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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艺术学校:开学致辞(1858)

我想有兴趣为劳工建立一所艺术学校的人们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那些主要是想让劳工们变得更快乐、更聪明、状况更好的人们;第二类,是那些想让劳工们生产出更好、更具价值的产品的人们。当然,这两个目标可以并行不悖;不过,我们更关注的是达到这两个目标的动机是什么,因为我们完成目标所需要的精神实质有着很大的不同。我曾经说过,这一不同足可以将所有如此计划的推动者分成两类:一类人的中心目的为慈善,一类人的中心目的为商业;一类人希望劳工自发地获取更多的知识,另一类人则希望劳工能为我们生产出更具价值的商品,以便能与其他国家进行竞争。

这种动机的不同一定会导致工作方法的差别。慈善家们关注的不仅仅是工匠,而且是广义上的劳动者。通过给予劳动者新的娱乐方式和新的思想,慈善家们希望尽一切可能改善他们的习惯,增进整个劳动群体的幸福感。一所目标如此宽泛而且有些模糊的学校所采取的艺术教育原则,是,而且应当是,与那些仅在自己行业内对工匠进行特殊培养的学校所采取的原则大为不同。我认为这种差异并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注意,或是在办学计划当中予以考虑。我觉得,迄今为止,我们一直模糊地认为绘画艺术,从某种程度上说,可以以一种普遍的方式教给所有的人,并且使他们都受益;而且之后的每一班技工都可以将这种普遍的知识,根据要求应用于自己的行业,然而,情况并非如此。一位木雕师,根据自己的职业,与一位瓷器画师学习绘画的方式会有很大的不同;宝石匠与铁匠也同样有这样的差别。一定要引导他们在各自不同的作品当中,以自然的形式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教一位铁匠观察桃子上的绒毛是没有用的,同样,教给一位木雕师如何制造朦胧的效果也是没用的。就他们各自的领域而言,这些东西只会白白地占据他们的大脑,而他们则不能集中力量,清楚明白地追求,在他们所能利用的材质上可以表现出来的艺术特质。

现在,我认为,要在单独的一所学校里面,传授给学生各个行业特定的艺术原则是根本不可能的。这种特定的艺术原则只有通过在某种特定的工作中的多年的工作经验才能够获得。每一种材料的力量,对它进行处理时的诸多困难等,与其说是教会的不如说是凭经验获得的;只有通过不断的接触和熔炉旁边持续的试验,金匠才会发现控制黄金的办法,玻璃工才会知道如何摆弄水晶;只有通过观察及在本行业的师傅实际操作的时候打下手,学徒们才会学会高效操作的秘诀,或是认识到原有设计的真正局限之处。因此,我认为,在类似这所刚刚建立的学校中,应当放弃所有针对特定行业的教学计划,因为要使这样的教学发挥效用,就必须具备相应的材料,便利设施,以及师傅的实践经验,而这些我们都不具备。所有特定的艺术教学一定要在为其行业专门建立的学校中实施:当我们的技工对这些事情更为明悉之后,正如我在有关艺术的政治经济学的讲座中所说过的一样,以一种积极的和务实的形式建立各个行业的同业公会就是完全必要的了。同业公会的目的是为了搞清楚适合他们自己行业的艺术原则,要针对各种材料和新发明的程序方法做试验,而且要教导它们行业内的学徒。另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功能我就不在此一一论述了。我们不能期望,我重复一遍,目前在这样一所学校里实现这一切:不放弃这样的期望,我们就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而且我们要致力于教给技工们,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是农户的雇工或是厂商的工人,是机修工、发明家、店员、水手或是农夫——尽我们的一切可能,教给他们唯一的,也是同样的东西——观察。这并非无足轻重,观察可能是所有要教给学生的最为重要的东西。教给你阅读——这有什么用,如果你不知道所读的是真还是假?教给你写或是说——说有什么用,如果你无话可说?教给你如何思考——不,会思考又有什么用,如果你没有什么好思考的?但是教给你去观察,就等于同时让你懂得了如何正确地使用语言和进行思考。在表达对于光明的渴望时,祈祷和赞美诗的常见套话堕落成了单调乏味的隐喻,模糊地扭曲成为其他替代的语言——先是借助拉丁文解释;然后用英文阐明;接着又用拉丁文答疑解惑;再用英文加以澄清;再后来又借助光束、光线、太阳、恒星、灯盏等来表达,直到有时我们希望,至少从宗教的角度来看,根本就不存在光明或是黑暗这类词语。只有此时人们才模糊地认识到观察的重要性。尽管如此,使得人们忍受这种无休止的纠缠的主要动因是真实存在的;不同的是人们最缺少也最应求索的东西不是光明而是观察。如果你不知道如何使用光,那么拥有光的多少就没有意义,它只会骚扰而不会帮助你的眼睛。另外,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经常想要在黑暗中看到东西——这是所有人的天赋权利——无论是通过什么样的光我们都想看到事物本来的样子。我保证,如果我们可以得到一点点,哪怕只一点点就好,《天方夜谭》当中苦行僧人的油膏,用以展示给我们世界的真相而不是世上的财宝的话,不久我们就会改变这个世界。

