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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缘起

无论谁要想在听众群中一呼百应,都必须不遗余力地往前钻、挤、拥、攀,以达到一个所有人之上的制高点。而在所有集会上,不论人们多么拥挤,我们总能观察到一个特有的现象,就是在他们头顶上仍有充裕的空间,但是如何到达那里却是一个难题。想要摆脱定数就像摆脱地狱一样难。

——evadere ad auras,

Hoc opus, hic labor est.

对此,历代哲人的想法都是建造一座空中楼阁。但是,无论过去乃至今日的这种构筑物具有何种用途和声誉,包括在我看来带有几分谦恭的苏格拉底 为了冥想而用来装自己的吊篮,这些挖空心思的构想还是有两点不足。首先是基础太高了,高得连看都看不见他们,更不要说听见了。第二是所用材料的寿命太短,经不起风吹雨打。尤其是在我们西北这片大地上。

有鉴于此,为让这一伟大构想真正发挥功能,据我所知仅剩下三样东西。它们都是我们前辈们神奇的智慧结晶。他们认为,为了鼓励所有热心的探险者,应该为那些愿意说个不停的演说家准备三件木制品。那就是:讲道坛、梯子和巡回台。 至于围栏 ,尽管它也是木头的,设计的用途也与前三者相同,但是由于它的级别或低下的地位,使用它会不停被同行打断 ,因而无缘位列第四。木凳 也一样,无论它的鼓吹者如何强调它的地位和价值。因为,如果他们乐意认真研究它最初的设计,以及辅助设计的环境和附件,都会马上承认它如今的用途仍然与其原始构造完全一致,而且,从语源学上说,它的这两个方面也是吻合的,这个名字在腓尼基语 中就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词,其所指,按字面意思翻译,就是睡觉的地方。但是按一般理解,它指的是一个带有舒适长枕和软垫的座椅,很适合老迈并患有痛风的肢体:senes ut in otia tuta recedant 。感谢命运的安排,让那些人在这上面扯平。先是在他们侃侃而谈的时候别人睡觉,现在轮到别人絮叨他们大睡了。

但是,如果再没有其他任何理由将木凳和围栏排斥在演说器材之外,那么有以下这一条理由就足够了。那就是:将它们纳入其中显然会破坏一个数字,而这个数字正是我决心不论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也要大书特书的。对此我模仿了其他许多哲人和大人物所推崇的审慎方法,他们在分类学方面的主要技能渐渐让他们对某个神秘数字产生了兴趣,使这一数字在他们的想象中变得神圣起来,以至于他们不惜强迫公理伦常为它让路,在自然界各个方面,通过给一些强行配对和任意驱逐另一些,让物种要么减少,要么组合,要么改变,只为了迎合这个数字。不错,在所有其他数字中,正是美妙绝伦的数字“三”寄托了我无限悠长的情思和经久不衰的兴趣。 在目前正在排印、下一季即将出版的刊物中,有我一篇对这个数字的颂词,我通过无可辩驳的推理,不但在“三”的大旗下简化了论证的常规和原理,还从它的两大敌手“七”和“九”那儿带回来一些逃兵。

言归正传,我要说的演说器具的头一件,不论从地位还是尊严上,都非讲道坛莫属。在这个岛国有若干种讲道坛,而我只青睐用苏格兰古木制成的那种。它非常适合这里的气候。如果它快要腐朽,那么不但传声的效果更好,而且还有见于下文的诸多其他理由值得一提。至于形状和大小,我所喜爱的完美型是特别窄的那一种,没有过多的雕饰。最重要的是,它不带顶罩(从古代惯例看,这应该是在所有集会上正常使用的唯一一种不带顶罩的讲道坛)。也就是说,由于与示众的颈手枷颇为相似,它会对人的耳朵产生巨大的影响。

至于梯子我无需多言。外国人一看便知,它是我们国家的骄傲,我们对这种器械的理解比其他任何国家的人都更为深刻。登上梯子的演说家抓住听众的不仅有和风细雨,还有在早期发表的讲话 中述及的整个世界,在我看来那真是英语口才宝藏的精粹。为此,我听说那位名人兼书商约翰·丹顿所搜集的忠实而苦涩的集子即将出版。那是十二卷对开本,还带有铜版印刷插图。这书的用途非凡,令人称奇,而且行业价值也很高。

