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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克洛瓦热烈地爱着激情,并冷静地寻找着表达激情最醒目的方式。顺便提一下,在这种双重性格中,我们找到了最坚实、极端的天才的两个标记,它不能取悦容易满足的胆怯灵魂,因为后者在松懈的、柔弱的、有瑕疵的作品中就找得到足够的营养。强烈的激情,再加上强大的意志力,这就是德拉克洛瓦。

他也喜欢重复说:“既然我把自然传递给艺术家的印象看作需要表达的最重要的事情,那么,艺术家事先以各种最迅速的表达手段把自己武装起来不就是很必要的吗?”

很明显,在他的眼里,想象力是最珍贵的礼物和最重要的才能,但是如果没有掌握一种迅速的技能,这种才能是无力和无用的,而那种迅速的灵巧是可以在这专制的伟大能力的不耐烦的任性中追随其后的。当然,他没有必要为他的想象力之火添加燃料,因为这火一直烧得很旺;但是他总觉得留给他研究表达的技术手段的时间太少了。

这种不断的考虑,表现在他对颜色和颜料质量的不懈研究、对化学问题的兴趣,以及与颜料制造商的讨论上。在这方面,他与列奥纳多·达·芬奇很像。

尽管他赞美虔诚的生活现象,但绝不可以将欧仁·德拉克洛瓦与那些庸俗的艺术家和作家混为一谈,他们肤浅的思想隐藏在“现实主义”这一含糊晦涩的词之后。如果没记错,我第一次见德拉克洛瓦先生是在1845年(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们谈了许多一般的话题,所谓一般,指的是话题宽泛,但也是最简单的。先生,话说到这里,我要请您允许我引用我写过的一句话,因为与其重新表述,不如直接把这句话拿来,它几乎是大师的口述,他说:“自然不过是一本字典。”他喜欢这么说。要透彻理解这句话蕴含的全部意思,我们必须记住字典的无数寻常的用途。我们查找单词的词义、衍生义和词源,最终,我们从一本词典中得到了句子所有的组成部分和有序叙事;但是从没有人想到从字典的诗义上将它视为一件作品。服从想象力的画家,他们查字典是寻找与他们理念相符的成分,在赋予其艺术效果后,给了它们一副全新的面孔。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抄袭字典,这又产生了一种很大的罪恶,即陈腐;流于陈腐的画家们,他们的专长最接近所谓的死气沉沉的性情。比如,风景画家,他们如果能在作品中隐藏自己的个性,通常便会将之视为胜利。他们太专注于观察,以致竟忘记了感觉和思考。

“对于这位伟大的画家而言,艺术的各个部分不过是一种卓越才能的最恭顺的仆人,其他人则从这众多部分中择取一个作为最重要的。如果准确的创作是必要的话,那是为了梦幻可以清晰地得到表达;如果创作速度要很快,那是为了完整保留灵感迸发之时的非凡印象;如果这位艺术家留意他的工具是否干净,那也很容易理解,那是为了作好充分准备,以确保创作的敏捷果断。”

顺便说一句,我从未见谁的调色板准备得像德拉克洛瓦的那样悉心和精巧,就像一束精心搭配过的花。

“依照这种从本质上合乎常理的方法,所有的人物,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作为他们的背景或是地平线的风景或内景,他们的服装,简言之,所有一切都必须服务于作品主旨,都要呈现自身本色,也可以说是它们的制服。正如一个梦要有它合适的氛围,一个构想要成为作品,也需要构建一个专属于它的色彩环境。显然,一个既定色调适合画面某个部分,它就会成为关键,主导着画面的所有其他部分。人人都知道黄色、橙色和红色代表着欢乐、财富、荣耀和爱;但是黄色或红色营造的氛围多达几千种,那么其他所有颜色都要根据画面的主要氛围,合理并根据一定比例来修改。从一些方面来讲,这位色彩画家的艺术显然与数学和音乐有关系。

“而作画的最高境界是在某种情感支配下的一气呵成,这种莫可名状的娴熟是长久练习的结果。人们将会看到,在这种整体和谐的伟大法则之下,许多作品的花哨和生硬暴露无遗,即便它们是出自最杰出的画家之手。比如,鲁本斯的一些作品,让我们联想到的不只是一个彩色焰火,而是同一地点同时燃放的多个焰火。画面越大,色彩越丰富,这自不待言,但是色彩的融合最好不要有斧凿的痕迹,从远处看,它们应该是自然地融合在一起,支配它们的是和谐的法则。这样,色彩才会富有活力,别具一格。