不管这些东西正确与否,毫无疑问,在这样一所学校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培养学生学会观察而不是学会动手;尽量让学生清楚而真实地观察到自然的物体对于他们来说大有裨益。我们不应该过分追求学生再现这些物体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或多或少地通过练习获得,而这种练习对于观察的精确性而言毫无助益;而且观察的精确性也可以通过练习获得,而这种练习同样也无助于提高学生再现物体的能力。例如,花很长的时间练习点染单一的色调对于绘画能力很有帮助;然而这种手法的练习对于培养学生确定某个物体的真正色调却没有丝毫的帮助。仅仅用一个小时的时间,通过精心的指导和恰当的修改,学生就会更为透彻地了解色彩的运用,而且会获得对于在绘画中所描摹事物的更敏锐的感知。在练习中,他擦来抹去,使色彩变明再变暗,用笔刮擦然后涂抹,耐心地、努力地与色彩运用的要求保持一致,尽管这样做可能会毁掉整张画或是让它完全不像样。当然,对于老师和学生而言,有一点很有诱惑力,就是要尽力获得看得到的结果——在实际绘画中表现出美丽的,可信的或是有卖点的东西,但是我见到过的学校越多就越是有理由质疑那些产生出太多浮华而完整的学生作品的学校。我们仔细检查一下就会发现,一件浮华的作品往往是遵照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则完成的,而学生对这些规则盲目地遵照执行却并不知其所以然;他的作品是对真相的再现,而绘画的作者并未亲身观察到这一真相;此类画作的创作手法单调乏味,死气沉沉;它们的明暗处理似是而非、中规中矩,却又漏洞百出。如果学生仅仅学会了各种绘画的技巧,那么他的画作中就一定充斥了谬误和各种问题。因此,建立一所真正大众的,或是通用的艺术学校是非常必要的。在这所学校里,老师们不会试图掩盖这种谬误或是容忍它发生,相反会让学生利用时间获取最为宝贵的理解和心灵的感悟,而不是手上的技巧。

各位请注意,除非你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否则绘画或是制图过程本身就会变得毫无价值。一位爱好者或是工匠的绘画——只要他不是艺术家,就没有什么价值。这样一幅作品作为纪念品、礼物或是记录事实的手段可能是弥足珍贵的;然而作为艺术品,爱好者的画作通常毫无价值;而我们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要让学生们明白并且感受到这一点,进而防止他们试图将自己本来毫无价值的作品,通过某种肤浅的、虚伪的、抓人眼球的、骗人钱财的方式装扮得像一幅真正好的作品。

对于那些来自上流社会的学生,我们的主要职责就是使得他们成为好的艺术品鉴人而非艺术家;因为即便是给我一个月,而非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给你们讲解我们国内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对于艺术的高明的品鉴能力的缺乏状况的林林总总,也是不可能的。这不是说这种品鉴能力没有手上的训练就可以获得:没有哪个不会画画的人对绘画会有透彻的鉴赏力;而是仅仅应当把绘画作为一种能使得他专注于眼前的艺术品的微妙之处的方式,或是使得他能够记录下必要的自然真相并与之相比较的方式。而且我认为对于呈现给他的艺术品要进行严格的筛选。研究一位大师直至理解他为止,要胜过对于一千个人表面上的熟悉。批评的力量并不在于你知道多少画家的名字或是创作方式,而在于你是否能够洞悉几位画家的卓越之处。

