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焱出身军人世家,是个实打实的军X代。
军区大院长大的孩子,性格大多坚毅果敢,骨子里天生就有着那么一股认准了一件事便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劲。
就比如雷焱,为了不活在所谓父辈的‘阴影’下而坚决不愿走上从军的这条路,并为之抗争了十几年。到最后,竟在高考体检前无所不用其极的把自己一双原本1.5的眼睛给生生弄成了中度近视。
架着副眼镜在一所重点金融类高校才做了一年的斯文败类,居然又因为偶然被星探发现了其表演潜力而擅自做主签了经纪公司,随后辍学,义无反顾进了娱乐圈。
为了这些,雷焱那位一辈子说一不二却独独拿自己亲生儿子毫无办法的将军父亲,终于盛怒之后心灰意冷,只当自己未曾生养过如此逆子。
若不是温淼的爷爷出面,雷将军当时就要登报断绝父子关系。后来虽作罢,却再也不许雷焱踏入家门半步。且没多久便主动申请调任别的军区,与妻子一走八载,直到去年快退休才又调回老部队。
这么多年来,雷焱的演艺之路星途坦荡,同辈之中几无人能出其右。然而,无论是怎样的风光无限,在他的心底最深处,却始终藏着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甚至连自己也不愿去面对的愧悔。
年少的时候,总莫名地憋着一股劲儿,一股想要向全世界叫板的劲儿。总觉得被冠以诸如“雷将军的公子”“雷家的小少爷”等吹捧也好玩笑也罢的称号,是对自己莫大的羞辱。总是心心念念的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雷焱不用靠着家族的庇佑父辈的关系,也一样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所以他绝不要再从军,也不要学业有成后被安排进入家族的产业,他需要的,是一条最快捷、最能广为人知的成功之路。
事实证明,雷焱的确没有选错。
他有着出众的外形条件,也有着极强的天赋和领悟力,更有着一旦认准了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韧性情。另则,他那股早已融入到骨子里的阳刚硬朗,在如今阴柔气过重的男明星中,亦极为稀缺。
所以他成功了。
且鉴于雷家的消息封锁而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背景,实打实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
从一炮而红到票房保证,从偶像派到演技派,该拿的奖项基本全拿了个遍。然而,却到了这时才明白,原来即便他站在了这一行的巅峰受万众追捧被万人仰望,却依然得不到家人的认可。甚至,他所取得的一切成就,父母根本连哪怕一眼,都不屑看。
所以人啊,在羽翼未丰的时候,总想着要早点离开家,离得远远的才好,认定只有这样才能在属于自己的天地尽情翱翔。
出去了,飞一圈,在风霜雨雪中硬了翅膀也硬了心肠,蓦然回头,才发现,那早已远离了的,曾经被视做是自己的束缚的家,才是真的倦了累了时,最想飞回的地方。只是,记忆中那曾经可挡世间任何风雨的屋瓦,不知何时已隐现飘摇。
雷焱对自己选择的路,从不曾后悔。
他喜欢在这个变幻莫测的行业中追寻刺激,喜欢在演绎别人的人生时那种上一秒还全情投入下一秒便抽身而出的体验,喜欢在过山车般的起起落落中阅尽人间百态的满足,当然,也喜欢在摄像机和闪光灯所造就的虚拟世界中随心所欲游戏人间的快感……
但,他却依然心存悔意。
这份悔,在独自闯荡迅速成长的日子里已初露端倪。因为真正经过了人情世故后才明白,自己的一时之快,给父亲带来的是怎样的颜面扫地。
在大院那样的环境中,后辈子侄可以花天酒地可以横行无忌可以一事无成甚至可以花钱去捧几个小明星乃至胡天胡地荒唐厮混一番,但,却决不能让自己也成了抛头露面供人娱乐的一员。
因为在那高高在上的所谓正统价值观看来,无论是怎样才华横溢流芳于世的演艺人员,其实都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入不得流的,戏子。
可想而知,那一生强势骄傲的父亲,被他这不肖子在脸上抹了多大的一块黑。
以至于再也无颜在生活了半辈子的大院中立足,年过半百还要远走异乡。
这一切,皆因他不值一提的自尊,无可救药的自私。
而去年在温淼爸妈的特意安排下与阔别数年的父亲的匆匆一面,更让雷焱那份悔意铺天盖地再难遏制。
虽然仍是一看到他就怒发冲冠一副恨不能掏出枪来立即毙了这不孝逆子的模样,虽然肩背仍如松柏走路仍如疾风声音仍如洪钟……
但,却已然须发皆白。
父亲,老了。
他雷焱凭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了二十多年,也是时候该收收心,做点雷家子孙该做的事了。
比如,退出娱乐圈,接手家族产业。
再比如,娶个媳妇,生个儿子……
想到这儿,雷焱不由得便是一笑。
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躺平,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拉长了声音:“淼淼,淼淼淼淼……”
温淼应声探出个脑袋:“学什么猫叫?当自己是怒哥啊还是季亿霖啊?”
