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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战争的编年史

保加利亚、土耳其、克里米亚和西班牙,这些国家的美景都曾经让G先生大饱眼福,或者说是那位我们商量好称作G先生的虚构艺术家,因为我不时会想到,为了照顾他的谦逊,我答应假装他并不存在。我曾经翻阅过那些有关东方战争的画作档案(尸横遍野的战场、辎重车、牲畜和马匹的搬运),那些充满生命悸动和兴味的场景,仿佛是直接从生活中移印下来的图画,构成一种珍贵的画面形式的要素,许多知名画家如果处于同样的环境可能会轻率地忽视。然而,在这些画家中,贺拉斯·威尔奈 先生是个例外,与其说他是一位艺术家,不如说是一位记者;G先生是一位更细腻的艺术家,跟他之间有着明显的关系,如果我们愿意只把他视为生活的档案管理员的话。我敢说,没有一张报纸,没有一份书面记录,没有一本书,在使人痛苦的细节和可怕的规模上,能够将克里米亚战争 这一伟大的史诗表现得更好。我们的目光依次掠过多瑙河岸到博斯普鲁斯海滨,刻尔松角,巴拉克拉瓦平原,因克尔曼的田野,英国人、法国人、土耳其人、皮埃蒙特人的营地,君士坦丁堡的街道,医院及各种各样庄严的宗教和军事盛典。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幅作品是《直布罗陀主教为斯库塔里墓地举行祝圣仪式》。画面的别致之处在于周围东方的田野和画中人物的西方仪态装束之间形成的对比,这种别致之处以一种动人、启人联想、充满梦幻的方式表现了出来。普通的士兵和军官都带着那种根深蒂固的“绅士”气质,他们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带着那种坚毅含蓄的气质,不管是在非洲南端殖民地的兵营,还是在印度的殖民地;英国的传教士让人模糊地想到戴着帽子和领巾的引领员或股票经纪人。

另外还有一幅画,是奥马尔·帕沙在舒姆拉的宅邸。画面是土耳其的待客礼节,有烟斗和咖啡;所有客人都坐在床上,吸着和吹管一样长的烟斗,脚下放着烟锅。这就是《库尔德人在斯库塔里》,这支军队的奇怪模样让人想起蛮族入侵;另外一幅画,画的是19世纪土耳其野蛮的非正规军士兵,样子也同样古怪,他们的军官是欧洲人,来自匈牙利或者波兰,其浪荡子的外貌和士兵奇异的东方特征形成古怪的对比。

一幅宏伟巨作吸引了我的眼球,画面上是一个站立的人;那个人身材结实、精力充沛,他的表情里有沉思、有思虑、有快乐、有坚毅;他穿着过膝的高筒靴,制服藏在一件厚重宽大的大衣下,扣子一直扣到最后一颗;他的目光,透过雪茄的烟雾,投向阴森而迷茫的天际;他胳膊受了伤,吊着绷带。在画的下方,有一行铅笔字:因克尔曼战场上的康罗贝尔 ,作于现场。

这个骑兵又是谁?他白色的胡须被刻画得那样刚劲有力,高昂着头,似乎在嗅着战场上可怕的诗意,而他的马,一边嗅着土地的气味,一边从成堆的尸体中间走过。这些尸体脚朝上,面孔扭曲,姿势奇怪。在画作下方的角落,有一行字:我在因克尔曼。

这个人,是巴拉圭-迪里埃先生 无疑。他正和总司令一起,在贝奇奇塔什检阅炮兵。我几乎没见过一幅比这更好的士兵肖像画,出自更大胆更有才智之手的。

在这幅画旁边,我看到一个自叙利亚之祸以来声名狼藉的名字:阿赫麦-帕夏将军,他站在营帐前,由部下簇拥着,接见欧洲官员。尽管这位将军大腹便便,但他的举止和脸上,都带着那种通常属于统治阶层的贵族气息。

在这个有趣的集子中,巴拉克拉瓦战役的场景出现过多次,分别是从不同的角度来描摹的。其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幅作品,是桂冠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英雄号角曾歌颂过的历史性骑兵冲锋:一群骑兵在炮火的浓烟中飞奔着冲向天际,背景是一带青山。

画作中不时会出现一个宗教人物,对于观众因为炮火和屠杀而变得悲伤的眼睛,这是很好的休息。在英国军队中,一位穿短褶裙的苏格兰人的别致军装很是引人注目,那是一位英国国教教士在做安息日弥撒;他面前的读经台是三面鼓,一面在上,两面在下。

单用一支笔很难将这首由上千幅画组成的广阔而复杂的诗表达出来,很难表达这几百张画的细节传递出的令人陶醉的感受;这些细节常常是令人痛苦的,并从来不是凄哀的。画上的污迹和裂口以独特的方式说明了艺术家将怎样的纷乱和喧嚣置于每日的记忆中。当傍晚来临时,邮差会将G先生的画送往伦敦,而他常常会这样委托邮差送走十多幅画在薄纸上的速写,雕工和报纸订户正在焦急等待着。

画面上有时会出现救护车,气氛是凝重、阴郁的,每张床都承载着苦痛;还有一张画的是佩拉的医院,我注意到,有两位仿佛出自勒絮埃尔 笔下的瘦长、苍白、僵直的修女,正在和一个穿着不正式的来访者谈话,这位来访者有一个古怪的说明:鄙人。现在,又是一长队畜群——骡子、驴或者马,在崎岖蜿蜒、布满战斗残骸的小道上,缓慢行走,背上挂着驮篮,里面是面色苍白、动弹不得的伤员。在广阔的雪原上,来了一群骆驼,它们挺着威严的胸,高昂着头,由鞑靼人牵着,在运送各种物资和弹药;一个战争的世界出现了,活跃、匆忙、沉默;还有营地和集市,摊着各种货物的样品,就像一个临时建成的野蛮城市。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在崎岖或积雪的道路上,在峡谷间,在人群里,能看到多个国家的制服,都因为打仗而变得破烂不堪,外加的大皮袄和笨重的靴子使它走了样。

想到这些作品现在散落各处,其中一些珍贵画作被复制它们的雕工或者《伦敦画报》的编辑收藏,而没有呈送给皇帝陛下,真是颇为遗憾。我敢肯定,皇帝陛下一定很高兴看到这些关于他的士兵的画作。他们每日的活动,用了最精心的笔触描摹,从最辉煌的壮举,到生活中最琐碎平凡的事,都由这位士兵艺术家的妙手展现出来。 EPN9pVSMDdWywTDWkEeVlsiAQGRGt8zL013e6en7EgrJGWG6lEFUy2cWjDMWIe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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