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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民族主义

人类的历史是由我们所遭遇到的困难塑造而成的。这些困难给我们提出了疑问,同时也期望得到我们的解答,而对没能完成这一任务的惩罚则是死亡或是衰退。

世界上不同的民族所遭遇到的困难是不尽相同的,而我们克服这些困难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生活在亚洲历史早期的塞西亚人不得不设法解决他们自然资源匮乏的问题。他们最初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将整个部族,不分男女老幼,都组织起来,以团伙的方式去抢劫。而那些主要从事社会协作性质的、建设性工作的人们简直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所幸的是,人类最初选择的道路并非他的真正道路。如果他的天性不是那么复杂的话,如果他像一群恶狼一样头脑简单的话,那么到此时此刻,那些从事抢劫的游牧部落就会控制整个世界。但是人类,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一定会承认他是人,他必须对自己天性中更高级别的才能加以利用。如果他忽视了这些,那么即便可能会取得眼下的成功,这成功也必将会成为他的死亡陷阱。因为对于一些低等的生物来说是困难的东西,对于像人类这种更高级的生命来说则是机遇。

印度从其历史的最开端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种族问题。在印度,人种学意义上的不同种族已经有了亲密的接触。这一事实曾经是、将来也一定是这个国家历史上最重要的问题。我们的使命就是正视它,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它,从而证明我们的仁爱。除非我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其他的任何利益都不会与我们有缘。

世界上其他民族要么需要克服其自然环境所带来的困难,要么需要战胜他们的强邻所带来的威胁。他们组织起了自己的力量,以便充分地保障自身不受自然界和邻国的奴役,甚至利用其手中过剩的力量威胁他人。但是在印度,我们的困难来自于内部。我们的历史就是一部不间断的、社会调整的历史,而不是一部讲述将力量组织起来进行防御或是侵略的历史。

无论是苍白含混的世界主义还是对本民族狂热的自我崇拜都不是人类历史的目标。一直以来,印度都在试图完成自己的任务。她一方面对差异进行社会规范,另一方面,则倡导对于团结精神的认同。印度犯下了严重的错误,因为她在种族之间建立了过于森严的壁垒,以使得对于种族三六九等的划分可以无限期地延续;她常常毒害孩子们的思想并且限制他们的生活,以达到将他们划归到特定社会等级的目的。但是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已经进行了新的实验,作出了新的调整。

印度的使命就像是一位家庭主妇的使命:她要为无数的客人提供合适的食宿,而这些客人的习惯和要求却各不相同。这样就产生了极为复杂的情况——要应对这些情况,不仅仅要依靠老练和机智,还要依靠同情心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真正团结。为了实现这种团结,从早期《奥义书》 的时代一直到现在,许多精神导师一直在努力地工作着,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通过全心全意的、对于上帝的觉悟来蔑视所有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事实上,我们的历史从来就不是王朝兴衰的历史,不是争夺政治权位的历史。在印度,有关这些方面情况的记载已经为人们所唾弃、忘记,因为它们并不能代表我们人民的真正历史。我们的历史是有关社会生活的历史,是有关实现精神理想的历史。

但是我们感到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世界的洪流已经席卷了我们的国家,新的元素被介绍进来,而更为广泛的调整正在蓄势待发。

因为西方所提供的教导和榜样与我们认为印度所应当完成的任务背道而驰,所以我们更为迫切地认识到了上述这一点。在西方,商业和政治的国家机器制造出了包装整齐的人性的压缩包,它们自有用处并且市场价值高昂;但是,它们是用铁条捆绑好的,以精密和仔细的科学手段进行了分门别类。显然,上帝造的人应当具有人性,但是西方这件现代产品却拥有令人赞叹的、棱角分明的大工业制成品的味道。所以,造物主一定很难相信这件产品拥有什么灵魂,并且是按照他自己的神圣模样生产出来的。

但是我满怀期望。我要说的是,无论你怎样看待她,印度就是印度。一个拥有至少五千年历史的印度。一个试图和平地生活、深刻地思考的印度。她完全不关心政治,不关心政府,她唯一的雄心壮志就是将这个世界当作精神的存在加以认知,在这世界里以温顺而倾慕的精神度过她生命的每一刻,并且高兴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存在着的永恒的、密切的联系。这正是人性中边远的一部分,它的行为如孩子,而智慧却如长者。然而就在此刻,西方民族却突然闯了进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尽管历经了早期历史上的战争、阴谋和欺诈,印度却依然保持着超然的态度。因为她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土地、学校和庙宇。在学校里,老师们和学生们在朴素、关爱和求知的气氛中生活在一起,而她的自治村庄则拥有简明的法律以及和平的管理。然而,印度所关心的并非她的王权。王权的更迭于印度就像是过眼云烟——一会儿染上了绚烂的紫色,一会儿又乌云压城,电闪雷鸣。王朝更迭过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但是就像是自然灾害一样,人们对它所留下的痕迹不久便忘却了。

但这次却不同了。这次不仅仅是掠过印度生活表层的过眼云烟,例如骑兵和步兵,盛装的大象,白色的帐篷和华盖,驮着王室物品的、四平八稳地走过来的骆驼队,由铜鼓和长笛所组成的乐队,大理石砌成的圆顶的清真寺,宫殿和陵墓等等,就像奢华的起泡酒所漾起的泡沫一样到处都是;也不仅仅是关于叛逆和效忠的故事,财富流转的故事,命运起伏的故事等等;这次来的是西方民族,它将自己机械的触手深深地扎入了这片土地。

因此我对你们说,正是“我们”作为证人被召集起来,来证明所谓的民族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曾经入侵印度的莫卧尔人和帕坦人的游牧部落,但是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是人类种族,他们有自己的宗教和习俗,自己的好恶和爱憎——我们从未把他们当作一个民族来看待。我们根据不同的情况,时而爱他们时而恨他们;我们为他们打过仗,也曾经与之为敌;我们与他们用同一种语言交谈;而我们在决定王国命运的时候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是,这次我们要面对的不是国王,不是人类种族,而是一个民族——而我们自己却还不是一个民族。

现在让我们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民族呢?