雷焱一愣:“季亿霖我知道,怒哥又是谁?”
“苏昀养的猫。”
“噢……不过你什么时候和季亿霖那么熟了?”
“不熟啊,在片场碰到过几次,他总是‘喵喵喵’的叫我。”
雷焱颠了颠脚:“什么片场?”
“就是那个有好吃点心的地方,不是跟你说过的吗?”
“你常去?”
“离得近。”
雷焱扬了扬眉,忽地翻身站起,走到外间,在削苹果的温淼旁边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托着腮,眼巴巴地将她瞅着。
温淼表现得很淡定,完全不为所动。削完了皮,又切成块,再放进已经快满了的果盘,然后才瞟了他一眼:“时差没倒过来,梦游呢?”
“淼淼啊……”雷焱唉声叹气:“姑娘长大啦,翅膀硬啦,就把焱哥哥给一脚踹开啦!”
早就惯了他这幅东拉西扯没正形模样的温淼表示懒得搭理。
雷焱便用手去捏她的脸,左边拉一下,右边再扯一下,瞪眼:“好啊,居然又胖了!这段时间我不在,是谁喂的你?老实交代!”
“我又不是猪,还要别人喂!”
“自己喂自己也不行呀!别人都是因为思念而‘消得人憔悴’,怎么到你这儿就成‘衣带渐紧’了呢?”
温淼忙着躲他的‘老虎钳子’,随口问:“什么思念?”
雷焱捂胸口看着她,眼神如泣如诉,满脸的伤心欲绝。
“哦哦哦……”温淼终于反应过来,忙凑过去抱抱他以示安抚:“我当然是想你的,我可想你可想你了!”
“真的?”
“真真儿的!可就算再想也还是要吃东西的呀,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想呢?”
“……好像有点道理。”雷焱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可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温淼端着果盘往外走,到了门口才憋着笑丢下一句:“我上次说过,不吃饱了,就没力气减肥。”
雷焱跳起来几步追上,拦腰将她截住,挠她痒痒:“小丫头片子出息了啊连我都敢耍!”
温淼一边挣扎一边笑得喘不上气:“小心打翻了盘子没水果羹吃我跟你玩命啊!”
“为了个破水果羹就要跟我玩命?”雷焱佯怒,索性将她打横抱起:“那我就先把你这头小肥猪蒸了吃!”
“蒸的不好吃,烤的才好吃!”温淼于是也不扑腾了,睁着溜圆的眼睛认真讨论如何烹饪自己才更美味:“到时候记得分我一块。”
“……”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身着军装的中年女人快步走了进来:“淼淼,水果切好了没?”看到屋内情形,见怪不怪地摇摇头:“你俩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玩起来就没个正经样儿。”
“妈妈,雷焱欺负我!”
