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郡的朋友们,你们邀请我到这山里来,是为了让我就你们将要建立的交易所谈谈自己的看法,但是,我认真地、严肃地请求你们的谅解,因为我不会讲有关交易所的事。我对这一话题一无所知或是知之甚少。尽管不是有意为之,我还是会谈一谈其他的事情;你们邀请我来谈一个话题,而我却自作主张地谈另外一个话题,所以我不配得到你们的原谅。因为讲自己不感兴趣的题目是不会达到预期效果的,所以一开始,我就不得不直白地和遗憾地告诉各位,我对你们的交易所不感兴趣。
如果当初我接到你们发给我的邀请函时这样回复,“我不来,我对布拉德福的交易所不感兴趣”的话,你们一定会生我的气,因为你们并不了解我如此生硬而冷漠地拒绝邀请到底是为了什么。因此,我来了,希望你们能耐心地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以前,在这样的及很多类似的场合,我会抓住机会向和蔼可亲的听众发表演讲,而现在却总是默不作声。
总之,我对交易所不感兴趣——因为你们不感兴趣;而且因为你们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让你们感兴趣。请看一看整件事情的基本情况吧,尽管你们可能认为我忘了,可是你们作为商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将要花费三万英镑建造交易所,这对于你们来说无足轻重;购买一件新外套,就其花费而言,对于我来说的重视程度,都要远远高于你们对于新建一座交易所的重视程度,但是你们还是想让自己的钱花得其所。你们知道建筑可以有多种古怪的样式;你们不想因此成为别人的笑柄;你们听说,除了别的以外,我还是一位有声望的建筑学上的帽商;于是你们邀请我来,想让我讲一讲当下的潮流;以及,什么是当下,我们商店里最新、最受欢迎的建筑尖顶的式样。
好吧,请恕我直言,仅仅靠听取别人就某一个案发表的建议就能拥有好的建筑是不可能的。所有好的建筑都是民族生活和性格的体现,它产生于普遍和热切的民族品味或是对于美的追求。我想让各位想一想这里“品味”这个词的意义;因为我关于好的品味根本上来说就是一种道德品质的说法,是最饱受人们争议的话题。“错,”很多反对我的人说,“品味是一回事,道德是另一回事。告诉我们什么是漂亮,我们愿闻其详;但是请不要让我们听你的说教——即便是你会说教,其中的道理也未必对。”
因此,请允许我,对我的这一旧的信条加以说明。品味不仅仅是道德的一部分或是它的表征——它是道德的全部。对于任何活着的人来说,如果要了解他的品位,首要、最终和最贴近的提问就是,“你喜欢什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就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走到街上去,问一问你第一个见到的男人或女人,他们的“品味”是什么;如果他们直率地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就可以彻底地了解他们。“你,我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朋友,你喜欢什么?”“一个烟斗和四分之一品脱的杜松子酒。”我了解你了。“你,可爱的,步履轻盈、头戴利落软帽的女士,你喜欢什么?”“整洁的壁炉,干净的茶几,对面坐着我的丈夫,怀里抱着我的婴儿。”好,我也了解你了。“你,头发金黄、目光温柔的小女孩儿,你喜欢什么?”“我的金丝雀,还有在长满风信子的树林里奔跑。”“你,两手脏兮兮的、低着额头的小男孩儿,你喜欢什么?”“用石头打麻雀,扔铜钱的游戏。”好了,我对他们都了解了。我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可能你会回答,“我们还不如问一问这些人都干了些什么,而不是他们都喜欢什么。如果他们行为端正的话,那么他们即使是喜欢错误的东西也不要紧;如果他们行为不端的话,那么他们即使是喜欢好的东西也于事无补。行动最重要;如果一个人不喝酒,那么他喜欢喝酒也没有关系;同样,一个小女孩儿不好好学习,那么她对金丝雀再好也没用;如果一个小男孩儿去上主日学校,那么他喜欢用石头扔麻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的确,在短时间内,暂时看来,这样说是对的。如果人们下定决心做正确的事,那么他们最终就会喜欢上做这件事,但是只有当他们已经喜欢上做这件事的时候,才会处于一种正确的道德状态;而一旦他们不喜欢这事而去做它,就会处于一种不道德的状态。如果某人总是想着壁橱里的酒瓶子,那么他的身体就是不健康的,尽管他奋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渴望;相反,如果某人真心地喜欢早晨喝水,晚上喝酒,而且每一样都在喝的时间和数量上恰到好处,那么他就是健康的。真正教育的全部目标就是不仅仅让人们做正确的事,还要喜欢做正确的事——不仅仅勤劳,还要热爱劳动——不仅仅博学,还要热爱知识——不仅仅纯洁,还要热爱纯净——不仅仅公道,还要追逐、渴望着正义。