民族是指,全体人民为了某个机械的目的,即获取政治和经济的利益,而组织在一起所形成的团体。这样的社会团体,其目的非常明确。它自身就是目的。它是人作为一种社会存在的,自然的自我表露。它是对人际关系的自然规范,以便人们能够在与他人的合作过程中产生自己的人生理想。民族还有其有关政治的一面,但是它仅仅服务于特定的目的,即进行自我保护。它仅仅是权力的一面,而非人类的理想。早期的时候,它在社会中有自己单独的活动区域,局限在专业人士的范围之内。但是在科学和日益完善的组织的帮助之下,它的权力开始增长并且开始获得大量的财富。接着,它便以极快的速度跨越出了自己的活动范围。然后,它以对于物质繁荣的贪欲,彼此的相互嫉妒,以及对于对方变得强大而产生的恐惧等等,来刺激它所有毗邻的社会团体。现在它已经是欲罢不能了,因为竞争越来越激烈,组织越来越庞大,而自私自利则变得至高无上。它利用人类的恐惧和贪婪,在社会中占据了越来越大的空间,而且最终成为了统治力量。

你完全有可能,由于习惯所致,没有意识到生机勃勃的社会纽带正在分崩离析,正在让位于单纯的机械的组织。但是它所表露出的迹象其实是随处可见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看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已经爆发了战争,因为将他们和谐地连接在一起的自然纽带正在崩断;因为男人们被驱赶上了专业主义的道路,忙于为自己也为他人生产财富,他们不断地为了自己或是为了迎合普遍的官僚作风而转动权力的车轮,然而女人们却被冷落一旁,孤独终老或是孤军奋战。因此,自然的合作状态被竞争所打破。男人和女人对待彼此关系的心理也在发生着变化,变为了一种包含原始的斗争元素的心理,而不再是那种以相互的自我牺牲为基础的,追求完善的人性。那些已经失去了与现实之间联系的元素,同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就像是气体的微粒被打进了过于狭小的容器,它们彼此之间会不断地发生冲突,直到有一天它们会冲破将其困锁在一起的这个容器。

下面,我们看一下那些自称为无政府主义者的人们。他们憎恨以任何一种形式将权力强加给个人。他们之所以如此,唯一的原因就是权力已经变得过于抽象——它是一种在民族的政治的实验室里,通过对人性进行分解而造就的科学产品。

那么,经济领域内的罢工又说明了什么呢?它们就像是从荒芜的土地上突然冒出来的带着刺儿的灌木丛一样,每次被砍倒而每次又都恢复了生机。生产财富的机制正在日益地膨胀变大,并且与其他所有的社会需求之间失去了比例平衡,而真正意义的人则在它的重压下扭曲变形,这又说明了什么呢?这种现状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从人类理想的整体性和健全性中所释放出来的各种元素间无休止的争斗,而长期的经济冲突则在劳资之间持续地爆发。因为财富和权力的贪婪从来都没有满足的时候,而个人利益所作出的妥协也从来都不可能达到最终的和解。它们一定会继续产生嫉妒和猜疑,直到最后,突然的灾难或是一次精神的重生才会结束这一切。

当这个叫作民族的、政治和经济的组织,在以牺牲高尚的社会生活的和谐为代价的情况之下变得强大有力的时候,人类的灾难也就来临了。当一位父亲变成赌徒的时候,他头脑中对于家庭的责任就会退居次席,于是他便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变成了一个依靠贪婪驱动的机器人。此时,他能够做出来原本在他头脑正常状态下所不耻的事情。社会的情形也与此相同。当社会变成了一个完美的权力组织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罪恶勾当是它所不能为之的,因为此时,获得成功是一台机器的目标和评判其价值的依据,而所谓善良不过是人类所追求的目标而已。当这个组织的引擎开始变得体积庞大,而它机器的零部件则由人来充当的时候,于是乎作为个人的人便被消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机器人。而结果是,所有一切都演变成为一场政策革命——一场由没有同情心和道德责任感的、机器当中由人所组成的零部件来付诸实施的政策革命。也许人类的道德本性会利用这台机器来为自己正名,但是此时,整套的绳索和滑轮会咯吱作响,人类心灵的力量会在人类机器力量的包围下变得纠结混乱,从而,人类道德的目的只会以某种扭曲的形象艰难地展现出来。

这个叫作民族的、抽象的东西,正在统治着印度。我们在印度见过某个品牌的罐装食品在广告中宣称,整个食品的制造和包装过程中都没有接触过人手。这一描述同样适合于对于印度的统治,因为它也极少被人手碰到过。总督们并不需要学会我们的语言,除了作为官员,他们也不需要同我们有什么私人的瓜葛;他们只需要站得远远的就可以帮助或是阻碍我们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们能够带领我们实行某种政策,而后又通过其官僚机构的操控收回成命。在英国的报纸上,我们可以看到相关的栏目以某种庄重哀婉的语气报道伦敦街道上所发生的某些事故,然而对于发生在印度的,某些面积比不列颠群岛还大的地方的灾难却只是蜻蜓点水,一带而过。

但是我们这些被统治的人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我们是具有各种感官的个体。强加给我们的、单纯冷酷的政策可能会直接刺入我们生命的要害,阉割掉我们的雄风,带给我们永远的无助,从而威胁到我们人民的全部未来。而与此同时,它却可能永远都不会触及人性的另一面,或是仅仅以最软弱无力的方式对它有所触碰。作为个体的人,永远都不会在浑然不知中作出如此大规模和全面的、履行可怕责任的行动。只有当人类变换成一只代表抽象概念的八爪鱼时,这些行动才有可能被付诸实施——它向四面八方伸出其蠕动的腕足,并且将其不可胜数的吸盘附着在遥远的未来身上。在民族的这种统治之下,被统治的一方成为了怀疑的对象;而且这种怀疑来自于一个体型庞大的、组织有序的血肉之躯。它对我们施以惩罚,在一大片滴血的心灵之上留下痛苦的印记,但是这些惩罚仅仅是来自于一种抽象的力量,而远方某个国家的全体人民则在这一力量之中丧失了自己的人性。

