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花对着院子里那棵满树金黄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树,再度重重地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身后,立时一片尘土飞扬。
宋小花本来不叫宋小花,不过叫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现在只能叫宋小花,一个宋朝的,七品芝麻官的,续弦。
作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比自己更加悲催的,反正,她已经自怨自怜了好些天。
好好地睡一觉,没招谁没惹谁,眼睛一闭一睁,莫名其妙就从二十一世纪某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混吃等死的社会新鲜小白领,变成了一千多年前原则上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小媳妇儿,这也就算了,可居然还是个续弦,还是个小小县令的续弦,而且,还是个穷得掉渣的贫困县的县令……
看看自己现如今洗衣板一样的小身子,想想以前那凹凸有致的喷血身材,宋小花越发觉得悲催起来。
“娘亲!”一个脆生生的娃娃音,让宋小花的悲催瞬间到达了顶峰。
靠之!真他妈是再牛逼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娘的悲伤!
这宋小花是邻县人士,自小父母双亡由兄嫂一手带大,小家小户小日子过得也还算殷实,半年前定下了一门给‘兄弟县’——‘北崖县’新上任的县令续弦的亲事,一个月前跋山涉水地嫁了过来,不料路上竟不慎感染了风寒,自此一病不起,呜呼哀哉的那一刻,某个倒霉蛋稀里糊涂地‘魂穿’了……
这些,是现如今的宋小花通过旁敲侧击家里唯一的‘兼职帮佣’——张婶所得知的。
瞧瞧,人家一穿越不是皇宫就是大宅门,身边杂七杂八的丫头老妈子认都认不过来,她倒好,这些天基本上能见着的就只有一个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的‘钟点保姆’。就这,还是因为她前段时间病得快要死掉了,那个从未谋面的老公临时请来帮忙照看一下的。
说起这个,张婶的感恩戴德之情立马溢于言表,谢天谢地谢皇上给‘北崖县’派来了一位如此尽公不顾私的父母官。
而宋小花则在肚子里把那个只顾着去指挥什么秋忙而罔顾自己新婚妻子死活的家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要不是她好死不死地穿了过来,她的那所谓的丈夫,‘北崖县’的‘人民好公仆’,陆子期同志,就等着回来红事变白事给自己的老婆收尸吧!
宋小花还没来得及悲催完,大腿就被冲过来的一个红彤彤的大圆球给一把抱住,险些便被撞了个四脚朝天。
低头看着这个恰好等于自己目前身高一半的小鼻涕虫,她只能无语凝噎。
放在以前,这么个小屁孩最多到自己的膝盖,随便一踢就能踢几个跟头。可如今,是万万做不到了。
因为她本身只是个高度刚过一米五,年龄才满十六岁的半大孩子而已。而且,生得瘦瘦小小,浑身没有二两力气。亏得一张大病初愈的小脸虽然蜡黄蜡黄的,不过好歹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皮肤也不错,比较有成为美女的潜力。
否则的话,她发誓,这世上必然再也不会有宋小花……
“娘亲!”
与那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了五秒钟后,宋小花终于毫无意外地败下阵来,蹲下身子,不自觉便放软了语气:“凌儿,干嘛呀?”
小家伙今年三岁,话还不大能说得利索,长得粉粉嫩嫩睫毛翘翘跟个洋娃娃似的,且几乎从来不哭不闹脸上一直挂着甜甜的笑,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捏上两把。看他的这幅好模样,爹娘的基因估摸着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才是,这,是宋小花排山倒海般的悲催情绪里唯一的一点点亮色。
“爹爹!”
陆凌没理宋小花的问话,而是欢呼雀跃地向她正背对着的院门奔去,顺便,终于成功地把她给撞了个四脚朝天……
宋小花又气又晕地爬起来,转身,愣住。
只见门口立着的那人,一手抱着凌儿,一手拿着锄头,高高挽起的裤脚露出脏兮兮的小腿,满是泥泞污渍的布衣短衫,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上完全不辨肤色,还有乱蓬蓬乃至于有些虬结的头发……
这是县令?这是官儿?这是公务员?!这是……我老公?!!!