“一幅好的画作,如果要忠于和配得起它所产生的梦境的话,必须创作得像一个世界。正如我们看到的,一幅作品是好几幅作品的结果,后面的作品总是对前面的进行补充,所以一个和谐的作品是好几幅作品叠加在一起的结果,每一幅都让那个梦境更加真实,更臻于完美。与之完全相反,我还记得在保罗·德拉罗什 和贺拉斯·威尔奈的工作室,看到过一些巨大的油画,它不是先总体构图,而是一部分一部分依次完成的,也就是说,某些部分已经完工,而其他部分还只有一些黑白线条。这种创作可以喻为一种完全手工的创作,即分配好在特定时间完成特定区域的工作,或者可以比喻为一条被分成许多段的长长的路。一旦某个路段完工,这段的工作也结束了,当这条路一段段修完,艺术家的作品也就完成了。

“当然,所有这些规则,根据艺术家的秉性不同,都或多或少地有所变化。但是,我相信,对于富有想象力的人来说,前面所说的那种方法是最保险的。因为,过分地偏离这种方法,也就表明,人们赋予了艺术的某些次要方面一种非正常和不合理的重视。

“我不怕有人诟病用单一方法教授不同的人。因为,修辞和韵律的教学体系显然不是随意创造出的专横形式,而是人们的精神世界所需规则的集合。同样,修辞和韵律体系也不会遏制人们的创造力。正相反,它们倒是会大大帮助开发人们的创造力。

“为了简明扼要,我必须略去不谈一些从这个主要原则派生出来的推论,这一主要原则,可以说,包含着真正美学的整套密码:肉眼可见的整个宇宙不过是一个储存图像和符号的仓库,人们的想象力会赋予它们一个地位和相对的价值;它就像一片牧场,想象力可以在其中吃草,进行能量转换。人类灵魂的所有功能必须从属于想象力,想象力统领它们协同作出贡献。就像对字典了如指掌,不代表就了解构图的艺术,能够进行艺术构图也不代表有广博想象力的天赋,所以一个好的画家可能不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但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一定是一个技巧娴熟的画家,因为拥有一种广博的想象力,一定意味着对所有技术手段的了解和占有这些手段的愿望。

“从我刚刚尽力表达的观点上(还有很多话没说,尤其是在艺术的共同点和它们所用方法的相似性上),显而易见,庞大的艺术家阵营,或者说,致力于艺术表达的人,可以分为两大截然不同的阵营。一个阵营是我们所谓的‘现实主义者’,这个词有双重含义,它的意义还没有精确界定;为了很清晰地显现出他们的错误,我们将称他们为‘实证主义者’。‘实证主义者’如是说:‘我想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或者在假定我不存在的情况下它们的面目来表现它们。’一个没有人的世界。另一个阵营里的,则是那些富有想象力的人,他们说:‘我想用我的头脑点亮事物,并将它的影子投射在其他头脑上。’尽管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方法可以增强和削弱任何主题,无论是宗教画还是最普通的风景画,但是在宗教画和幻想画中,富有想象力的人通常会脱颖而出。而所谓的风俗画和风景画,从表面上看,为懒惰的、不容易兴奋的头脑提供了丰富的资源。

“德拉克洛瓦的想象力啊!这是一种从不畏惧攀登宗教险峰的想象力。天堂属于它,就像地狱属于它一样,还有战争、奥林匹斯山和愉悦。他无疑是画家派诗人的典型!他无疑是为数不多的上帝的选民之一,他思想的广度将宗教也纳入其领地范围。他的想象力像点满蜡烛的小教堂一样明亮,辉煌而鲜红。激情中所有的悲伤吸引着他,教堂里的光辉让他心中充满光明。在他那充满灵感的画布上,他依次倾洒着鲜血、光明和黑暗。我相信,作为锦上添花之笔,他会乐意将自己与生俱来的高贵加诸《福音书》的崇高之上。

“我记得看到过德拉克洛瓦画的一幅小的《天使传报》 图,画上给马利亚送信的天使,不是一个,而是还有其他两个天使隆重地护送前来,这三个天使营造的效果很强烈,充满魅力。他早期的一幅画作《橄榄树下的基督》(‘父啊,你若愿意,就把这杯撤去’),充满了女性的温柔和诗意的愉悦。宗教中回荡着的苦难和庄严总是能引起他思想的共鸣。”