相反,如果我们的教学更为明显地倾向于操作,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费力地提升学生的鉴赏能力。在诸多现存的艺术形式当中,学生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们应当主要培养他们对于自然的敏感性;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要通过某种程度上对于他们的鉴赏力不利的方式发展他们的想象力。我们宁可学生的作品粗浅清晰,也不要完美无瑕;宁可欢快愉悦,也不要谨小慎微。

顺着这一思路,我们开始讨论第二个问题,也就是有关商业的问题;就是说,在工匠们接受了训练之后,如何才能让他们创作出最好、最珍贵的作品,以使我们能与其他国家展开竞争,或是在我们自己国内开拓出新的商业领域。

可能我们很多人都认为,足够的学校教育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足够多的讲座可以达到这一目的;到国外取经学习可以达到这一目的;或是耐心、时间、金钱以及美好的愿望可以达到这一目的。呜呼,不幸的是,上面这些中没有一项,或是所有这些方面都加起来,也不会达到这一目的。如果你需要真正好的作品,比如在全世界得到认可的作品,那么途径就只有一条,而且并非捷径。你可能会为达此目的设立悬赏,但是你会发现悬赏其实并不管用。你可能会派人学习相反的风格样式,但是你会发现风格样式并不是关键所在。你可能会在我们王国范围内的每所学校里宣讲艺术的原则,而你会发现依照这些原则也不能达此目的。你可能会耐心地等待时代的进步,而你会发现艺术其实并不会随时代而变迁。或是,你可能会不耐烦地利用当代的发明促其形成,而你会发现无论是螺丝钉还是明轮翼都不会将艺术的战车推向前进。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获得好的艺术品,我重复一遍,只有一条——最简单同时也最困难——享受艺术。查看一下各个民族的历史,你就会发现这一伟大的事实清楚明白地写在上面——只有享受艺术的民族才能产生好的艺术品;他们对待艺术就像对待面包一样,以其充饥;就像对待阳光一样,沐浴其中;他们为之欢呼雀跃,为之手舞足蹈;他们为之争吵,为之战斗,为之忍饥挨饿;事实上,他们对待艺术的态度同我们完全相反:我们拿艺术卖钱,他们则葆有艺术的永恒价值。

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商业民族来说这确实是一种严重的困难。我们从事这一行业的主要动机本身使得这一行业变得不可能。要使艺术品畅销的首要和绝对的条件是生产它而不是为了销售;相反,则是下定决心,一旦拥有就什么价格都不卖。努力使艺术品广受欢迎而价格低廉,让它成为国外市场的好商品;那么国外市场总会拿出更好的商品。制作艺术品时自己感到愉悦就好,甚至于要下定决心不去讨好其他任何人;接下来你立刻就会发现所有的人都喜欢它。请你注意,这样做存在一个难以逾越的困难:我们为愉悦自己而生产,然而自身却不懂得愉悦。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都能理解的,在服装艺术方面。近来我们在丝绸服饰的样式方面大吵大闹,要与法国里昂竞争,要将伦敦打造成巴黎。没错,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尝试:但只要我们并不是真的喜欢丝绸服饰的样式,就永远都不会有所斩获。而事实上我们确实不喜欢。当然,所有的女士都希望自己的裙子合身而且漂亮;但是我却没有发现有谁,纯粹是出于对于丝绸服饰本身的喜爱而欣赏其美丽;检测有无这种欣赏的方法就是要看,她们是否希望该服饰穿在别人身上也同样的合身、好看。穿着漂亮所带来的快乐,甚至于是看到其他人穿着漂亮而感到的快乐——我猜想在座的听众一定是如此的无私——无论这种快乐是大是小,与美丽所带来的愉悦,与丝绸的褶皱与颜色的华丽和优雅所带来的愉悦是大为不同的。我刚刚获得了一条确凿的证据,证明现代人的这种感觉有多么欠缺。为了研究保罗·委罗内塞的一幅作品,夏天的时候我在都灵住了一段时间。他的这幅画描绘了示巴女王会见所罗门王的故事。画中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丝质服饰的富丽堂皇:特别是有一条白色的锦缎,上面织有金色的图案,而这正是我到都灵去主要要临摹的东西之一。你可能对此感到奇怪,但我要顺便说一句,像所有好的学生和好的画家一样,我也有欣赏服装式样的癖好。弗拉·安吉利科、佩鲁基诺、约翰·贝里尼、乔尔乔涅、提香、丁托列托、委罗内塞、达·芬奇等,无论他们属于哪个流派,也无论在其他方面有多么不同,他们都喜欢服装式样;而且,越是高贵的画家就越是在服装式样方面处理得当。

