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正拿着从实验室传来的数据往办公室走,忽然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声:“二嫂。”
艾美一回头,就被蒋晶晶扑住。
“哎哟。”艾美不留神身后撞上桌角,差点撞翻了手边的杯子,蒋晶晶忙松了手,“怎么?我撞伤你了么?快让我看看……哎哟,手都红了,二哥知道了还不宰了我。”
“没事。”艾美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你怎么来了?”
蒋晶晶往艾美手上吹着气,听见她这么问,神神秘秘地笑了一笑,抬手从书包里抽出两张票,“二嫂,我们去看球赛吧,我弄了张NBA的票。”
艾美笑了笑,“你不找你的篮球队长去?”
“去呀去呀,一起去嘛。”蒋晶晶缠着艾美,艾美拿着报告往桌子后面走去,拉开椅子坐下后打开了电脑屏幕。
蒋晶晶不死心地说:“我要是单独跟队长出去,爸爸肯定不会放行,但是你跟二哥带我去就不一样了。”
“你约个会还要打掩护啊。”
“那怎么办,我爸那么迂腐你又不是不知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有门禁。这里还是美国,要把我丢到越南老挝,估计他能做个笼子把我关起来。”
艾美笑出声来,一边核对报告数据,一边随口说:“我不去了,你让竞羽带你去不就行了。”
“不行,你一定得去,不然二哥肯定不去。”
“他喜欢篮球啊。”艾美瞥了一眼球赛票,“又是他喜欢的火箭队,他一定会去的。”
“他一定不会去的。”蒋晶晶拽着艾美的手撒娇似的摇啊摇,“二嫂就陪我去嘛,不然多尴尬啊,二哥跟个木头似的不会说话,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干瞪眼怎么办。”
艾美看着蒋晶晶,忽然笑了一下,“你告诉我,票谁给你的?”
蒋晶晶一愣,拽着艾美的手不动了。艾美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蒋晶晶咬着嘴唇支吾了一会儿,艾美抽回手,“你不说算了。”
“我说我说,”蒋晶晶缴械投降,“二哥给我的呗。”
艾美抬头看了看蒋晶晶,蒋晶晶侧过身半坐在桌子上,“我让二哥给我弄两张NBA的票,结果他给我弄来四张,我问他多了两张怎么办,他说让我看着办……”
艾美好笑道:“那你就看着办呗。”
“所以我不是来找你了嘛,你就陪我去嘛,我真的需要你帮忙。再说,我看二哥最近心情不好,也想让他去散散心,你不知道那天开车差点把我撞出脑震荡来。”
艾美拿着鼠标的手一顿,抬头看她说:“怎么回事?”
蒋晶晶盯着艾美的手看了一会儿,挪了挪屁股,“二嫂,二哥有没有送你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艾美被问得一阵莫名其妙。
“我是说二哥从认识你到现在,有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然后你不要或者不喜欢就拒绝了的……你好好想想?”
艾美仔细开始回忆起来,说起来她跟蒋竞羽认识到现在,蒋竞羽真的一次也没有送过她东西。
真的要算送过的话,大概就是她刚搬到公寓里的时候,老是不小心打碎玻璃杯,蒋竞羽干脆就买了一百个杯子对她说:“慢慢摔,摔厌了我再买别的款式。”
“玻璃杯算么?”
“啊?”蒋晶晶一脸吃了柠檬的表情,“我哥挺有创意的啊。”
艾美笑了笑,回头盯着电脑屏幕又说:“你快找你的队长去吧,我这里忙着呢。”
“那你就是答应我去了咯,答应了咯,答应了不?”
“快别拽我,我头晕……我答应,答应。”
艾美被蒋晶晶闹得头晕,看了一看日历,那天晚上应该也没有特别的安排,她也确实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蒋晶晶几乎是蹦出蒋氏大厦的,一拉车门坐进阿斯顿马丁里,抬了抬手像个挥斥方遒的将军似的说:“开车。”
“搞定了?”蒋竞羽偏了偏头看她。
“那是,你也不看看谁出马。”蒋晶晶拍了拍胸脯说:“到时候你就来接人呗,二嫂答应我的事从来都不会反悔。”
蒋竞羽无声地扬了扬嘴角,发动了车子开上车道。
他本来没有想到这件事,但是他跟梁棋说起弄球票的事,梁棋愣了愣说:“你要带艾美去看球?她喜欢看球么?”