你们可能会问:“对于,诸如绘画、雕塑、家具、建筑等的外部装饰的喜爱也是一种道德品质吗?”是的,毫无疑问,如果这是一种健康而固定的喜爱的话。只有对好的绘画或是雕塑的品位才称得上是一种道德品质,而不包括对于所有绘画和雕塑的品位。这里我们不得不再一次定义“好”这个词。我所谓的“好”并不是指聪明,或是博学,或是完成的难度大。比如说,坦尼尔斯画了一幅酒鬼们在赌桌上争吵的场面的画;这就是一幅很聪明的画,在此类题材的绘画中无出其右者;但是这仍旧是一幅非常低级和邪恶的画作。因为这幅画表达的是一种对于道德败坏的事物,进行长时间的苦思冥想所带来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具有一种“粗野的”或“不道德的”品质。从深层次的角度看,这是一种“坏品位”——是对于魔鬼的品位。而另一方面,比如说,一幅提香的画,或是一尊希腊的雕塑,或是一枚希腊的钱币,或是一张特纳的风景画等,传达的则是一种对于好的和完美的事物,进行长时间的苦思冥想所带来的快乐。这是一种完全高尚的道德品质——是对于天使的品位。所有艺术所带来的快乐,所有对于艺术的热爱,都会转变成对于那些配得上爱的事物的单纯的爱。这种“配得上”是一种我们称作“可爱”(loveliness)的品质——我们应当发明一个反义词,可恨(hateliness),来指那些应当受到痛恨的事物;我们选择爱这或是爱那,并不是什么无关痛痒、可有可无的事情;而是一种决定了我们所有本质的关键因素。我们喜欢什么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也标志着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传授其品味就不可避免地要形成其性格。
有一天我在舰队街走过,心里正想着这个事儿的时候,突然看到书店橱窗里展出的一本书。书名是这样的——《论在社会各阶级中传播品味的必要性》。“天哪,”我心想,“这位探讨社会阶级问题的朋友,如果你已经将品味传播开了,那么哪来的社会各阶级呢?我认为,爱你所爱的人一定跟你同属一个阶级。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让他转行干其他的工作;但是,由于置身其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他会和你一样厌恶这个工作。你可能发现一位拾荒者或是小商贩喜欢读《新兴门监狱日志》,而且喜欢听‘啪!黄鼠狼走开了’这首儿歌,但是,你能让他喜欢读但丁的诗歌并且聆听贝多芬的交响乐吗?但愿你乐意对他进行教导;如果你真的成功了,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位绅士,而且再也不会重操旧业,回到街上去叫卖了。”
如果今晚我有时间的话,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一个民族受到邪恶或虚弱影响的话,就一定会明白而永恒地通过糟糕的艺术或艺术的缺乏表现出来;一个民族的美德,无论大小,都会通过拥有这美德的人们创造的所有艺术彰显出来。这里,我就以你们英国人持久和耐心的勇气这一美德为例,作一说明。在当今的英国只有一种艺术与之有关——这就是炼铁。你们都很了解如何浇铸和锻造铁器。那么,在你们生起的烈焰所熔化的矿石中,在你们建造的熔炉边所锻造的铁块中,在那些铁板之上,你们的勇气和忍耐不是被永远地写就了吗?这种美德不单单是用钢笔写就,而且是镌刻在铁卷之上。再举一个有关罪恶的例子——嫉妒的罪恶。这一罪恶不但属于英国,欧洲,全世界,而且属于所有在宇宙苍穹中,带着地狱的气息转动发光的大千世界。嫉妒心将竞争带进商业,将背叛带进议会,将无耻带进战争——是它让你们身披铠甲,利剑出鞘;是它使得你们和你们的邻国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是它,到了最后,使得你们两个伟大民族的人民大众——他们自诩是世界文明的先锋,身体力行地、机关算尽地实现了,切维厄特丘陵地区野蛮的边境骑兵曾经做过的事——
“他们用钢铁的手套
切开肉片
通过头盔的裂缝饮尽鲜血;”——
难道这种民族的羞耻和心灵的卑鄙不是清清楚楚地写在你们的盔甲上,恰恰是自己右手亲自打造的,每一颗铆钉上的吗?
朋友们,我不知道这事是应当被视为更可笑还是更悲哀,抑或是既可笑又悲哀。假如,不是各位邀请我,而是某位绅士以个人的名义邀请我。这位绅士家住在郊区的一幢房子里,他的庭院与邻居的庭院仅以一排果树的围墙隔开;他邀请我来是为了向我咨询一下如何布置他的客厅。我环视四周,发现屋里的墙面上缺少装饰;我想如果贴上这样或是那样的壁纸可能比较合适——天花板上这里或是那里可能需要一点湿壁画——窗户上需要挂上锦缎的窗帘或是什么类似的东西。“啊,”我的雇主说道,“锦缎的窗帘,没错!这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知道现在我还买不起这类的东西!”“可是你的收入相当高呀!”“嗯,是的,”我的朋友说道,“但是你知道吗,现在我几乎把所有的收入都花在买捕兽夹上了。”“捕兽夹!捕谁呀?”“哎呀,当然是墙那边的那个家伙啦;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但是我们不得不把捕兽夹放在墙的两侧;没有这些捕兽夹和弹簧枪我们是不可能友好相处的。最糟糕的是,我们都是聪明人;每天我们都会发现对方布置了新的夹子或是炮管儿之类的东西;总共算起来,我们每年都要花一千五百万英镑买夹子;而且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一数目削减下来。”对于两位绅士来说这是多么滑稽的生活状态呀!但是对于两个国家来说,这就不光是滑稽的问题了。如果疯人院里只住了一个疯子,那是很滑稽的;如果你们圣诞节的哑剧里只有一个小丑,那也是滑稽的;但是如果整个世界的人都变成了小丑,用自己的鲜血而不是朱砂将身体染红,那可就不是什么滑稽的事儿了。