宋小花无语问苍天,两眼泪花流。
陆子期看着站在院子里那个表情有些奇怪的女子,不禁微微蹙了蹙眉。怎的会跟媒婆当初所描述的相差如此之远?这般的瘦弱稚嫩,哪里像是个稳重能干,可当得起里里外外全部家事的人?
想是刚刚病了一场,面色还甚是苍白憔悴,不过那淡淡的眉大大的眼,倒是带着几分很少在别的女子身上见到的灵气。
那日刚行完礼,他还未来得及将她细细打量,便闻柳河突然决堤,全县半数以上待收的农田瞬间遭到了莫大的威胁。作为一方父母官,面对这样的险情自是不能再耽于一己的儿女情长。匆匆离去后,便听人来报说她因路途劳顿而病倒了,虽颇是担心挂怀,却也唯有先差人拜托了县尉的妻子张婶暂代照料。
讲起来,这一回也确是他忙中出乱安排不周,走得太急,去的地方又太危险,故而不能将凌儿带在身边。只想着霍楠虽然告假还乡,但家里有她在应当无虞。然而却忽略了她长途奔波后的身体状况,也忽略了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对所处之地的一切都还很陌生,又是否能应付得过来。
就算这个家简单得乃至于有些简陋,就算凌儿有着超乎年龄的乖巧懂事,但毕竟,还是太过难为了……
不过好在,眼下看来,她的身子恢复得还算不错,跟凌儿相处得也很融洽。
无论如何,心中对她总是有着深深的愧疚,只有留待日后再慢慢好生补偿了。
陆子期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嘴,但那句‘夫人’却怎么也唤不出口。
曾经以为,这一生只会唤一个女子做‘夫人’;
曾经以为,这一生只会与一个女子相伴到老;
曾经以为,这一生只会执一个女子的手,将那片盛世繁华看尽……
然而,他可以没有妻子,凌儿却不能没有娘。
这个孩子,甫一出生便失去了亲娘。两岁之前几乎没有见过那心丧若死终日买醉的亲爹。后来,被终于重新振作的爹爹千里迢迢带来这个穷困偏僻的北崖县,又因其终日忙于公事政务而疏于关心照料。
可能,对凌儿而言,霍楠和县衙里的一众官员衙役都比他这不称职的父亲要亲得多吧……
也是时候,给凌儿一个娘,一个完整的家了。
陆凌依偎在陆子期的怀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爹爹,娘亲,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宋小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心中狂吼:不不不,我不是你娘亲,不是!!
陆子期则终是打开了眉心,暗自苦笑一声,开口道了句:“夫人,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清朗而温润,他的牙齿洁白而整齐,不过这些都无法抵得过一句‘夫人’带给宋小花的致命冲击。难道,自己真的要跟这个一千年前的‘土人’做夫妻?!
“那个……”
宋小花干咳一声,却仅仅说了两个字便不知当如何继续下去。要怎么称呼他?夫君?郎君?相公?当家的?……
她脑袋里几乎所有的历史知识都来源于那些越来越不靠谱的影视剧,对于生活上的细节东西更是两眼一麻黑,略微犹豫了一下,索性豁出去了,反正让她毫无破绽的长久扮古人肯定是不可能的,既然迟早要穿帮,不如事先做些铺垫打点预防针,也省得到时候刺激过度不可收拾,遂大着胆子:“其实,你可以叫我的小名……就是乳名,遥遥。”这是她原本的名字,总比‘小花’好听多了吧……
见陆子期有些愣怔,连忙又故作羞涩地垂下头去扭捏着道:“哥哥嫂嫂就是这么喊我的,我想,既然咱们已经是……那个一家人……”
“瑶花的瑶么?”就在宋小花要被自己给活活酸死的霎那,陆子期终于抱着凌儿迈步走了过来。
“不是,遥远的遥。”
“好,那么,你以后便唤我冬青吧,是我的字。”其实能这样避开那个称呼,最好不过……
宋小花对陆子期如此从善如流好说话觉得有些意外,仰起首来,看着停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里不由得赞了一个。如果忽略这张‘质朴过度’的脸还有这‘泥土气息十足’的装扮,他的高度和身材都很正点,真是可惜了啊可惜了。
陆子期在她毫不避忌的目光直视中,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尾。是胆大没教养,还是天真不做作?
