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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蒋竞羽一直记得蒋金枝被关在家里的那几个月,他每天都偷偷从院子里绕到窗户旁,捡起花坛里的小石子砸玻璃。

金枝那时候身子已经很重了,他也不是半大小子了,什么都懂,看着姐姐这样他心里特别不好受,他觉得是个男人就应该有担当,更何况是这种事。

“那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你非要护着他。”

蒋竞羽攀着玻璃,万一踩到了花坛里的话老爷子肯定就知道他偷偷来过了,说不定得给这窗户再装一层铁栅栏,那他就更见不到姐姐了。

“我没有护着他,他根本……还不知道。”

“不知道?”蒋竞羽抓着窗框的手一滑,差点摔进花坛里。

蒋金枝的肚子都这么大了,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走之前我们吵架了,我去西藏呆了好一阵子,一直以为是高原反应呢,都快三个月了只发现自己原来是怀孕了。”

“姐!”蒋竞羽难以置信,自己姐姐能胡涂成这样,“那你怎么没去找他?”

“我们分手了不是,我干嘛还找他呢。”蒋金枝抬手抓了抓蒋竞羽短短的头发茬,以前夏天一到两个弟弟都喜欢剃得跟个青瓜皮一样,现在蒋竞羽也不剔那么短了,“知道要好看了啊。”

“你要是真跟他分手了,你干嘛还要这个孩子呀。”蒋竞羽拨开蒋金枝抓自己头发的手,他心里有点恼,也不知道是恼那个男人还是恼自己姐姐不争气。

蒋金枝手抓了个空,倒也没生气,就笑了笑坐回到椅子上,肚子太大了她站久了有点累。

“姐……”

蒋竞羽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发火了,拉着窗框抬了抬身子。

“竞羽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

“我二十四了,在老家都该当爹了。”

“是……我都忘了。”蒋金枝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竞羽你可能不懂,但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他生下来。”

蒋金枝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似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看男人眼光都这么差,但我就是……喜欢他。”

蒋竞羽抓着窗框的手用力收紧,觉得疼得时候才松了一点。

“我去找他。”蒋竞羽咬了咬牙,“这事儿轮不到你一个扛,他要是不肯认账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傻小子,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他。”蒋竞羽急了,恨不得穿过狭窄的窗户缝钻屋里去,“至少得让他知道有这个孩子吧,孩子将来也得有爹啊。”

蒋金枝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话打动了,好半天之后她站了起来,扶着窗框看着蒋竞羽,“竞羽你得先答应我,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告诉爸爸,你们也不能乱来。”

“行。”蒋竞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但最后去找那男人的却不是蒋竞羽,而是蒋竞昶。

用蒋竞昶的话来说:“你还在医学院专修呢,这时候逃课不是好主意,再说你一走爸肯定得知道有问题,我出去的话就说是出差,爸不会起疑心的。”

“那你看见他得揍他,狠狠揍,连我的份一起。”蒋竞羽咬牙切齿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那时候他都根本还不知道这个叫孟军山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蒋竞昶看到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蒋金枝为什么不说了。

他在生意场上的时间不长,但是也已经听说过孟军山这个名字,走海关贸易的时候途经香港,他记得是见过那个人一次,虽然是出了名的人渣,倒也确实可能是姐姐喜欢的类型。

男人到了那个年纪,能有那样的气魄,蒋竞昶曾经还佩服过他。

但是现在就像蒋竞羽说的,他只想狠狠揍这个人一顿,连着蒋金枝和肚子里孩子的份儿。

但他到港城的第一晚就扑了个空,孟军山整夜都没有回过家,他在他家里留了条也没有收到回音。去EMK连等了好几天也一无所获,虽然他也肯定这不是在躲自己,但他还是很窝火。

在他看来,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姐姐更重要的了,而这个男人却可以因为一些琐事就把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抛之九霄云外,蒋竞昶想想都觉得拳头发紧。

他是在第五天见到孟军山的,当时他已经等的快没耐心了,EMK那张接待区的沙发都快让他坐穿一个洞来了。但是当他站起来喊住孟军山的时候,那人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对蒋竞昶来说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男人见过不少,但从没有一个人眼神会像这个人一样凌厉冷酷。他只是淡淡看了蒋竞昶一眼,甚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离开了。

“我有很要紧的事……”