然而我来到这里并不是要讨论影响到我自己国家的问题,而是要探讨影响到全体人类未来的问题。这个问题不是关于英国政府的问题,而是关于民族治下的政府的问题——这个民族代表了其全体人民的私利,它最没有人性,也最没有精神。我们唯一的,有关民族的切身经历是来自于不列颠民族的。只要民族的统治一天不停止,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不列颠民族的统治是最好的统治之一。于是,我们需要再一次地考虑东西方的关系——对于东方来说,西方确实必不可少。我们东西方是互为补充的,因为我们对待生活有着不同的看法,而这些不同的看法又给我们展现出了真理的不同侧面。因此,如果说西方的精神的确是披着暴风雨的伪装来到了我们的田野的话,那么毋庸讳言,它也在我们这里撒下了不朽的、生命的种子。而在印度,当我们能够将西方文明当中永恒的东西吸收到我们自己的生命之中时,我们就一定可以达成这两个伟大世界的和谐共生。而随后,一方对另外一方的、让人恼怒的统治就会终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明白,印度的历史并非专属于某个特定的种族,它是一个创造的过程——在这期间,来自世界上的很多不同的种族都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它们包括:德拉威人和雅利安人,古希腊人和波斯人,西方和中亚的伊斯兰教徒,等等。现在终于轮到英国人忠实于印度的历史并且为它作出贡献来了。我们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力量将英国人从构建印度命运的进程当中排除在外。因此,这里我所谈到的民族,更多的是同人类的历史相关,而非特指印度的历史。

如今的历史已经来到了这样一个阶段:有道德的、完善的人正在浑然不知当中让位于政治的和商业的人——那些仅仅服务于特定目的的人。在科学的巨大进步的帮助下,这种人所占的比例和所拥有的权力正在迅速膨胀,从而引起了人类道德天平的失衡,在没有灵魂的组织的阴影笼罩之下蒙蔽了他人性的一面。我们感觉到,这一现状已经如铁腕一般控制了我们的生命根基。因此,为了人类,我们必须站起来并且对所有人发出警告,告诉人们,民族主义是一种罪恶的、残忍的瘟疫,它正在席卷当今人类世界,并且吞噬掉它的道德活力。

我深爱着作为人类的不列颠种族,并且对它满怀敬意。它曾孕育了豪爽的人们、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事业的践行者,它曾创造了伟大的文学。我知道,不列颠人民热爱正义和自由,而且痛恨谎言。他们思想纯洁、行为坦率、友谊真挚,在为人处世方面诚实可靠。我与他们文学界的人们相接触的个人经历,使得我不仅仅对他们的思想和表达的能力钦佩有加,而且对他们的侠义人格更是羡慕不已。就像感觉到了太阳的伟大一样,我们也感觉到了不列颠人民的伟大。但是,至于不列颠民族,它就如同将太阳遮盖起来的,在寂静的大自然当中升腾而起的一团厚厚的迷雾。

这个民族统治下的政府既不是英国式的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它是一种应用科学,因此,无论在哪里使用它,它的原理都大同小异。它就像是一台液压机,它的压力是不带有感情的,所以是非常有效的。它力量的大小会随着引擎的不同而不同。有些液压机甚至于是由手工推动的,所以它们在挤压的时候会松松垮垮,较为舒适,然而这些液压机在其精神实质和操作方法上却都大体相同。我们的政府即便是荷兰式的,法国式的,抑或是葡萄牙式的政府,它的基本特点也会跟现在的政府保持一致。只有在某些情况下,当它的组织还不十分完善的时候,一些人性的碎片将会附着在它的残骸之上,允许我们做一些与我们自己的心灵相关联的事情。

在民族统治我们之前我们也有过其他的外国政府,这些外国政府就像其他所有政府一样,自身也有某些机械的元素。但是这些政府与民族统治下的政府之间的区别就像是手工织机与机械织机之间的区别。在手工织机的产品当中我们能够看到人类手指所留下的、活生生的魔法般的印记,而且它的嗡嗡声与生命的韵律和谐共鸣。但是机械织机的产品却是冷酷无情的、没有生命的、精确的和单调乏味的。

我们必须承认,在历史上个人统治的时期曾经有过暴政、不公和敲诈勒索的情形。它们所产生的痛苦和不安是我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对我们来说,法律的保护不仅仅是恩惠,它还对我们教益颇丰。法律教给我们要遵守规则,而这些规则对于保持文明的稳定和进步的持续是必不可少的。通过法律,我们认识到在这世界上有着普世的正义标准——所有的人,无论他们的社会等级与肤色,都拥有在这一普世的正义标准之下接受平等保护的权利。

印度的现政府所推行的法治已经在这个幅员辽阔的、由不同种族和风俗习惯的人民所聚居的国家建立起了秩序。它已经使得这里的人民能够彼此更加密切地接触,并且培养他们所共同拥有的理想。

但是这种在印度的各个不同种族之间建立起共同的、同志般友谊的纽带的愿望并非来自于西方的民族,而是来自于西方的精神。无论何时,亚洲人民所接受到的,来自于西方的教益,都与西方的民族没有什么关系。只有当日本能够成功地抵御此种西方民族的统治时,她才会在最大程度上得到西方文明的好处。尽管中国已经在其道德和物质生活的最源头被这种民族下了毒,然而如果她能克服它的阻碍,那么她为了学习西方最好的东西所付出的努力就仍然有可能取得成功。就在几天以前,波斯刚刚从其长时间的沉睡中被西方唤醒,然而紧接着就在民族的铁蹄蹂躏之下再次销声匿迹。同样的现象也发生在这个国家——在这里,人民热情好客,但是民族却完全不同——它让一位作为他自己国家中一员的东方的客人在自己的国家感受到了屈辱。

