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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女人与少女

因此,在G先生承担了在现代性中寻找和解释美的使命后,他便喜欢画盛装打扮的女人,她们的美因为身上的每一处装饰而得到提升,勿论她们的社会阶层。而且,从整体上看他的作品,就像人类熙熙攘攘的生活一样,不管奢侈程度如何,画中人阶级和教养的不同,观者是一望便知的。

在一幅画中,我们看到在灯光弥漫的观众席,有一群最高级社交圈的年轻女人,光线反射在她们的双眸、佩戴的珠宝和肩膀上,包厢如同画框,她们就像一幅光彩夺目的肖像画。其中一些是庄重严肃的,另一些是美丽轻浮的。一些女子带着贵族的冷漠表现出早熟的迷人气质,其他女子则稚气未脱给人假小子的感觉。她们都咬着手中的扇子,目光或茫然或专注;她们的姿势是夸张和隆重的,就像她们正假装在聆听的话剧和歌剧。

另一幅画,是穿着时尚的一家人,正在沿着公园小路散步。无忧无虑的妻子倚在丈夫的手臂上,丈夫安然满足的气质显示出这是一个奋斗成功的男人,富有而自得。这里,富有的整体气质取代了傲慢。小女孩们手臂细如火柴棍,穿着大摆裙,举止形容像一个小妇人,她们蹦蹦跳跳,玩呼啦圈,或者过家家,在户外上演着她们的父母在家里上演的社交喜剧。

这一幅画展示的是更低一级的社会阶层,来自郊区剧院的少女演员,因为终于出现在舞台脚灯的强光中而如孔雀般骄傲,她们身材纤细、孱弱,几乎还没长大,用处女的病态的身体摇曳着身上可笑的演出服,这演出服说不上属于哪个时代,但却给它们的主人带来了快乐。

这一幅,在咖啡馆门口,我们看到宽大的窗子被房间内外的灯光照得通明,一个懒洋洋的笨蛋靠在窗子上,他的优雅是裁缝的功劳,他的仪表要感谢理发师。坐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情妇,脚搭在必不可少的一张脚凳上,身材就像一头奶牛,身上几乎不缺什么(这里“不缺什么”意思是什么都缺,简言之,“气质”),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士。她和自己的漂亮男友一样,樱桃小口中塞着一支特大号雪茄。这两个人的头脑中都空无一物。谁也不能肯定他们是在看什么东西——除非,像蠢笨的纳喀索斯 一样,他们在凝视着人群,好像它是一条河,映出自己的倒影。在现实中,他们的存在更多是让旁观者而非自己感到快乐。

现在,瓦朗蒂诺、卡西诺、普拉多(即过去的提沃里、意达里、佛里、帕佛)打开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长廊,在这里,无所事事的有钱年轻人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本能冲动。女人们把最新的潮流夸张到极致,破坏掉它线条的优雅,正在卖弄地走来走去,用她们披肩的幅摆和边缘擦着发亮的地板,眼睛里射出动物般野性的光芒,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有看,其实却在观察一切。

在冥府之光或者北极光的背景下,即红色、橙色、硫黄的黄色、粉色(那种让人联想到轻浮中狂热的粉色),有时是紫罗兰色(像蓝色帷帐后余烬的颜色,为女牧师所钟爱)。在这种神秘的背景下,带着多种焰火的效果,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可疑之美的种种画面,一时高贵,一时嬉闹,一时苗条甚至瘦削,一时臃肿,一时像玩偶一样活泼可爱,一时又沉重如雕塑一般。这种可疑之美或者展示出她自创的一种充满诱惑的粗俗的优雅,或者她会多多少少模仿上流社会流行的简约。她朝我们走来,滑着、舞着、摇摆着,似乎全靠她那刺绣衬裙的重量,它既是钟摆又是基座;她的眼波从帽檐下流出,就像一幅加框的肖像画。她是生活在文明中的野蛮人的完美形象。她身上有一种罪恶带给她的美,总是缺乏灵性,但偶尔会有一种伪装成忧郁的疲乏。她的眼睛投向地平线,就像一头狩猎的野兽:同样的野蛮,同样的冷漠,有时又是同样的神情专注。她是吉卜赛类型的人,处在正常社会的边缘地带;浅薄是她充斥着欺诈和挣扎的生活的主要内容,不可避免地透过她的盛装暴露出来。那位无法模仿的大师拉布吕耶尔曾经说过一段话,也许正可以描述她,“一些女人身上有一种不自然的高贵,体现在她们转动眼睛和高昂着头的方式,或者走路的动作;但它行之不远,仅此而已……”