请注意,我知道很多这种事情都是在做游戏,并且是出于自愿。你们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自己激动万分:猎狐和打板球并不能伴随你度过这漫漫人生。当你们还是学童的时候,你们就喜欢玩玩具枪,而来复枪和安氏炮不过是比玩具枪制作得更精良而已:但最糟糕的是,你们儿时的游戏,对于麻雀来讲可不是游戏;你们现在的游戏,对于小鸟一般的弱国来说也不是游戏;而对于那些黑鹰,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们是不大敢向它们开火的。
我必须回到演讲的主题。请相信我,无须更多的例证,自始至终,每一个国家的罪恶或是美德都书写在其艺术之中了:早期希腊的军事才能;晚期意大利的淫荡;托斯卡纳的预言宗教;威尼斯光辉灿烂的人性力量,如此等等。今晚我没有时间对此一一加以论述(以前我曾经在别处论及此事);但是我会以一种更为认真的态度将这一原则应用到我们自身。
我注意到,在所有建在曾经的荒山上的新建筑中,大部分的教堂与学校是同工厂和住宅混建在一起的;而且我注意到,教堂和学校的建筑大都是哥特式的,而住宅和工厂则一概不是哥特式的。请允许我问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请记住,这是一种当代才有的现象。哥特式建筑发明之初,不单单教堂是哥特式的,民房也是如此;在意大利风格取代了哥特式风格之后,教堂和民房又都变成了意大利式的。如果安特卫普大教堂有一座尖顶,那么布鲁塞尔的市政厅就一定有一座钟楼;如果伊尼戈·琼斯建了一座意大利风格的白厅,那么克里斯托弗·霍恩爵士就一定要建一座意大利风格的圣保罗大教堂,但是现在,你们在一种建筑风格的房子里面生活却在另外一种建筑风格的教堂里祈祷。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想要将建筑的风格变回哥特式的,所以就拿教堂作实验,因为在教堂建筑方面出了错无关紧要呢?或是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们认为哥特式是一种极端神圣和美丽的建筑风格,所以就像上等的乳香只能与圣体盒一起使用一样,哥特式的建筑风格也只能服务于你们的宗教仪式?如果你们确实是这样想的,尽管这初听起来似乎很得体、很虔诚,然而你们会发现,说到底,这件事恰好说明了你们将自己的生活同宗教分割开来。
想一想吧,这个事实有着多么广泛的意义;要记住,不仅仅是你们,现如今所有的英国人都是如此行事。
你们都已经习惯了把教堂叫作“上帝的房子”。我见过,在很多教堂门口的上方都雕刻着这样的铭文:“这里是上帝的居所而且是天堂之门。”那么,请留意一下,这句铭文是从哪儿来的,是在什么地方第一次说起的。曾经有个男孩儿离开家,步行了很长的路去拜访他的叔叔:他必须穿过一座渺无人烟的荒山;这就像你们自己的孩子去拜访他家住卡莱尔的叔叔时,不得不穿越一片荒野一样。第二或是第三天,你们的孩子走到了位于霍斯和布拉夫之间的某个地方,在黄昏时分走到了沼泽地中间。地上多是石块和泥沼;那天晚上他一步也走不动了,于是他便在沃恩赛德山躺下来睡觉,在那儿他最多能找到几块石头垫在头下——这地方太荒凉了,除了石头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在那儿,在辽阔夜空的笼罩下,他这样躺着,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见地上矗立起一把梯子一直伸向天空,天使们通过梯子上下往来。从梦中醒来后,他说道,“这个地方多么可怕呀;不过,这里就是上帝的房子,这里就是天堂的大门。”这个地方,注意;不是这个教堂;不是这座城市;甚至不是这块他留作纪念的石头——他曾经枕着睡觉的那块打火石。但是,是这个地方;这个狂风肆虐的沃恩赛德山坡;这块坑洼的,流水侵蚀、飞雪拍打的高山沼泽地;任何一个上帝放下梯子的地方!你们怎样才能知道这地方会是在哪儿呢?或者说,尽管你们已经随时待命出发,你们怎样才能确定它的位置呢?你们知道下一次的闪电会落在哪儿吗?你们确实部分地知道;因为你们能够引导闪电;但是你们对于圣灵的降临却无从引导,它就如同那闪电一样从东方划向西方。
长久以来,人们一直对于这句有力的铭文进行傲慢的曲解,认为它仅仅是指教堂所发挥的作用。其实,这只不过是我们退化到粗俗的犹太教教义之中的、不可胜数的例证之一。我们管教堂叫作“庙宇”,可是,你们清楚地知道它们并不是庙宇。它们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什么与庙宇有关的东西。它们是“会堂”——“聚会的地方”——你们大家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如果你们不这样称呼它,就会再次误解另一处强有力的经文——“你,当你祈祷的时候,不要像那些伪君子一样;因为他们喜欢在教堂里祈祷”“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祈祷。但是你,当你祈祷的时候,要进入密室,关上门,向你的圣父祷告,”——就是说,不是在教堂的圣坛或是侧廊里,而是“秘密地”祷告。
