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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实施的婚姻法将是:你不应对自我不忠。”

表示赞同的呢喃声响起,填满整个画室。当她丈夫从临时搭建的讲台上走下来时,克莱门特·韦斯托尔的太太透过烟雾看见他融入到一群对他表示祝贺的女士当中。韦斯托尔对于“新伦理学”的非正式发言为他吸引来了一群精神匮乏的热情拥护者,用他自己的话说,这群人喜欢别人把精神食粮切好喂到嘴边。这一系列的发言并非计划好的。众所周知,韦斯托尔的思想属于“先锋派”,但是迄今为止,他并没有打算公开宣扬这些先锋思想。在他妻子看来,一直以来,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个人观点给自己的专业地位带来不良影响。然而,他近期表现出越来越武断的倾向让人疑惑。他发起了挑战,在公众社会的面前炫耀自己的个人准则,而且两性关系的话题肯定能吸引大量的眼球。有几个欣赏他的朋友说服他把自己晚餐后的谈资总结成一系列的演讲,在范·西德伦的画室里发表,让这些观点可以面向更多的听众。

赫伯特·范·西德伦夫妇在社交世界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便是他们所拥有的这间画室。范·西德伦画作的主要价值在于充当妻子聚会场所的背景装饰,使他妻子的午后聚会有别于其他在纽约那些长长的客厅里所举办的枯燥乏味的活动,也让她有机会给朋友们提供威士忌苏打而不是茶水。对范·西德伦夫人而言,她非常擅长于利用人体模型和画架所创造出的氛围。而如果时不时地,她觉得这种假象难以维持,甚至沮丧到希望赫伯特能再画些画时,她便会迅速地找来一些有才华的新鲜血液,加强一点儿艺术气氛,缓解此时的脆弱心理。也就是在寻找这种外援的时候,她逮住了韦斯托尔,哄着他——出乎他妻子的意料——让他倍感荣幸地变成了自己骗局中的一位参与者。在范·西德伦的圈子里,人们能够微妙感觉到,所有的大胆妄为都被看成是艺术性的。一位宣称婚姻是不道德的教师,就像是一位把草地画成紫色、天空画成绿色的画家一样与众不同。而范·西德伦那一帮人已经厌倦了艺术和行为上传统的色彩搭配。

茱莉亚·韦斯托尔一直以来都对婚姻的不道德性有着自己的看法,或许她的确早已把她的丈夫纳为门徒。在他们的婚姻初期,她在心里对于丈夫不愿意宣称自己是新信条追随者这件事是感到怨恨的。她一直都更倾向于指责丈夫在道德方面是怯懦的,他根本没能履行二人婚姻理应坚持的信念。那是她第一次萌发了想要公开自己信仰的念头,正如普通女人一样,她想把自己的不服从变成合法的。现在她有了不同的感觉。她根本无法解释这些变化,可作为一个女人,她是永远不会允许自己的冲动无法得到合理解释的。为了使自己的冲动得到合理的解释,她说她不介意表达自己信念的文章被俗人所曲解。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她开始觉得几乎所有人都是粗俗的。当然,她也觉得几乎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去信赖,值得她去向他们阐释如此深奥的学说。然而也恰在此时,韦斯托尔决定抛开他保持沉默的原则,选择从隐私的制高点上走下来,开始站在街角兜售自己的信念。

在这种情况下,是尤娜·范·西德伦无意之中把韦斯托尔夫人摇摆不定的怨恨招惹到了自己身上。首先,这女孩儿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光是一想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竟然能够被允许去听这样的讲话,韦斯托尔夫人就觉得“可怕”——她发现自己又置身于过时的女性主义词汇之中——简直太“可怕”了。尤娜抽烟、偶尔抿一口鸡尾酒的这些行为,丝毫没有玷污她那光彩夺目的单纯形象,反而使她看上去更像是父母庸俗行为的受害者,而不是他们的帮凶。茱莉亚·韦斯托尔感到非常无助,她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有人应该要跟这女孩儿的母亲聊聊。而正在此时,尤娜溜到她身旁。

“哦,韦斯托尔夫人,刚才的演讲太棒了!”尤娜用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我想,你相信他所说的全部?”她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神圣的力量。

“全部……全部什么,我亲爱的孩子?”