“现在对我来说,除了江洋的事,再也没有什么能算得上要紧的了。”孟军山甩上办公室门的时候,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再跟蒋竞昶。

他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孟军山唯一的侄子孟江洋出了车祸,命悬一线的躺在医院里。只不过是侄子而已,亲生儿子跟这个侄子比起来竟然如此无足轻重。

蒋竞昶觉得不能再等了,他有不好的预感他要先回洛杉矶。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回去之后,他唯一赶得上的不过是见到姐姐最后一面,蒋金枝疼得把他手都掐出血的时候还在问他见到了那个人没,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

蒋金枝就好像都明白,笑了笑就说了句:“那算了。”

蒋竞昶一直记得最后的时候姐姐说的那句话,“孩子是我的,不关任何人的事。是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会自己养,谁都不拖累。”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能自己养,蒋竞昶觉得他抱着那个孩子的第一瞬间很有掐死的冲动,但他最后也没有这么做,蒋金枝那么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这以后就是他的外甥。

不,是他的孩子。

“哥,你没事烧烟玩呢。”蒋竞昶烟烧了一大截都没注意,直到蒋竞羽把烟灰缸递过来接了掉下来的烟灰,他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他,“你这是洗好了?”

“嗯。”蒋竞羽一条腿上还打着石膏,拄着拐杖活动倒听灵活,放下烟缸转到沙发上坐下,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托老头子的福,我都骨折得习惯了,这点小伤,简直行动自如身轻如燕。”

蒋竞羽本来在上海好好的养着伤,但一听说洛洛要来,非要跟着飞过来。蒋竞昶知道弟弟的脾气,蒋竞羽要干的是,他拦不住,就是不给他买机票,他都能拄着拐杖爬过来。

“肚子上的伤没事了?”蒋竞昶掐了烟,看了一眼蒋竞羽的肚子。绑带纱布已经拆了只贴了一小块方型胶布,也没有血渗出来了,蒋竞羽的体质好,恢复起来应该问题不大。

“早没事了。”蒋竞羽丢掉毛巾拿过茶几上的烟盒,“洛洛呢?”

“今天他二婶带他玩。”蒋竞昶把打火机扔给蒋竞羽,蒋竞羽低头点着了,笑了笑,“你说你儿子,管你叫爹地,管我叫二叔,这中西合璧的叫法算是怎么回事。”

“中外合资的呗。”蒋竞昶话没说完门铃就响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指着蒋竞羽,“把烟掐了。”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洛洛就扑了上来喊爹地,蒋竞昶转了个身指了指沙发上的人,“你二叔来了,找他玩去。”

“二叔,二叔。”洛洛很高兴地蹦达过去,抱着蒋竞羽打了石膏的腿看了好半天,“这是什么呀?”

“雪地靴。”蒋竞羽指了指自己的腿,“想试试么?”

“不想。”洛洛有点心痒,但用手摸了摸石膏很硬,估计穿着不舒服,“穿着舒服么?”

“不舒服。”蒋竞羽笑着把洛洛抱到沙发上。

“那我走了。”梁洛心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蒋竞羽也一直没看她,听见他说要走才猛地抬起头来,“这就走了?”

“嗯,他在下面等我。”

蒋竞羽就知道是这样,但还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洛洛已经跑过来抱着梁洛心,“下次二婶你再带我跟哥哥玩好不好?我喜欢他教我堆积木。”

“哥哥?”蒋竞羽拄着拐杖走到门边,“哪个哥哥?”

“算起来,也是哥哥。”蒋竞昶抱了洛洛起来,朝梁洛心说了句:“你先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蒋竞羽想留人没留住,大哥已经把门关上了。

“你让洛洛去见孟江洋了?”蒋竞羽拄着拐杖一蹦一蹦的跟着蒋竞昶到沙发上,洛洛指了指茶几上果盘里的水果,蒋竞羽拿了个橙子丢过去。

“没,”蒋竞昶低头那水果刀把橙子切了,“我让他去见孟军山了。”

“什么?”蒋竞羽拐杖没放好,是一屁股摔进沙发里的,“你疯了么。”

蒋竞昶没说什么,把橙子切好以后递了一块给洛洛。

“哥!”虽然之前他们也讨论过,但蒋竞羽一直觉得让孟军山知道有这么个儿子并不是好事。说不定洛洛反而会成了他们的软肋,那个人有多冷酷无情他都坚实过了。

“看他对孟江洋有多紧张就知道他有多想要一个儿子了,他不会对洛洛怎么样的。再说,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这么做。”蒋竞昶拿了张纸巾给洛洛擦了擦手。

洛洛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就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可是现在就告诉他……”

“等不及了。”蒋竞昶擦了擦水果刀上粘腻的橙汁,“孟江洋他可能已经知道艾美不是梁洛心了。”

蒋竞羽刚要站起来,一下子又噗通坐回到了沙发上。

******

“送回去了?”