现在,你们感到,我在跟你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你们会感到——好像我企图要剥夺你们教堂的荣誉。其实并非如此;我是想向你们表明,你们的住房和你们的群山一样拥有荣誉;这并不是说教堂不神圣——而是说整个世界都是神圣的。我想要你们感到,在各种各样的思想中隐藏了多么草率、多么固执、多么具有传染性的罪孽。受这些思想的影响,你们将教堂称作唯一的“圣地”,而将你们的家园称为“渎神之所”;而且,为了将自己同异教徒区分开来,你们便将家中的诸神扔到地上,却不是在诸多虚弱的家庭守护神当中,确认你们全能的上帝为自己唯一的家庭守护神。
“但是所有这一切与我们的交易所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会不耐烦地问我。亲爱的朋友,这与交易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要解决外在的和细小的问题,首先就要解决内在的和巨大的问题;如果你们是因为对我曾经写过的东西感兴趣而邀请我来这里演讲的话,那么你们就一定知道,我对于建筑的论述都是为了说明这一点。我的那本,我称之为《七盏明灯》的书,就是要证明某些正确的情绪状态和道德感受是所有好的建筑建造出来,无一例外所依靠的魔力。《威尼斯的石头》那本书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证明威尼斯的哥特式建筑出现于,并且其所有的特点都表明了,一种纯净的民族信仰和家庭美德;而威尼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则出现于,并且其所有特点都表明了,一种隐藏的民族的背信和家庭的堕落。现在,你们问我使用什么风格建造交易所最好,我怎么回答呢,我知道有两种建筑的风格,但是我要问问你们——你们是想作为基督徒还是想作为异教徒兴建交易所呢?进一步来讲——你们是想作为诚实的基督徒还是诚实的异教徒兴建呢?你们能彻底地、毫不掩饰地告诉我是前者还是后者吗?你们不喜欢被问及如此无礼的问题,但是我不得不问;因为这些问题比建交易所本身还要重要得多;而且,如果这些问题马上就能得到回答的话,建交易所的事立刻就可以敲定了。但是,在我继续追问之前,我必须请求你们允许我阐明一点。
在过去的著作中,我一直致力于证明,好的建筑,从根本上来说,是具有宗教精神的——是虔信和美德的产物,而与异教徒和堕落的人们无关,但是在这一论述过程当中,我不得不同时证明,好的建筑并不是教会的建筑。人们认为宗教只是神职人员的事而与自己无关,所以一听到有什么与“宗教”有关的事,就立刻想到这一定要靠教士完成;因此我不得不采取一种介于两种错误观点之间的立场,以看上去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方式与它们对抗。好的建筑是善良和虔信的人们的作品;因此,你们说,至少有些人会说:“好的建筑从根本上来讲,一定是僧侣的作品,而非俗人的创造。”错了——彻底错了;好的建筑一直以来都是出自平民百姓,而非教会人士。“什么,”你们会说,“那些光辉绚烂的大教堂——欧洲的骄傲——难道不是它们的建造者们创造了哥特式建筑吗?”非也;相反,正是他们破坏了哥特式建筑。哥特式建筑形成于贵族的城堡和市民的街道。它是由勤劳的公民和尚武的国王们,以其思想、双手和权力打造的。而在僧侣们的手里,哥特式建筑成了帮助他们宣扬迷信的工具:当迷信演变成为一种美丽的疯狂,当欧洲的精英们在修道院里日渐憔悴、美梦破灭,暴跳如雷却在圣战中一败涂地的时候——通过这种邪恶信仰产生的暴怒和徒劳的战争,哥特式建筑进入到了它最为美丽,最为怪诞,而最终最为愚蠢的梦境;并且在那些梦境中迷失了自我。
现在,我希望,当我要谈及今晚的核心思想的时候,你们不至于对我产生误解。我再次重申,每一座伟大的国家建筑都是其伟大的国家宗教的结果和体现。这些建筑不能东一座,西一座——要么它们到处都是,要么一座也没有。这些建筑不是牧师们的专利——不是神学教条的明证——也不是牧师们发明的象形文字;它们是一个受到坚定的、共同的目标所鼓舞的民族的强有力的语言,这个民族坚定且共同地宣誓,效忠于一个不容置疑的上帝所制定的明晰的律法。
迄今为止,欧洲的建筑出现过三种截然不同的流派。我谈欧洲,是因为亚洲和非洲的建筑完全属于其他的种族和气候条件,所以这里讨论的问题与它们无关;不过,顺便说一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在埃及、叙利亚和印度被认为是好的建筑的因由,同样适用于对于博斯普鲁斯海峡这边的欧洲的建筑进行评判。我们欧洲人曾经有过三种伟大的信仰:在古希腊,我们崇拜智慧和力量之神;在中世纪,我们崇拜审判和抚慰之神;在文艺复兴时期,我们崇拜自豪与美丽之神。我们曾经有过的这三种信仰都已经成为历史,现在,我们英国人又有了第四种信仰及我们自己的神,对此我有问题要问你们,然而,我必须首先解释一下这三种旧的信仰。
首先,我重申,希腊人从根本上来说崇拜智慧之神;无论什么东西与他们的信仰产生了矛盾——对于犹太人来说就是一块绊脚石,而对于希腊人来说就是愚蠢。