蒋竞羽也给他说得一愣,转而道:“不是,我妹。”
“你妹妹挺会挑约会的地方的啊。”梁棋有个女朋友是NBA的球队经纪人,要弄几张球票不是大问题,他正起身去打电话,蒋竞羽忽然喊了一声:“帮我弄四张。”
梁棋给噎了一下,“你妹妹几个男朋友啊?”
蒋竞羽转头看蒋晶晶,这丫头正得意洋洋地一边用手机发短信一边说:“你怎么谢我?”
“不是刚给你买了一大堆东西么,你还要什么?”
蒋晶晶放下电话想了想说:“最近也确实没有什么好买的了,要不你给我买辆车吧,这样我就不用你们天天接送了。”
“做梦吧你,买了也给爸收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蒋竞羽现在心情很好,逗逗妹妹他也挺乐意,看着蒋晶晶一脸不肯吃亏的表情,蒋竞羽笑了笑说:“要不,我也教你点东西吧。”
“什么?开车吗?我会啊。”
“谁教你那个。”蒋竞羽笑了笑,车子停在红绿灯的地方,他凑到蒋晶晶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蒋晶晶脸上一红,抬手推了蒋竞羽一把说:“流氓。”
“你不流氓?你不流氓我在包里看到安全套……”蒋竞羽从口袋摸出个东西往蒋晶晶身上一扔,蒋晶晶立刻脸都红了,喊了一声:“蒋竞羽你个臭流氓。”恼火地拿起后座上的靠垫砸过去。
“危险,我开车呢。”蒋竞羽抬手挡开靠枕,“我说你那什么男朋友,这玩意还让你买。”
“你给我闭嘴,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二嫂别去了。”
“行行行。”蒋竞羽抬了抬手,阳光透过指缝照进来,有一种特别的温暖。
蒋竞羽突然觉得,有个妹妹逗逗挺好玩的。
球赛那天晚上,蒋竞羽特地开车到家里接了蒋晶晶出来,蒋晶晶一蹦三跳地上了车,裙子短得能看到里面的打底裤了。蒋竞羽看她坐进来就说:“你那什么打扮,又不是啦啦队。”
“你管我,又不是穿给你看。”
“你出门的时候爸一定没看见。”
“他在书房打电话呢。”蒋晶晶迫不及待地催他,“开车开车,快开车。”
蒋竞羽笑了笑,蒋晶晶这个迫不及待的劲儿他也明白。
他也是头一次觉得日子过得这么慢,他一个劲儿地想把日历排的满满的,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恨不得每天四台手术,但偶尔想起来一看日历,还总是差好多天。
他一直都没有回公寓,梁棋都给他住烦了。
但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艾美说,那件事艾美不提,他不说,他们甚至不见面,但却也好像根本过不去。
他想找个机会跟艾美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车子停在蒋氏大厦门口,蒋晶晶还在低头玩手机,蒋竞羽推了她一下说:“去把你二嫂接下来。”
“喂,那是你老婆啊,让我去接。”
“你不去我踹你下车啊。”蒋竞羽作势抬了抬脚,蒋晶晶皱了皱鼻子,就看到艾美正从台阶上下来,蒋晶晶急忙挥着手喊:“二嫂这里,这里。”
艾美笑了笑,蒋竞羽真的一把将蒋晶晶推下车说:“坐后面去。”
蒋晶晶不情愿地皱皱鼻子,艾美侧身坐进副驾驶座,低头扣着安全带的时候,蒋竞羽看到她眼睛里光都没有,忍不住问了一句:“很累么?”
