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圣人冥思于天却并不辅助天。
关心如何完善道德又不为其拖累。
他们依道而行而不谋划。
他们行仁慈却不依赖它。
他们广施公义却不欲加积累。
他们遵守礼仪却不借此厚积。
他们为不得不为之事,并且绝对不会逃避责任。
他们尽力适用他们的法律但并不认为它们有效。
他们重视百姓,不会随便使用他们。
他们利用万物,不会轻易拒绝它们。
没错,万物虽无用但必须加以利用。
谁不明白天,谁就无法在道德上保持纯粹。
谁不理解道,谁就不能理解任何其他方法。
那些不明道的人,可悲啊!
可是这里的道又是什么呢?
有天之道;
有人之道。
无为而让人尊敬:是天之道。
反过来积极有为:是人之道。
天之道才是君主;
人之道只是仆人。
二者间相差犹如两极。
不能不对此深思熟虑。
……
天与地虽然都广阔无垠,
其多样性却只源于一处。
尽管生命形式成千上万,
它们的秩序却是一致的。
我们人类虽然数量众多,
却只受一个君主的统治。
他根于道德,完美于天。
人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天下万物的君主统治靠:
无为、天道,别无他物。
……
通过无为而有所作为是谓天。
有关于无为的言论是谓道德。
爱众人并助其成功是谓仁慈。
联合那尚未联合的是谓伟大。
超越各种障碍边界是谓宽容。
拥有大量丰富之物是谓富有。
拥有并能坚守道德是谓纲领。
成长直至道德成熟是谓坚定。
与道始终保持一致是谓完满。
拒绝让外物困扰你是谓完美。
君子如果清楚地明白这十个道理,他的事业也将是高尚的,他的行为终将造福万物。
这样的人会让金子留在山中,
还会让珍珠继续待在深渊里。
他不视金钱物品为真正的利,
也不会为名望和财富所诱惑,
不会以长寿为乐,夭亡为悲;
他不重视财富,以财富为福,
也不会因为贫穷而感到羞耻。
他不求将天下财富占为己有,
也不愿统治世界而据为私有。
他的荣耀在于明了万物一体,
死亡和出生也是相互统一的。
圣者大师说:
“道,多么深奥,多么安静;
多么明白,又多么纯净啊!
没有它,金石都无法共鸣。
虽然金石自身都可以发声,
但如果不敲击,就没有声。
万物皆有无法计量的维度。”
……
谆芒说:“什么是圣人治理之道?只委任那些与职位相适宜的人;只根据被任命之人的价值来任命;只在充分了解情形之后再采取行动。如果行为和言语相一致,整个世界都被改变。结果是,只要手一挥或者一个眼神,全世界的百姓都会奔向你。这就是圣人治理之道。”
“我能请教什么是有德之人吗?”
“有德之人安静无思:
行动之时没有谋划;
不测算是非与善恶。
有德之人与四海内
所有人分享其所得,
并能从中获得乐趣。
他们分享所拥有的,
并且因此感到满足。
悲伤时,他们就像
是失去母亲的孩子。
疑惑时,他们就像
是迷了路的旅行者。
虽大量财富与安逸
被降福到他们身上,
他不知其从何而来;
虽吃喝充足而有余,
他不知其从何而来。
此有德之人的风格。”
“那么神人又当如何?”谆芒说:
“灵魂上升至最强之光
而他们的身体消失了。
他们荣耀般欣喜若狂。
他们活出自己的命运,
始终追求真正的自己,
处在天地的快乐之中,
而种种忧虑都消逝了。
万物复归其真正天性。
这被人称为最初奥秘。”
……
运行时毫不积聚,这就是天之道,
因此一切生命形式都能实现完美。
运行时毫不积聚,也是帝王之道,
所以全世界都将臣服于他的脚下。
运行时毫不积聚,还是圣人之道,
因此四海之内的一切都尊敬他们。
明了天,理解圣人,遨游于宇宙,
遵守帝王君主道德的同时做自己:
这就是那些能够了悟的人的天性,
看似毫无所知却是处于静止而已。
圣人是不活动的,不是因为不活动有什么价值,他们只是静止不动而已。即便众人也不能使他烦恼,因此他们是平静的。水面静止时,能够将你的眉毛胡须都映照出来。水面完全水平,都可以作为木匠的水平仪。如果静止的水面能够如此清明,想象一下纯净的灵魂可以提供什么吧!圣人的心是静止的!天地可以映在其中,好比万物之镜。虚空、静止、平静、朴素、寂静、安静、无为,这是天地道德的核心。帝王、君主和圣人皆止息于此。止息,他们才虚空;虚空,他们才能充实;充实才能圆满。虚空才有清定;在清定中他们可以旅行;在旅行中他们到达。静定,就能够无为;无为,任事者就各有专责了。通过无为之为,他们高兴,很是高兴;高兴到不受任何担心忧虑的影响,完全没有它们的一席之地,因此他们的寿命持续很久。虚空、静止、平静、朴素、寂静、安静,无为之为是万物的根本。如果你明白此理而去南面临朝,便是尧一般的君上;如果你明白此理而去北面朝君,便是舜一般的臣下。
……
庄子说:
我的老师啊!我的老师啊!