女孩儿脸上露出了光彩。“关于更高级的生活……个人更自由的拓展……忠于自我的法则。”她流利地背诵出来。

韦斯托尔夫人大吃一惊,脸涨得通红。

“我亲爱的尤娜,”她说,“你根本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西德伦小姐瞪大双眼,脸渐渐红了起来,回答道:“那么,您理解吗?”她喃喃说道。

韦斯托尔夫人笑了。“并不总是能理解……或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想喝点茶,麻烦你了。”

尤娜带着她来到了分发无酒精饮品的角落,茱莉亚接过她的茶,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孩儿。这并不是一张未经世故、天真无邪的脸庞,毕竟在青春岁月的朦胧美好之下,棱角分明的轮廓也逐渐形成。她想起来尤娜大概是二十六岁,好奇她为什么尚未结婚。要是能有许多好的想法作为嫁妆该多好!如果想法可以成为现代女孩儿嫁妆的一部分……

韦斯托尔夫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仿佛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借用了自己的声音在说话: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什么神奇的心理腹语术给骗了。她突然觉得房间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尤娜的茶太甜了,她放下茶杯,四处张望,寻找韦斯托尔——和他的双目对视已经成为她面对一切不确定性时的避难所。现在,她找到了韦斯托尔的眼睛,但是她感到它们只是擦身而过而已,它们顺带把她捎上了一次更远大的飞行。她跟随着这班飞机,而它载着她来到了尤娜退避到的一个角落里——范·西德伦太太认为是这个热闹角落促成了她周六的聚会。韦斯托尔先生没过多久,就追赶上自己眼神的脚步,在女孩儿身边找到了一席之地。女孩儿倾身向前,急切地说着什么,他向后靠着,带着轻蔑的微笑听着,仿佛那笑容能将尤娜的吹捧过滤掉,让他能够在享用最大剂量的奉承之余,又不显现出自己对它的饥渴。茱莉亚对这个微笑的定义让她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在回家的路上,冬日的黄昏时分,街上没多少人,韦斯托尔突然像个小男孩儿似的握住了他妻子的胳膊:“我有没有让他们开了一点儿眼界?我有没有把你想让我说的告诉他们?”他开心地问道。

几乎是无意识地,她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我想让你说的……?”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她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来,他是真的很吃惊。“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你……之前……还挺责怪我不愿意更公开地谈论……有时候,你几乎让我觉得我这么做是在为了私利而牺牲原则。”

她停顿了一会儿没答话,然后她平静地说:“是什么让你决定不再继续……?”

她又感到了一丝丝的惊讶。“为什么?为了能取悦你!”他回答得似乎太轻松了。“那我希望你不要继续了。”她突然说。他本来步伐飞快,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她感受到他在黑暗之中盯着自己看。

“不再继续——?”

“请你叫辆马车吧,我累了。”她突然之间觉得全身疲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立刻开始嘘寒问暖起来。那房间里热得要命……然后是那些可恶的烟味……他有一两次注意到她看上去脸色煞白——下个周六她不能再来了。她感到自己要彻底投降了,就像她往常一样,屈服于他对她关怀的暖意之中,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放任心中女性柔弱的部分,轻轻地依靠在他内心中的男性特质上。

他把她扶进马车,黑暗之中,她把手偷偷伸进他的手中。眼中泛起了一两滴泪珠,她任由它们淌落脸颊。为想象出来的麻烦而哭泣是多么诱人的一件事啊!

当晚吃完晚饭后,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把话题又带回到自己的演讲上。他讲话时结合了两种技巧,一种是当男性遇到让他感到不适问题时表现出厌恶情绪,另一种是近乎于女性化回避问题的说话方式。而她知道,如果他再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你似乎并不在乎我下午说的话。我解释得很不清楚吗?”

“不——你说得非常清楚。”

“那你说不想我继续是什么意思?”