更近一些时候,他的最后一幅伟大作品《圣苏比的圣天使教堂》,受到了愚蠢的批评。对此我说道:“德拉克洛瓦从来没有像在这幅作品中一样,如此精彩、深入和超自然地展示出对色彩的感觉,在《图拉真皇帝的审判》中没有,甚至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进入君士坦丁堡》中也没有;他从未用如此刻意的史诗般的笔触去创作一幅作品。我知道一些人,他们肯定是泥瓦匠,也许是建筑师,提到他最后的这幅作品时用到了‘颓废’一词。我由此想到,那些大师,不论是诗人还是画家,是雨果还是德拉克洛瓦,总是要比他们胆怯的仰慕者们超前好几年。

“在对待天才上,公众就像一只走慢的钟。有见地的人们,谁不知道大师的第一幅画已经孕育了他其他所有作品的胚芽?然而,他应该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天赋,慎重地使之更加敏锐,从中汲取新的感受;他应该尽力地驱策自己的天赋,这是必要发生、不可推卸和值得赞扬的。德拉克洛瓦的天才的主要特征正在于它绝不是衰颓的,它表现的只有进步。但是他原本的品质是如此强烈和丰富,即使是最平庸的头脑都感受到了它强大的冲击力,以至于后者忽视了他每天的进步;只有明智人士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进步。

“我刚才提到了某些泥瓦匠。在我看来,‘泥瓦匠’这个词描述了一个粗俗的唯物主义思想的群体(这个群体为数众多),他们欣赏事物只是从轮廓,或者更糟,从长宽高三维的角度来欣赏,就像野蛮人和农民一样。我经常听到这类人制定出一个我完全听不懂的品级级系。比如,他们会认为,那种让这个人创造出某个精确的轮廓,那个人创造出某个具有神性美的轮廓的能力,要优于将不同色彩以赏心悦目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的能力。它们认为,色彩本身是没有梦想、思考和表达的能力的。这样看来,当我凝视着所谓‘色彩画家’的作品时,便是沉溺于一种不那么高贵的愉悦中;他们倒是很愿意把我称作唯物主义者,而将唯心论者这一贵族的称号留给自己。

“这些浅薄的人认识不到,上面所说的两种能力从来都不能完全分开,它们都是某个精心培育的原始种子的产物。外部的自然不过是为艺术家提供了一个不断重现的培育种子的机会;而人的天性只是一堆未经整合的素材,需要艺术家进行排列组合,成为那些沉睡的能力的一个闹钟。准确来说,天性中既无线条,也无色彩。是人创造了线条和色彩。两者都是从同一源头获得同等高尚地位的抽象概念。

“一个天生的画家,在孩提时,就能从自然中看到一些或静或动的错综复杂的形状,他从中感受到愉悦,并喜欢以线条的形式把它们呈现在纸上,在情绪变化的驱动下,突出或弱化某些部分。他以这种方式学会了如何在画作中表现曲线、优雅和人物。现在让我们想象一个注定要在‘色彩’这个艺术领域有所建树的孩子;他从两种色调的碰撞或联合中,从色彩带给他的愉悦中,获取了色彩组合的无穷无尽的知识。在这两种情形下,自然和天性扮演的都只是催化剂的角色。

“线条和色彩都可发人深思,引人幻想;两者传递出的愉悦感是不同的,但完全平等,并且绝对独立于画作的主题之外。

“德拉克洛瓦的一幅画作,如果离得太远,你也许无法看到轮廓的优点,抑或主题或多或少的戏剧化特点,然而却依然能感受到一种神性的愉悦。它就像一种神奇的氛围向你靠近,笼罩着你。这种感觉,幽暗而令人愉快,明亮但又平静,永驻于你的记忆中,这是一位真正娴熟的色彩画家的身份证明。这种最初的愉悦感在你凑近画作分析主题时不会有所增减,它的源头在别处,不存在于任何明确的思想中。

“我可以把这例子反过来说。一个画得很好的人物,能让你感受到一种与主题完全无关的愉悦。不管是性感的还是令人恐惧的,这个人物的魅力完全来自于它构筑的空间模式。一个被活活剥皮的殉难者的四肢,一个昏倒的仙女的身体,如果画得巧妙,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愉悦,在其中画作主题是无足轻重的;如果您对此并不认同,我就不得不认为您是一个施刑者或者好色之徒了。

“但是,唉!老是重复这些无用的真理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先生,比起以上所有的高谈阔论,您的读者会更愿意知道这位伟大画家的个性和生活方式上的细节,而我也正迫不及待要说呢。 IJqHGBzCk2fNUQ+rxVIGZ50DJgXj0P8BshRnVsF+C8pZENDIvndoi2FXsw/kiD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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