杜泽山看见梁洛心坐进车里,摸了一下她微凉的手,都已经快夏天了,她的手还总是冰凉冰凉的。

“舍不得了。”

她本来没打算让洛洛见杜泽山,但是下午蒋竞昶有事,她不能把洛洛一个人丢酒店,只能带他去跟杜泽山一起吃饭。一见面还没说这是谁的孩子呢,杜泽山就好像很喜欢洛洛。

大概就是血缘吧,理论上他们是堂兄弟。

“就是挺好玩的,蒋竞昶不太招人喜欢,想不到生的儿子倒挺可爱的。”

“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我以前也没发现我这么喜欢小孩子。”

“那如果我说……”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他捏了捏梁洛心的手,低头亲了亲她,“有没有都不要紧,我还喜欢小猫笑狗呢你看我养了么。我就最喜欢你,我养你就够了。”

“那我得个名字叫旺财,”她笑了笑,手指在他微微冒出来的胡渣上划拉了一下,“给你添旺添财的。”

“还不如叫来福呢。”

他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手指,她的手很好看,因为皮肤白,手背上的筋络都能看得见。

他握着她的手搂紧了,在耳边低声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第一次说要跟你结婚的时候就买了戒指?”

“是么。”她突然想起了那时候蒋竞羽给她买的那对戒指,虽然蒋竞羽从来都没有机会送给她过,但她一直记得那个戒指。

“还在么?”她把脸枕在他肩上,“找出来给我吧。”

“之前我失忆的时候很多东西叔叔都悄悄扔了,不过三哥说其实他都没扔掉,应该还能找出来。”他亲了亲她,“那么老旧的东西,你还愿意要么?”

她紧了紧手臂搂着他,“只要是你给的,我什么都要。”

*****

杜泽山低头看着面前的那张便签纸,上面有三个时间。

分别是一个星期前,三个星期前,最早的一个时间是他从美国回来之后的第二个星期。

他把手搁在下巴上,咬了咬手指没说话。

他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虽然一开始叔叔的案子就很棘手,但陈家严看起来也不轻松。

陈家严是这次案件的主控官,算是律政署的王牌,杜泽山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陈家严不是一个轻率的人。

所以案子持续到现在也只进行过两次庭审,第一次不顺利是在杜泽山的预料之内的,但第二次的时候陈家严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杜泽山可以感觉到陈家严手里握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底牌。

所以他找人查了一下,陈家严在这期间收到过三个邮包,时间分别是便签纸上的三个时间。

邮包的内容他们不知道,但猜也能猜到八九分。寄件人也很小心,每一次寄出的地点都不一样,而且每一次去寄东西的人都不是同一个,还有一次是个小孩子。

可见对方吃里爬外得相当谨慎。

现在事情已经有点明朗了。叔叔获罪的这件事不光是律政署,还有其他人一起落井下石。而且这个人对叔叔的底细还挺了解,十之八九是自己人。

可到底是谁,杜泽山心里真没底。

叔叔虽然狠辣,对自己人还说得过去的。杜泽山想不出来有哪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落井下石,何况他现在还在叔叔的“位子”上,资料都在他手里封存着,要拿到也不容易。

“杜先生。”助理敲了敲门,“梁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他想起来中午约了梁洛心吃饭,也不知道是刚才想得太多还是因为那天郑凯文的话,他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进了抽屉。

梁洛心走进来,看见杜泽山从架子拿外套就过来帮忙。

“只是跟我吃个饭而已,干嘛还穿得这么正式。”她看他把外套穿好,抬手替他整了整领带结,气温已经破25度了,梁洛心都开始穿短裙了。

“下午还得回来开会,我懒得换了。”杜泽山握了她的手,很软。

其实他记忆中很多片段都有点模糊,三年前的那次脑部大手术让他有一段时间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还都是苏孝全帮他一点点想起来的。