“哎哟!陆大人,您可算回来了!”随着这声爽利的女高音,一个发福结实的中年妇人快步走进了院子,胳膊肘还挎着一篮子新鲜蔬菜。
“张婶,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陆子期俯身将凌儿放下,笑着接过菜篮子:“快去见见你们家老张吧!此次多亏了有他,可也确是累得不轻。赶紧回去准备点好酒好菜慰劳他一下。哦对了,这段时日一共用了多少银子?让老张明天来找我拿。”
“嗨!陆大人瞧您说的,要不是您,我们全县的人明年都得出去讨饭,这些小钱还跟我计较什么?”
“只是我的分内事罢了,明天记得提醒老张。那我今日便不留你了,改日定当摆上一桌酒菜请你们夫妇二人喝上两杯。”
陆子期含笑温润的话语里有着一股不容置疑,张婶见左右也是拗不过便只得应了,临走前又叮嘱道:“夫人的身子弱,千万要好生调养着。还有两剂药我放在厨房了,是今儿个中午和晚上要煎来服用的。胡大夫明天会再来给夫人瞧瞧,应该会开新的方子。陆大人您是不知道,夫人这场病可是凶险得紧,要不是底子好怕就……”
说到这儿,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又极是赞许地看了看正皮笑肉不笑的宋小花:“别看夫人的年纪不大,却很是明大义识大体,这么多天了,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对小少爷也是知冷知热好得很。陆大人,您真是好福气哟!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啊!”
张婶又念叨了几句,便笑呵呵地急急回家和自家官人团聚了。留下院子里的两大一小,倒一时之间再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陆子期只是听闻宋小花病了,但并不知原来竟病得这般厉害。面对着神色平静全无怨怼的新婚妻子,他心中的歉疚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而看似淡定的宋小花,却实则心中正波涛汹涌惊涛骇浪,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两个很致命的问题:
第一,她不会做饭。准确地说,是不会用除了电饭锅和微波炉之外的东西做饭。糊里糊涂穿越过来了之后,先是忙于平复极度震惊的心情,接着忙于适应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媒体的枯燥生活,再然后忙于学习穿层层叠叠复杂得要死的衣服以及梳那让她恨不能直接剃光头的纠结发式,偶尔还要抽空发发呆怨怨天再应付应付小拖油瓶,哪里还有功夫去研究怎么用那种连见都没见过的灶台去生火做饭?亏得有张婶一天三顿帮着又是买又是烧的,要不然,怕是早就活活饿死重新投胎去了。
可是从现在起,她的病好了,她的……所谓的老公回来了,张婶自然不会再来做免费的‘钟点保姆’,那今后岂不是要让她这个小媳妇儿独自一人来搞定这一切?
第二,据她所知,她与陆子期还没来得及那个……圆房。她穿来以前就顾着在‘宅基腐’的大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对男人的了解一直都停留在‘表面’而没有进入到‘实质’。难道,她过去的灵魂和现在的身体的‘第一次’,都要交给眼前这个泥块一样的男人?
“娘亲,凌儿饿了。”宋小花正暗自风中凌乱,大腿已再度被陆凌一把抱住,‘问题一’这么快就摆在了眼面前。
陆子期便也对她道了句:“遥遥,我先去沐浴更衣。”
这是‘问题二’吗?是吗?!
“等一下!”
宋小花忽然的一声大喝让正欲转身离去的陆子期顿时面现惊讶之色,看不出她这般的瘦小娇怯竟也能爆发出如此中气十足的音量,遂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毛:“怎么了?”