“有一点,下午跟市场部开会时间久了点。”
蒋晶晶已经趴到驾驶座上说:“快开车啊,人家该等急了。”
“我说你就是上花轿你也矜持点啊,这投怀送抱的你也太主动了。”蒋竞羽唠叨着发动了车子,蒋晶晶努努嘴朝艾美说:“二嫂,我跟你说……”
“行行行,我开快点还不行么。”蒋竞羽打断了蒋晶晶,猛地加速。
艾美靠在椅背上一直没说话,蒋竞羽有点感谢蒋晶晶这时候在车上,不然这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跟艾美说什么才好,但他看艾美也像是很累了,不是蒋晶晶在车上,他真的想直接送她回家睡觉去。
“你都没好好睡觉么?”车停在红绿灯的时候他问艾美。
艾美像是在走神,回过神来看了看他,想了一下说:“睡得不太好,可能太热了吧。”
“空调不好么?回头找人修修。”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艾美揉了揉额头,蒋晶晶从后面伸出手来说:“二嫂我帮你揉揉吧,我一直帮爸爸揉的,他说很舒服的。”
蒋晶晶冰冷的手指贴着太阳穴的时候确实舒服了很多,艾美说了声谢谢,蒋竞羽立刻说:“你怎么不帮我揉啊。”
“你不怕我掐死你啊。”蒋晶晶恶狠狠地说。
“怕怕怕……”蒋竞羽一踩油门冲过了一个路口。
体育场门口人满为患,也不知道蒋晶晶是怎么一眼就看到她那个队长的,人来人往的,她一下车就喊:“泰勒!”然后活蹦乱跳地朝站在人群中一个穿白色T恤的白人少年跑去。
“怪不得我爸说女生外向,蒋晶晶就是个典型。”蒋竞羽锁上车,看了看那少年,看起来是个混血,个子也挺高的,边走过去边有点疑惑地说:“那张老美大众脸,她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发光。”艾美突然低声说:“哪怕是在黑压压的体育场里,也能一眼就找到他。”
蒋竞羽愣了愣,看了看艾美。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蒋晶晶面前,蒋晶晶抱住艾美向那少年用英语介绍说:“这是我二嫂,这是二哥,这位是我们校队的篮球队长,泰勒。”
那少年抬了抬手打个招呼,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浑身都充满着蓬勃的朝气,帅气逼人。
就像……那个人。
艾美勉力笑了一下,说了句:“你好。”
蒋竞羽照蒋晶晶的吩咐买了最前排的位置,坐下来就觉得有点压抑,那些队员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站在面前跟巨人一样。一旁啦啦队在跳着舞,蒋竞羽朝妹妹看了一眼说:“你不上去么?”
“有完没完。”蒋晶晶瞪了蒋竞羽一眼。
蒋竞羽笑着转过目光来,艾美坐在那里在想事情,一时间有些恍惚的样子。
“你哥哥挺有意思的。”泰勒笑了笑说。
蒋晶晶抬手挽住泰勒的胳膊说:“你别理他,他就是个二货。”
泰勒不解道:“什么?”
蒋晶晶伸着舌头说:“来跟我念一遍,二货。”
蒋竞羽踢了她一脚说:“你不能教人家一点好的么,学中文基础很重要,你回头给人带沟里去了。”
“那不然叫你傻逼。”蒋晶晶吐了吐舌头。
他们小的时候都在国内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对北方这些骂人的话精通的很,也都知道要学一种预言,从粗话脏话入手是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
蒋竞羽作势要打蒋晶晶,蒋晶晶把脖子往泰勒怀里一缩,趁势抱住了泰勒。
泰勒像抚摸一只猫那样摸了摸蒋晶晶的头发。
艾美一直没说话,抱着手臂坐在那里,球赛都过了半场了,她都还没有露出过一个表情。蒋竞羽也不知道她是太累了还是根本不喜欢看篮球,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陈艾美喜欢什么。
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场上一阵哗然。就看到球穿过半场朝着观众席砸了过来,紧接着一个白色球衣的黑人球员追着球过来。
蒋竞羽猛地喊了一声:“小心。”
艾美还在走神,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身子猛地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椅子朝后翻过去撞在了台阶上,耳朵旁边一片炸开了的声音。
“Are you OK”那球员被人从地上拉起来之后,朝身后的人看了看,一脸抱歉地说:“I am sorry。”
蒋竞羽摆了摆手,抬手撑起身子看艾美,“你没事吧?”
