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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齐物论

现在,我有话要说。我所说的跟别人所说的是不是属于同一范畴呢?我不知道。在某个层面上,我所说的是不同的。但在另一个层面上,肯定又是相同的,即我所说的和别人所说的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哪种情形,容我尽量把我的意思说给你听。

有开始,就有开始尚未开始之时,就有开始尚未开始之时尚未开始之时。有有,就有无,而且很难说无是否无,或者有是否有。

我刚说了一番话,但是我并不知道在我所说的话里我要说的是否是真的,或者是否真的说了?

天下没有比毛发的末端更大的东西了,泰山相比都算为小;没有比夭折的婴儿更长寿的了,彭祖相比都算短命。

天地与我同时出生,而且万物与我为一。

既然万物皆为一,还有需要进行言说吗?可是我刚刚说了万物皆为一,我就已经进行言说了,不是吗?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一等于三。由此推算下去,即便是业务娴熟的会计也可能会弄不明白,何况是一般人呢。如果从“无”到“有”我们得到三,想想如果是从“有”到“有”呢,我们得要走多远!

还是不要开始,让我们呆在原地。

伟大的道没有开始,言说自打开始就已经改变了意义。但是出于“有此”的想法,界限还是出现了。我想说一说这些界限。左与右,相互关系及其影响,区分与异议,效仿与争辩,这些就是所谓的八德。

圣人不会谈论宇宙界限之外的事物——虽然他也不会加以否认。宇宙之内的事物,他虽进行谈论却不会断言。对于《春秋》中所记载的先王的事迹,圣人讨论但不评判。如果有事物被区分,就有事物未被区分;如果有异议存在,就有没有争议的事物存在。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圣人包容万物,而一般人却只是就事物起争执。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争执意味着你根本不理解。

伟大的道路没有名字,

伟大的争辩没有言说,

伟大的善行不是行善,

伟大的虚心不是谦虚,

伟大的勇气不是残暴。

清晰明确的道不是道,

起争论的言语无价值,

行善只看眼前终无果,

虚心若被无视即失败,

残暴的勇气没有意义。

……

啮缺问王倪:“老师,你知道万物相一致的是什么吗?”

王倪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老师,那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回答说:“我怎么能知道?”

“那万物都是无知的吗?”

王倪说:“这我怎么可能知道?话虽如此,我还是想试着说点什么。我怎么知道我说我知道的东西不是我不知道的呢?同样地,我怎么知道我认为我不知道的就不是我知道的呢?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如果有人睡在一个潮湿的地方,他会浑身疼痛甚至会半身不遂,可是鳗鱼会如此吗?如果有人爬上一棵树,他会害怕发抖,可是猴子会这样吗?这三者之中,谁的居所是最明智的呢?

‘人吃肉,鹿吃草,蜈蚣吃蛇,而猫头鹰和乌鸦吃老鼠。这四者之中,谁的口味是最好的呢?

‘猴子相互结伴,鹿彼此结群。人们说毛嫱和丽姬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可是鱼看见她们会潜水而逃,鸟会飞向天空,鹿也会逃跑。这四者之中,到底是谁知道真正的美呢?依我看,善和义,是非之途,根本就是相互交织的。我想我不可能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

啮缺说:“老师,如果你不知道善和恶之间的区别,是不是说完美之人也没有这样的知识呢?”

王倪回答说:“完美之人是纯精神的,他感受不到滚烫沙漠的热度,也感受不到浩瀚水域的冰冷。能劈开高山的闪电和能搅动海水的风暴都不能让他惊恐。这样的人乘着云彩登上日月,遨游于四海内外。死生都不能影响他,他也不关心善恶!”

瞿鹊子问长梧子:

我听老师说:圣人

不劳作,也不寻利,

不行善,也不为害,

而且他也不追求道;

不说话却可以达意,

说话时却无所传达,

超越了尘世的界限。

“老师把所有这些看作是一连串无尽的词语,可在我看来它们就像是有关神秘之道的言论。老师,您认为如何?”

