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焱的眼光不错。
苏昀凭借那部片子,一举摘得了台湾、香港、大陆三个地区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并随后送参各大国际电影节。
‘影帝’头衔,他当之无愧。
那一年的情人节,在阔别歌坛整整十五年后,苏昀终于再度举办了个人演唱会。
说是演唱会,但其实规模并不算大,而且只有一场,又纯粹是公益性质,所以或者应该叫歌友会更加合适。
到场的,几乎都是喜欢他很多年的老牌铁杆粉,有些已经做了妈妈,就带着丈夫和孩子一起,听自己少女时期的偶像,为曾经的青葱岁月而唱。
苏昀选的基本都是自己十几年前的老歌,也有几首是后来为主演的影视剧配唱的主题曲,以及一些别的歌手的作品的翻唱。
另外还有三首,是校园民谣风格的新歌,他说,是为了纪念两个老朋友。
虽然已经不再是二十岁的青春无限,但是当苏昀在台上边唱边跳时,所有人都沉浸其中,跟着一起唱一起跳,一起在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就像当年苏昀对温淼所说的那样,表演十几甚至几十年前的作品不一定就是在吃老本,也有可能是在通过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作品,来和观众一起回味过去的美好时光。
正如那时的费翔,正如现在的他自己。
他做到了。
而温淼,也看到了。
她费了好大劲才弄到了一张票,不过位置不太好,在很后面的角落里。
所以苏昀看不见她,也不会知道,她来听了他的演唱会。隔着三十米的距离,隔着三千多人。
因为不喜欢结束时的人潮汹涌,温淼便提前退了场。
于是她并不知道,最后一首歌,苏昀选的是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
第一句歌词是:“Hey,我真的好想你……”
坐在舞台上的那个男人,拿着话筒,微微垂着眉眼,一束橘色的光笼着他,轻轻地吟唱,缓缓地倾诉。
整个画面像是静止了的,泛着黄的老照片。
像是他的灵魂和生命,有一部分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逝去的时空。
温淼是特地从陕西赶过来的,明天一早就要回去,因为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还没交接完。
她辞了职,打算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
一个人的旅行,归期未定。
毕业时之所以选择陕西博物馆,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曾听说,不管一个人长什么样,总能在兵马俑里找到相似的脸。
可是,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查看了所有保存完好的,修复了无数被毁坏破损的,甚至电脑模拟了那些尚未出土的,也依然还是没能找到长得像他的那一张。
于是她想,传说果然和小说一样,都是骗人的。
什么海枯石烂此情不渝,什么仅凭一眼缘定三生,什么一辈子只爱一人只动心一次……
如果这样,还初什么恋?有了初,就必然会有二三四啊不是么?
所以是时候,去再找个人来谈恋爱了。反正人这辈子,总是要结婚生孩子的。
当初的确是没想到,竟会就这么着,过了这么久。
那时候只是觉得,既然不能在一起,就只好分开了。毕竟,她从来就不是个执着的人啊不是么?
心里自然是很难过的,可也并没有像书里写的那样,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一天到晚就琢磨着怎么用抹脖子上吊来证明自己的情深似海。她依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做什么就还是做什么。
只是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不是不想,是没有办法。
但,总不能永远这样。
或许用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有能找到像他的兵马俑,就是一个让她放弃的暗示。
或许她只是再不能对黄皮肤的同胞动心,可是会在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身上找到感觉呢?或许,狮身人面像里会有一个长得像他……
算了,其实说什么也都是借口吧。
当初的放弃和现在的放弃,都只不过是因为不够爱吧?
即便自己一个人喜欢了他八年,也还是,不够爱的吧……
路过一家商场,温淼进去买了个手机,将记得住的常用号码一个个输入电话簿,没有设置快捷键。
苏昀的演唱会结束后,安排了一个纸媒的专访。
对记者们来说,苏昀向来是一个让人很纠结的存在。
他为人谦和有礼,从不耍大牌。言谈幽默风趣,也从不用担心被冷场。
可就是绝口不提自己的私事,不提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东西。至于绯闻八卦什么的,那是早就已经和他彻底绝缘了。
好在他极少接受访问,才让娱记们不至于拿着没有任何爆点的采访稿撞墙谢罪。
身为一个正当红的明星,竟常常没戏拍的时候就直接玩失踪三两个月,像是生怕自己的曝光太多,被更多的人所关注一样,简直就是娱乐圈的一大异类。
不过他的戏是公认的好,处事又谦逊低调,不少大导演大制片都很乐意与他合作。而且他也非常愿意提携新人,圈内的人缘和口碑都相当不错。
所以这个异类的存在,是有道理的。
这次来的记者比较资深,之前与苏昀也打过不少次的交道,彼此也算熟识了。
中规中矩地提了几个有关演唱会以及近期工作安排的问题后,基本完成任务可以交差的记者想了想,还是又追加了两个问题:“其实我个人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坚持每年拍一部历史题材的连续剧呢?大家都知道,那样的剧集耗时又长,演起来又费心费力,而且拍的过程也很辛苦,到最后,收视率和受追捧的程度说不定还比不上那些当红偶像剧。关键在于,按照我那刚上初中的女儿的话来说,你长得那么帅,根本就是为了偶像剧而生的呀!”