在印度,我们忍受着西方精神同西方民族之间的矛盾所带来的痛苦。民族以一种吝啬的方式向我们少量地施舍西方文明的好处。它试图控制我们所得到的营养物质,使其所包含的活力成分尽可能地接近于零。它分配给我们的教育残缺不全且严重不足,这足以使得西方人的道德准则蒙羞受辱。我们在西方国家看到,他们鼓励、训练,并且提供所有的便利条件给他们自己的人民,为的是使他们能够适应扩散至全球的、伟大的商业和工业运动。然而在印度,我们得到的唯一帮助却是因为贫穷落后而受到的民族的嘲弄。民族剥夺了我们的机会,将我们的教育减少到在一个外国人当权的政府当中供职所需要的最低程度。而与此同时,它通过与我们称兄道弟并且大肆地鼓吹傲慢的市侩思想——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东西方永远不会有交集等等方法,来使得它的良心得到安慰。我们的老师说,在他对印度将近两个世纪的调教之后,她不仅仍然不适合建立自治政府,而且在其文化素养方面也仍然没有创新的能力。假如我们必须接受这一嘲弄的话,那么,我们是应当把这一结果归咎于我们所固有的、缺乏学习西方文化本性中的某些东西的能力呢,还是应当将其归咎于已经承担起了教化东方的责任的民族所表现出来的谨小慎微的吝啬呢?我们可能会承认,自己缺乏某些日本人民所具有的品质,但是我们不能接受自己的智力与他们比较起来就是天然地缺乏创造性的说法,即便这些话是出自于那些我们很难加以驳斥的人之口。

事实是,西方民族主义的核心和根源就是对抗和征服的精神;它的根基并不是社会合作。它已经逐渐形成了一套完善的权力组织,而非精神上的理想主义。它就像是一群掠食者,必须占有自己的猎物。它真心真意地不能容忍看到自己的猎场转化成为种植的园地。事实上,这些民族之间也在彼此争斗,为的是扩大它们猎物的品种和保留林地的范围。因此,西方的民族就像是堤坝一样阻碍着西方文明自由地流入到非民族主义的国家。因为这一文明是权力的文明,所以它具有排他性;它自然而然地不愿意向那些已经被它选作是自己剥削对象的国家敞开它力量的源泉。

但是即便如此,人类毕竟要遵守道德的律法;那些排他性的文明——它们依靠剥削其他文明而发家致了富,却不允许它们共享其利益,必然会在其道德局限性当中携带着它们自己的死亡判决书。它们所带来的奴隶制度会在不知不觉中将它们对于自由的热爱消耗殆尽。对于成为自己猎物的国家的压迫而给它们造成的无助感,会每时每刻地反作用于它的制造者。被民族剥夺了自我持续更生能力的,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总有一天会成为它最为可怕的负担,并且将其拉下马,投入到毁灭的深渊。什么时候权力为了能够为所欲为而将其道路上的关卡全部移走,什么时候它就成功地驶向了其最终的灭亡。权力的道德闸线每天都会在其不知不觉中变得懒惰松弛,而它所走的光滑的捷径此时就会成为一条通向死亡的不归之路。

在我们得到的西方文明的所有事物当中,西方民族以最为慷慨的态度给予我们的就是法律和秩序。当我们教育的奶瓶将近枯竭,公共卫生事业在绝望中吮吸着自己大拇指的时候,军事组织、地方官员的衙署、警察部门、犯罪调查科、秘密特工系统,等等,却成长得异常膀大腰圆,占满了我们国家的每一寸土地。这是为了维持秩序。但是,这种秩序难道不正是一种消极的好处吗?它难道是为了给人民的生活带来更多的、自由发展的机会吗?这种秩序的完善就如同一枚鸡蛋壳的完善一样,它的真正价值在于为小鸡提供了安全庇护和营养,而不在于它给吃早餐的人提供了方便。单纯的管理是非生产性的;它不具有创造性,没有活力。它就是一台蒸汽压路机,其重量和力量让人畏惧,其用处显而易见;但是,它并不能使土地变得富饶。当它一番苦干之后就会施与我们和平的恩惠,而我们则只得低声地埋怨道:“和平固然是好,不过怎么也好不过上帝所赐予我们的生命。”

另一方面来说,我们先前的政府严重地缺乏一个现代政府所具备的很多优点。但是,由于这些政府并不是民族统治下的政府,所以它们的质地松散,留有很大的间隙,而正是通过这些间隙,我们的生命在其中得以穿针引线并且留下自己的印记。我敢肯定,在旧政府统治时期,一定有些东西是我们极为厌恶的。但是我们知道,当我们赤脚走在满是砾石的地面上时,我们的双脚会逐渐地适应这反复无常的、不友好的土地;然而,哪怕是最微小的砾石碎块儿在我们的鞋子里找到了立足之地的话,我们都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它的入侵。这些鞋子就是民族统治下的政府——它紧箍着我们的双脚,它以一种包裹紧密的系统控制着我们的步伐——在这个系统里面,我们双脚只能获得最低限度的自由以作出调整。因此,当你作出统计数据,拿我们的双脚在先前的政府统治时期所遭遇的砾石数量和在现政府统治下所遇到的少许的砾石碎块儿的数量进行比较的时候,这些数据其实并不能说明问题。因为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外在障碍物数量的多少,而在于面对这些障碍物时人们所感到的、无能为力的程度的深浅。这种对于自由的限制是一种更为根本性的罪恶。这并非由于它的数量而是由于它的本质。于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看上去似是而非的说法:当西方的精神在自由的旗帜下阔步前进的时候,西方的民族却锻造出了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组织的钢铁链条——它最冷酷无情,也最牢不可破。

当印度人民还未陷于这种组织的统治之下时,变化的弹性是足够大的,它足以让有力量、有精神的人们感觉到他们能够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时,人们从不缺少对于突发事件的期待,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双方都拥有更为自由的想象力,而这想象力则对历史进程产生了影响。那时,我们所面对的未来并不是一道死气沉沉的、白色的花岗岩所砌成的围墙——它永远地阻断了我们显示并且增长自己的力量,它之所以给我们带来绝望,是因为,我们的力量正在由于科学的麻醉作用而从其根基上变得萎缩退化。每一个非民族的个人都在一个整体民族的控制之下,而这个民族如同机器一般,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觉,它不会像人一样疏忽大意或是区别对待。只要轻轻地按下它的按钮,这个怪物组织就会立刻启动,而它那双丑陋的、充满好奇心的大眼睛可以让广大的、被统治的人民群众中的任何一个个人都无处藏身。只要稍微转动一下它的螺丝钉,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它对所有人,包括男人、女人和儿童的控制就会收紧,达到令其窒息的程度;而这些人们想要从自己的国家,甚至于从任何其他的国家中逃离出来都是不可想象的。