艾美还在走神,这时候猛然一愣,摇了摇头,蒋竞羽扶着腰好不容易坐回到椅子上,蒋晶晶忙过来看他,“二哥你没事吧?刚才那一下砸的不轻,那人少说也有180斤吧。”
“180?200斤都不止吧!”蒋竞羽喊着。
他现在觉得整个脊椎骨都疼,夏天衣服穿得单薄,刚才那人一下压过来差点就把他给压碎了。他要不是撑着胳膊支起身子来,能连着身下的艾美一起给压成三明治了,胳膊差点断了。
泰勒也皱着眉头说:“要不要去看看?”
“没事没事,还有一节就结束了,我都撑到现在了,好歹让我看个输赢吧。”他看了一眼场上比分,现在就差8分,说不定下一节就翻盘了。
突然身后什么东西软软的,蒋竞羽一回头就看到艾美正把她的披肩垫在椅子靠背上,抬手扶他靠上去说:“这样会好点。”
“嗯……”蒋竞羽觉得心跳有点快,靠上去之后身子软绵绵的,看了看艾美,“这么热的天你带披肩干吗?”
“空调打得太冷的时候得披一下。”艾美低声说:“不然感冒。”
没有人照顾的时候,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是艾美来到这里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蒋竞羽低了低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然后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伸过手去握住了艾美的手。
艾美先是躲了一下,而后看了看蒋竞羽,也没有再把手抽出来的意思。
但是蒋竞羽握得很紧,像是怕她抽走,又加了几分力。
他的手很大,艾美的手本来也不小,但是被他这样一握还是显得特别。
在这空调打得很低的体育场里,她指尖冰冷,蒋竞羽看着赛场上的球员跑来跑去,心不在焉地问:“你冷么?”
“不冷。”艾美也看着球场上的球员,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从体育场出来的时候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蒋竞羽觉得背上的衣服都黏在身上了,抬手拉开车门的时候,蒋晶晶摇摇手说:“我跟泰勒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又有什么事?”
“你管我那么多,我都二十了。”蒋晶晶哼了一声。
“二十了了不起啊,我二十七了还让老爸拿烟灰缸给我脑袋砸了个洞呢。”蒋竞羽指了指头,当然现在是看不到疤,但当时血流成河的场面也挺吓人的。
“哎呀你烦不烦,二十岁谈个恋爱还要管啊,这儿的姑娘十四岁都已经换三轮男朋友了。就算在国内二十岁也该正常谈恋爱了,是吧,二嫂。”蒋晶晶挽着艾美撒娇地说。
蒋竞羽突然一愣,是啊,艾美二十岁的时候是跟谁在一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那时候谈没谈恋爱,爱上过什么人?他统统都还不知道。
蒋晶晶趁着蒋竞羽走神,蹦蹦跳跳就走了。
“你10点前记得给我到家,不然就等着给扒皮吧。”蒋竞羽冲着蒋晶晶一蹦一跳的背影喊了一声,蒋晶晶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挥了挥手蹦走了。
大概喊得太用力震到背上的伤口,蒋竞羽撑了下车顶才拉开车门。
艾美看他说:“要不,我来开?”
“算了,我这车刚喷过漆。”
蒋竞羽说着,弯下身子坐进驾驶座。
其实他不是担心车子被刮花,但他看到艾美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知道她是累极了,有点后悔这时候拖她来看比赛,更不可能再让她开四十分钟车到家了。
一进家门,蒋竞羽就往沙发上一趴,动也不动了。
背上疼得厉害,他不敢乱动。
艾美开了灯,看见屋子里干净得就像她走的时候一样,她这几天因为加班也没有在家里住过,看来蒋竞羽也没有回来过。
“我给你擦点药。”艾美说着,打开柜子拿出药酒。
蒋竞羽闷闷地嗯了一声,就觉得艾美冰凉的手掀开了他背上的衣服,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蒋竞羽以为她有什么事,猛地翻了个身坐起来。
“你背上都青了。”艾美用手指头按了一下,蒋竞羽疼得跳了起来,“姐姐你轻点儿,轻点儿行么。”
艾美扑哧一声笑出来。
现在她名义上是比蒋竞羽大了两岁,但是从他嘴里听到叫姐姐还是第一次。虽然她也知道这个姐姐不是那个姐姐的意思,但是还是忍不住笑了。
蒋竞羽脸上一红,脸朝下趴着不动了。
艾美往手上倒了一些药酒,搓热手心后覆在伤处的地方用力揉着,蒋竞羽疼得直咬牙,他现在觉得那个老外肯定不止200斤,说不定300斤都有。
“行行行,可以了。”他实在受不了疼,拉好衣服坐起来。
“你明天还有手术么?”艾美拧好瓶盖看他,蒋竞羽反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有就在家休息,医院的休息室没有家里的床睡着舒服,你背还伤着。”艾美放下药瓶起身去浴室里打开水龙头洗手,说话声隔着水声传过来。
“嗯。”蒋竞羽翻过身,脸朝下趴在沙发上。
“到屋里去睡吧,沙发太短了。”艾美用膝盖顶了顶蒋竞羽,他懒懒地动了一下,也没有挪地方。
艾美叹了口气,正要进小房间拿衣服的时候,手腕被蒋竞羽握住了。
“我进去睡,”蒋竞羽从沙发里露出半个脸看她,“你睡哪儿?”