“呃……我是说,可能没有柴了,不能烧水洗澡……那个沐浴……”宋小花被他扬眉的动作弄得心中莫名一慌,只好随随便便找了个很烂的理由来搪塞。
陆子期又一次讶异地挑高了眉:“我记得走的时候,柴房里明明有半屋子的柴啊,都用完了?”
“哦……那大概是我病得稀里糊涂的记错了……吧。”宋小花边说还边应景地狠狠咳了几下。
“这里风大,仔细又着凉了。”陆子期见状心下顿时一软,也顾不得追究她话语里颠三倒四的漏洞:“你先进屋歇着,等会儿饭菜弄好了,我再来喊你。”
宋小花大为惊讶:“你……你会做饭?”
这时,被忽略已久的陆凌扯了扯她的衣角:“爹爹做的饭是天底下最最好吃的了!”清脆的声音里满是浓浓的自豪。
陆子期拍了拍儿子毛茸茸的头顶:“别听凌儿瞎说,聊能入口果腹罢了。”
于是他原本一无是处的样貌生生让宋小花瞅出了几分顺眼来:“那就麻烦你喽!凌儿,跟我回屋!”
“不!凌儿要帮爹爹的忙!”
“哎呀你帮什么忙,别添乱!”
陆凌挣开宋小花的手,扑向陆子期:“爹爹,你跟娘亲说,凌儿能帮忙的。”
陆子期笑着点点头:“就让他跟着我吧,别打扰了你休息。”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宋小花乐颠颠地进屋刚在床上坐下,又立马跳了起来。床的问题,很严重。
她目前所置身的这个县令府邸,委实寒酸得厉害,小小的院落里除了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外,就是一排四间半新不旧的瓦房——客厅加两间卧室还有一间书房。
听凌儿说,其中的一间卧室是霍楠的。此人是陆子期的知交好友,这几年一直与父子俩住在一起,彼此亲如家人。前段时间因急事还乡,本说好了定会赶回喝喜酒的,不过可能临时遇到了什么事而耽搁了行程而至今未归。
平日里主要便是由他来照顾这爷儿俩的生活。陆子期习惯了晚睡早起,所以凌儿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霍楠睡的。
而现在,这个县令的小后院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三口之家’,那么,如何睡觉便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陆凌这么小,肯定不能自己单房睡,难道,要‘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
嗯……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让宝宝睡中间,他爹就算再‘饥渴’也不至于能隔着娃儿那啥啥吧……在那个什么霍楠回来之前,也只好这样先糊弄着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了想,宋小花决定还是赶紧再去弄两床被子来铺铺好,方为万全之策。
宋小花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从放嫁妆的箱子里取出两条簇新的薄棉被,趁着此时的太阳正好拿去晒一晒也顺便消消毒。
前院是没有晾衣绳的,出了房门的宋小花便扛着被子闷头往后院走,营养不良的小身子骨被压了个够呛。
刚转过屋角便听脆生生的一句:“娘亲!凌儿来帮你!”
虽然心里还是很受用,不过宋小花却不敢真让这个小萝卜头来插手,帮倒忙尚属小事,万一不小心被子落下来在他那小脑袋上砸出个好歹来,麻烦可就大了:“别别别,一边凉快去……那啥……凌儿乖啊!”
只顾忙着调整自己过于生硬的语气,却一个不留神踩到了被沿,于是一点都不夸张地跌了嘴啃泥,还好身子底下有被子垫着才没有摔伤。
‘呸呸呸’地啐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然后,宋小花短短一个小时之内第二次愣住。
修长的身材,完美的比例,麦色的肌肤,湿漉漉的长发,华丽丽的锁骨,斜飞的眉,黑亮的眸,挺直的鼻子……秋日的阳光洒在那满是晶莹水珠的躯体上,折射出无数令宋小花眼晕心跳的要命光芒。
这个站在院子里的‘型男’,就是刚刚那个邋邋遢遢惨不忍睹的‘兵马俑’?!