到餐厅门口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便让梁洛心先上去,等挂了电话再往电梯走的时候,意外看到郑凯文也在电梯口,对方看到他也有点吃惊。

“还真是冤家路窄。”郑凯文笑了笑,电梯这时候已经停到大堂了,郑凯文抬手挡了一下门,“你先吧。”

吃个饭都能碰上,他真是没想到。他现在正是不愿意碰到郑凯文的时候,他跟郑凯文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加上不久前郑凯文又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她不是梁洛心。

“你又知道她不是梁洛心了。”杜泽山在肚子里嘟囔了一句,低着头走进电梯,看郑凯文还站在外面,抬手按着开门键望他,“几楼?”

郑凯文愣了愣,笑了笑走进来,“七楼。”

电梯开始上升,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郑凯文比他虚长几岁,但杜泽山一直觉得郑凯文的阴险狡诈不是因为虚长的这几岁,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谋略家的基因。

杜泽山现在心里有点没底,如果说这个落井下石的人就是身边人,那么他现在的怀疑跟谁都不能说。而且因为郑凯文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对梁洛心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他虽然讨厌叔叔,也并不希望接盘叔叔的声音,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杜泽山抬眼看了看郑凯文,这个人跟自己和叔叔的敌对关系再明朗不过了。郑凯文绝对没有理由会帮自己的忙,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对自己说那些话呢?

“你……”杜泽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但才说了一个字就后悔了。

说不定这也是郑凯文的阴谋。

而郑凯文已经转身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在等他说下去。

但杜泽山已经后悔了,他刚想说“没什么”的时候,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电梯停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侥幸还是不幸,反正现在郑凯文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停电了?”郑凯文的声音倒很平静。

“大概。”杜泽山正要抬手去按紧急联络按钮的时候,身体猛地感觉到一阵不适。

然后他意识到这不是他本身的问题,而是电梯正在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降。

这种失重的感觉使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炸裂了一样疼,他咬着牙想要站稳,但力量正随着这种下落而被一点点抽离,他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膝盖猛地一软,跪在了地上。

*****

梁洛心在餐厅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杜泽山上来。

她这几天一直不太好的预感,前几天还不小心被纸张划破了手指。她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偏偏是现在这种时候,这些小小的细节都在牵动她的神经,她不知道这预感会应验在哪里。

“不好意思……迟到了。”餐厅门口一个男生正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电梯……电梯出故障了我是……是跑上来的……累死了。”

对面大概是他女朋友,等了心焦了本来要发脾气的,听到后半句反而心疼起来,“啊?那你打电话我下去就行了。”

“都说电梯故障了……让你一个人跑七楼下去么?还是我上来吧。”男生喘了一口气,接过女朋友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汗,“听说电梯里面还有人关着,消防队都来了。”

“真的啊,”女朋友挽住了男生的胳膊,“好吓人。”

梁洛心起先盯着小情侣看的时候还觉得有趣,她没有在这个年纪跟人谈过恋爱,不知道少男少女在一起的时候都该是什么样子,但就只是这样看着他们却都能有一种让人幸福的感觉。

但听到男生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紧,急忙拿出手机来拨了杜泽山的号码。电话直接无法接通转到了留言信箱,她再试了一次,还是一样。

没有信号了。

杜泽山明明刚才还是在打电话的,电话不可能突然无法接通,除非……他被卡在信号屏蔽的电梯里了。

可是,电梯怎么会偏偏就在杜泽山上来的时候坏了呢?

所有不好的预感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她听见自己心脏咚咚的跳着,放下电话的时候手都在发抖,蒋竞昶那天说的话在她耳边回响着,他说:“你不做的话,我找别人做。”

他终究是找了别人做。

梁洛心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忙抬手撑了一下栏杆扶手。

****

杜泽山渐渐觉得透不上气来,他没有幽闭恐惧症,但这样急速的下落使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眩晕带来的呕吐感使他不得不弓起身子。

他抬手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

“你没事吧?”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他,急速的降落已经停止了,但降落带来的不适感还没有消失。

杜泽山勉强摇了摇头,因为太黑,即使睁大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他干脆闭着眼摸到了墙壁,就着对方打开手机后微弱的光线,找到轿厢的角落,慢慢坐到了地上。