在持续、巨大、非人性的力量对人性的至死重压下,现代世界正在痛苦地呻吟着。不仅仅是被压迫的种族,你们这些生活在幻觉中的、自以为是自由的人们,每天都在牺牲掉你们的自由和人性以向民族主义的偶像献祭。你们生活在弥漫着浓浓的、乌烟瘴气的世界里,这里面充斥了怀疑、贪婪和恐惧。

我曾经在日本看到,全体人民都自愿地将思想和自由交给他们的政府,听由其摆布。他们的政府通过各种各样的教育机构规范他们的思想,制造他们的感官,当有迹象表明他们正在倾向于某种精神生活的时候,它就会充满怀疑地警觉起来,将他们领上一条狭窄的道路——不是一条通向真理的道路,而是一条使得他们能够按照它所制定的方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的道路。日本人民愉快地、自豪地接受了这种四处弥漫的精神枷锁,因为,他们焦躁地渴望着自己变身为一台叫作民族的权力的机器,并且在追名逐利的集体活动中与其他机器同流合污。

当我们询问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的时候,刚刚拜倒在民族主义旗下的狂热的追随者这样回答道:“只要民族在这个世界上蔓延滋生,我们就不可能自由地将我们自己的人性提得更高。我们必须利用自己所拥有的所有本领,通过在最大程度上变得邪恶的方式来对抗邪恶。因为在当今世界上,唯一可能的手足情谊就是与流氓无赖一起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日本和俄国所结成的兄弟般的友爱关系最近刚刚在日本得到了大张旗鼓地欢呼庆祝。这种友谊并非来自于基督教或是佛教精神的复兴;相反,它是建立在一种现代的、信仰的基础之上的关系——它相信只有彼此之间进行流血的恐吓才能使双方各自变得更安全。没错,我们必须承认这些事实是当今世界上民族的事实;而民族所笃信的唯一道德就是世界上所有的民族都应当竭尽他们的物质、道德和精神资源,以便在权力斗争的竞赛中击败对方。古代的时候,斯巴达千方百计地使自己变得强大;她通过丧失自己的人性达到了这一目的,然而最终,却还是在人性的丧失中死去。

但是,现在的时代正在由于道义的衰微而变得痛苦不堪,而这种道义的衰微不仅仅局限于那些被奴役的种族;对于另外一些种族而言,由于他们被蒙在鼓里,相信自己是自由的,所以这种在隐秘和自愿中所遭受到的伤害则更加严重。因此,了解到这一情况,我们并未感到丝毫的安慰。你们可以自由地选择以更高的人生理想作为筹码来换取利益和权力,而我要将你们留在自己的精神废墟旁边,好好思考一下你们所得到的繁荣昌盛到底为何物。但是,当你们将全体人民自我扩张的本能都组织起来,并使其登峰造极,而自鸣得意的时候,难道你们就永远都不会为此行径受到惩罚吗?我要问问你们:在人类的历史上,在它最黑暗的时期,有过什么样的灾难可以像这种可怕的民族一样,将其毒牙深深地嵌入到世界裸露的肌体之中,并且每时每刻都紧咬牙关,毫不松懈呢?

你们,西方的人们,你们制造出了这种怪胎,你们能想象得出来,在这个人类受苦受难的,鬼魅横行的,由可怕的抽象的人类组织所主宰的世界上凄凉的绝望吗?你们能设身处地地为那些非民族主义国家的人民想一想吗?他们似乎是命中注定要接受对于他们自己人性的永恒诅咒。他们不仅仅要受到持续的、人性的摧残,而且还要高声地为一台机器设备大唱赞歌,歌颂它在无休止的、假冒天意的拙劣表演中所显示出的仁慈。

你们不曾见过吗?自从民族之肇始,它所带来的如同妖魔鬼怪一般的恐怖便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抖。哪里有黑暗的角落,哪里可能就会有其隐秘的恶毒;而人们则生活在永远的不信任之中,只恨自己后背没有再多长出一双眼睛。每一个脚步声,每一个邻里做出动作时所发出的沙沙声,都会将恐惧的战栗传遍四方。这种恐惧孕育了所有人性之中最卑鄙可耻的东西。它使得人们几乎是公开地对残忍的暴行不以为耻。聪明的谎言变成了自我麻醉的工具。神圣的誓言则变成了一出闹剧——因为其神圣而引人发笑。民族,尽管它强大有力、繁荣昌盛,尽管它旌旗招展、赞歌飘扬,尽管它在教堂里念诵着亵渎神明的祷告,尽管它装腔作势的文学为其爱国主义大肆吹捧,也不可能掩盖这样一个事实——民族本身就是其最大的罪恶,它所采取的所有预防措施都是与其自身相对立的;而且,这个世界上每诞生一个新的民族都会在其他民族的心目中产生新的恐惧。它的唯一愿望就是利用世界上其他国家的衰微,就像某些依靠被麻痹的猎物的肉为食的昆虫一样,让那些弱国苟延残喘,继续存活下去,以便为自己提供营养丰富的美味佳肴。因此,它乐意将自己有毒的汁液注射到其他活着的、无害的、非民族的要害器官当中去。为了这一目的,民族已经并且还在占据着亚洲最最富饶的牧场。伟大的中国,她富有古代的智慧和社会伦理,她勤劳而且自制,现在就像是一头鲸鱼一样,在民族的心中唤起了强取豪夺的渴望。她颤抖的身体已经被自诩为一贯正确的,科学而自私的民族所投下的几柄鱼叉扎中。而就当她可怜巴巴地试图甩掉自己的人性传统和社会理想,并且竭尽最后一点点资源想要把自己训练成现代的、高效的国家的时候,民族却处处作梗,横加阻挠。它用经济的绳索将中国绑紧,然后试图将她拖上岸并且切成碎片,接下来便公然地举办向上帝感恩的祈祷仪式,感谢他对于现存罪恶的帮扶以及对于可能产生的罪恶的消灭。为了这一切,民族一直在讨要着历史的垂青,祈盼着它的剥削活动能够天长地久;它命令自己的唱诗班到世界各地去演奏,宣扬自己是社会精华,是人类之花,是上帝竭尽全力撒向非民族国家裸露着的脑壳的祝福。