长梧子说:“这样的说法甚至会让黄帝感到困惑,那么孔子怎么可能明白呢!而且,你过于超前了,蛋还未孵化就想计算鸡的数量,看到碗就想到烤好的禽肉。我尽量跟你随便一说,你也随便一听。智者如何能够坐在日月之旁而包容整个宇宙?因为他让万物归于和谐,所以他拒绝差异和混乱,并且无视地位和权力。当一般人匆忙地四处闯荡,圣人却显得愚蠢无知,而且在他看来万物是合而为一的。万物只是顺其自然,万物在他看来都是在做它们应该做的。

“我怎么知道对生的爱不是虚幻呢?或者对死的恐惧不正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年轻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丽姬小姐是边疆守卫艾的女儿。当她被晋国俘获时,她哭得眼泪都把捆绑她的绳子浸湿了;随后她来到了晋王的宫殿,睡在晋王的床上,享用晋王的食物,就后悔之前流眼泪了。我怎么知道人死后不会为他们之前贪生而后悔呢?

“清晨来临,那些梦到在宴会上喝醉的人可能会哭泣呻吟;那些在梦中哭泣呻吟的人待清晨醒来就外出打猎去了。当他们做梦时,他们并不知道是在做梦。确实,在梦中他们可能认为他们在解梦,只有当他们醒来才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思考和清醒之日终将到来,到那时我们就会知道一切都是一场大梦。只有愚蠢之人才认为他们现在是清醒的,好像他们真得知道发生了什么,谁演王子,谁演仆人。真是愚蠢啊!老师和你都活在梦里。当我说这是梦时,我也在做梦。就这句话也是骗人的。如果万年之后我们能有一次机会见到一位明白这个道理的真正伟大的圣人,这就好像只过去了一上午似的。

“假如你和我进行辩论,你胜过了我,而不是我胜过了你,这难道就意味着你就当然是对的而我就当然是错的吗?如果我胜过了你,是否就能得出我就当然是对的而你因此就是错的呢?我们之中真的有一个是对的而另一个是错的吗或者是否我们都是对的或者都是错的呢?你和我终究都不知道,而其他人就更不清楚了。如此,我们让谁来给我们正确答案呢?你能问那认为你对的人吗?可是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给出一个公正的答案呢?我们能问那认为我对的人吗?可是如果他同意我的意见,他又怎么能够作出公正的评判呢?那么,同样地,我们能问对你我的意见都赞同的人吗?同样地,如果他对你我都赞成,他怎么能给出一个真正的判断呢?那我们能问对你我都持异议的人吗?还是一样,如果他对你我都反对,他怎么能进行真诚的评判呢?很明显,不论你我还是其他任何人相互间都不能作出如此决定。那么,我们是否还应当等待另外有人出现呢?

“等待一个声音来统合一切跟不等待任何人一样没有意义。把所有事物一块儿置于天的平等之下,让它们变化的过程持续无阻,并且学会如何成长到老。把所有事物一块儿置于天的平等之下是什么意思呢?至于何为是非,我要说非亦是,是亦非。但是让我们不要纠缠于此讨论。忘记生,忘记担心是非。投入到那未知的无穷之中,找到属于你的位置!”

罔两问景:“你先是在动,然后又站着不动;你坐下,然后又站起来。你为什么不能自己作决定呢?”

景答道:“我要依赖其他东西来成为我自己吗?难道这个其他的东西自己不也得依赖另外的其他东西吗?我必须得依赖蛇的鳞片或蝉的双翼吗?我怎么能够分辨事物是怎样的呢?我怎么知道事物不是怎样的呢?”

从前,我庄周梦到过自己是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十分开心。我忘记了自己是庄周。然后突然我醒了,又变回庄周了。但是我不能分辨,到底我是庄周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还是我是一只蝴蝶梦见自己现在成了庄周呢?无论如何,庄周和蝴蝶之间肯定是有某种区别的!我们可以称之为事物的转化。 XhVj1lEihvKRLuK14vSwbJ5BXWSQulD/qJB+gf/MJBAqzCLAFMrrDqYqLI3Yrn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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