陆子期全然没有料到宋小花会突然出现,一时不由得也有些手足无措。虽说名分上是夫妻,但,毕竟尚未有夫妻之实,这般光天化日之下毫无准备地‘坦呈’面对,还是非常窘迫尴尬的。而两眼发直的她,则明显已经被吓傻了……
暗叹一口气,背身探手取过旁边的干净长衫迅速穿好,陆子期轻咳一声,转过来,尽量让面色语气皆如常:“来晒被子啊?”
“嗯……”宋小花终于费劲地把视线从喷血‘型男’那近乎全裸的身上移开,漫声应了句便木愣愣地蹲下来欲将被子抱起。
陆子期见状,忙快步走上前来,干净利落极其轻松地将两条薄被晾在了绳子上。举臂伸展间,那一袭长衫下的躯体,线条毕现。
宋小花揉了揉鼻子,嗓子略觉干涩:“你怎么不用热水?不怕着凉么?”
眼下虽然尚不算寒冷,但气温也不过十来度而已,就这么直接用刚刚打上来的井水冲凉,反正她是想想就要哆嗦一下的。
“爹爹冬天都这样呢,爹爹说,这样能强身健体。”代为回答的是陆凌,这小家伙但凡提到自己的老爸总是一副自豪无边的小模样。
宋小花又揉了揉鼻子,敢情不仅是‘型男’,还是个‘猛男’…
陆子期理好被子一转头,恰恰对上她那两只直勾勾的眼睛。是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还是……
“遥遥,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陆子期只见她面上的表情堪称千变万化,不由得心中一动,自己的这个小妻子,似乎与那些谨守礼数规矩的寻常姑娘家有所不同,跟当初说媒之人所描述的更加不同。
是啊,‘小妻子’。
十六岁的丫头,在他的眼里,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其实,桐儿嫁给自己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十七岁而已。短短几年的时间,竟已苍老如斯了么?
“是夜里觉得冷么?”
“哦不,这是给你们爷儿俩盖的……”宋小花干咳了一声:“因为凌儿还小,要跟我们那个……一起睡……”
陆子期偏首看了看那两床陪嫁之物,又看了看宋小花古怪的神情,稍觉诧异。她莫非是不想与他……是因为新媳妇儿的害羞抑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这样,也好。
让彼此先有个熟悉的过程,让自己能再多思念桐儿几日。虽然决定娶她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要全心全意待她的准备,但……
心中苦笑,暗嘲他陆子期原来也不过是个犹疑婆妈之人,拿不起放不下。若是让桐儿知道,怕是又要揶揄他了吧?
桐儿,你放心,我会快乐,我会幸福,我和凌儿一定会有一个温暖的家。
这个女子和你全然不同,只除了那双眼睛,一样的灵动、一样的聪慧、一样的时时透着狡黠。你是在借着她的眼睛,来看我是否遵守当初的承诺么?
桐儿,吾妻……
陆子期无声一叹,低头捏了捏眉心,方温言对宋小花道:“待会儿我去把西厢的那间房收拾一下,你的身子还没有彻底痊愈,需要好生静养,所以,我且带着凌儿在西厢住一段时间。这被子待会儿收了以后你留着自己用,近日天气多变,夜里风大,有备无患。”
宋小花一开始几乎以为听错了,最要命的问题居然这样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不过转眼,她又开始不爽起来。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主动要求跟刚刚娶了而且还没那啥啥的老婆分房睡?是几年鳏居导致的身病?心病?还是,身心都健康,只不过就是完全对她宋小花没兴趣而已?!
她现在的确是个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几乎分不出前后的小身材也的确不容易勾得起男人的欲望,再加上病泱泱的蜡黄着一张小脸气色不大好……
但是,被这个名义上的老公如此嫌弃,依然让她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爹爹,凌儿想跟娘亲睡。”陆凌扯着陆子期的衣摆央求着:“张婶说,等爹爹回来了,我就可以跟娘亲睡了。”
陆子期无奈地笑了笑,揉着儿子软软的头发:“娘亲的病还没有好透,咱们不能耽误娘亲养病的是不是?”