“不舒服吗?”郑凯文见杜泽山抬手扯领带,帮着他把领带和领口都松开了。

“你身上有没有药?”他记得杜泽山是动过大手术,这样的情况下身上应该会有急救药,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药,但只要能在他身上找到,应该就管用。

但杜泽山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说的话。

“这个?”他在杜泽山上衣口袋里抹了半天终于摸到一板锡纸包装的东西,郑凯文朝着杜泽山晃了晃,但对方似乎没有办法看清楚,郑凯文摸到他额头上的汗,像喷泉一样下来了。

“先吃了再说吧,不会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郑凯文托起杜泽山的脖子把一颗药塞进他嘴里,大概几秒钟之后,他听到杜泽山的呼吸稳了下来,自己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自由落体对郑凯文来说虽然不是多么不堪忍受,但这种急降急停也不太好受。他看到杜泽山突然出现的异常反应就直觉这应该不是简单事故。

他固然不喜欢杜泽山,但也不至于恨到要他去死的地步。

“为什么帮我?”缓过一口气的时候,杜泽山睁开了眼,眼睛适应了黑暗就能看到郑凯文正坐在和并排的另一个角落里,伸直了一条腿在扯着领带。

空调也关了,气温正直线上升。

“我恨的是孟军山,跟你没有太大关系。”电梯虽然不是真空密闭,但还是让人觉得呼吸不太顺畅。郑凯文扯松领带喘了口气,“更何况,是个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见死不救。”

“我说的不是这个。”杜泽山微微直起身子,郑凯文看着他,虽然光线不好,但因为距离近,还是能看清彼此的表情。郑凯文笑了一下,“你说梁洛心?你信我的话?我还以为你不信呢。”

“不信。”或者说,不想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泽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可能是脑缺氧的关系,不然为什么会跟郑凯文说起这些来。

他扶着电梯壁刚想站起来,电梯猛地又震了一下。

郑凯文几乎是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抬手扶了他一把,电梯门在这时候被撬开了一条缝,外面有声音传进来,“里面的人还好吗?”

“还行,没死。”郑凯文声音有惯常的冷淡,“再晚一点就说不定了。”

“马上就救你们出来。”

杜泽山挣脱了郑凯文的手,淡淡看了他一眼,“谢谢。”

郑凯文则不深不浅地笑了笑,“不谢。”

*****

电梯门被撬开了,电梯底部和地板之间有半米的高度差,一个消防员先抬手把郑凯文拽了出来,紧跟着杜泽山也翻了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江洋。”梁洛心几乎是在他走出电梯的第一时间迎上来,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袖口都是湿的,脸上也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样?”

他从她眼神里看出了少见的慌乱。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觉得梁洛心变了,变得内敛成熟了,他一直觉得她不可能再变回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梁洛心了,但是现在他又看到了。

只是这种慌乱似乎并不是因为她还是那个胆小的梁洛心,而是她好像和自己一样预感到,这不是单纯的事故。

“我没事……”杜泽山本来想勉强笑一下的,胃里却一阵翻涌,像是火烧一样难受得他几乎站不稳,手撑了一下墙,弓着身子就吐了出来。

“送医院。”郑凯文的手从身后托住了杜泽山往下滑的身子,镇定地望着梁洛心,眼神没有一丝波澜,“要快。”

*****

杜泽山醒过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眩晕,他又用力闭了闭眼睛才再睁开,耳旁有个男人的声音说着:“你醒了?”

他有点诧异,这声音不是苏孝全,当然更不是梁洛心,他转过脸就看到郑凯文站在床边,还穿着电梯里那一身衣服,手上做了简单的包扎。

“怎么是你。”他抬手遮了一下眼睛,苦笑了一下,“我真没想到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郑凯文仍然站着,转身看了看门口,“她刚才一直都在这里,这会儿大概出去给你拿药了。我就是顺便进来看看,没想到你就醒了。”

“想说什么?缘分么。”他移开遮住眼睛的手看他。

郑凯文没说什么,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淡淡笑了笑,“你没事我先走了。”

“你凭什么那样说?”

