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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塔姆造船厂

在泰晤士河和梅德韦河 上有一些偏僻的码头,夏季时,我常在那里闲逛。面对流水,人就会浮想联翩。而我,最爱面对着潮汐强劲的河流遐想无限。我喜欢看这样的景象:大船离岸而去或者满载而归;那些矮小的蒸汽机拖船自信满满地喷着烟汽,拖着大船在海平线上来来往往,一派忙碌;一队驳船挂着棕色或红褐色的船帆,那色彩似乎是从沿岸熟透的树上采下来的;笨重、陈旧的运煤船载着少量的压舱物,迎着潮水困难地行进着;浅色的螺旋桨推进三桅帆船和纵帆船傲慢地直线行进,别的船则耐心地抢风绕行;船身小巧、挂着巨大白帆的快艇和小帆船急促地来来往往,为种种消遣或商业任务奔忙着—就像那些小人物,为了自己的琐事而大吵大闹。我眼望着这些物事,却丝毫不必思考它们,甚至不必看到它们,除非当时情景恰合我的心情。我也不必听到潮水的飞溅声、拍击声及其在我脚下起伏的声音,不必听到远处的起锚机发出的叮当声,或是更远处蒸汽轮船的轮桨发出的嗡嗡声。这一切,连同我身下那咯吱作响的码头、淤泥中的高水位线和低水位线、沉陷的堤道、坍塌的河岸、歪斜的断树残桩,都会融入我驰骋的思绪之中。那些断树残桩似乎颇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倾身顾盼着它们在水面上的倒影。在湿地上吃草的牛羊、在我周围盘旋和点水的海鸥、从丰收的田野上(远离射程)起飞回巢的乌鸦和捕鱼归来的苍鹭,也均可出入我的遐思。那只苍鹭忧郁地高飞着,仿佛天空配不上它似的。在流水的帮助下,感觉范围之内的一切事物都会与之外的一切交汇融合,宛如一支无从确切描述的乐曲,催人入眠。

在其中一个码头附近,有一座古老的堡垒(在那里,我能用放大镜看到诺尔灯船 ),从里面冒出了一个男孩。在他的帮助下,我原本贫乏的知识大为扩充。他岁数不大,面相聪颖,皮肤被夏日的骄阳烤成了土褐色,长着土褐色的卷发。我发现,在这个男孩身上,除了一只正在消散的青肿眼眶外(我很细心地没问他何故如此),没有一样东西不彰显着勤学好问、乐读善思的习惯。正是从他那儿,我学会了识别位于任意距离之外的海关船只,懂得了那溯流返航的东印度公司大商船在海关官员登船检查时所遵行的全套程式和礼仪。要不是他,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哑疟”一词,如今我已很了解这种病了。要是当初不曾在他的脚前坐过,我或许终生都不会知道,那种帆上印有白马标记的驳船乃是运石灰的船。同样,我也是从他那听到了关于啤酒的种种重大机密。其中有一条是:他警告我不要喝某个厂家生产的啤酒,因为那些啤酒供过于求,已经酸坏了。可这位年轻的智者并不认为那厂家生产的麦芽酒也坏掉了。他还教我触摸湿地上的蘑菇,并温和地责备我,嫌我无知地认为蘑菇里装满了盐。他传授知识的方式细致周到、合乎情境。他在我身旁坐下来,斜靠在岸边,先向河里丢一块小石头或砂砾,随后就开始发神谕般地讲起来,似乎他的话是从河面上扩散着的波纹的圆心冒出来的。他毫无例外,总是以此方式开始给我授讲新知。

这个男孩—我不知他的姓名,就管他叫“堡垒精灵”—是我新近认识的。那天微风吹拂,河水在我俩周围跃动,充满了生机。我在金黄色的田野上看了一番正被运送的禾捆,然后来到了河边。那个红脸膛的农夫望着在自家稻谷堆上的凹陷处忙碌着的雇工,告诉我说,他上周如何收割了二百六十英亩的长秆稻,那是他这一辈子活计干得最棒的一周。整个乡间充满了优美的形态和色彩,一派安宁、丰裕气象。这丰收景象似乎还乘着满载黄色谷物的驳船,沿河而下,飘洒一路馨香,去装扮那从无稼穑的海洋。

