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一首歌,因为太不足道,所以不敢在这个自命严肃的作品中引用它;然而,这首歌以杂耍表演的风格,非常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不习惯思考的人的美学观点:“本性装饰了美。”也许可以这样推测,一个“诗人”,如果可以恰当地驾驭语言,就会说“质朴装饰了美”,这等同于另一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真理:“存在的事物不需装饰。”
大多数关于美的错误观点源自于18世纪错误的道德观。在那时,“本性”被视为所有形式的“善”和“美”的基础、根源和原型。当时的普遍盲目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对原罪的摒弃。但是,如果我们只打算考虑眼前的事实、所有时代的经验和《论坛报》,我们立即可以看到天性完全或几乎什么也没教给我们;换言之,它迫使人们吃喝睡觉,尽可能保护自己抵御严酷的天气。而同样也是“天性”,驱使人类自相残杀,噬食、囚禁和折磨同类;当人类脱离了求生存的窘境,开始可以追求享受和消遣,我们看到天性只是想到犯罪。就是这个所谓绝无谬误的天性,导致了弑亲和食人等千百种劣行,为谨慎和好意起见,我们在此不一一列举了。是哲学(我指的是正确的那种)和宗教教导我们照顾年迈可怜的父母,天性(不过是利己主义内心的声音)却让我们把他们打死。审视、分析一切天然的事物,一个完全“天然”之人的所有行动和欲望,你会发现无一处不恐怖。所有的美和高贵都是理智和周密思考的结果。犯罪从源头上是“天然”的,人类这种动物在母亲的子宫里就爱上了犯罪。另一方面,美德却是“人为的”、超自然的,因为在每个时代,每个国家,上帝和预言家都曾是必要的,因为他们将美德教给野蛮的人类,也因为人类无法靠自己发现美德。罪恶不需费力就能完成,这是“自然的”,它是命运的安排;善总是人工的产物。我把自然说成是道德方面的坏顾问,理性是救赎和改革的真正力量,都可以转移到美的范围中去。这也使得我将装饰视为人类灵魂原始高贵性的一个标志。被我们这个混乱而堕落的文明带着可笑的傲慢和自命不凡称为“野蛮人”的民族,却和孩子一样,能够欣赏衣服的高度精神特质。野蛮人和婴儿,他们对不同颜色的鲜艳羽毛,对闪闪发亮的织料,对人工形状的极度高贵表现出天真的喜爱,从而显示出对真实的厌恶,这不自觉地证明了他们灵魂的非物质性。如果有人像路易十五(远不是一个真正文明的结果,而是野蛮状态重归的结果),堕落到只欣赏未经修饰的自然的地步,那就悲哀了。
因此,时尚必须被视为一种理想典范的品位的征象,它超越生活根据自然累积的粗野、鄙陋和令人厌恶的事物,被视为一种对自然的高尚变形,或者一种改造自然的持久且不断更新的努力。因为这个原因,有人曾明智地评价(尽管没有发现原因),所有时尚皆迷人,或者相对迷人,都是通向美的或多或少成功的努力,一种对理想的近似表现,一种不断缠绕着未得到满足的人类思想的欲望。但是,如果我们要很好地欣赏时尚,就一定不能把它视作僵死的事物,相反,我们要学会欣赏二手衣服店的衣橱里挂着的许多没有生气、一动不动,就像是圣巴多罗买 的皮的老衣服。我们必须想象这些衣服如曾经穿着它们的美丽女人那样充满活力和生命力。只有那样我们才能赋予它们意义和价值。如果你认为“所有时尚皆迷人”这句格言太过绝对,那可以改为,所有时尚在各自的时代都有其合理的迷人之处,这样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女人化妆完全是一种正当权利,我们甚至可以说,她们是在履行一种义务,致力于让自己的外表笼罩在一种迷人的、超自然的氛围中。她虽然是偶像,但也必须装扮自己以赢得青睐。所以,她必得从各类艺术中借来超越自然的手段,以更好地征服男人的心,在他们的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这些计策和手段,如果成功是肯定的,效果是让男人无法抵御的,那它们为人所知也就无关紧要了。这种观点使得哲学的艺术家欣然将几个世纪来女人所采取的所有强调和神化自己纤巧之美的手段视为理所应当。如果加以详述,将会包括数不清的细节;但我们只限于讨论当下时代通常所称的化妆,谁会看不到,被无知哲学家愚蠢地加以谴责的粉饼,可以遮盖自然令人厌憎地散布在面部肌肤上的所有瑕疵,使皮肤的肌理和颜色呈现出形式上的协调?这种协调就像紧身裤营造出的效果,立刻便使人类接近于一尊雕塑,换言之,接近一种神性或优等的生物。至于眼部化妆所用的黑色铅笔,加深脸颊上半部分颜色的腮红,虽然它们的使用也源自同一原则,即超越自然的需要,其结果却注定是满足一个完全相反的需要。红色和黑色代表生命,一种超自然的、放纵的生命;眼部周围的黑圈让它们有一种更深邃、更奇怪的感觉,更让人感知到那是一扇通向无限的窗户;颧骨上深色的腮红让眼睛更有神采,让女人美丽的脸庞上多了一分女祭司的神秘激情。
所以,请听明白,我的意思是,化妆不能抱着庸俗的、遮遮掩掩地模仿自然中的美丽脸庞,或者拒绝衰老的目的。有人说,手段不修饰丑陋,它只为美丽服务。有谁敢派给艺术模仿自然的徒劳功能?化妆无须隐藏,不必害怕被发现;相反,它可以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如非装腔作势,至少是带着一种率真。
有些人的无趣严肃使得他们无法从最细微的表现中寻找美,我会容许这些人嘲笑我上面的思索,指责这些思索中有一种幼稚的严肃;对这些人的严厉批评我丝毫不以为意,我只愿意将它们诉诸真正的艺术家,以及那些在出生时即受了那圣火的火星、后佯装用来点亮外表的女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