最后一件演说器具是巡回台。它的搭建充满智慧,sub Jove pluvio, in triviis et quadriviis. 而且它还是前面两件东西的枢纽,演说者时而青睐其中一个,时而又青睐另一个,视它们受瞩目的程度而定。三者之间有严格、永久的联系。

从以上严密的分析不难看出,为了在听众中引起注意,确实需要一个优越的位置。但是,尽管这一点已达成共识,但其缘由却说法不一。在我看来,没有几个哲人对此找到了真正的、合乎自然规律的答案。而我至今所见的最深刻,经过最充分思考的解释是:空气是浓重的物质,因此,根据伊壁鸠鲁 的理论,会不停地往下沉。而当空气中又加载了话语的重量之后,下沉就会更快。至于话语,鉴于它能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因而也是浓重的物质。因此它必须从一个高处发出,否则的话,它既不能很好地到达目的地,也不能充分发挥功能。

Corpoream quoque enim vocem constare fatendum est, Et sonitum, quoniam possunt impellere sensus.

通过我平常的观察,我更乐于接受这一观点了。我曾多次观察到,在这些演说家的演讲集会上,所有听众都自然而然张大了嘴巴,仰头使之保持与地平线平行,并与从地心到天际的垂直线相交。有了这样一个姿势,加上如果所有听众挤得足够紧密,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就能把自己的所得全部带回家,少有或毫无遗落。

我承认,在今天剧院的设计和构思上,还有一些更为精致的东西。首先,正厅的座位区域是下凹的,比舞台低,正合乎我上面所作的分析推理。话语无论多么沉重,是铅还是金,都可以塞进一些批评者的嘴巴,我想他们也同样会自然地张着大嘴巴准备好了接受这饕餮盛宴。再有,包厢被设计成围绕正厅的圆形,高于舞台,为的是尊重那里的女士。因为她们在展现风韵和柔情方面的聪明才智,需要排成队欣赏,或者,围成圈自然更好。声色的妩媚,暗涌的狂想,通过她们轻浮的动作飘送至中间区域,然后被那里的人们用冷漠的理解定格或冻结。夸张的言辞,插科打诨,这些轻浮的话语自然飘得最高,最终将在屋顶消失。但是还好,幸亏那位有远见的设计师还为此设计了第四个位置,称为十二便士廊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那些话正合他们的口味,于是便贪婪地捕获它们。

然而,上述有关演说容器或接收器的半科学半逻辑学的推理还存在很可观的象征意义。它作为一个形态,一个象征,一个影像,一个符号,代表着作家这个大社团的共识,也就是他们必须通过这些途径使自己大大高于芸芸众生的凡俗世界。讲道坛夸夸其谈大英帝国现代圣贤的作品,仿佛是他们把常人的低级趣味和推理提纯并精神化了。其实质乃是前述的有关腐朽木头的问题。这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因为朽木的材质能照亮黑暗, 二是因为它的孔洞里充满蠕虫。 这就像一个有两个把柄的造型,很符合演说家所具备的两大基本素质。同时他的作品也有两种不同的命运。

梯子是真实题材故事和诗歌的充分象征,一大批作家的出名都要归功于它们。说到真实题材故事,是因为……Hiatus in MS…… 说到诗歌,是因为演说的人的确是通过歌声perorare 的,因为在慢慢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命运必将在他们距离顶级很远的时候就唾弃他们 ,因为这是与财产优先权转移有关的问题,还因为这是混淆meum和tuum 的问题。

在巡回台的下面摆着的则是一些用于取悦普通人的书籍,包括“六便士智慧”“威斯敏斯特 趣谈”“趣闻杂谈”“笑话大全”等等。由此可见,文丐作家以及有关文丐的作品 在近年来与时间的战斗中终于大获全胜,并修剪它的翅膀,剪断它的指甲,打磨它的牙齿,翻转它的计时沙漏,磨钝它的钩刀 ,还拔下它鞋上的钉子。我的这部新作也正要斗胆以此名义推出,因为我刚刚有幸获得成为这个杰出的兄弟会一员的殊荣。