希腊人的第一个有关神性的观念来自“天”(day)这个词,就是天神,天启者朱庇特。这在我们英文单词“Di-umal”和“Di-vine”——天之神(the God of Day)中依稀可见。雅典娜是朱庇特的女儿,但更是智慧之神的女儿,她周身充满了智慧。我们只是凭借最近的研究才开始弄明白隐蔽在雅典娜身上的象征符号之下的深层含义,在这儿我可以简要地介绍一下。在有关雅典娜的最好的雕塑中大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形象:她手擎着宙斯盾,身披着缝有蛇形吊穗儿的斗篷,左臂折叠作出保护的动作;而她盾牌上面的戈尔贡则主要象征了阴森的恐怖和悲伤(她能将看到她眼睛的人变成石头)——这些都是最外在和表面的知识。正是这种苦涩、冷酷和悲痛的知识,将成年人和儿童的心灵区别开来。恐怖、纷争、危险和蔑视产生于知识的残缺;而力量和和平则来自完美的知识,它正是由获得了神启的雅典娜所赋予的,其标志就是她头上所戴的、象征和平的橄榄枝、和手中所握的、象征力量的无坚不摧的长矛。
这就是古希腊人对于最纯粹的神性的认识;他们每一处生活的习惯,每一种艺术的形式都来源于这种对于光明的、平静的和无法抗拒的智慧的追寻;这使得他们,作为人,每时每刻都决心行正确之事,勇气之事; 他们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心血来潮或是抱定最终的希望;因为他们知道失败将无法得到安慰,而罪孽也不可能得到赦免,所以他们总是秉持坚决而又自我克制的意志力行事。于是古希腊的建筑便呈现出一种准确的、明快的、清晰的形象,和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其次,是欧洲的伟大的基督教信仰。从根本上来说它是一种起安慰作用的信仰。它的主要教义就是罪孽的赦免;正因为如此,在基督教的某些发展阶段才会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形,就是罪孽和疾病本身在某种程度上被加以颂扬,似乎越是有可供治愈的罪孽和疾病,就越是能显示出治愈过程的神圣。这一教义在艺术中所造成的实际影响就是,人们对于罪孽和疾病的不断的沉思,以及对于从罪孽和疾病中获得净化时的状态的不断的冥想;因此我们便在一种忧郁和渴望相混合的情绪下构思我们的建筑。它一半是严苛,一半是华丽;它服从于我们所有的需求和想象,并且,就像我们自身有强有弱一样,它也同我们一起或强或弱。所有的建筑都是如此,当卑劣的人们修建它的时候,它就是最卑劣的;当高贵的人们修建它的时候,它就是最高贵的。
现在请注意,这两种信仰——古希腊的和中世纪的信仰——都由于它们自身主要目的的谬误而消亡了。古希腊对于智慧的信仰消亡于一种对其错误的热爱与追求——其智慧已成为科学的羁绊。中世纪对于安慰的信仰消亡于一种错误的安慰——通过谎言赦免罪孽。正是出卖赦罪符才终结了中世纪的信仰;而且更进一步讲,正是中世纪末期对于赦罪符的出卖才标志着基督教的虚伪。在纯净的基督教中,只有结束罪孽才能赦免罪孽;然而虚伪的基督教却通过向罪孽妥协将其赦免。这当中有很多向罪孽妥协的方法。我们英国人,无论是在低教会派还是在高教会派中,都有偷偷购买赦罪符的、漂亮的小手段,比起约翰·泰臣曾经的勾当要狡猾得多了。
第三种是对于快乐的信仰。整个欧洲都置身于奢华之中,最终以死亡结束。先是每个沙龙都举办的假面舞会,然后是每个广场都竖起来的断头台。所有这三种崇拜都诞生于恢宏的庙宇之中。希腊人崇拜智慧,于是修建了帕特农神庙——贞洁女的庙宇。中世纪的人们崇拜安慰,于是也修建了贞洁女的庙宇——然而供奉的是救赎女神。文艺复兴运动者崇拜各式的美,于是修建了凡尔赛宫和梵蒂冈宫。那么最后,请你们告诉我,我们崇拜什么,我们修建了什么呢?
大家知道,我们总是在谈论真实的、活跃的、持续的和民族的信仰;人们在有生之年借此信仰而行动;而不是在死后将其作为谈资。确实有一种名义上的宗教,我们拿出十分之一的财产来供奉它,花七分之一的时间来打理它;还有一种实用的、严肃的宗教,为它我们投入了十分之九的财产和七分之六的时间。我们对于这种名义上的宗教争论不休,但是对于这种实用的宗教却是意见一致;我想你们一定同意,我把这种实用宗教的当家女神大致地描述为“进步女神”或是“不列颠市场女神”。雅典人有“市场雅典娜”;不过她在雅典诸神中处于从属的地位,而我们的不列颠市场女神则是我们的主神。当然,你们所有的宏大建筑也都是为她而建。你们已经很久没有修建过伟大的主教堂了;如果此时我建议在周围的这些山冈之上选择一处修建主教堂,并把它打造成为像雅典卫城那样的建筑,那么你们一定会耻笑我。你们的铁路路基要比巴比伦的城墙更为宽阔;你们的铁路站房要比以佛所的庙宇更为宽敞,而且数不胜数;你们的烟囱,要比教堂的尖顶牢固得多,昂贵得多!你们的港口码头;你们的货栈;你们的交易所!——所有这一切都是你们为“进步”女神而修建的;她已经塑造了你们的建筑,只要你们崇拜她,她将继续如此;因此,你们现在来问我如何给她建造庙宇简直就是徒劳无益;因为你们比我知道得更多。