他评判万物却不感觉到自己爱批评;
他的慷慨及于万世却不以此为仁慈;
他比最古老的还长寿却不自视年长;
他覆天载地创造众生却不自认灵巧。
这就是所谓属天的幸福。
“有一种说法:‘如果你知道天的幸福,那么你就明白生命自天来,死亡只是万物的变化。静止时,他们是阴,而运行时,他们是阳。’知晓属天的幸福意味着你不得扰乱天,也不得与他人作对。你不为外物所累,也不受鬼神责谴。还有一种说法:‘他随天而动,与地同憩,他的心为一,他是全世界的王;鬼神不能使他担忧,他的灵魂不知疲乏,他的心与所有生灵为一。’意思是说他的虚空和静止进入到天地万物之中,与万物一同运行。这就是属天的幸福。属天的幸福是圣人的心;这就是他们照看天下万物的方法。”
帝王君主之德以天地为父母,以道德为师,以无为作为核心。通过无为之为,他们能让全世界随其所愿而不知疲倦。通过作为,他们甚至无法开始满足世界的需要。因此古人重视无为之为。
……
因此,世上古代的君主虽对天地了如指掌,却从不谋划;即便他们了解生命的全部,他们也从不说出来;尽管他们的能力比四海所环绕的土地上任何一个人都大,他们却什么都不做。
天什么都不生产,
可万物都在变化;
地什么都不维持,
可万物都被供养;
帝王和君主无为,
却能治理全世界。
有一种说法就说:
没有比天更崇高,
没有比地更富足,
没有比帝王更加伟大的了。
……
因此,是古人清晰地掌握了伟大的道,率先追寻天的意义,然后又寻求它的道和德的意义。
当他们清楚明了道和德时,
他们就懂得了仁慈和公义。
当他们清楚掌握仁与义时,
他们能明白如何履行义务。
当他们知道如何尽义务时,
他们就懂得了形式与名声。
当他们理解形式与名声时,
他们就有能力任命职位了。
当他们有能力进行任命时,
他们进而监督人们的工作。
当他们监督人们的工作时,
他就要对善与恶进行评判。
当他们作出了善恶评判时,
他们就要进行惩罚和奖励。
……
从前,舜对尧说:“作为天子,你如何用心?”
尧说:“我不会怠慢那毫无抵抗之人,也不会忽视那贫穷之人。我为那死者哀伤,并照看孤儿寡母。这就是我的用心之道。”
舜评论说:“好倒是好,但还不够开朗。”
尧说:“那我该怎么做呢?”
“天德发现之时,山峦为之高兴,日月为之闪耀,四季交替运行。日夜交替的常规模式随即产生,雨云也应时而动。”
尧说:“那么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增烦扰啊!你寻求顺从于天,而我却一直寻求符合于人。”
……
孔子向西而行,打算将其图书藏于周的档案室里。子路建议道:“我听说掌管皇家档案室的官员是老子。但是他已经辞职回家了。先生,如果你想把你的书放在那里,就去见见他,请求他帮帮忙。”
孔子说:“好。”于是他就去见老子,但是老子拒绝帮忙。于是他就拿出他的十二经,开始说教。
当他说到一半时,老子说:“说得也太多了。简要一点。”
孔子说:“从根本上说,就是仁义。”
老子说:“我可否问你,仁义不正是人的本性吗?”
孔子说:“当然。如果君子没有仁,他就没有目的;如果没有义,他就没有生命。仁义,的确是人的天性。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我可否问你,什么是仁义?”
孔子答道:“万物一体,内心平和,兼爱万物,毫无私心,这就是仁义。”
老子说:“其实,你所说的本身就让人误解。‘兼爱万物’,这么说既含糊不清又夸大其词!‘毫无私心’,这难道不是已经有私心了吗?先生,如果你想让百姓保持淳朴,你难道不应当依靠天地之道吗?
天与地各自都有其永恒不变的区域;
太阳和月亮在它们的轨道上发着光;
星辰在其秩序允许的范围之内运行;
鸟与动物在鸟群和兽群中找到归属。
想想那井然有序各自站立的树木吧!
“因此,先生,遵循德行走,按照道前行,你就会抵达完美的终点。又何必靠着所有这些仁义,一路昂首阔步,就像敲着鼓去寻找一个丢失的孩子?先生,你只是扰乱了人们的天性而已!”
……
老子说:
“道不会在大事物前踌躇,
也不会丢弃那小的事物。
故万物因道而焕发生气。
它那样巨大,那样浩瀚,
没有什么是它不包容的;
它那么高深,那么叵测,
超出了可以思考的边界。
道德形式寓于仁义之中,
尽管只是其精神的一瞥。
除了完美之人谁能理解?
完美之人掌控他的时代,
有点令人畏惧的任务啊!
但这不会愚弄或困住他。
他拥有掌控世界的权力,
但这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他所有的谬误皆可洞悉,
却从来不计算个人得失。
他直达问题的核心并且
懂得如何保护真理之本。
因此,天地皆在他之外,
他遗忘万物,精神抖擞。
他与道同行,与德相合,
与仁义告别,遗忘礼乐,
因为完美之人早将自己
的心安放在了真理之上。”
这一代人认为在书本中能发现道的价值。但是书本只是语言,语言有了意义才有价值。意义就是不停地寻求表达语言无法传达的意义。这一代人看重语言并将其载入书中,但是他们所看重的可能只是误解,因为他们所看重的不一定全都是那么有价值的。所以,我们用眼看事物,看到了,但也只是外在的形式和颜色,我们所听的也只是名称和声音。这一代人还想象着形式、颜色、名称和声音就足以认识事物的根本,多么可悲啊!形式、颜色、名称和声音绝不足以把握或揭示真理,这就是为什么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可是,这一代人如何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