苏昀便大笑起来:“请一定要帮我谢谢令千金的夸奖。”略微顿了顿,又道:“那么,你的女儿,不愿意看我演的历史剧吗?”
“当然不是,她很爱看。甚至有的时候,觉得比那些偶像片更好看。”
“所以啊,我始终觉得,我们国家的历史就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随便挑一段出来,都可能是任何优秀的剧作家也写不出的精彩戏码。其实我们这些人所要做的,所能做的,就只是尽量如实的把千百年前所发生过的事情展现给观众,当然,艺术加工还是必须的,但绝不是天马行空的胡编乱造。只有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会好看,大家也才会爱看。比如像你女儿那么大的孩子,说不定还能学到一些知识。”苏昀笑了笑:“另外,我本人学历不高读的书也少,所以希望能通过拍摄历史剧集来学点儿东西。也算是假公济私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种虽然真诚却没什么意外惊喜的回答,实在没出记者的意料范围之外,所以也很好接受:“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很多人都说,你和女演员演感情戏的时候,非常容易能打动观众,就像你真的爱上了对方一样……”
他还没说完,苏昀就笑着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可是我恐怕也只能给你没什么新意的答案,让你失望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就是要在表演的时候全身心投入,所以在镜头面前,我就是那个爱着对手戏的演员所扮演的角色的剧中人。”
这句有些拗口的话,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岁月无疑是极其厚待苏昀的,几乎没在他的脸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
只在笑着的时候,若仔近了仔细瞧,才会看到那眼角有些细密的纹路。
但这并不让他显得沧桑,反倒只是为他添了几分散发着成熟魅力的优雅淡然。
所以即便是敷衍的话语,自他口中说出,便能让人听着就是毫无来由的舒服。
记者关掉录音笔,放在一边,站起来和苏昀握了握手,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正要离开时,手机忽然响了,于是说了句抱歉,走到外面接听。
化妆间里便只剩下了苏昀。
静静地坐了片刻,像是百无聊赖,便探手将那录音笔取过,在手中把玩少顷。
而后似是想要试试功能,按下了录音键,没头没尾地说了两句话:“因为她想要知道古时候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所以我就演给她看。至于……我透过每一个对手戏的演员看到了她,然而,又都不是她。”
说完后,默了片刻,摇摇头,嘴角噙了一丝苦涩,终是按下了DELETE,将一切删除。
这之后又隔了几天,苏昀忙完了演唱会的收尾事宜,回了香港的住处。
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堆还没来得及拆看的礼物和信件,所有粉丝送的东西,他不管多忙,都会逐一看过,再妥善分类保存。
苏昀曾说过,非常反对粉丝花钱给他买东西,但如果实在要买,那就送些小糕点小甜食什么的表表心意就行。不贵,他也爱吃。
洗了个澡,从一堆礼物中挑了块花生糖放进嘴里。刚在椅子上坐下,怒哥便跳了上来求抚摸。
苏昀笑着给它挠了挠肚皮,它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小方盒。
捡起来,顺手拆开,是一张光盘,便放进电脑,苏昀边擦头发边看。
原来竟是一个将他自出道以来的几乎所有影像资料甚至包括只有一句半句话提到他的纸媒的内容,截取了最精华的部分剪辑到一起,做成的长达一个小时的片子。其中有很多,他自己都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认认真真地看完,被感动得无以名状。
正想要查一下这么有心的影迷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资料,以便致谢。屏幕上最后出现的两句话,却仿若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他的胸口,整颗心像是顷刻间碎成了齑粉,尖锐的痛楚霎那袭来,几欲窒息。
恰在此时,电话铃响。
苏昀颤抖着手好容易才接起,电话那头是远隔重洋的母亲:“阿昀?”
只觉浑身像是坠入了千尺寒潭,哆嗦得不成样子,苏昀半天才抖着声音:“妈……”
“阿昀,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
像是听出了儿子的异样,听筒那边便没有再做声,也没有挂断,只悠悠地一声轻叹。
母亲的叹息。
苏昀终于再也忍不住,整个人冷极了似的蜷缩在椅子里,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渗出,啜泣无声。
三十五岁的男人,经受过最艰辛的磨难,也拥有过最夺目的荣耀,始终坚韧而从容。
然而却在夜幕初升的此时,在这个安静平常的小屋,在那只大花猫的注视中,在母亲沉默而温柔的倾听下,哭得像个孩子。
屏幕上的那两行字依然还在,周周正正的黑色宋体,就像她认认真真说话的模样。
——你成功了,我看到了。
——所以陪你走完这段路,你便也就成了我路过的路。
原来,她一直陪着他。
原来,她一直都在……
只是,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