事实上,依据某些理论,确实有可能为交易所设计出令人信服的、好的建筑——就是说,如果确实有什么有关交易的、代表性的英雄事迹,能够雕刻在你们建筑的外墙之上的话,因为,你们知道,所有美丽的建筑必须装饰以雕塑或是绘画;而你们必须有适合雕塑或是绘画的题材。而且迄今为止,世界各国已经形成了共识,就是雕塑或是绘画的唯一合适的题材就是某种类型的英雄主义。即使是在瓦罐和酒壶上,希腊人也会刻画上一幅赫拉克勒斯杀死狮子,或是阿波罗杀死毒蛇,或是酒神巴克斯杀死忧郁的巨人和失魂落魄的俗人的画儿。在他们的庙宇中,希腊人会描绘其伟大的勇士为建立国家而战斗的场景,或是诸神勇斗妖魔的场面。基督徒会在他们的房子里和庙宇中雕刻上天使战胜魔鬼的情形;或是以生命为代价扭转乾坤的殉道者,我想,这个题材对于我们的交易所并不合适。上帝非但没有明令他的追随者们可以在建筑的外墙上刻上有关交易的雕塑,相反,还强烈地表示,并不喜欢他们在建筑的内部从事交易的活动。然而在交易活动中似乎确实存在着英雄主义;所有的商业活动都可能是在出售圣灵,而不是亵渎神灵。我一直以来都很奇怪,为什么人们从来都不认为英雄主义是一种给人们提供食物或是衣服的活动;相反却认为英雄主义就是强占人们的粮食并且剥光他们的衣服。在所有的时代,武力的滥用都被看作英雄的行为;但是卖衣服,不管是新还是旧,从来都没有被认为具有什么崇高的性质。我不明白,为饥饿者提供食物,为衣不蔽体者提供衣服怎么就会成为卑劣的勾当,何况有时这些活动规模巨大,受益者甚众。如果有谁能够创造性地把征服的观念与做买卖结合起来就好了!这样的话,假定在某个地方有某个冥顽不化的种族拒绝接受舒适的生活,而某人就会以为其提供强制性的舒适而感到自豪! 而且,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以礼物而不是兵戎“占领一个国家”吗?人们应当把田地中播种耕耘看作是与抢夺丰收果实一样的胜利;应当争论谁去建设村庄而非谁去占领村庄。所有形式的英雄主义,不都是在做这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儿吗?你们还拿不准谁最强大吗?毫无疑问,铁锹和刀剑一样有力。谁最明智呢?策动战争之外,还有更明智的活动。谁最勇敢呢?人们总是要与大自然搏斗,它比人类更强大,几乎像人类一样残忍。
军人职业中唯一绝对的、旁人难以做到的英雄行为就是他们做事只有很少的报酬,而且是固定的收入;而你们掮客和商人,以及其他某些似乎是忙于慈善营生的人们,则喜欢从买卖中多多赚钱——而且是发横财。我永远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位游侠会不计报酬地置身险地,而一位游贩却总要唯利是图;为什么人们会不求回报地以身犯险,却从不愿意把缎带卖得更便宜点;为什么人们会狂热地发动圣战去收复一位死去神灵的坟墓,却从来不愿意出趟门满足某位生者的订单;为什么人们愿意赤脚走到任何什么地方为自己的信仰祈祷,却总是非有巨额的贿赂不会对其加以奉行;为什么人们愿意自掏腰包派发免费的福音书,却从不会提供免费的鱼和面包。
如果你们依据军队的原则行事,只为获取固定的工资收入而经商,并且为国家提供给养;就像士兵以最好的火药为人民服务一样,你们也为人们提供最好的食物和最好的布料;那么我就会在你们交易所的墙上雕刻一些值得观赏的东西。目前,我只能建议在交易所的雕带上悬挂上钱包;并且为了粘贴票据的方便,把它立柱的底座建得宽阔一些。在交易所最里面的密室里竖起一尊不列颠市场女神的雕像,建议在她头顶插上松鸡的羽毛作为装饰,以显示出为正义而战的勇气和对于猎物的兴趣;然后,再在雕像的脖颈处刻上金色的铭文,“她不像松鸡一样孵蛋”。 接下来,可以用织工的卷轴作为她的长矛;再在她的盾牌上雕刻以不是圣乔治的十字,而是剪了一半毛的米兰公猪,和位于田野中间的,富庶的革尼撒勒城,并且辅之以铭文,“这里是最好的市场”; 她皮质的甲胄要在胸前折叠成钱包的形状,上面撕开三十个投币口,以便从此塞进钱去,每个投币口代表每个月中的一天。我敢肯定,经过如此装饰,人们对你们的交易所和其中的女神一定赞赏有加。
我要指出的是,你们的女神具有某些奇怪的特征。她与伟大的希腊和中世纪的诸神在以下两个方面存在着根本的不同:第一,她被赋予的力量所能持续的时间;第二,这一力量的影响范围。
首先,看一看她的力量所能持续的时间吧。
就像基督教的安慰圣灵(或是安慰者)不断地增加安慰一样,古希腊的智慧女神也会不断地释放出更多的智慧。毫无疑问,他们的安慰和智慧是没有限度的,也是不会中途停止的,但是对于你们的市场女神来说,这正是最为重要的问题所在。发展进步——但是去向何方呢?聚敛钱财——但是多少是够呢?你们只要不断地敛财——而从不花钱吗?果真如此的话,但愿你们喜爱自己的女神,因为即便是没有向她朝拜,我也过得和你们一样富裕。可是如果你们不去花钱,自然有别人会去花的,而且肯定会。正是基于此(在诸多类似的错误中此项最甚),我曾经大胆地宣称,你们所谓的政治经济学其实并不是什么科学;因为,换句话说,它忽略了对于商业中的最重要的分支的研究——对于消费的研究。因为最终来讲,你们必须花掉挣到的钱。你们收获了谷物之后,是要把英国埋在谷粒堆下面,还是最终会把它们吃掉呢?你们挣得了黄金之后,是用它盖你们的房顶,还是用它铺你们的街道呢?这当然也是一种花钱的方式,但是,如果你们仅仅是为了储存更多的黄金,我愿意给你们更多的黄金;如果你们能告诉我拿黄金干什么用,那么我就会给你们所有想要的黄金——要多少给多少。你们将会得到成千上万的金条;千百万堆积如山的黄金:你们有地方存放它们吗?你们会在皮利翁金山上再堆上一座奥林匹斯银山,然后压得奥萨山看上去就像是一团让人厌恶的肉瘤吗?你们会觉得从这样的山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和露珠会比从上帝为你们而造的,满是玄武岩和苔藓的山峦上流淌下的雨水和露珠更为神圣吗?这样说来你们所要占有的并不是黄金呀!那是什么呢?美钞吗?不,也不是。那是什么呢?大写的一后面的零吗?不,你们不可以练习写零,而且想写多少就写多少!每天早晨,在大账本上写上一个小时的零,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我今天的身价比昨天又多了许多零。这样行吗?那么,请以财神普路托斯的名义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不是黄金,不是美钞,不是大写的一后面的零,还会是什么呢?这样,你们就会不得不回答说:“不,我们想要的,也许说不太清楚,是金钱的价值吧。”好吧,那么这价值是什么呢?就让你们的进步女神找到它,并且学着在那里驻留吧。
