鼠哈维斯和汉拉罕,搭直升机被送到附近登陆区降落,然后被领至洞口。他们第一件事就是丢照明烟幕弹——蓝色和红色各一个——至洞内,然后用巨无霸电风扇猛吹烟雾,以找出丛林内其他地洞入口。不久后,烟雾开始如彩带般从近两百米范围内的地面上十几处洞口冒出。烟雾从方才狙击手作为射击位置或出入地道之用的蜘蛛洞口冒出,洞口太多,冒出的烟雾使整片丛林蒙上一层紫云。梅多斯吸了毒情绪正高亢,他将录音带放入随身携带的小型播放器内,开始朝地道口大声播放吉米·亨德里克斯(Jimmy Hendrix)的《紫色迷雾》( Purple Haze )。除了梦境之外,这是博斯最清晰的越战记忆。

在那之后,他不再喜欢摇滚乐,摇滚乐摇晃亢奋的节奏无可避免地令他想起越战。

埃莉诺问:“你去看过纪念碑吗?”

她无须说明是哪一座。就是那一座,在华盛顿。不过此刻,他想起在联邦大楼旁墓园看见工人置放的那座黑色长型复制品。

“不,”片刻之后他说,“从没见过。”

待丛林烟雾散尽,亨德里克斯录音带也播完后,他们四人进入地道内,步兵连其他人则坐在背包上边吃边等。一小时后,只有博斯和梅多斯回来了。梅多斯对地面上方的军队大喊:“请看黑色回声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生死弟兄!”黑色回声之名就是这么来的。之后,他们在地道内找到哈维斯和汉拉罕,他们落入尖竹钉陷阱,已经断气了。

埃莉诺说:“我住华盛顿时去参观过一次,一九八二年揭幕仪式时我还不敢去。不过多年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前往,想看看我哥的名字。我心想这么做或许可以让我理清一切,让我明白他为何有此遭遇。”

“有用吗?”

“没有,结果更糟。我好生气,好想讨回公道——假如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希望替我哥讨回公道。”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博斯往杯内倒入更多咖啡。他开始感觉到咖啡因带来的亢奋但无法停止想喝的念头,他的咖啡瘾太重。他见一群醉汉跌跌撞撞地走到金库前方的橱窗,然后停下,其中一人高举双手,仿佛想丈量金库大门究竟有多大,不久之后这群人继续往前走。博斯想着埃莉诺对于失去哥哥的愤怒以及无助感;他想到自己的愤怒,他也有相同的感受,或许程度不同,原因不同。受那场战争波及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这种感受。他从未完全从那些感受中挣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这样做,愤怒和悲伤对他而言总比全然空虚好。不知梅多斯是否也有这种感受?空虚。是否由于这个原因,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施打了一剂又一剂毒品,终于在最后一次任务中将自己消耗殆尽且付出性命?博斯决定去参加梅多斯的葬礼,毕竟自己亏欠他太多。

埃莉诺问:“你记得那天向我提起‘洋娃娃杀手案’凶手的事吗?”

“嗯,怎么了?”

“你说督察室想把事情搞成是你处决了他,对吧?”

“没错,我跟你说过。他们的确很想,但那站不住脚,最后他们只能以失职处分逼我暂时停职。”

“嗯,我想说的是,即使他们猜测正确,他们还是错了。在我的字典里,那才是真正的正义。你知道那种人,看看‘夜袭者’就知道了,他绝对不会被判死刑,除非耗上二十年。”

博斯觉得很不自在,他仅在独处时思考过自己处理洋娃娃杀手案的动机与做法。他从未高声谈论此事,他不明白她提及此事的用意。

她说:“我知道即使此事为真,你也绝对无法承认,但我认为你有意或无意地做了决定。你替被他加害的女子讨回公道,或许也是为你的母亲讨回公道。”

博斯闻言深感震惊,转头正准备问她如何得知母亲的事,以及如何推想到母亲与“洋娃娃杀手案”可能有所关联,但他立即想起那些档案,数据肯定就在档案里。他当初申请进警界服务时,必须在表格上注明自己或亲人是否曾为犯罪案件受害者。他在表格上写着,十一岁时母亲在好莱坞大道后巷遭人勒毙,他因此成为孤儿。他无须写下她的职业,地点与遇害方式已说明一切。

博斯恢复冷静后问她用意何在。

“没其他用意,”她说,“我只是……尊重你的做法。换作我,可能也想那么做,我只希望自己够勇敢。”

他转头看她,黑暗笼罩着两人的脸庞。夜已深,再无车灯为他们照亮彼此的脸庞。

“咱们轮流值班,你先睡吧,”他说,“我喝太多咖啡了。”

她未回答,他提议到后备厢拿毯子给她,她婉拒了。

她问:“你听过胡佛对正义的说法吗?”

“他可能说过许多话,不过老实说我没印象。”

“他说正义是法治的偶发事件,我想他说得没错。”

她未再说话,不久后他听见她的呼吸变得深沉。偶有车辆驶过,他趁车灯光照入车内的片刻转头看她,她的头枕靠着双手,如婴孩一般熟睡着。博斯摇下车窗,点了根烟。他抽着烟,心想自己是否可能或是否愿意爱上她,而她是否也一样。这想法令他震撼,同时感到些许不安。 aYhFGiQRSH8Rs0EUnFhFGUgCuvfDqX9Y/Xo0GLhnxCNla6h1h5LjSpBS1y/M7E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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