“那里。”艾美指了指储物间。
蒋竞羽看了一眼那个房间说:“那么小怎么睡。”
“也不是第一天睡。”
“你也进房睡,你睡床我打个地铺。”蒋竞羽起身走到房间里拿了衣服进浴室,“我先洗?”
“恩,我休息一会儿。”艾美在沙发上坐下了,看着原本是储物间现在是卧室的房门发呆。
要说小也不见得,她住过比这小得多的房间。
她有些累,靠在沙发上撑着脑袋,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好像听见杜泽山在耳边说话,但说的什么不是很清晰,只是声音若有似无的,很好听。
“喂,艾美,喂……”
艾美睁开眼就看到是蒋竞羽,正蹲在沙发旁看她。
“很累么?要不直接去睡吧,醒了再洗。”
“没事,我洗了再睡。”艾美起身拿了衣服走进浴室。
打开喷淋龙头的时候水一下子溅到脸上,她被冷水激得吓了一跳,蒋竞羽一下子就推开门说:“怎么了?”
“没事,我忘了把水调下来。”她关上水龙头,拿毛巾擦了擦头发。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蒋竞羽这才第一次发现陈艾美也不是真的骨瘦如柴,该有的地方她也都有,大概是因为瘦的关系,腰线的地方特别的清晰。
“还不出去?”艾美顺手把毛巾往他脑袋上一扔。
蒋竞羽愕然一愣,猛地带上了浴室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艾美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蒋竞羽已经躺在地铺上了,面对着窗户一动也不动。
月光照着他赤裸的上身,背上那块青紫尤其显眼。
艾美掀开被子躺下了,背对着窗户关了床头的地灯。房间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和黑暗之中,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也都知道谁都没有睡着。
仿佛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听见蒋竞羽说:“我背上疼。”
“要不要上来睡?”艾美没有动。
“嗯……”蒋竞羽抓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行么?”
“嗯,上来吧。”她往边上挪了挪身子。这本来就是蒋竞羽的家,说起来她才是真的寄宿者,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蒋竞羽渐渐不回来,她反倒好像成了主人。
蒋竞羽很小心地睡下去,但床还是用力往下陷了陷。
到底是150斤的分量摆在那里。
“艾美?”
“嗯?”