就在这一背景下,“堡垒精灵”对着一块漂浮在水面上的铁电池发表了评论。那块铁电池新近才出现在那里。从他的评论中,我了解到他对造船学的看法,还得知他想成为一名工程师。我发现他的才干足以胜任皮托先生 和布拉塞先生 的所有工程合同中的所有项目:他很会制作混凝土、熟悉铁的性能,而且在枪炮制造和操作方面造诣高超。他谈起打桩术和造闸法时,我一句话也插不上。他容忍了我的无知沉默,令我感激不尽。在讲这些话的过程中,他朝远处岸上的某个地点望了好几次,并且带着含糊、神秘的敬畏提到“那个厂子”。与他分手后,我思考着他的教导,突然想起“那个厂子”是我国一家大型国有造船厂。它就隐藏在风车群后斜坡下的庄稼地中间,似乎是在和平时期谦恭地躲开了人们的视线,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既然“那厂子”如此谦恭,我就决定增进对它的了解。

近观之下,“那厂子”的谦恭美德留给我的美好印象并未遭到破坏。厂子里回荡着铁锤砸铁的声音。隔河注目,巨大的工棚或长廊下,正在建造庞大的军舰,似乎效率颇高。尽管如此,但“那厂子”毫不张扬,而是舒服地隐藏在布满了庄稼地、蛇麻草地和果园的山坡下;它宽大的烟囱静静地—几乎是懒惰地—冒着烟,就像个正在抽烟的巨人。一台剪切机停在厂子旁边,身形庞大却温驯友善,就像只机械长颈鹿。停放在附近武器码头上的大炮显得一派纯真,就像一只只玩具。在大炮上方执勤的哨兵身着红色军服,有规律地移动着,就像个玩具小人。在火热的阳光照耀下,他身上反着光,使他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持枪小人,枪里装的子弹是—铅制的。

我过了河,登上了浮动平台。在我之前,一堆漂浮在水上的垃圾和杂草曾试图登上梯阶,未果,便转而挤进了一个角落。我发现,那里的路灯杆实为大炮,那些建筑装饰实为炮弹。就这样,我来到了“那个厂子”跟前。巨大的折叠门就像一只硕大的专利保险箱 ,又紧又牢地把它关在了里面。我被这些大门吞下,送入了“厂子”的消化道。乍一看,“厂子”里非常整洁,似乎已经放假,待到战事再起才会重新开工。尽管它貌似十分平静,但就在其整洁的仓库外面,滚落着一些用来制绳的大麻纤维。那可并不像是干草散落在了白净的石头上。