“哦……”
陆凌不甘不愿地嘟着嘴答应了,而一旁的宋小花则抽了抽眼角,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应承得相当爽快:“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不过我现在反正也不觉得困倦,干脆去厨房给你帮把手好不好?”
陆子期挑了眉尾看着她点了点头,女人果然都是善变的,只是,她的心思好像变得特别快……
两个大人各怀‘鬼胎’,一个小的则是心花怒放,左手拉着陆子期,右手拉着宋小花,蹦蹦跳跳走在去厨房的小道上。
宋小花看他粉嘟嘟的小脸着实可爱,一时起了玩心:“凌儿,想不想荡秋千?”
“想啊,可是爹爹说,我要读私塾以后才能玩呢!”
“骗你的!等到你读书了,有时间让你玩才有鬼了!”曾经在父母类似的谎言中长大的宋小花毫不客气便将之戳破,冲口而出之后才在陆子期怪异的目光中有所觉悟,连忙打起了哈哈:“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可以玩秋千。”
说着抬了抬胳膊,使了个眼色,陆子期略一思量便马上会意,不禁莞尔。
很配合地半俯下身子,以保持和宋小花的高度相同,两人同时用力,将陆凌高高地提了起来。小小的院落中顿时充满了孩童的尖叫和欢笑,间或穿插着一个女子颇具有穿透力的大笑……
如此一路走一路玩,堪堪到了厨房门口,宋小花早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陆凌却意犹未尽地上串下跳着要继续玩,让她对自己一时冲动勾搭起小孩子顽劣天性的行为万分后悔。
陆子期则直起了身子,在儿子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巴掌:“刚才不是说要帮爹爹做事的?这会儿就只顾着玩了?”声音虽不大,却隐含威严,立时便让小萝卜头安静了下来。
“哦……凌儿去拿柴了。”
看着他耷拉着小脑袋蔫蔫地往柴房走,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的宋小花顿觉于心不忍,脱口而出:“你干嘛那么凶啊?”
语气里毫无遮掩的埋怨倒是让陆子期怔了一怔:“我没有啊……”
“我说呢,他才那么大一点点的小娃娃,怎么常常像个小老头似的,原来都是被你给吓得!”宋小花甩甩酸麻的胳膊,索性继续:“凌儿打小没了妈……没了娘,就已经够可怜的,你这个当爹的不加倍地宠他爱他也就算了,还总是把他一个人给丢在家里,还动不动就板脸凶他!家里也没个靠得住的人照看着,你就不怕他万一不小心出个好歹?”
她的这一通义正词严明里是为了替陆凌说话,实则却是借题发挥发泄自己胸口的一股闷气,‘噼里啪啦’嚷嚷完了,果然觉得舒服畅快了不少。
陆子期垂首看着她因为之前的运动和刚刚的斥责而显出了少许红晕的脸颊,心中忽觉有些感动,她果然是真心待凌儿的。
不自禁地便唇角微微上扬,轻轻说了句:“所以,才需要你。”
宋小花被他突然露出的温柔给晃得一阵心旌荡漾,忙深吸一口气,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态度不错值得表扬!放心吧,以后凌儿就交给我了!”
陆子期又是一诧,她的言行举止看来是自然而然习惯使然,只是,她的娘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家境甚为殷实。一个深居浅出自小便必须遵守各种礼仪规矩的汉人女子,怎的会养成了这般大大咧咧的脾性?
边暗暗纳闷,边快走几步接过儿子抱来的木柴,蹲下身细细拍去儿子衣服和小手上的灰尘,笑着问:“凌儿很想玩秋千么?爹爹的意思是,真正的秋千?”
陆凌的眼睛亮了一下,不过马上又小心翼翼地嗫嚅着:“爹爹说凌儿现在不能玩,凌儿听爹爹的话。”
陆子期捏了捏他红扑扑的小脸,这孩子有的时候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果真是自己对他太过严苛了么?于是越发温和:“凌儿只要答应爹爹,一定要有大人陪着才可以玩,那爹爹过两天就给凌儿在院子里安个秋千,真正的秋千。”
“真的?”陆凌顿时兴奋地拍手跳了起来,蹦了两下又觉得好像是犯了规矩,连忙垂手老老实实站好,郑重地点点头:“凌儿答应爹爹!”