“那天我说……”蒋竞羽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堵在心口的那团东西快要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想说出来,但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他翻过身,抬手从背后抱住了陈艾美,明显感到艾美的背脊僵了一僵。
“我说……”
“竞羽。”陈艾美突然打断了他,她已经知道了蒋竞羽要说什么。
他喜欢她。
他爱上她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但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都是无法预计的。
就像她没想到,蒋竞羽会真的爱上她。
而现在,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蒋竞羽正在千方百计的讨好她,追求她。
是,他这次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嗯?”蒋竞羽搂着她的手顿了顿,却没有松开。
“不要再喜欢我了。”
蒋竞羽微微一愣,略抬了抬身子之后又重新躺下,搂着陈艾美的手紧了紧,“我……”
我控制不了。
如果能不喜欢的话,我也不愿意再喜欢你了。
可是,我控制不了。
蒋竞羽把脸埋在艾美的颈窝里,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从自己怀里挣脱出去一样,但事实上陈艾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竞羽。”
“我知道,我不干什么,我……就想抱抱你。”蒋竞羽的声音闷闷,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颈窝。
艾美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的,这时候她突然又想起杜泽山说过的话,他说:“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喜欢。
她又不是傻瓜。
“艾美,如果我真的……”
“竞羽。”陈艾美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但是又好像很远,“我们不是真的夫妻。”
那一刻他搂着陈艾美的手微微一抖,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松开,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缓缓收紧了手臂,“我知道。”
******
蒋竞羽刚遇到陈艾美的时候,是在一个流动医疗队。
那段时间,他刚失去姐姐,看到手术刀就浑身发抖。
他不去医院,不碰手术刀,甚至看到血就想吐。白天夜里都只是跟着梁棋一群人混迹在酒吧夜店。爸爸是不管他,还是蒋竞昶找到他,一脚把他踹得胃抽筋了。
“也不是只有拿手术刀的才是医生,你不能拿手术刀,也不表示你就不是医生了。”蒋竞昶把他丢给国际医疗队的时候说:“你要下定决心想当个废物,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跟人说你叫蒋竞羽。”
他当时看着大哥转身走的时候,心里像是猫爪一样难受。
他也不想这样,但是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他就像是掉进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找不到出路。
他就那样跟着流动医疗队出发,一站又一站。
他看到过穷乡僻壤里的野孩子在泥地里打滚,但是笑得却像早晨升起的太阳那样灿烂,他也看到过非洲的难民连一顿饭都吃不饱,但是他们还是能围着篝火手拉手的唱歌。
为什么只有他蒋竞羽做不到?
为什么只有他高兴不起来?
他也不记得是在哪里了,那天他正帮人清理化脓的伤口,突然就有队员跑过来拉他说:“蒋医生,你以前是心外科医生是不是?这里有个病人快不行了,你快来看一下。”
蒋竞羽都没机会解释一句就被拖到大棚里面。
然后他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一个瑞士人正在喊:“快快,给她打升压剂,止血……想办法止血……”
他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正微微睁着眼睛像是在看他,那一刹那,蒋竞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浑身一震。
他也不是没见过比这个更绝望的伤者,但那个人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很可怕。
那眼神很像……很像姐姐……
“马上准备手术。”瑞士老头突然朝蒋竞羽喊了一声:“你是外科医生吗?过来帮忙,快,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你们去准备血袋。”
他手忙脚乱地走过去,拿着手术刀的手都在发抖。
他不行……他做不了手术。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瑞士老头低声用英语问了一声,病床上的人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蒋竞羽清晰地看到她说:“求求你,让我死。”
说的是中文。
那时候他听到那个声音,无限扩大的在耳膜里震荡。
“血库里没有O型血了。”一个男医生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怎么办?”
“我有。”蒋竞羽突然说:“我是O型血。”
天生做医生的命,连血型都是万能血型,他卷起袖子,朝那医生说:“抽我的吧。”
他看着那床上的人,淡淡地说:“我不让你死,你不能死。”
连大出血的症状都跟姐姐一模一样,蒋竞羽一只手在往外抽着血,一只手还在给主刀的大夫递手术刀。昏迷的时候她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安静而气息微弱。
他在她耳边用中文轻声说:“我不让你死,你不能死。”
好像那时候他对姐姐也这样说。
等到手术结束的时候,蒋竞羽是扶着帐篷出去的,到了外面就吐了一地,他还是晕血,晕得不行。
那瑞士老头拍了拍他肩膀说:“你是个好医生。”
蒋竞羽抹了抹嘴,从那天起,他每天早晚都要来看一次病床上的人,查看伤口的复原情况,看看她的心跳呼吸,有没有发炎,有没有再寻死……
但她突然就安静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护士给她吃她就吃,给她喝她就喝,给她吊盐水她也不反抗,她就那样安静地躺着,等到能坐起身的时候,他们把她转到当地一个简陋的医院里。
她就每天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出神,蒋竞羽还是每天来看她,有时候忙到很晚也还是会来,看到她还是坐在那里对着窗外发呆,好像都不用睡觉。
医院的护士都告诉他这病人好奇怪,不说话也不看人,像是有自闭症一样。
蒋竞羽要离开当地之前,特地去时常买了一束花到医院。
那天她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依然是连蒋竞羽进来的时候都没有动一动眼皮。
然后当蒋竞羽放下花的时候,她突然说:“你要走了么?”