“不许告黑状!”雷焱放下温淼,顺手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然后转而对妇人笑道:“岚姨,我又来你家蹭吃蹭喝了。”
“都蹭几十年了,现在想起来客气卖乖啦?”周岚假意嗔了一句,又叹口气:“你说你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正巧赶上你爸妈去外地开会,好容易回来一趟,连个面儿都见不着。”
“我这不也就是临时得的两天空,之前也不知道……”雷焱顿了顿,低头笑了笑:“其实见不着也好,省得老爷子一看到我就飙血压。只能麻烦岚姨帮我把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交给二老,也算我大过年的表孝心了。”
周岚似是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剩了一声无奈轻叹:“你这孩子啊……”
温淼和雷焱的太爷爷是一起闯关东的把兄弟,两人的爷爷又一起参加革命打鬼子,战场上同生死共进退的过命交情。到了父亲这一辈,雷家依然留在军界发展,而温家则大多从了政,只有温淼的父母因为是搞国防科研的,才继承了那身绿军装。
相较于雷将军动不动就棍棒伺候的火爆性子,一墙之隔的周岚两口子简直就是水样的脾气,弄得雷焱打小就爱往温家跑。温淼出生后,更是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旁边寸步不离。
曾有人开玩笑说,雷家这个儿子简直天生就是为了给温家做倒插门女婿的……
雷焱擅自辍学跑去演戏,激得父亲暴跳如雷,若不是周岚夫妇拼命拦着,险些当时就被活活打死。后来有家归不得,逢年过节的,也是周岚夫妇将其收留。
所以在雷焱心中,温淼的家其实才更像是自己的家。
而他也永远记得,当自己被盛怒的父亲痛骂“丢光了雷家的脸”并一脚踹得吐血时,那会儿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温淼挡在他前面边哭边大声说:“那你就不要姓雷了,你跟我姓,我绝不让爸妈打你,我们家也不怕你丢脸!”
一晃,就快十年了啊……
揪过如今业已亭亭玉立的温淼,帮她揉了揉脸上刚刚被自己捏出来的红印,雷焱忽地低低问了句:“现在,还想让我跟你姓么?”
温淼不明所以,实事求是的回答:“你要改名叫温焱?好难听啊。”
“……那就只好委屈你叫雷淼了!”
“不要,更难听。”
雷焱被气得又要伸手去捏包子脸,温淼这次反应挺快,见机不妙拔腿就跑。
“淼淼啊,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明天从牙诊所的时候逃跑试试看,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这懒洋洋慢悠悠的一句话,让温淼顿时如同中了定身咒。
人生在世,凡事都是需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关于这点,温淼五岁时就有了一定的认知。
比如酷爱吃甜食的代价,就是与蛀牙为伴。
温淼天生就没什么太过强烈的喜恶感,一个个活人于她而言基本不过是一朵朵浮云,独独对牙医,却是打小就又怕又敬既恨且爱,复杂的感情那是相当的纠结。
于是牙诊所在她心里一向便是个堪比洪水猛兽的存在,每回去,都是能拖就拖不死到临头绝不挪窝;每回去,心情都比上坟还要沉重。每回去,都只要雷焱作陪也只有雷焱能不为她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儿所动。
别看温淼现在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其实小时候就是个十足十的泪包子。她哭起来倒也不像别的孩子那般扯着嗓子拼命嚎啕,也不出声,只是抿着嘴睁大眼,攥着拳头憋红脸,睫毛一动,扑簌簌的泪珠儿便一串接着一串落个不休。让人顿生一种谁若不顺着这孩子的意思,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坏蛋的罪恶感。
单凭此招,秒杀无数。
而雷焱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用这招‘秒’的次数太多,竟多多少少生出了些抗体来。虽然十次有九次还是要缴械投降,但好歹偶尔也能反压个次吧次的。
就像现在,雷焱的表现就很攻。
“我现在牙又不疼。”
“疼的时候不能补。”
“过几天我自己会去看的。”
“我出国之前你就这么说。”
“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
雷焱不笑的时候,面部线条便显得有些冷硬,低沉的嗓音让话语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只要他当真决定了一件事不再嬉闹,温淼也便不会再多说一言半句。所以这会儿即便千不情万不愿,却也自知在劫难逃,只得郁结无比地窝在副驾驶的位置里,一脸的如丧考妣。
见状,雷焱腾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她脑门一下:“瞧这小样儿委屈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温淼别过脸没好气地小声嘀咕:“没见过你这样的,大老远巴巴的跑回来,就为了押我去补牙……”
“哟,你也知道我回来一趟不容易啊?”雷焱阴测测地接过话:“没日没夜忙了几个月一共就得了四天的假,来回路上耗掉两天半,剩下那么点时间还不够我倒时差的。你说,这么折腾是为了哪个小没良心的?”