殊不知,我并非不清楚近些年来文丐作品是如何因诸多偏见而衰落的,也并非不了解两个后来发起的社团是如何不遗余力地奚落文丐及其作品,把嘲笑他们在智慧和学识的圈子里与其所处的地位不符。他们自己的良心自然清楚我的所指,整个世界也不会是这般熟视无睹的旁观者,看不见格雷沙姆学会 和威尔咖啡屋 所作的努力,在我们的废墟上树立起的榜样和声望。但是当我们深思他们的行为,觉得既不正义,又不体面,且无责任心,又不合常理的时候,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更为彻骨的悲哀,不论是在感情还是在道义方面都是如此。因为,世界和他们自己岂能忘记,更不消说我们自己是如何清楚详细地知道,这两个学术团体都是我们所栽培,我们所浇灌的?有人告诉我说,我们的两个对手最近联手提出了一比高下的倡议,并向我们发起挑战,想要从图书的重量和数量这两个方面比试一番。作为回应,我得到我们校长的许可,恭敬地提出两点意见:首先,我们说,这个提议本身就像阿基米德为一桩小事所提 的那样,没有实施的可能性。因为他们如何能找到有足够大刻度的衡器来比试第一方面,又如何能找到有足够计算能力的数学家来比试第二方面呢?其次,我们准备好了接受挑战,但前提是必须找一个与此无关的第三方,让他拿出不偏不倚的公平态度来判定每一本书、每篇论文和小册子最应属于哪个社团。这件事,上帝知道,目前还很难定下来。因为我们准备好做一个列有几千本书的目录,按理说,它们都应当冠以我们兄弟会的名字,但是反叛了的新派作家却背信弃义地提出其他名字。有鉴于此,我们觉得将决定权交由作者本人不大符合我们的审慎态度。我们的对手通过阴谋策划,造成我们的严重不和,我们中的许多人已逃向他们,而我们最亲近的朋友也开始独往独来,似乎不屑于与我们为伍。

我授权对这一无情的令人不快的话题所作的回应,仅此而已。由于我们极不情愿挑起这样一个如果持续下去必将会损害各方利益的事端,因而更希望友善地解决问题。我们将遵循我们的方针,只要这两个浪子回心转意,离开那些使他们沉迷的酒桌和娼妓——新近有迹象表明他们所研究的方向可能让他们沉迷于此——我们就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并像娇惯他们的父母一样为他们祝福。

但是,我们社会的笔墨产品先前所得到的普遍关注(与尘世间一切短命的事物一样)存在的一个最大缺陷是当今在大部分读者身上的一条肤浅的静脉。这些人永远不可能透过事物的外表看清本质。这就好比说,智慧是一只狐狸,经过长时间的追猎,最终要靠发掘才能得到;智慧是一块干酪,越是浓缩的,就越密实、越家常、表皮越粗糙,而且,对于一个英明的盘子来说,有了蛆虫才越发好;智慧是牛乳加马德拉葡萄酒 ,越是下面的越美味;智慧是一只母鸡,我们不能不关注它的叫声,因为那与鸡蛋有关;最后,智慧是一个坚果,需要你用智慧来辨别,否则它会崩掉你的牙齿,而你得到的却只是一条虫子。鉴于这些重要事实,文丐中的智者一直以来都倾向于将他们的知识和技艺用不同的文体或寓言包装起来,这与其说是真正的需要,不如说具有更多矫揉造作的成分。这样的运载工具,通常都是金碧辉煌的四轮马车,其表面的雕饰一时间让旁观者眼花缭乱,以至于无心关注或想象坐于其中的车主的情况。这是一个遗憾,尽管我们司空见惯。因为我们对待毕达哥拉斯 、伊索 、苏格拉底以及其他前辈的态度都是如此。

但是,应我的朋友们的一再请求,不让世界抑或我们自己继续受这种误解的困扰,我对我们社会最杰出的作品作了一次完整的、充满艰辛的专题旅行;它们除了具有用来取悦肤浅读者的美丽外表之外,深处还蕴藏着尚鲜为人知的所有科学艺术中最精致完美的东西。这是我十分愿意通过解扣或解索,通过汲取或解剖来展示的。

这个大部头是几年前开始动笔的,执笔人是我们中最为杰出的一员。他从《列那狐 的历史》着手,但遗憾的是,他既没有活着看到文章出版,也没有再继续这一如此有意义的研究。这实在令人惋惜,其实这是因为他所发现并与朋友交流的东西,如今已被广泛接受。我相信任何一位有识之士都毫不怀疑他的作品是人类知识的集大成之作,是我们国家所有奥秘的指南或启示录。但我的进度要快多了,已完成了几十部书的注释。我将从中挑选几条展示给公正的读者,以说明我的目的所在。

