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走啊,跑啊,永远在寻找着。寻找什么呢?我们可以确定,这个人,正如我所描述的,这个孤独而富有想象力的人,永远在人类浩瀚的荒漠漫游,他的目的比纯粹的漫游者更高尚,比追求一时的短暂欢愉更普遍。他在寻找那个难以定义的事物,我们姑且可以称之为“现代性”,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表达这个概念。他的目的是,从诗歌中抽离出蕴含于其所处历史背景的时尚,从短暂中提炼出永恒。如果我们到现代画展上去,就会惊讶地发现,我们的艺术家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即将所有主题都套上历史的外衣。几乎所有人都使用文艺复兴时期的时尚和装饰,比如大卫 用的就是罗马时期的时尚和装饰,但是大卫和其他画家有一个不同,他选择的主题都是希腊或罗马时代所特有的,所以只能用古典风格来诠释,而今天的画家选择的主题都是带有普遍性质的,适用于所有时代,而他们竟也坚持用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或东方的外衣来呈现。显然,这完全是惰性使然;因为严厉谴责这个时期一切都丑陋得令人绝望,比致力于找出隐藏于其中的神秘的美——不管它是多么贫乏和无足轻重——要方便得多。现代性是短暂的、飞逝的、偶然的;它构成艺术的一半,艺术的另一半则是永恒的、稳定的。对历史长河中的每一位画家而言,都有一种现代性的形式;流传至今的大多数名画,它们的外衣都属于其所处的时代。这些都是十分和谐的作品,因为那些服装、发型,甚至姿势、表情和微笑(每个时代都有它特有的仪态、表情、微笑)形成一个整体,充满生命力。你们没有权利蔑视这种转瞬即逝、变形频繁的元素,也不可把它弃诸一旁。如果这么做,将不可避免地跌入一种抽象和不可定义的美的空虚中,这种美就像原罪之前那个唯一的女人的美一样。如果你用另一件服装代替当时流行的服装,就会违背常理,这只在流行服饰舞会上才能被原谅。因此,18世纪的女神、仙女和苏丹的女眷,都是符合时代精神的作品。
研究历史上的大师之作无疑是学习绘画的绝好训练,但如果你的目的是理解今时今日之美,那这便是不必要的练习了。委罗内塞 和鲁本斯 画中的帷幔教不会你如何画水纹绸、高级绸缎,或者我们的纺织厂生产出的用摇摆的裙衬支撑的任何织料,又或者上浆的细布做的衬裙。这些织料的质地和纹理与古代威尼斯或者卡特琳 宫廷里的不同。另外,裙子和紧身胸衣的剪裁与过去是完全不同的,而裙褶也是新的样式,最后,今天女性的姿势、仪态给她的服装注入一种生命力和性格,同历史上的女性区别开来。简言之,为了使所有形式的现代性都值得成为古物,必须把人类生命无意中注入其中的神秘美提炼出来。G先生特别致力于的就是这样一项工作。我说过,每个时代都有它特有的仪态、表情和姿势。这个观点可以很容易在一家大型肖像美术馆(比如凡尔赛宫)得到证实。不过它还可以扩展得更广。在我们称为民族的这个统一体中,职业、社会阶级和时代不仅将多样性带进姿势和风度中,还带进了脸部整体的线条中。如此这般的鼻子、嘴和前额,在某段时期内会成为标准,它们的长度我不打算在这里确定,但肯定是可以计算的。肖像画家对于这种观点不够熟悉,安格尔先生 的最大弱点就是想强加给每种类型的模特一种或多或少全面的提升过程,换言之,取自古典主义宝库的强制美化过程。
在此类事情上,进行先验推理将会是容易的,甚至是合理的。所谓灵魂与所谓身体之间永恒的相互关系,很好地说明了物质的或散发自精神的东西如何体现并将永远体现着由它所产生的精神。如果一位耐心、一丝不苟然而想象力贫乏的画家,被委托画今天的一位交际花,而他选择从提香或拉斐尔笔下的交际花中汲取灵感(这是一个神圣词汇),他的作品很可能会是有欺骗性、难以捉摸和理解的。研究那个时代那个类型的名作,不会让他知道今天一位交际花的姿态、目光、怪相和有生气的一面,她们在时尚词典中相继被置于不贞洁的女子、被豢养的女人、名妓等粗鄙打趣的名目下。
同样的话也适用于对士兵、浪荡子,甚至动物(如狗或马),以及组成一个时代永恒生活的所有食物的研究。谁要是在古物中研究理想的艺术、逻辑和通用方法以外的东西,谁就要倒霉!因为如果太过沉浸其中,他的头脑中就不会有现在,他就会抛弃时代带来的价值观和特权。而我们几乎所有的原创性都来自于时代打在我们感觉上的印记。读者会很容易理解,因为我可以从女人之外的无数事物上轻而易举地印证这一观点。比如,我举个极端的例子,一个海景画家,他要表现一艘现代轮船朴素而简洁的美,居然去研究古船因装饰物过多而变形的外观和巨大的船尾,以及16世纪船只复杂的帆和索具,你们对此怎么看呢?或者,你委托一位画家画一匹在盛大赛马会上一举成名的纯种骏马,而他把研究范围限制在博物馆,满足于观察画廊中凡·戴克 、布吉尼昂 或者凡·德·默伦 笔下的马,你们又将作何感想?
G先生,在天性指引下,在时代掌控下,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以观察生活开始,后来才努力学习表现生活的方法。因此他的作品有一种惊人的独创性。在这种独创性中还存有外行的、质朴的东西,成了一种服从于印象的新证据,一种对真实的恭维。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特别是商人,若非与他们的生意有实用联系,自然就不存在。对生活现实的幻想衰退得尤其严重。G先生不断吸收着这种幻想,他把它们满满地存在记忆中、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