前面我说过,在都灵停留时我研究了这条白色锦缎。在公共画廊里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就是最好的画作却摆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然而,这幅委罗内塞的画不仅高高挂起,而且就挂在进出画廊必经的门的上方,所以参观者不可能轻易漏掉它,尽管他们可能欣赏不了。为了工作方便,我在门的旁边架起一座高台。由于这座高台有一定的高度并且位于角落,因此我能够观察到参观者们看到这幅画时的表情,而他们却看不到我。我觉得这幅画具备所有艺术品借以吸引大众眼球的要素。它画幅很大;颜色艳丽,题材喜闻乐见。整幅画上大概有二十个人物,主要人物有真人大小:所罗门的形象,尽管是在阴影里,是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在所有意大利艺术品当中,其最能完美地展现出这位聪明睿智、仪表堂堂的年轻国王的形象;示巴女王是委罗内塞描绘过的最可爱的女性形象之一;所有其他次要人物也都魅力不凡,充满想象;整幅画作如此完美,以至于有一天我在高台上花了两个小时也没能丝毫不差地描摹出两条锦缎褶皱的曲线。有很多来自英国的旅行者走过这间屋子;即便有时他们自己没有看到,也无一例外地被侍从带到了这幅画前。对这幅我花了六个星期仅仅是研究了两个人物的画作,我发现,平均而言,每个英国旅行者花了半分钟或四十五秒进行参观,当然他们对意大利没有偏见,至于该看什么都是发自内心;更有甚者,行动迅速的或时髦的旅行者们,他们匆匆来此就是为了走马观花,所以仅仅是扫了一眼,就立刻转过头去观赏悬挂在右边的一幅糟糕的山水画,画中是一堵着力绘制的白墙以及一条绿色的、没有光泽的护城河。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没有一位女士停下来观赏委罗内塞绘制的服装。毫无疑问这些服装要比大广场上商店里卖的服装漂亮得多,然而却没人注意它们。有的时候会有某位相貌出众,明眸善睐的女孩走进来,我通常会一直关注她,心想——“拜托,至少你得看一看示巴女王穿的是什么衣服。”但是没有——她会漫不经心地走过,微微抬一抬头,似乎在说:“这间屋子里没什么值得可看的——除了我自己。”然后就穿门而过,一走了之。

事实上,我们并不在乎绘画:确实不在乎。我们之所以参观皇家艺术学院的展览是为了获得谈资和消遣空闲的时间;出于各种原因,我们当中的富人们会买上一两幅画作,有时是为了装点走廊的角落,有时是为了烘托晚餐前客厅的谈话气氛,有时是因为某个画家很受追捧,间或是因为他穷困潦倒,还经常有这种情况,就是我们有意搜集各种类型的绘画,就像我们搜集矿石或蝴蝶的标本一样,当然,在最好,也是最少见的情形下,我们购买画作是出于对它们的喜爱;而这种喜爱也不过是与喜爱一把漂亮的扶手椅或是一只新做成的玻璃水瓶如出一辙。对于绘画真正的热爱,得到一幅作品时的喜悦之情,恐怕有此感觉的人只是凤毛麟角。

我们的冷漠并不容易消除;即便是冷漠应当消除,我们也应当恰如其分地欣赏绘画作品,而好的作品也确有所增加,因为如此一来一定会增加的——接下来则会出现另外一个问题。可能今晚在座的各位当中有人听说过我经常会自相矛盾——我倒是非常希望自己如此,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不是像一个二次方程一样,需要至少一个肯定以及一个否定的答案。通常来讲,任何重要的事物都是三方面的,四方面的,或是多方面的;所以人们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就要严肃地沿着这个多边形巡查。拿我自己来说,至少要自我否定三次,我才会认为已经掌握了某个问题并且感到满意,因此,今晚我还要自我否定一次。我刚刚说过,如果我们不能在艺术中感到快乐就不能得到好的艺术;接下来我要说,同样确信无疑的,如果我们不能在艺术中拒绝快乐的话,就不可能得到好的艺术。我们必须首先爱艺术,然后要对我们的爱加以节制。