蒋竞羽愣了一愣,抬头了看她,这时候才仔细看清她的脸,算是精致的五官,皮肤很白,日光下能看到一层细细的绒毛,她一点都不像姐姐,完全不像。
“嗯。”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说:“后天走。”
“明天还来么?”
“嗯。”
“能给我买冰激凌么?”她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蒋竞羽也吓了一跳。
“你现在……还不能吃吧?”
“吃了不会死吧?”她讲话都没有语调,像个机器人,完全听不出来情绪。
“那倒是不会……”
“你给我买冰激凌吧,”她轻声地说:“就一次。”
这一句倒是意外的带着点请求的语气,蒋竞羽第二天就去了市场买冰激凌,但那不是很繁华的小镇,季节也不对,他走了很多地方才买到。
最后他到医院的时候,大门都关了。
他沿着水管爬到二楼,她还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看到他的时候,她意外地笑了一下,“这么晚。”
“要跑到城里才有买。”他从口袋里摸出冰激凌,“都化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用勺子一点点的挖着吃,蒋竞羽就看着她说:“为什么突然想吃冰激凌?”
“医生不是说伤口痛用冰敷一下就好么。”她垂着眼睫淡淡地说:“那么心痛的话,就只能吃冰激凌了。”
蒋竞羽微微一怔,那时候月光照进来,照着她惨白的脸。
他突然就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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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泽山回港城已经快两个月了。
天气已经过了盛暑,港城也不那么热了。
他低头翻着手里的报告书,听见有人敲门,一抬头就看到苏孝全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就说:“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我要去一趟洛杉矶,帮我订机票吧。”
“现在?是不是蒋氏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有别的事。”他合上手里的文件,“我一个人去,不要告诉叔叔。”
“怎么了?”苏孝全看着眼前的人。
自从上次从洛杉矶回来以后杜泽山就有些反常。
虽然苏孝全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反常,但是杜泽山偶尔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嘴角会微微扬起,他都几百年没见过三少这样笑了。
“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回来告诉你。”他笑了笑,“还有一件事,我去洛杉矶的话,叔叔的事……”
“那个你不用操心。”苏孝全摆了摆手,“我会安排好。”
“嗯。”他低了低头。
那天接到苏孝全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听错了,但苏孝全从来不会跟他开玩笑,他清清楚楚对他说:“三少你快回来,三爷出事了。”
他都来不及跟艾美打声招呼就忙不迭买了机票回来,他一到EMK就看到律政署的检察官站了一排,一个个手里拿着大箱子,严阵以待的样子。
他只去监狱看了叔叔一次,叔叔也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别理我,管好你自己。”
他不太担心EMK,就算把账簿都看透了也不会有问题的,从这里入手是查不到什么东西的,所以他也不太担心叔叔,只是走程序的时间长,一耽误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他忙的团团转,根本也没有时间跟她联络。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联络,每次拿起电话看到那个号码,手指划到一半,就会停下来。
她说,她叫陈艾美,是蒋竞羽的太太。
杜泽山向后靠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半个小时前他接到郑凯志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你上次给我的血样我拿去做比对的结果出来了,你想听么?”
他没有告诉艾美在她昏倒在酒店的时候,他偷偷从她身上抽走了一些血样。
这么做是很卑鄙,但他迫不及待的要知道。
他觉得再多等一分钟他都会疯掉,他甚至连看着她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一根根神经在崩断。
是或者不是,总要有个说法才好。
“我有个办法,虽然有点卑鄙。”郑凯志想了一想,“当初洛心在医院出事的时候留了血样样本,那份样本现在应该还在,你只要拿到陈艾美的的血样样本……或者头发也行。”
他不能有个万一,他要百分百的肯定或者否定。
他再也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全身的神经都像是细细的琉璃线,眼看着都要绷断了。
“不用现在告诉我。”他握着电话看了看窗外,“我今晚就飞洛杉矶。”
他合上电话看着窗外的暮色,红得像血一样的晚霞。
三年零九个月。
整整三年零九个月。
梁洛心,你是不是还愿意……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