我知道你们的建议是什么。你们会说:你们也发展成为一个民族吧,这样就可以抵抗它的侵犯了。不过,这算得上是真正的、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提出的建议吗?这样做难道是必须的吗?我宁可相信你们提出这样的建议:在处理同他人的关系时要更友好、更公正、更真诚;要控制你的贪欲,要生活得淳朴而健康,还要让你对人性中神圣之物的认识更加完美,等等。但是你们会说,对我们自己来说,最有价值的东西不是灵魂而是那台机器;人类的得救所依赖的是他能否将自己训练得完全适合机器轮子和计数轮旋转时的固定节奏;在政治的、永不停息的斗牛场上,机器必须与机器竞争,民族必须与民族对立——难道你们一定要这样认为吗?

你们会说:基于对恐惧的共识,这些机器会达成彼此互不侵犯的协议。但是,这样一个蒸汽锅炉之间所结成的同盟会向你展示一个灵魂,一个拥有自己良知和上帝的灵魂吗?而在世界上其他更多的,没有恐惧可以约束到你们的地方,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无论那些非民族主义的国家现在多么安全,没有受到熔炉、铁锤和螺丝刀的整治,这也不过是列强间彼此猜忌的结果而已。但是,当列强不再是无数单独的机器,而是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贪婪的、商业的或是政治的集体组织的时候,其他的那些国家,他们享受过生活也遭受过痛苦,曾经爱过也曾经祈祷过,曾经深刻地思考过也曾经任劳任怨地工作过,而他们唯一的过错就是没有像那些机器一样组织起来,他们还会拥有哪怕是最为渺茫的希望吗?

但是你们会说:“这没关系,不适者必失败——他们会死掉,这就是科学。”

不,错了。为了你们自己的得救,我要说,他们要活下去,这才是真理。我这样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但是我敢断言,人类的世界是道德的世界,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盲目地这样相信,而是因为真理就是如此,忽视这一点就会给我们带来危险。而且,人类的这种道德本性不应以方便为由被分割保存。你们不应以保护性的关税壁垒将道德仅仅局限在国内消费,而对外则在自由贸易的许可证下让它随意变通。

这一真理你们还没有认识到吗?残酷的战争已经将其魔爪伸入到欧洲的内脏;而在欧洲的战场上,她囤积的财富正在化为灰烬,她的人性正在片片散落。你们会惊奇地问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问题的答案是,西方一直以来都在系统地石化其道德本性,目的是为她庞大而高效的组织奠定坚实的基础。她一直以来都在为了这个组织的强大而让每个个人都忍饥挨饿。

在你们欧洲中世纪的时候,人们朴素而自然,他们带着强烈的激情和愿望,试图找到将灵魂与肉体的冲突相调和的办法。在贯穿欧洲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动荡岁月中,无论是世俗的还是精神的力量都对她的本性施加了巨大的影响,并且为其塑造了具有完整性的道德人格。欧洲伟大的人性正是要归功于那一时期的磨练——对于其人性完整性的磨练。

接下来便是理智的时代、科学的时代。我们都知道理智是非人性的。我们的生命和心灵是合二为一的,但是我们的头脑却可以从人格中分离出去,只有它可以在思想的世界里自由地游移。我们的理智是一位苦行的修道者,它不穿衣服,不吃食物,不睡觉,没有愿望,感觉不到爱或是恨或是对于人性弱点的怜悯,它只是无动于衷地通过生活的变迁兴衰进行推理。它对所有事物都刨根问底,因为它与这些事物本身毫无个人感情的瓜葛。语法专家会径直走过整篇诗歌,毫无障碍地直奔单词的词根,因为他想要探寻的不是诗歌的真相,而是词汇法则。一旦他发现了这一法则,他就可以教会人们如何掌握单词。这是一种力量——它可以满足某种特殊的用途,满足人类的某些特定的需要。

现实的存在就是某个事物的各个组成部分在整体的平衡中所表现出来的和谐。你打破了这种和谐,手里攥着彼此斗争的游离的原子,这一事物也就失去了意义。那些垂涎权力的人们试图掌握这些原始的、斗争的元素,并且通过某些狭窄的渠道将它们强行塞进某个装置,以便让它们为人类的某些特定需要提供暴力的服务。

人类需要的满足事关重大。这可以让他获得在物质世界行动的自由。它可以让他在更为广阔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内获得利益,让他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并且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更大的空间。因此,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越那些生活在节奏缓慢,且空间没有得到充分利用的世界里的人们。

这种权力前进的步伐越走越快。而且,因为它是从人类整体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所以它不久就超越了人类的整体。有道德的人类落在了后面,因为它不得不应付整个现实的存在,而不仅仅是没有人性的、抽象的事物法则。

于是人类理智和物质的力量远远超过了道德的力量,就像是一头形态夸张的长颈鹿一样,脑袋陡然间竖起,距离身体的其他部分有数英里远,结果使得正常的联系也无法进行。这个贪婪的脑袋拥有巨大的牙齿,一直在用力地咀嚼世界上长得最高的树叶,然而它所获得的营养物质要花太久的时间才能到达它的消化器官,而它的心脏正在由于缺血而痛苦不堪。对于当今人类本性中的不和谐,西方似乎一直在美滋滋地毫无察觉。它所有注意力都被其巨大无比的物质成功引向了对自己肥硕身材的洋洋得意之中。伴随着铁路线无休止的延伸给自己带来的好运气,西方逻辑中的乐观主义精神也继续向前直达永远。如果有谁认为所有的明天不过是今天的翻版,不过是二十四个小时不断的累加,那么就未免太过浅薄了。因为他没有注意到,在人类不断膨胀的仓库和他空虚饥饿的人性之间的裂痕正在日益扩大。逻辑并不清楚,在无尽的财富和优越的物质条件的最底层,用来恢复道德世界之平衡的地震正在酝酿当中;总有一天,精神空虚的海湾会将永远眷恋着尘世浮华的仓库拽进自己无底的深渊。