偷眼看了看陆子期,见他笑意盈盈的并没有责怪之色,便大着胆子又说了句:“其实,刚才和爹爹娘亲一起玩的那个秋千,凌儿也很喜欢!”
“别别别!”陆子期还没答话,在厨房‘偷听’父子俩对话的宋小花就一叠声给否决了:“有真的你还是玩真的去吧!我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你折腾。”
陆凌赶紧清清脆脆地冲着门内喊道:“娘亲哪里都不老!”
陆子期笑着站起身来,牵着陆凌迈步而入,却见宋小花正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满脸的好奇。
“找什么呢?”
“哦没有……你家的厨房和我家的不大一样,所以,我在熟悉环境。”
“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是咱们家,咱们家的厨房!”
陆凌极其认真地一字一顿,让宋小花和陆子期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连忙将视线挪开,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暖暖的异样。
“好好好,就你这个小鬼灵精意见多!”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夹了夹陆凌的小鼻子,宋小花抱着他坐在靠墙的小凳上,对陆子期抬抬下巴:“我们不给你添乱了,今儿个就让你好好表现表现,如何?”
陆子期没有言语,只是一笑,挽起衣袖,干净利落地干起活来。
宋小花便也不再多话打扰,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将各种食才佐料摆放的位置,还有生火煮饭做菜的步骤和方法都一一记在心里。
糊弄个一顿两顿还好说,但总不能将来顿顿都让陆子期来做吧?别说他一看就是忙起来便不沾家指望他只能活活饿死的那种人,单说这可是在大男子主义极端盛行的封建时代,如果一直让自己家的男人做家务,这男人还是个地方父母官儿,真不知会不会被抓去游街示众浸猪笼……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学会做基本的家事才行。
可怜她这个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愿意扶一下,靠着外卖和方便面过日子的懒人啊,现如今,居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只用了约摸半个小时,陆子期便弄出了四个小菜加一盆清汤。
“哇!看上去不错哦!”宋小花使劲吸了一下鼻子:“色香味俱全呢!原来,你也知道‘四菜一汤,舒心健康’啊!”
陆子期撩衫坐下:“这句话……不错,有些道理。”
“那当然!”
陆子期边把陆凌抱上特制的略高一截的椅子边道:“菜色都比较清淡,对你调理身子有益。”
宋小花向来对饮食没啥过高的要求,基本上口味还过得去能吃得饱就行,所以对于做菜的门道可谓是一窍不通。不过,也瞧得出今天的这顿饭菜明显比张婶之前做的要精细一些,颇有几分看着赏心悦目,闻着香气扑鼻的感觉。
她因那场病而亏了元气,再加上现如今又没什么零食只能靠一天三顿饭顶着,故而胃口超好,眼下更是立觉饥肠辘辘,喊一句‘开饭!’便当先大快朵颐起来。虽不至于如猛虎下山恶狼扑食,不过那架势那气势也足以傲视北宋的万千群芳了……
陆凌是见惯了这般场景的,只顾埋头吃自己的饭,陆子期却是第一次看到,即便他再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难掩面上的讶异。
其实,必须要实事求是地说,宋小花的吃相并没有那么糟,只不过是速度快了点,进给量大了点而已。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吃饭跟打仗一样的都市上班族身上,真是再正常不过。然则,若是放在一千多年前,一个本该羞羞怯怯谨小慎微的小媳妇儿身上,就委实有些稀奇乃至于诡异了。
陆子期习惯性地挑了挑眉,心里忽地涌上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自己新娶过门的妻子,该不是被掉包了吧……
不过,看她吃得如此香甜,倒是让别人的胃口也随之大开。
她这种毫不做作的简单和真实,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么?所以,无论是怎样的阴差阳错,这个结果,不仅无甚坏处,甚而至于还有些超出预料之外的惊喜。
于是释然一笑,举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