这听起来奇怪;而我敢保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上,如果有什么事儿听起来不怪,通常它的真实性就值得怀疑;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奇妙的。举一个物理方面的例子,听起来一样自相矛盾。假定你在给一个小学生讲解天文学上的地球怎样在自己的轨道上保持平稳运行的道理;你会这样对他说——难道不是吗?——地球总是有被太阳吸引的趋势;同时它又总是存在飞离太阳的趋势。在小学生理解地球运动的方式之前,这两种明显矛盾的说法够他消化一段时间了。而与此类似,当我们将艺术置于其真正的和有用的轨道时,它就会一边在闪闪发光的愉悦的诱惑下行进,另一边则带着做点有益工作的,坚定的道德目的而前行。如果艺术家的工作没有乐趣,他就会消失在太空中,死于寒冷:如果他仅为乐趣而工作,就会因为拥抱太阳而化为灰烬。总之,后面这一条就是所谓宿命,我不是说这最可怕,而是说迄今为止艺术多受此折磨,世界上的伟大民族也多遭此磨难。

一方面你能清楚地看到,历史上只有在艺术中获得快乐的民族才能产生出艺术,同样你会毫无疑问地,甚至是更为清楚地看到,那些仅仅是为了获得快乐而追求艺术的民族,他们的力量和生命总是被艺术消耗殆尽。当你审视世界上伟大民族的丰功伟绩的时候,这一事实一定让你震撼。你一定会严肃地提出这样一个疑问,即便是在今天,我们应当在多大程度上追求那似乎只会腐蚀我们灵魂,麻木我们机体的快乐呢?我一直以来都在抱怨英国蔑视艺术;但是,如果更公平一点的话,我似乎应当抱怨的是她对于艺术的畏惧而非蔑视。有史以来,什么是给各民族带来毁灭的根源呢?是瘟疫、饥荒、地震或是火山爆发吗?所有这些都不曾战胜过一个伟大的民族,使他的名字在地球上消失,然而,在每一次民族走向衰败的时间和地点,你都会看到其他的,发挥作用的原因,这就是奢华、娇弱、耽于享受、艺术精良以及花样翻新的行乐。那么,什么才是我们应该从古代历史当中汲取的,从古典著作中获得的,送给年青一代人的经验教训呢?这就是——朴素的生活、语言和举止,其可以给予一个民族以力量;奢华的生活,精妙的语言以及优雅的举止会削弱并且摧毁一个民族。当人们一无所有,寡欲少求的时候,就会勇敢而高尚:当他们嘲笑所有奢华的艺术,而在其他民族看来是野蛮人的时候,他们的刀剑就会所向披靡,统治就会无边无际。当让他们对于高雅的品位变得敏感,对于快乐的追求变得迅捷之后,他们那曾经紧握铁棒的手指就会即刻松开金色的权杖。在这点上我没有丝毫的夸张;怎样强调这一真理及其普适性都不为过。野蛮和朴素的民族从来都比擅长艺术的民族更具美德,更具优势。看一看波斯人是怎样推翻吕底亚人的;雅典人怎样推翻波斯人的;斯巴达人怎样推翻雅典人的;然后整个优雅的希腊是怎样被更为粗野的罗马人推翻的;罗马人又在变得优雅之后怎样被哥特人驯服的:在中世纪的转折点上,正是这一小撮山地牧羊人宣告了欧洲的解放,践行了基督教的美德,证明了它的教义,而他们没有艺术,没有文学,几乎没有语言,却能在条顿骑士团的围攻下屹立不倒,在罗马森严的等级中出淤泥而不染……