一个完整的人并不体现在他的力量上,而是体现在他的完善上。因此,要想让一个人仅仅获得力量,你就必须尽量地缩小他的灵魂。当我们具有完整的人性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彼此掐对方的喉咙的;我们社会生活的本能,我们道德理想的传统不允许我们这样做。如果你想让我去杀人,那么首先你必须通过能使我的意志丧失、思想麻木、行动机械的训练来破坏我的完整人性,然后那种与人类真理没有丝毫关系,因此很容易变得野蛮和机械的,抽象的毁灭力量就会从我已经解体的、复杂的人性当中释放出来了。将人类从他的自然环境中带走,将他带离充实的集体生活,以及在这生活中他与美、爱和社会责任等等建立起的活生生的联系,这样,你就会将他转变成为许多机器的碎片,从而生产出大量的财富。将树木变为柴火,它就会为你而燃烧,但是自此就永远都不会再开出生命的花朵,结出生命的果实了。

这种非人化的过程在商业和政治领域内一直进行着。这种完全发展成熟的,拥有巨大力量和惊人胃口的机械,在机械能量的长期阵痛中分娩降生了,而西方已经将其命名为民族。就像我之前曾经暗示过的,因为它具有的抽象的品质,它轻而易举地就跑在了完善的、有道德的人类前头。而且,由于它拥有一颗恶灵的心脏以及一个机器人才有的冷酷的完美,所以,它正在制造的灾难让年轻的月球上的火山喷发也自愧弗如。结果是,人与人之间的怀疑就像是荨麻身上的刺毛一样刺痛着这个文明的四肢。每个国家都在向其他国家满是污泥的水底投下间谍的罗网,希望获取他们的秘密——那些在外交的烂泥的深处酝酿着的背信弃义的秘密。而民族的所谓秘密,不外乎是在其腐烂的深处所从事的拐骗、谋杀、背叛以及所有丑陋罪行的地下交易。因为每一个民族都有它自己的盗窃、撒谎和背信弃义的历史,所以国际间的怀疑和嫉妒就会大行其道,而且国际间的鲜廉寡耻就会达到滑稽可笑的程度。民族伸张正义的风笛会根据时间的不同和外交联盟的重新组合而改变调门,所以我们只能将其作为政治音乐厅的另外一种表演形式来欣赏。

我刚刚到访过日本。在那里,我劝告这个新生的民族要站在更高的人类理想的立场上,永远不要效仿西方将民族主义有组织的自私自利奉为圭臬,永远不要因为自己邻国的衰弱而幸灾乐祸,永远不要不择手段地对付弱国,即便是如此举动极为卑鄙却可以免受惩罚,而同时却将自己带着人性光辉的右脸转向那些有能力给它一拳的国家,为的是得到它们赞赏的亲吻。有些报纸以它们富有诗意为由表扬了我的言论,而同时不忘揶揄我,说我的言论是失败民族的诗歌。我觉得它们说得对。日本已经在一所现代的学校里学会了如何变得强大。学习结束了,而她必须要享受课程所带来的收获。西方用她隆隆的炮声在日本的大门口这样说道:民族,出现吧——于是一个民族就出现了。而既然它已经存在了,那么为什么你们不能发自内心地感到纯净的喜悦并且为它祝福呢?为什么我在英国的报纸上看到,当日本吹嘘她自己的文明有多么优越的时候你们却恶语相加呢?要知道,几个世纪以来,英国以及其他的民族一直在像日本这样恬不知耻地吹嘘自己的文明啊。这就是因为自私自利的理想主义必须依靠持续剂量的自我褒扬来维持自己的陶醉状态。但是当它们看到其他民族与自己一样的,似乎是再自然和无害不过的不道德行为时,就会感到震惊和愤怒。所以,当你们看到按照你们自身形象塑造出来,并且开始为自己的民族大声聒噪的、民族主义的日本的时候,你们就摇摇头说,这样做可不好。这难道不就是你们在这里提高了嗓门,呼吁作好准备,来应付又一个能够带来更大伤害的罪恶力量的原因之一吗?日本提出抗议说,她拥有武士道精神,她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心怀感激的美国。但是你们很难相信她的说辞,因为民族的智慧并不在于对人性的信仰,而是在于对人性的完全不信任。你们自言自语道,我们所要对付的不是拥有武士道的日本,不是拥有道德理想的日本,而是作为民族的日本;而只有当两个民族拥有共同的利益,或是至少他们利益不相冲突的时候,他们才能彼此信任对方。事实上,你们的本能告诉自己,当另外一个民族出现在民族的竞技场上时,就说明与人类崇高理想格格不入的罪恶又一次得到了壮大,并且它的成功证明了厚颜无耻是通向繁荣昌盛的道路,而善良只适合于弱者,是上帝留给失败者的唯一慰藉。

没错,这就是民族的逻辑。它永远都不会倾听真理和善良的声音。它会继续跳这种道德败坏的圆圈舞,将钢铁与钢铁连接,机器与机器连接,将所有朴素的信仰和人类生活理想的甜蜜花朵都踩在自己脚下加以蹂躏。

但是我们自欺欺人地认为,现代的人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站得靠前。这种自我欺骗的原因在于,人类现在可以得到比以往更为丰富的生活必需品,而他所患的疾病也能得到更为有效的治疗。但是造成所有这些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道德的贡献,而要归功于智慧的力量。它数量巨大,但是它源自表面且只在表面铺开。知识和效率在其外在的影响方面显得强大而有力,但是它们只是人类的奴仆,而非人类自身。它们的服务就像是宾馆里所提供的服务,尽管周到详尽,却缺乏地主之谊;它更多的是提供方便而不是热情好客。