转转眼珠摸摸鼻子,温淼承认得很干脆:“我这个小没良心的。”
雷焱瞪她一眼,终是无奈笑开,停好车:“你总不希望过年闹牙疼,到时候什么都吃不了吧?趁着现在洞还小,补上不就没事了?别磨蹭,听话!”
望着私人牙诊所熟悉的大门,仿佛能听到那能让人酸到了骨子里的电钻声,温淼头皮猛然一炸,所有的心理建设顷刻土崩瓦解,赖在座位上缩着脖子死活不动。
雷焱不愧是雷厉风行的将门虎子,推门下车几步绕到另一边,揪着‘小乌龟’的后衣领便给拎了出来,然后用胳膊一夹,捉小鸡似的扬长而去。
他海拔一米八七,手长脚长身强体健,个头堪堪只到其胸口的温淼无论如何扑腾,都败得毫无悬念。
这么一路进了诊疗室,对此般景象已然见惯了的老大夫笑着拍拍早就准备好的椅子,热情招呼:“来吧姑娘,恭候多时啦。”
在铮亮冰冷的金属器械的映照下,那慈眉善目竟像是要生生透出几分阴狠狰狞来,温淼心中一寒,鼻子一酸。
雷焱将她放下站好,干咳一声,尽量不去看她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儿,收起所有的棱角气势,软语温言:“好吧好吧,我坦白从宽。这次带回来的行李里,有一大包你最爱吃的那家欧洲手工巧克力。”
温淼抽抽噎噎还不忘问了句:“多大包?”
“很……大……!”雷焱拖长声音挥动胳膊比了个大大的圆:“总之足够你吃到开学的,行了吗?”
“噢……那……那好吧。”
在美食的抚慰下,温淼犹豫了半天,终于揉揉眼吸口气爬到椅子上躺好,那叫一个慷慨赴死大义凛然。
老大夫在一旁瞧着乐得不行,拍拍雷焱的肩膀感叹:“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你俩头一回过来时的情形,那会儿她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你也就刚刚才开始抽条儿吧?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对她的耐性却是出奇的好,跟个小大人似的。这一眨眼都多少年过去了,你们二位还是这么着一个哭一个哄,回回都得闹上这么一出才成。可惜我岁数大啦,要不然,还真想看看再过个几十年,你俩是不是还这样不变。”
“那必须得变啊……”雷焱搬了个板凳坐到温淼旁边,笑着接话:“对付一个满嘴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太,直接给换副假的不就成了。”
温淼擦干眼泪瞪他:“到时候你也一样!”
“所以到那时啊,就是一个小老头领着个小老太一起来换假牙,一对无齿的老妖怪。”
雷焱边说边眯了眼瘪了嘴装起了没牙的老人家,神形兼备惟妙惟肖。温淼看了便一个劲儿的笑,大夫则瞅准了时机赶紧开工。
电钻启动时,温淼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险些又有了泪奔的冲动。恰在此时,有人用指尖在她右手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于是心中顿时一定,将那根手指紧紧抓住。
就如同,曾经的无数无数次。
温淼刚出生没多久,有一天雷焱蹲在摇篮边手舞足蹈地逗她,粉团子无意识地挥动着小爪子,竟一把将他的食指抓住,咿咿呀呀握了许久。
后来,粉团子会走会跑了,成了雷焱的小尾巴。总爱抓着他的那根手指头,磕磕绊绊跟在他的身后。
再后来,小尾巴长大了,不用再借着他的力量防摔倒,不过每逢紧张害怕的时候,还是一定要抓着他的手才能安心。
雷焱想,老大夫说得对,不知不觉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他们之间有整整二十年的回忆,无数零零碎碎的小细节编织成彼此纠缠的过往。可若当真去想,又像是想不出几件值得拿出一说的事儿来。
只是,原本胖乎乎连握拳都困难的小爪子变成了如今灵巧的十指芊芊,却从始至终都只攥着那一根食指。
仿佛任凭时光飞逝,岁月变迁,这个习惯,也永远不会变。
雷焱混迹娱乐圈十余载,在那名利场大染缸中,将世间几乎所有的虚情假意尔虞我诈看了个遍。一段感情,你层层算计,我步步为营。你卖力炒作,我配合宣传。费尽心思,不过是为名为利各取所需,而后一拍两散。
人们总爱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真能这么去想去做的,又有几个不是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里走了几遭,直到彻底厌了倦了,才将已然食之无味的功名利禄随手抛开,转而去追求所谓的真实平淡呢?