第二,还有一个有关这位进步女神的问题需要问,这就是她力量的影响范围。
雅典娜和圣母马利亚是全世界的雅典娜和圣母马利亚,她们可以教化所有的人,安慰所有的人,但是,仔细查看一下你们的进步女神的力量的本质,就会发现,作为女神,她并不保佑所有的人取得进步,而只是保佑某些人取得进步。这一点区别很重要,甚至于很致命。请想一想,这位女神所召唤并且力主的,同时也是你们理想中的,人民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上次来的时候,我问过你们这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可是你们没有回答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什么是这一理想的生活状态了吗?
你们理想中的生活状态就是,我认为,要生活在一个惬意的、绵延起伏的世界上,地下随处都埋藏着铁矿和煤矿。在每一处舒适的坡地上都建有一座漂亮的公馆,它带有两座厢房,还有马厩和马车库,一所大小适中的庄园,一个大花园和几间温室,还有一辆乘坐舒适的马车在灌木丛下面穿行。在这幢公馆里面,生活着受到你们女神眷顾的忠实信徒;他们是一位英国绅士以及他优雅的夫人和漂亮的孩子们;这位绅士总是能给夫人提供化妆间和珠宝,给女儿们提供漂亮的舞裙,给儿子们提供猎犬,给自己提供在苏格兰高地的狩猎权。在坡地的底部是一座工厂;它至少有四分之一英里长,两端各有一台蒸汽机,中间还有两台;竖起的烟囱足有三百英尺高。工厂里长期雇用着八百至一千名工人,他们从不喝酒、从不罢工,每个星期天都去做礼拜,而且说起话来总是彬彬有礼。
概括地、就其主要的特征来说,难道这不就是你们为自己设计的生活吗?如果从上面看过去,这一生活确实非常美好;然而如果从下面看过来,就根本谈不上什么美好了。因为,请注意,对于某个家庭来说,这一神灵确实是进步女神,而对于其他一千个家庭来说,她则是退步女神。“不对,”你们会说,“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没错,就像是每个人都有中奖的机会一样,每个人也都有抓空的机会。“哎呀!抓阄的时候凭借的不是技能和智慧,而是撞大运呀。”那又如何!当权力已经由拳头的力量变为头脑的力量的时候,你们还认为“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古老法则是公正的吗?你们不欺压弱势的妇女和儿童,难道就可以利用男人们的愚蠢吗?“那倒不是,不过最后一点,活儿一定得有人干,而且一定会有人高高在上,也一定会有人屈居底部。”就算如此,我的朋友们,活儿当然得有人干,干活儿的工头当然也得有;可是如果你们还对我写过的文章有一点点印象的话,那么就一定知道,工头们并不适合这个时代,因为他们一直在坚持统治的必要性,而对于自由则是冷嘲热讽。我请求大家注意,作为工头或是工作的管理者,与从工作中获利之间,存在着很大的不同。这就像是,你是一支军队的将军,却并不见得就应该取得军队所缴获的财宝或是土地,(如果它是为财宝和土地而战的话)同样,你是一国之君,却并不见得就应该消费掉整个国家的劳动果实。相反,真正的国王都无一例外地反其道而行之,他们都尽量少地取得国家的财富。这一点是检验真正的王权无可争辩的试金石。那个戴着王冠的人生活得简单、勇敢、朴素吗?如是之,他可能就是一位国王。他的身上戴满了宝石,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吗?如果是,他就一定不是一位国王。他有可能成为所罗门那样的国王,但条件是他要同人民共享荣耀。所罗门不仅仅用黄金搭建自己的宫殿,而且用它修建耶路撒冷。即便如此,这些光辉灿烂的王国也大都消失在历史的尘芥堆中了,只有真正的、高贵的劳动者管理着忠诚的劳动者的王国才会生存下去;他们共克时艰,一同建立真正的王朝。因此,你们即便是国家的君主,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为自己聚敛属于国家的财富;同样,即便你们是国家某地的统治者,掌控着某地的全部财富——土地、工厂、矿山等,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为自己牟取所有来源于此地的物产。
你们会告诉我,不要鼓吹反对这些事情了,因为你改变不了什么的。是的,朋友们,我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你们能,而且你们应该这样做;或是有其他什么人能够而且愿意这样做。即便是好的东西也不可能拥有持久的力量,更何况是这些罪恶的东西,它们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延续其罪恶吗?当然不会,所有的历史都表明,它们办不到。改变一定会到来;然而这改变是朝向成长还是奔向死亡则取决于我们。你们认为,帕特农神庙会在岩石上成为废墟,博尔顿小修道院会在牧场上变为瓦砾;而你们的工厂则会成为地球上所有建筑的典范,它们的轮子会永不停息,对吗?你们认为“人来人亦往”,而你们的工厂总会屹立不倒,对吗?错了;改变一定会到来,它可能好也可能坏,而决定权在你们的手中。