“叮!”“咣!”“咚!”“砰!”“轰!”“嘎吱!”“咣!”“砰!”“叮当!”“砰!”“咚!”“砰!”“咔哒!”“砰砰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或曰很快就成为)装甲舰阿基琉斯。在船身上有一千二百个人正在忙碌:他们有的站在船舷外的鹰架上,有的在船头上,有的在船尾上,有的在龙骨下,有的在甲板中间,有的在船舱里;里里外外都是人。在船身最狭窄的曲折处,只要足以转动身体,他们就爬进去。一千二百名锻工、测量员、捻缝工、军械士、铁匠、金属工、木匠,一千二百名弄出“叮!”“咣!”“咚!”“嘎吱!”“叮当!”“咔哒!”“砰砰砰!”声响的人!建造中的阿基琉斯战舰周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然而,在那可怕的一天到来时,竣工后的阿基琉斯战舰将整个投入使用,并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与之相比,此时此刻的这一切喧嚣不过是一声序曲,根本不值一提。正在安装中的甲板排水孔此时就像是干燥的导管,而当那可怕的一天到来时,它们将红浆飞泻。这些被烟雾和火焰笼罩的模糊身影正在甲板间躬身忙碌,而比起未来那天被另一种烟雾和火焰笼罩着在甲板间忙碌的身影,却根本不值一提。战舰边的这些蒸汽发动机能让它来回移动,能推动数吨的钢板滑行,宛如推动着许多树叶那样轻快。而到了那一天,如果它们待在舰边,片刻之间就会被撕成碎片。想想铁箱、木柜组成的阿基琉斯战舰这个庞然大物在水上航行的情景吧!想想有什么狂风巨浪能摧毁它?!想想由里而外穿透船侧钢板、随处可见的炽热红点吧!我此时就看到,这儿有一个、那儿一个、还有那儿!侧板外面的高台上站着两个人,他们赤裸臂膀,手拿大锤,一看到红点就照之猛砸,直砸至红点变黑变平。这时,我发现一只铆钉已经牢牢钉实。每一块钢板上都有许多这种铆钉,整条船上的铆钉成千上万。想想我站在船上欣赏其全貌有多困难吧!船上耸立着成群的大铁罐和橡木柜,因此,这条战舰内部,时刻都有什么在结束,也时刻都有什么在开始。即使它的一半被毁坏了,另一半也足够使用、完好无损。然后,我沿船侧折返,下到软泥中,到船坞那潮湿的底部,从那撑托着战舰的止滑木和支柱组成的地下丛林深处,仰视那庞大无边的船体向高处的光亮突展出去,而向我所在的底部则越来越窄。这样地爬下攀上非常费劲,让人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是一艘船,而恍然以为是某个古代圆形露天剧场(如维罗纳 的那座)中建起的一座巍峨大厦,几乎装满了整个剧场!然而,如果没有旁边那些工坊,没有那些机械动力,这一切事物都会是什么呢?!那些机械动力能刺穿4.5英寸厚的钢板为铆钉打洞,按照战舰设计图用液压力将钢板修整成上宽下窄的形状,并用猛禽鸟喙状的刀子将钢板多余的部分削去,完全达到了设计图上那极端精细的要求。这些力大无穷的机器由一张面庞所留意,由一只手所操纵。在我看来,它们有着与“那个厂子”一样的谦恭品德。“听话的巨兽,按照这些等距排列的粉笔记号,把这块铁从头咬到尾。每个记号都要咬透。”巨兽看着眼前的材料,扬起笨重的脑袋,答道:“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如果必须做的话—!”坚硬的金属扭动着出来了,巨兽那嘎吱嘎吱响着的牙齿把它咬得滚烫。工作完成!“尽职的巨兽,看一下这块铁。你要沿着上面标出的这条越来越细的任意曲线,将它的边角削去。来,看看吧。”(沉浸在幻想中的)巨兽低下笨重的脑袋,像约翰逊博士 那般,贴近了去看那条标记线—贴得非常近,因为它有点近视眼。“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如果必须做的话—!”巨兽再次贴近看了看,瞄准。一条弯曲的铁板翻卷而出,就像一条火烫的紧紧盘扭着的蛇,滚落在灰烬当中。铆钉的制作就像是有趣的纸牌游戏,玩家是一个成人和一个小孩。他们将又红又烫的麦芽糖 浇进一个教皇琼牌戏圆形筹码盒 里,立刻就有铆钉从机器窗口落了出来。但那些庞大机器奏出跟这个大船厂乃至这个伟大国家同样的调子:“我们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如果必须做的话—!”

战舰旁边放着一些锚,与战舰相比,显得非常小。它们是用来装在舰上的。像阿基琉斯战舰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怎能被这么小的锚固定住呢?这种航海技艺太神秘了,我要向那位博学的男孩求教。就我而言,我倒是联想到了将大象拴在帐篷桩上,或将动物园里的大河马拴在我的衬衫别针上的情景。在那边的河里,一条旧船的残骸旁边,躺着阿基琉斯战舰的两根中空的桅杆。我发现,光这两条桅杆的体积就已非常可观了,战舰的其他器具也同样庞大。我不禁疑心,为什么独独它的锚那么小?

对于这一点,我没有时间多做考虑。我要去看那些生产英国海军全部军用船桨的工场。我觉得工场的厂房非常高大,工作也非常漫长!那厂房很快就让我大失所望,因为工作都是在一间阁楼里完成的。而那漫长的工作—这是什么?两台大轧布机?一大群蝴蝶在它们上空盘旋?轧布机里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蝴蝶呢?