所以雷焱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无论他在外面的波诡云谲中如何逢场作戏,一转身,总能看到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保留着这么一个只属于他俩的小动作。
所以其实,已经足够了不是么……
正出神,忽听温淼的手机铃响。雷焱便自然而然地从她外套兜里掏出电话,接起:“淼淼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你哪位?”
那边顿了片刻,方低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见报道啊?”
雷焱有些意外,浓眉挑了一下:“怎么是你小子?找我家淼淼干嘛?”
“瞧这生人勿近的感觉,证明温淼说得果然没错,你对她简直就像护食的小狗一样。”
雷焱怒,转头呲牙:“淼淼!你为什么跟苏昀说我是小狗?”
温淼正大张着嘴躺在那儿没法说话,表示懒得理。
电话那头的苏昀便笑了起来:“好啦,开个玩笑。我打过来就是想跟温淼说一声,这次请的保姆恰巧家里一直有养猫而且自己也很喜欢猫,所以怒哥……哦,就是我最近收养的一只流浪猫,就不用麻烦她照顾了。”
“成,我会转告的。”
“好。对了,你是回来过年的?”
“哪来这么好的命,等会儿把淼淼从医院送回家,我就得立马赶去机场了。”
苏昀的语气中明显带了难掩的急切:“她怎么了?生病了?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儿,就贪吃长虫牙呗,老毛病了。”雷焱微微眯起眼,轻飘飘地回了句,而后换了个坐姿,有意无意地动了动手指,挠得温淼掌心一阵痒,便抬手在他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他就顺势将其整只手拢入自己的五指间握着,口中仍是笑着调侃:“你是不知道,这位祖宗打小就难伺候,看个小破牙还一定要我陪着才行。这不,我偷偷摸摸从大洋彼岸千里迢迢飞个来回,就是奉命服侍她摆驾牙诊所来了。”
苏昀默了少顷,而后带着笑意重重一哼:“行啦,知道你俩感情好,就别臭显摆了,高调秀恩爱什么的小心发际线会后移!”
雷焱得意大笑了几声:“不扯淡了,我四月中旬结束拍摄,等回来找个机会咱们聚聚。”
“好啊,不过到时候估计还是要看情况,我刚接了两部电视剧,可能还要在电影里客串一下。春节后马上就要进组,至少上半年是都要连轴转的了,所以不知道跟你的时间碰不碰得上。”
“那行,你尽管先忙你的,有空了再说。”
苏昀应了,不温不火的话语里始终含着与老朋友闲聊的随性:“哦对了雷子,这么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上次咱们一起聚时你说的醉话了。”
“我跟你喝酒还能醉?小心告你诽谤啊!”
“都说什么要急流勇退娶妻生子了,还没醉?”
雷焱长长地“噢”了一声:“原来是这句啊……”
苏昀笑了笑:“怎么,该不会是当真的吧?”
雷焱便也笑:“怎么,你要改行当狗仔了?”
“有这个打算,所以兄弟一场,这样的劲爆消息你可一定不能便宜了别人。”
顿了顿,雷焱只简简单单地回了句:“三十而立。”
苏昀也就不再多问。
挂断电话时,雷焱顺便看了一下温淼的手机设置,发现快捷号码键那个一直属于自己的‘1’竟被苏昀所取代,两道浓眉蓦地紧了一紧,旋即重重叹了一口气,故意拿腔作调:“果然是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淼淼,没想到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花心大萝卜!”