我知道所有这些不公平都不是人们有意为之。同时我还知道,你们都希望自己的工人们生活得好;你们为他们做了很多,而且如果知道自己的行善于己无害的话,还愿意为他们做得更多。我知道,尽管所有这些不公平和苦难都是由于一种扭曲的责任感所造成,你们还是在努力行善;然而不幸的是,你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善举所针对的对象应该是谁。而且,我们的心灵都已经被现代经济学家的那句亵渎神灵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他们说,“为我们自己而努力奋斗,最终就是为他人谋幸福。”朋友们,我们的耶稣基督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确信,这样做天理难容。实际上,应该反过来说,“为他人而努力奋斗,最终就是为自己谋幸福;”但是眼睛仅仅盯着这个问题还不够,因为异教徒们都已经超越了这种眼界。听一听一个异教徒对此是怎么说的;听一听柏拉图在他最后写下的文字当中是怎么说的——也许不是最后的文字(对此我们无从知晓),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他在告别人世之前所说的话——他竭尽全力对自己一生的思想进行完整的总结,并且以想象中的,伟大神灵的口谕的方式传达出来,但是他的体力和意志没能坚持到最后,所以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永远地中断了。
柏拉图的话出现在一本叫作《柯里西亚斯》的对话录的结尾处。在书中他描绘了雅典早期的状况,一部分是基于真实的情况,一部分则是来自想象。书中还讲述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的起源、社会秩序和宗教。在描绘亚特兰蒂斯起源的时候,他构想出人类最初的完美及最终的堕落,这与我们的圣经传统相类似——神的儿子们与人类的女儿们通婚,因为柏拉图认为最早的种族实际上是神的儿女;然后他们最终走向堕落,直到“通过他们的印记已经不能辨认出是神的孩子”。柏拉图说,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的确,“历经数代,当神性还在他们身上完整保存的时候,他们便顺从于神圣的律法,对所有同他们一样具有神性的人们显示出仁爱;因为他们的最高精神忠诚而真切,同时充满了智慧;所以他们彼此之间以礼相待,把握生命中的所有机缘;他们抛弃一切除了美德以外的东西,对于日常事务很少在意,并且对于黄金和财产从不挂心;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博爱和美德可以精进,所有这些东西都会一同增长;然而专注于物质财富的不懈追求只会让你失去它,一同失去的还有你的爱心和美德。基于这样的推理及内心存留的神性,他们收获了一切我们曾经谈到过的伟大成就;但是当他们的神性开始减弱并且最终熄灭,与流行的世俗相融合并且被它冲淡的时候,人性最终超越了神性,于是他们不再能抵制财富的诱惑,堕入到了扭曲的、低级的生活当中去,失去了他们最为美好的荣誉;然而对于那些不能明辨是非,一心只想追逐快乐的、被蒙蔽的人们来说,他们看上去似乎既高贵又幸福,因为他们拥有过多的不义之财和权力。因此,依靠律法治国的众神之神——他目睹了一个曾经正义的民族陷入不义之境,所以要对他们施以惩戒,为的是让他们能够幡然悔悟、自我约束——便将所有的神灵召集到了自己的住所——这里是这天堂的中心,俯瞰着大地;然后对他们说”——
柏拉图的话没有说完就停止了。这位最为智慧的异教徒在最后几句话中谈到了对于财富的偶像崇拜;这是你们的偶像——它金光闪闪,高耸入云,巍然屹立在英格兰的绿色原野上,就像杜拉平原上竖立起的尼布甲尼撒王的金像一样:在所有被禁止的偶像崇拜当中,这座偶像是我们的圣主和信仰所最为反对的;它是,在任何时代和民族,那些被认为是能够传达上帝旨意的人们所全体反对的。如果你们继续将那座禁神奉为自己的主要神灵的话,那么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失去艺术,失去科学,失去快乐。灾难即将来临;或是,比灾难更糟糕的是,世界会缓慢地腐朽和枯萎,并且最终堕入地狱。但是,如果你们能够树立某种可以为之奋斗的,真正的人生观念——一种对你们、对所有人都有益的人生观念的话;如果你们能够确定某种诚实和朴素的生存秩序的话;如果你们能够踏上并且探索那些前人开辟的,欢快的、僻静的、通往和平的智慧之路的话 ——然后,将个人财产升华为“公共福利”(英文:wealth+common=commonwealth)的话,那么你们所有的艺术、文学、日常的劳作、家庭的温暖和公民的责任就会融合在一起,在崇高的和谐中共同增长。如此,你们就知道应该如何兴修好的建筑了;你们就会不仅仅是用石头,而且是用血肉之躯兴修好的建筑;庙宇就不再是用双手建成,而是用心灵筑就;只有这种被鲜血浸染的大理石才会真正的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