她紧张地瞥了他一眼,弄不清他的意图加深了她内心的无助感。

“我想我不愿意在公众场合听到讨论这些事。”

“我搞不懂你了。”他大叫。她再一次感到他的惊讶是发自内心的,这使她自己的态度显得有些暧昧不明。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了解自己。

“难道你不想解释一下?”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

她的双眼游走于熟悉的客厅之中,这里曾是无数个夜晚中他们交换心声的地方。那些昏暗的灯、那些挂着金属版画的朴素墙面,浅色的春季花朵散落在各种威尼斯玻璃花瓶和老塞夫勒碗里。不知为何,她回想起在第一次婚姻中度过了无数夜晚的那所公寓——房间里有一大堆红木家具和室内饰品,壁炉上方挂着的画是一个罗马农民,客厅后方两扇折叠门之间放着一个希腊奴隶的大理石雕像。

她从未能与那个房间建立任何深入的联系,她和那个房间的关系,不会比一个旅客和火车站之间的关系来得更亲密。而此刻,当她环顾着这个与她有着最亲密关系的环境时——她为了这个房间而离开了另外那个房间——她被似曾相识的陌生感和不适感吓到了。那些画、那些花朵和那些老瓷器柔和的色调,看上去似乎仅仅是一种表面精致的象征,和生活之中深层的意义毫无关联。

突然之间,她听到她的丈夫重复了一次他的问题。

“我不确定我是否能解释。”她支支吾吾地说。

他把扶手椅向前拉了拉,这样就能隔着壁炉正对着她。台灯的灯光照在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张脸看上去有一种肤浅的灵敏度,和房间里表面上精致的摆设完全是同一种性质。

“难道说你不再相信我们的理念了?”他问。

“我们的理念指的是——”

“我正在传授的理念。你和我都应该支持的理念,”他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婚姻就建立在那些理念之上。”

血液涌到头上,她的双颊变得通红。那么他这么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她现在敢肯定他有自己的理由。在他们十年的婚姻里,二人中没有哪个人经常停下来思考过彼此婚姻所立足的那个理念。人们隔多久才会把自己家的地下室挖开去检查地基呢?根基当然还在那里——整个房子都建立在根基之上——但是人们住在楼上,而不是住在地下室里。的确,一开始是她坚持偶尔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况——扼要重述一下坚持该道路的理由,时不时宣称一下自己信奉的是称之为个人独立的宗教理念。但她早已不再想坚持任何这些理想的标准,而是坦率而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婚姻,就像它是建立在心灵原始需要的基础上的,并不需要特别的认可来解释或证明它是正当的。

“我当然还相信我们的理念!”她惊呼。

“那么我再说一遍,我搞不懂。应该尽可能地公开我们对婚姻的看法是你理论的一部分。在这方面你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这取决于具体情况——取决于是对哪些人公开。范·西德伦找来的那帮人根本不在乎信条的真伪。他们只是图个新鲜。”

“而恰好我们正是在这样一群人中相遇,了解到彼此内心之中的真实感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首先,我那时已经不是年轻姑娘了。年轻姑娘在……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听人们讨论这样的事情是完全不合适的……”

“我以为你觉得从不在年轻女性面前探讨这些问题才是这个社会最严重的错误之一,但那都无关紧要,因为我根本不记得在今天的听众里有看到任何年轻女性……”

“除了尤娜·范·西德伦!”

他轻轻地转过身,用胳膊肘子把台灯往后推了推。

“噢,范·西德伦小姐……当然……”

“为什么是当然?”

“她是那家人的女儿……难道你要让家庭教师和她一起离开?”

“如果我有女儿,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我家里发生的!”

韦斯托尔捋着他的胡子,面带微笑往后靠了一下。“我想范·西德伦小姐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自己。”

“没有一个女孩儿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直到一切已经为时太晚。”

“而你却故意地阻止她得到最可靠的自卫手段?”

“你所说的‘最可靠的自卫手段’是什么?”

“对涉及婚姻牵绊时人性本能的相关知识的初步了解。”

她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你愿意娶那种女孩儿作为妻子吗?”

“很乐意——如果她在其他方面是我喜欢的类型的话。”

她又从另一个角度继续这场争辩。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演讲不会影响年轻女性,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尤娜正处于一种极度可笑的亢奋之中……”她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韦斯托尔重新打开了一本杂志,在他们开始讨论之前,他把杂志先放到了一边。“你告诉我的话是对我演讲才能的极大恭维——但恐怕你高估了它的影响。我能向你保证,范·西德伦小姐不需要别人替她思考问题。她绝对有自己思考的能力。”

“你似乎对她的心理状态非常了解!”他妻子一时没忍住回击道。

他从正在翻的页面上静静地抬起头来。“我希望如此,”他回答,“她引起了我的兴趣。” /Aq6YsLPLE8BEH8d/K/ICPHvf332T7aN9klGz54+zJVESaapqD3AmpCUhB3re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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