郑凯文伸出去拉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回头看着杜泽山,杜泽山也在看他,他们其实很少有这样和平对视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剑拔弩张的。

“你凭什么说……”杜泽山滑动了一下喉结,“她不是。”

“她不敢看我眼睛。”郑凯文朝门外看了看,走廊上没有人,他这才折回到床边,“我第一次在慈善晚宴上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可以在回避我。梁洛心再怎么恨我都不会躲我,更不会连看都不敢看我。”

杜泽山转过脸看着病房另一边,“还有呢?”

“没有了。”

“就凭这么小的细节……”杜泽山闭着眼睛笑了一下,“郑凯文你还真是自大。”

郑凯文还是很平静,“我知道你跟梁洛心相处的时间比我长,对她的了解也比我深。但你毕竟动过大手术,不是我告诉你,你大概到现在都不会记得还有梁洛心这个人。”

杜泽山闭了闭眼睛,低低喊了一声:“出去。”

“我也知道你对洛心感到很内疚,所以你不愿意去试探她,我跟你一样也很内疚。但我跟你不一样的是,我至少还敢面对现实,梁洛心她死了,没有办法活过来。”

“我叫你出去!”杜泽山转过脸来,刚才还混沌的目光突然变得很锐利。

但郑凯文却没有出去,仍然站在床边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一个人来取代梁洛心,就算她长得很像,模仿的很像,但她不是梁洛心。我不希望任何人利用她的死来做文章。”

杜泽山忽然冷冷笑了一下,“郑凯文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

郑凯文的眼睛黯了一瞬,“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你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觉得我是骗你的也无所谓。但是在梁洛心这件事上,我没有办法妥协。”

杜泽山没有再说话,有点僵硬地转过脸去看向另一边。

“如果你愿意跟一个代替品过一辈子,我没有理由阻止你,但我还是跟你说,她不是梁洛心。”郑凯文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绒布盒子放到了床头柜上,“这个戒指是我跟梁洛心一起买的,你应该还记得……”

杜泽山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没有出声。

“戒指是订做的,只有我跟梁洛心两个人见过这个样式。你应该记得的,那天在首饰工厂……就是凯悦出事的那天……”郑凯文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她真是梁洛心,她一定会认得这个戒指。”

杜泽山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出声,听到关门声以后才睁开了眼。

病房里已经安静下来了。

很奇怪,虽然刚才郑凯文站着的时候也很安静,但是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在你还是能感觉得到。

他转过脸去看着床头柜上的绒布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就是个很普通的50分钻戒,内圈刻了梁洛心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样式也很老旧了。

他想问郑凯文为什么老把这个戒指带在身上的,但他突然想到了郑凯文刚才的话,他们在首饰工厂遇见的那一天,郑凯悦出事的那一天。

他有点烦躁地把戒指扔进了抽屉里,抬起一只手臂枕到了脑后。

“你醒了?”梁洛心本来小心翼翼的开门,看到杜泽山半靠着床躺着,都来不及关门就先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觉得怎么样?你认得我是谁么?”

“我就是晕了一下,没有失忆。”杜泽山轻轻笑了一下,抓着梁洛心的手握了握,手心的温暖让他感到很舒服,“我吓到你了?”

“吓到我了,你摸我的手。”她把手递给他握着,“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心脏停跳了好几秒,我到现在手还在发抖,我一想到你可能会出事浑身都是冷的……”

她到现在还没有办法从刚才的瞬间里缓过来。她本来以为这件事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戏,但现在她才发现这根本已经成了她的宿命,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已经变成了梁洛心。

“我不会有事的。”杜泽山抓着她的手亲了亲。

“我让医生进来看看你吧。”

“别。”杜泽山拽住她,“我想跟你单独呆一会儿。”

她收回要按铃的手,在他心口摸了摸,“你真的没事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我挺好的。”

她枕着他的心口搂着他,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觉得渐渐缓过来了,体温也上升了,刚才冰冷的身体也有了知觉。随着这种身体的回温,她脑海中浮现了蒋竞昶的话。

这真的不是一个意外,刚才消防队的人也说,是数控板突然烧毁了。

她抓着杜泽山的手紧了紧。

“江洋。”

“嗯?”