以上关于交际花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也适用于女演员;因为她也是爱表演的动物,向公众邀宠。但在后者,征服和猎获具有一种更高贵、更属精神的性质。她的目标是赢得公众喜爱,不仅通过纯粹的外在美,也通过罕有的才华。如果说女演员一方面接近交际花,她在另一方面却也接近于诗人。让我们不要忘记,除了自然美甚至人工美,所有人身上都打上了其从事的职业的烙印,这种特质可以表现为肉体的丑,但也可表现为某种职业的美。

在伦敦和巴黎这个广阔的生活画廊中,我们遇到各式各样处在不同阶段的单身女人,以及叛逆的女人:首先是刚刚长成的小镇千金,正在努力培养自己的贵族气质,炫耀着她的青春和奢华,使得她所拥有的天赋和灵魂不言自明;我们看到,她有各式料子的裙子,缎子、丝绸或天鹅绒无一不备,她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拎着裙子上的荷叶边,露出一对尖尖的玉足,即使没有那艳丽的裙子,她脚上过分华丽的鞋子也足以暴露她的身份。沿着梯子下几级,我们会遇到困在装饰得像咖啡馆的破屋里的那些奴隶;这些不幸的人,遭受着最贪得无厌的管制,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甚至连身上装点美的古怪装饰也不是自己的。其中一些人,带着那种明显无辜但却可怕的愚昧,脸上和毫无廉耻地直视着你的眼睛里,有一种对活着的明显的喜悦(这实在让人诧异)。有时,她们可以轻松地摆出性感而又高贵的姿势,这会让最吹毛求疵的雕刻家都欢喜雀跃,假如今天的雕刻家有勇气和智慧在所有地方都找到高贵,即使是在泥潭;其他时候,她们表现出令人绝望的无聊,似乎对自己无能为力,或者张扬地摆出咖啡馆生活的懒散姿势,带着男人的厚颜无耻,抱着逆来顺受的东方宿命论,靠抽雪茄消磨时日;她们躺在沙发上,大大的裙摆在头上和脚下形成两个扇形,或者摇摇晃晃地坐在高脚凳或椅子上;身材臃肿、沮丧、愚蠢、缺乏理性的她们,喝着白兰地,目光呆滞无神,丰满的额头上写着固执。我们已经到达螺旋楼梯最下面一级,发现了拉丁讽刺诗人 所谓的“单纯女人” 。在某个时间,在这充满烟酒的氛围中,我们也不难发现这里有肺结核病人憔悴发热的面颊,那里有懒惰所导致的臃肿丑陋的身体曲线。在这烟雾缭绕的喧闹中,沐浴在金黄色光线下的是贫穷而纯洁的女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场景,可怕的仙女和活着的玩偶穿行其中,扭曲着身体,孩子般的眼睛里射出冷酷险恶的光;而在放满酒瓶的柜台后,一个肥胖的悍妇懒洋洋地坐着,她的头发用一块脏兮兮的丝巾束起来,丝巾的棱角在墙上投下邪恶的影子,于是我们相信所有献给邪恶的事物一定都受到诅咒,长了角。

事实上,我把这些场景展现在读者眼前,既不是为了取悦也不为冒犯,因为两者都对读者缺乏尊重。赋予这些场景价值和一种神圣性的是它们所引起的无数思考,通常是严肃而阴郁的。但是如果碰巧某个不明智的读者,想在G先生的作品中寻找机会满足他病态的好奇心,虽然它们分散在各处,那么让我给他一个善意的警告,那就是,他不会找到任何挑起淫秽想象力的东西。他能找到的只有必然发生的恶行,换言之,藏在阴影中的恶魔的眼睛,或者在煤气灯下梅萨丽娜 白皙发亮的肩膀;她只有纯粹的艺术,换言之,即罪恶特有的那种美,恐怖中的美。顺便想起刚才所说的,这个大仓库传达出的整体印象更多是充满悲伤,而非乐趣。这些画作特有的美在于它丰富的道德意义。它们引人遐思,是残酷的思绪,虽然我已习惯将画面的感召诉诸笔端,但是这些文字也许仍不足够。 j3MeoahZeyUGEVnoV6uSKR+oLay8HRF6LKZaWAiDCYFpsIgM3uLVyISz80BdHE1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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