因此我们不要忘了,散布在各个领域内的科学组织正在增强的是我们的力量,而不是我们的人性。随着我们力量的增长,民族的自我崇拜占据了支配的地位,每个个人都自愿地允许民族像骑驴那样骑在我们自己的身上;于是便出现了这种具有灾难性后果的怪现象:个人奉献出所有的祭品来崇拜一个神,而这个神却通常在道德方面比他还要低级。如果这个神像每个个人那样真实存在的话,这种情况是不大可能出现的。

下面我再解释一下这一点。在印度的有些地方,寡妇们每隔两周都会有一天不吃不喝,这被看作是一种极为虔诚的举动。尽管人们的本性并非这样残忍,此种行为还是会经常导致残忍、无意义和不人道的结果。然而,这种非真实的、抽象的虔诚极大地削弱了人们的道德感,这就像是一个不会无端地伤害一只动物的人,当他给自己的感觉器官灌下抽象的、“运动”的汤药的时候,就会使得大量无辜的动物遭受可怕的痛苦。因为这些抽象的观念来自于我们的理智,它们属于逻辑的范畴,所以,它们能够轻易地让个人在其薄雾中踪迹难寻。

民族的观念是人类发明的最为强有力的麻醉剂之一。在它乌烟瘴气的影响下,整个民族,在对民族的道德扭曲全然无知的情况下,会将其最恶毒的、利己主义的、系统的行动纲领付诸实施——而事实上,如果有谁指出了这一点,他反而会招致来自持有这种民族主义观念之人们的危险的愤恨。

但是,这种情况会无限期地持续,不断地在我们人类的天性上制造出大面积的道德感知力的荒原吗?它会永远都逃脱报应吗?难道这种机械组织的巨大力量会没有任何限制,而它在同这个世界的斗争中,不会因为自己的可怕力量和速度而将自身更为彻底地摧毁吗?你相信罪恶可以通过与同其他罪恶的竞争来实现永远的相互制约吗?你相信费尽心机的讨论就可以将魔鬼锁在彼此妥协的临时牢笼里吗?

这场爆发在民族间的欧洲战争就是一种报应。人类一定不要在自己的生活中堆满了物质的东西而不是心灵,堆满了制度和政策而不是活的人际关系。现在是时候了,为了整个愤怒的世界,欧洲应当充分地认识到,在她自己的身上有一种叫作民族的、可怕而荒谬的东西。

民族依靠残缺的人性而发迹。人类,作为上帝最美好的造物,以好战而贪财的木偶形象被大量地从民族主义的工厂中生产了出来,而他们却对自己如机械一般可怜的完美愚蠢地感到洋洋得意。人类社会变得越来越像一出牵线木偶秀,在高效的牵线装置的操控下,政客们、士兵们、厂商们和官僚们都一一献演。

但是,将自私自利当作神一样来崇拜永远都不可能使其无尽的仇恨和嫉妒、恐惧和虚伪、怀疑和专制自己画上句号。这些妖魔鬼怪会长得身形巨大,却永远都不可能协调发展。这种民族可能会长到你想象不到的肥胖的程度,然而它仍然不是一个活着的躯体,而是一堆钢铁,一团蒸汽,或是一座座办公大楼。它会一直长到自己畸形的外壳再也装不下它那丑陋而肥硕的躯体,于是它便会开始噼啪开裂,急促地喷火冒烟,并且在加农炮的吼叫声中发出濒死的哀鸣。在这场战争中,民族开始了其死亡前的阵痛。突然间,它所有的机械装置都发了疯。它开始跳起了复仇女神的舞蹈,将它自己的四肢打碎并且将它们散落在尘埃中。这是这场虚幻悲剧的最后一幕。

那些对人类怀有信心的人们一定会热切地希望,民族的暴政一定不要恢复其先前的爪牙,恢复其无所不及的铁臂和巨大无比的内腔——里面只有胃而没有心;他们希望人类会摆脱包裹着自己的抽象的含混,并且获得个性的新生。

面纱已经撩起。在这场可怕的战争中,西方已经直面了自己的造物——她曾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它的那个造物。她应该清楚它的真面目了。

在过去,西方从来没有察觉出自己的道德本性正在秘密地、缓慢地腐烂分解。这一过程常常以怀疑主义的教条的形式显现;而更多的时候,它是以更为危险且微妙的形式表现出来——她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进行了破坏和侮辱,然而自己却浑然不知。现在她必须清楚,真相已经站在自家门口了。

然后,就会有一些西方的孩子们从这种幻觉,这种建立在自私自利的基础之上的,扭曲的手足之情的奴役之中解放出来;他们将会成为上帝的孩子而不是作为机器的奴仆,因这些机器将灵魂变成了商品,将生命变成了零件,并且以其铁爪刨出了世界的心脏,而与此同时,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然无知。

我们这些一直以来低着头的非民族的国家将会明白,我们所低头相向的这片土地要比用来建造傲慢权力的砖头更为神圣。因为这片肥沃的土地充满了生机、美丽和对神的崇拜。我们要感谢上帝,是他创造了我们,是他让我们挨过寂静的、绝望的黑夜,忍受着傲慢者所施以的凌辱,背负着强大者才有的负担;然而,尽管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尽管我们的心灵曾经因为怀疑和恐惧而战栗,我们却从来没有盲目地相信过机器能够给人类带来拯救,相反,我们紧握着对上帝的信仰,紧握着人类灵魂的真谛。我们仍然怀抱着希望,希望当权力羞于占据它的宝座并且乐意为爱让路的时候,希望当黎明为了清洗民族所遗留下的斑斑血迹而沿着人性的大道走来的时候,我们能够受到上帝召唤,召唤我们带上自己的一坛圣水——一坛信仰的圣水——来滋润、净化人类的历史,并且以其喷洒的水滴向几个世纪以来饱受践踏的土地献上祝福,保佑它硕果累累。 xvrvGxVO+4dk5dmFx3+kaqmPOBleROLs6SQ4Qn0KxNJ+aolmTFRU81V1TD9KdY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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