我着手的第一本书是《拇指先生》 ,作者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哲学家,这部隐晦的著作讲到灵魂转世的整个轮回, 分析了各个阶段灵魂的演进过程。

其次是《浮士德博士》,由阿提庇乌斯 执笔。他是一位值得我们记住的博学之士,他在984岁的时候发表了这本书。这位作者的生命完全靠仙丹和通灵术维持,而浮士德和海伦 的婚姻则十分明显像公龙和母龙的躁动。

《惠廷顿和他的猫》 ,作者是一位名为杰胡达·汉纳西的犹太学者。其中包含对耶路撒冷犹太教法典首卷的注释篇的辩护,以及对巴比伦的犹太教法典的注释篇的偏爱,这与平民百姓的观点是不一致的。

《乡下人和黑豹》 ,这是一位在世的知名作家的代表作,旨在写一部完整的从斯科图斯 到贝拉明 一万六千名学者的简介。

《汤米·波茨》 ,出自(据说是)同一作家的另一篇作品,作为附录补充于其中。

《愚人村的智者及附录》,这是一部极有教义的作品。它才思泉涌,对那些流传于英法等国家的现代社会知识和智慧提出正当的辩护,并抨击古代的假说、傲慢和无知。这位不知名的作者对此主题的分析之透彻,使有眼光的读者很容易感受到从此以后任何有关这一话题的争论都略显重复。最近,我们社会的一位精英人士发表了一篇有关这部书的摘要。

对于有见识的读者,以上介绍或许能让他对整个研究的结果有所了解或领略。目前我的心思和精力全都集中于此。如果在我临死之前能把这件事圆满完成,我就会认为一段不幸人生的有生之年总算没有虚度。不仅如此,实在说,这已超出我的奢望:从尽心服务国家而磨损的鹅毛笔,从对教皇制度的褒贬,从汤盆计划 、异己名单、被迫服从,从对生命和命运的问候、特权、财产、道德自由、给朋友的信,从被不断转变折磨得衰败不堪的理解力和理念,从一个被敌对派系无情摧残了一百多处的脑袋,从被痘疹折磨的身体(这些痘疹曾遭到鸨母和医生的恶治。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是我和政府的公开敌人,为了他们的宗派争执而在我的鼻子和胫骨上实施报复)等等所有这一切中,我都不敢有上述奢望。在三朝统治期间我曾为三十六个派别写了九十一本小册子,但是当我发现国家再没有给我和我的笔墨以机会的时候,我很乐意退出,转而走更适合我的哲学家的路子。而让我感到心满意足的是,我度过的很长一段人生都是以不冒犯他人为准则的。

话说回来,读者的正直让我坚信,我所列出的简单书目可以轻松清除我们社会所有其他作品中显然由于嫉妒和无知所滋生出来的造谣中伤,说这些作品除了其中的机智和风格使它们具有一般的娱乐消遣功能以外,对人类别无他用。对此,我深信,迄今为止我们最精明的敌人也尚未提出过异议。我的这篇文章,在更深刻和更深奥的部分,都是紧紧因循了最受称道的原创作品。并且,在它全部完成之际,经过缜密考虑和构思,我完全采用在现今我们社会特有的方式为它冠名。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是希望它进入宫廷以及市井的一般谈话。

坦白说,我看到一些我十分景仰的作家,追逐时尚,把书名搞得十分复杂有趣。而我自己在标题命名上则比较自由。不错,书作为头脑的孩子,也像其他可人的孩子一样,理应得到洗礼和五彩缤纷的命名。而我们大名鼎鼎的德莱顿 甚至走得更远,不遗余力地引进了一批教父。 显然,这是具有更多优点的一大进步。但遗憾的是,这一值得称道的创新没能得到很好的培育,时至今日尚未形成普遍效法的趋势。果真如此的话,这位权威定然是首开先河了。我的努力也没有跟随这一有益现象。但是我很清楚,请教父往往要付出令人难堪的代价。这虽然只是我的想象,我却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一点。因为让我无法搞清症结究竟在哪儿的是,在我用全世界的思想和痛苦把我的文章分成四十份,并请求四十位我熟识的精英为我赞助的时候,他们却都认为这是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并婉言拒绝了我。 icDFU3Ks7k11WGP+aowAtsil7sDdPeNsP5IXMTawtvAjq5dDY7SBzprSKCKrK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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