走近些后,我看清楚了,那不是轧布机,而是两台复杂的机器。机器上装着各种刀、锯和平刨。它们把这里切得又平又直,把那里割得一溜斜歪;一会儿锯出一个深槽,一会儿又分毫不锯。这一切动作都是根据机器下放置的木材,按照预定的要求进行的。每根木材都要制成船桨,并早在它们离开遥远的森林故乡、起航来英格兰之前,就已经为此目的进行了初步加工。我也看清了那些“蝴蝶”其实并非蝴蝶,而是刨花木屑。它们受了机器强力的刺激,从木材上跳起来,并在机器旋转造成的气流冲击下,迅速而不规则地运动着,盘旋起舞、上下翻飞,情状恰似人想象中飞舞的蝴蝶。忽地,机器的噪声和动作戛然而止,“蝴蝶”纷纷坠地而亡。从我进来至此刻,一只船桨已经做好,只差手柄还未成形。我目光所及,心思乍动,那支桨就已经被送到了一台车床上。只一转、一刻!手柄已成。船桨已成。

整套机械那精湛之美和效率之高本无须解说,但今天恰逢一次突出展示。因特殊用途,需制造一副非常规型号的船桨,而且必须手工制作。就在这台精湛、灵巧的机器旁,在地上那个迅速增大的船桨堆旁,一个人用斧头造出了这对特制船桨。他旁边没有“蝴蝶”飞舞,他只是从容不迫地凿一凿、刻一刻,仿佛是个异教徒,正在为他的人生终点准备船桨,且要将这对桨作为礼物带给卡戎 ,让他用在渡船上。就这样,那汉子(大约三十岁)勤奋地执行着任务。他擦拭额头的汗水时,就让机器制造标准桨。制桨的木材在机器上旋转着,切削下来的薄薄的宽木带随着分秒流逝,很快就集了一大堆。那使斧头的汉子还没做完一上午的工作,就可能已被那一大堆刨花埋住了。

看过这一奇妙景象之后,我又回到了船舰旁边,因为这个“厂子”最吸引我的就是船舰制造。我注意到,船台上晾着些半成品木墙板。它们将木与铁的价值比较问题悬置起来,带着傲慢自负的神情等待时机。在这些卓越的木墙板的旁边,有标签标出了它们的名字及其在枪炮制造中的功用—要是这种做法能推广应用到人类身上,将非常有助于人们在社交场合放松自在、心满意足。在一块下垂曲线优美却不太坚固的厚木板的帮助下,我大胆地登上了一艘(钉着铁螺钉的)运输船。这条船刚从承造商的厂子开进来,准备接受检查、获得认可。这艘船非常令人满意:布局简洁合理,十分便于军用;照明、通风、清洁设施完备;还周密地考虑到了妇孺之需。我在观览过程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愿意花一大笔钱,在船厂钟声敲响午夜时上船来,独自待到早晨。因为我相信,肯定会有一大群顽固刻板的老军官来到船上,悲伤地挥舞他们那纯洁的肩章,痛惜时代的变迁。然而,看过了这些当代造船厂中那惊人的运作方式与操作方法,我们便能更加透彻地懂得,在没有这些造船厂的时代,那些驾船出海、进行海战、控制海权的先人是多么可敬!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见到一条废船残骸时情绪极高。那条旧船的船身暗淡无光,打满了补丁,铜件上布满了绿锈。我对它脱帽致敬。一个脸上毛茸茸的年轻技师军官恰巧从此经过,他看到了我敬的礼,并窃为己有。我肯定,他由衷地欢迎我的敬礼。