“我们离开这里吧。”她紧紧搂住他,“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杜泽山揉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笑了笑说:“好。”

*****

“孟先生,好久不见。”

孟军山在探视房坐下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隔着探视玻璃看着对面的人,这个人不是江洋,他不认识这个人。

他提出要见江洋,消息递出去好几个星期了却没有回应。他一直都在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直到昨天才得到消息说江洋出了点意外,但是没有大碍已经出院了。

他觉得这不是好预兆,麻烦的是自己现在寸步难行。

对面的人看着他笑了笑,“不是孟江洋来看你,你一定很失望了。但我劝你最近都不要见他的好。即使他来,也希望你不要见他,对你们都没有好处。”

“你是谁?”他看这个人,自己没猜错,江洋那不是意外。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们见过,六年前的时候。”对面的人指了指对讲机示意他拿起来,这样对口型说话有点累,“我姓蒋,蒋竞昶。”

孟军山猛地坐回道椅子上,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

“蒋金枝……”

“是我姐姐,双胞胎的姐姐。”蒋竞昶淡淡笑了一下,“可惜我们长得不太像,她比我漂亮太多了。”

孟军山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涩,试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他现在已经把整件事情都理顺了,从一开始的猜测到现在的肯定,他终于知道了那个梁洛心跟蒋家有脱不开的关系,也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他还不太确定这些人要什么。

梁洛心上次来,除了孩子的事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们想要什么?”孟军山拧着眉头看他。

自从上次梁洛心带了那个孩子来看过他之后,他一直都陷在一种茫然的惶恐之中。

这种脖子被人勒住,绳子攥在别人手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紧绳子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安。虽然这种感觉他成年以后就不曾再有过,但这次却因为一个孩子和一个“死人”使他又体会到了。

她既不说要做什么,也不做什么,只是把一张张底牌摊开给他看。

他就知道她背后一定有个玩牌的高手。

想不到会是这个人。

他盯着眼前蒋竞昶,这么年轻的一张脸,竟然有这样老谋深算的城府。

“我姐姐因为你死了,”蒋竞昶冷笑了一下,“你说我想要什么?”

“这件事跟江洋没有关系,”孟军山凑近了玻璃,“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虽然隔着玻璃但蒋竞昶还是发现了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兽的戾气,蒋竞昶笑了笑,“六年前也是这样,你为了孟江洋就放弃了我姐姐。现在又是这样,你就因为怀疑梁洛心差点害死了我弟弟……”

“蒋竞……羽。”孟军山愣了愣,对,他们是兄弟俩。

“你刚才的话也正是我想跟你说的,你敢再动竞羽一下,孟江洋就不只是电梯意外这么简单了。他身体素质没有竞羽好,肯定恢复起来也没有那么快,说不定就恢复不过来了。”

“你……”

“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张牌叫梁洛心,你虽然不信,但你侄子信。”

“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当年我来找你,真的我只想要你一个态度而已,我就想知道我姐姐喜欢上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那就是当时了……”

蒋竞昶隔着玻璃打量孟军山。

这个人无论是外表还是气度,都不算得上是人中人。蒋竞昶一直觉得姐姐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但能看上这个人也不能说姐姐的眼光太糟糕。

只可惜这人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姐姐,而是他自己和孟江洋。

“我不知道蒋金枝原来是……”

“有些事不是一句不知道就可以解释的,”蒋竞昶凑近了一些,“我就这么一个姐姐,虽然在你眼里可能就是你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但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姐姐。”

孟军山压低了眉头,他都能感觉到气压都被这个人拉低了。别说自己现在在监狱里,就是在外面也不一定有十足的胜算。

“那你想怎么样?”孟军山微微抬高了声音。

“我要孟江洋给我姐姐抵命。”蒋竞昶的眼睛里没有情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对讲机也被放下了,孟军山只能看到他的口型。

“你夺走了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想你也体会一下。”

“等一等……蒋竞昶你站住!”孟军山猛地站了起来,拳头砸在玻璃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周围的人都愣住了,狱警过来阻止他,却没有拉住。

“你敢动江洋试试……”

“那就试试吧。”蒋竞昶已经走出几步,隔着这样的距离孟军山只能看到他的口型,但是却看得很清楚,他在说,“但你如果真的那么舍不得你侄子,就替他去死吧。”

那一刻孟军山只觉得耳朵旁嗡的一下,狱警扬起手刀劈在他后颈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hocyN+dpJv/L6KzGeVMcAXpuKoewyl9jizFbBnmlgxD0j8vRk9sTvU04ihlwf6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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