温淼眨眨眼,表示莫名。
雷焱一脸悲愤地指指手机:“我才不要做老二!”
温淼瞥他。
“我要在你的NO.1里永垂不朽!”
温淼连瞥都懒得瞥了。
雷焱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迅速将两个名字的快捷方式做了调整,而后掂掂没什么分量的机器,心口却像是压了一件无形重物,没来由的有些发沉。
胳膊肘撑着椅沿,用另一只手的拇指缓缓地摩挲温淼掌心那条不怎么清晰的感情线,低沉的嗓音听起来轻飘得不着任何痕迹:“还有啊,苏昀刚刚说,他家的猫有人看着了,不用你管了。”
温淼正忙着吐掉嘴巴里苦得要命的药水,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雷焱凝眸看着她皱成一团的五官,原本有些变幻莫测的神色阴霾渐消,站起来,拍拍她的背又揉揉她的脑袋,柔和了分明得乃至稍显凌厉的面部轮廓,眉目舒展。
温家是个根深叶茂的大家族,逢年过节自然是规矩大事情多。
温淼虽是个万事不管的主儿,走亲访友团圆饭却是逃不掉的。
这么一忙,就忙到了正月十五。
吃完元宵,深知这个小孙女吃货本质的爷爷又特地给她端了份点心拼盘,琳琅满目全是温淼爱吃的。
其中,就有两块蝴蝶酥。
这倒让温淼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以及一个始终悬而未决的难题。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应该问问那人,好看的蝴蝶骨和好吃的蝴蝶酥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念头一起,竟仿若顷刻便汇成了排山倒海般的强烈,简直一时半刻也等不得。于是顾不得吃,立即抓过电话顺手拨了个键。
“喂……”
“淼淼?”
这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让温淼顿时一愣,才恍惚想起,快捷的设置,已经改了。
“你该不是特地打来祝我元宵节快乐的吧?”
“嗯……嗯。”
听筒里的雷焱笑意难遏:“哎哟,世界末日是真要来了吗?你居然主动给我拜年了?”
压下心中那股若有似无的失望和失落,温淼老老实实回了句:“因为巧克力吃完了。”
“……好吧好吧,就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可能转性,我明天就托人买了给你寄过去。不过你好歹也悠着点儿吃,千万别等我一回去就发现你已经变成了一头无齿小肥猪。”
温淼扁扁嘴哼了哼:“我还为了要告诉你,雷伯伯前两天夸你来着。”
雷焱一顿:“什么?”
“雷伯伯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连外国女人都不放过。还说,等你回来后一定要好好的跟你讨论讨论,是不是因为没本事真刀真枪上阵杀敌,所以就尽弄些歪门邪道的幺蛾子来曲线报国。”
“……看来最近三年我还是待在国外比较能保得住小命。”雷焱哀嚎:“可我家老爷子不是从来不看那些八卦新闻的吗?”
“反正我放假的这段时间,有好几次都碰巧撞见雷伯伯在偷偷看娱乐版。他还让我别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你。”
雷焱忽然就沉默了。
温淼继续慢吞吞地说着:“你放心吧,我跟雷伯伯说了,那些报道都是假的,当不得真。”
许久,雷焱才低低“嗯”了一声。
“我还跟雷伯伯说,其实拍戏很辛苦的,而且拍戏的那些人也大多都是很好的人,我亲眼所见的。”
这次,电话那头却迟迟没有做声。
温淼不明所以,迟疑着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雷焱原本清朗的声音忽地就有些艰涩:“淼淼,谢谢你。还有,等我这次回去,就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温淼的回答很干脆:“当然好啊。”
雷焱似是还想说什么,却到最后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没什么内容的闲话。
收线后,温淼又盯着蝴蝶酥瞧了一会儿,觉得刚刚的那份迫切之情像是已经淡了许多,便放下手机,专心吃东西。
爷爷经过时顺口问:“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雷焱。”
“噢,是小焱啊。”
奶奶乐呵呵地接了句,于是满屋子的人,便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