因此,综上所述,如果要在英国促进艺术的发展就必须做两件事:首先,要享受艺术的乐趣;其次,要让艺术服务于某种严肃的目的。我所谓的严肃并不一定专指艺术的道德层面,而是指除了应当摈弃的自私、轻率或是懒惰以外,还要兼顾艺术的实用性。在前面的演说中,我确实曾经想要探索出几条能让艺术严肃地、实实在在地服务于我们文化事业的路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曾经希望告诉大家仍然有多少伟大的自然现象还没有通过艺术的方式由我们记录下来;有多少欧洲的重大历史事件正是由于未经记载而正在被人们所遗忘,而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一点点真诚的、简单的、辛苦的而又充满爱心的绘画;又有多少最为难忘的历史事件没能发挥它们一半的教育作用,仅仅是因为画家们在对其进行再现的时候,不是忠于历史事实而是凭空想象,不是为了还原历史真相,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国家歌功颂德。我曾经希望告诉大家有多少最美好的心灵冲动在轻率和耽于声色中迷失,就是因为我们缺少可供凝视的、更为纯粹的美丽,缺少高贵的思想与炽热的、神圣的人类激情相结合;最后,我们失去了多么巨大的,宗教信仰的力量,就是因为我们的艺术没能以某种理性的、真实的和可信的方式去表现那些神圣的历史事件,因为它们清晰可见、易于理解地发生了,所以也应该当得到清晰可见、易于理解地再现,但是至今,我仍然不敢提出所有这一切的希望。在仔细斟酌之后,我感到还不是时候将它们公之于众,然而我想,这一时刻不久就将来临;目前,我们只能对人类的自负、虚荣和空抱幻想提出批评,他们只会在口头上去冒险地追求更高的、各门艺术可能为人类储藏着的、上天的恩赐。现在还没有必要这样做:我们要拜托大家的是,一定要认真地和坦率地努力学习那些逐渐向我们开放的课程;一定要严肃对待这些课程并且是出于严肃的目的,不可将其视为儿戏。最后,我呼吁所有即将入学的同学们清楚地认识到,要将艺术作为业余的艺术爱好加以追求:它可以给你带来快乐,就如同读书使你愉悦一样——但是你从来都没想过将阅读作为业余的艺术爱好;它可以给你带来快乐,就如同学习物理带给你快乐一样,但是你不可能将物理学称为业余的艺术爱好。如果你决意仅仅将艺术视为一场游戏或是一件乐事,那么请赶快放弃艺术,因为你这样做于己无益,而且会使得我们对艺术的追求在他人眼中看来变得肮脏龌龊。毫无疑问,与其你在画廊里闲逛说笑,还不如永远都不进去;与其你攥着画笔仅仅是为了显示陶醉于自己的小聪明,那就还不如从未将其拿起;毫无疑问,与其你的本领仅够在伟大的作品中寻找瑕疵,比如对某个合理的着色妄加推测或是对某个精湛的细节处理说三道四,那还不如对绘画完全没有兴趣,一无所知。最重要的是,只要这些学校的教学面向的是大学低年级学生,我就会为此而申辩。任何以体力劳动为生计的人们都不大可能认为自己学习某某艺术仅仅为了消遣,但是业余艺术爱好者则不同。这一点最重要,而且,这是教给他们什么是绘画的真谛的重中之重。我们不要强求他们创作出好的作品,而要让他们在见到他人好的作品时能够慧眼识珠。好的作品,就其严格意义来说,我之前也说过,是业余艺术爱好者力所不及的;好的作品,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对其创作者自身或是对其他人都是具有价值的,而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什么不能做;什么是可以得到的,什么是得不到的;只有掌握了高贵的、严格的、无所不能的和永恒的艺术法则,他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我这不是在吓唬谁,有谁能够被吓得到,就说明他已经了不起了;除非希望羞辱了我们而理解又让我们战战兢兢,否则,我们的希望就是奢望,理解就是曲解。更进一步说,请恕我直言,你们在这里,所主要要教给年轻人的东西,恐怕他们做不到的要比能做到的更多;因此,要让他们看到,在自然界中有多少东西是不能描摹的,在人类中有多少品格是不能仿效的。只有当他认识到自己所有的作品不过是难以传达的美丽的虚弱标记,不过是进行度量的无力的手段,而同时带着越发的仰慕看到上帝在人类中的天才和普通人之间划定的巨大而难以跨越的鸿沟的时候,才能说他在艺术方面接受了教育。所有人类在通常情况下所能达到的艺术成就,不过是来自对于自然景观本身的、纯粹的喜爱,以及神圣的和忘我的崇敬。这种崇敬,当更为伟大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会表现为高贵的自惭形秽和兴奋得浑身颤抖。 y62wRyJO6gh8dS2gD8HjU2Wvo8fllmk8P87fsivLiVR5E5VG012JDkHBHAUr9l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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