被那些蒸汽动力圆锯、垂直锯、水平锯和各种动作古怪的锯(在想象中)切成碎片之后,我进入了这次考察的闲逛阶段,进而到达了我这一非商业性活动的核心环节。

我在“那个厂子”里到处漫步时,到处都能见到它那安静、谦恭品质的迹象。它那些红砖垒成的办公室和房屋显得非常庄重,毫不夸耀,有着一副“所做工作不值一提”的沉着外表。在英格兰之外,我从未见过这般迹象。除了偶然的几下回声,人行道的白色铺路石上没有丝毫迹象透露阿基琉斯战舰及其一千二百名敲击者(他们可都是在真砸实干)的存在。倘若不是空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回响,让人联想到锯末和刨花,你会觉得造桨作业和运转着的锯都在数英里之外。在这儿底下,有一个巨大的水库,木材浸泡在不同温度的液体中。这是干燥处理工艺的步骤之一。水库上面是一条支柱撑起的矿道,矿道上有一辆中国法师魔法车。木材浸泡完成后,这辆车就将它们吊起来,然后平稳地运到预定地点进行堆放。我小时候(那时我已经很熟悉这个造船厂了 )常常想,我很愿意扮作中国法师,并因而由一个仁慈的国家授予我那辆魔法车。如今,我仍然觉得,我很乐意试试在那魔法车里写书会有何效果。坐在魔法车里就彻底地与世隔绝了,而且在木材堆中滑来滑去会是一种很方便的国外旅行方式—从北美洲的丛林、洪都拉斯 那积水的沼泽、深郁的松林,到挪威的冰霜、热带的高温、雨季和雷雨狂风,全都经历一遍。在船厂竭力规避夸耀、以免显山露水的整体氛围中,这些珍贵的木材被堆置于幽僻之处,尽可能地毫不起眼,不对任何人召唤:“来看看我吧!”然而,这些木材是从全世界的树木里精选出来的,长度要选、宽度要选、直度要选、弯度要选,每一项都是依照造船之需挑出来的。那里还散落着许多歪七扭八、形状古怪的木材,可在造船工匠眼里,它们都非常宝贵。我漫步走过这些木丛,来到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工匠们正在那里检查一批刚刚运到的木材。在河流和风车的背景映衬下,这是一幅多么安恬的画面!哪里像是战争期间?就如同当今的美利坚诸国,哪里像是一个联邦?

我漫步走过制绳处,被旋织进入一种祥和的懒散之中。我的生命之索仿佛在此旋转过程中被拆解散开,让我回望到了很早很早的从前,望到了我的场场噩梦都是一种无休无止的编绳过程—那些恐怖的梦境缘何而起?甚至到我成年之后都仍然解释不清。那些极细极长的丝线搓编成股,这些股又在我的眼前紧紧编织在一起,令我尖声惊叫。随后,我穿过许多储存着帆、帆桅、缆索、船载小艇等物件的宁静仓库。我坚定地认为,有某个腰带上挂着一大串钥匙、被压弯了腰的人物掌管着它们,他像蓝胡子 那样,在需要某样物件时,就找出一把钥匙来,打开某个仓库的门。那些长长的库房似乎漠然无知,就让电池组来发送命令吧,那一扇扇百叶窗、一扇扇门将在瞬间大开,冲出一支全副武装的舰队,蒸汽腾腾、风帆满满,铺满古老的梅德韦河面,驶向大海,舰上所载值得观瞻。快活的斯图亚特 让荷兰人沿梅德韦河攻入,而他那些不那么快活的水手却饿死在大街上。就这样,我又逛回到了梅德韦河,正在涨潮的河水露出一副急切万分的神情,要冲进那个一千二百名敲砸者正在其中服侍阿基琉斯战舰的干船坞,不俟他们完成工作就连船带人一起掠走。

直至最后,“那厂子”仍然一脸宁静。我经过一小片树林回到了大门口。那片树林遮蔽了一处最奇特的荷兰人登陆点。一名造船工匠那落叶点缀的影子消失在小树林的远端,那可能就是俄国人彼得 本人的影子呢。于是,这个巨型专利保险柜的大门终于在我身后关上了,我又上了小船。看着船桨在水中出没,不知为何,我想起了牛皮大王毕斯托尔和他的同伙 ,想起了“那个厂子”里那些安静的巨兽,以及它们说的“我们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如果必须做的话—!”嘎吱。

(牛云平 译) UdOmMDSjsienhm2oR7/8i7HhhnepXAeuKi0xcLMBbLm/xoQg9lbZzAXB9jMeT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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